局长要买二手车

张建国

一

这天，上任不久的局长郑明廉一到办公室，就迫不及待地打开桌上的一沓报纸，仔细翻找起来。很快，他的目光便锁定在一行醒目的标题上：《滕城公车改革取消车辆拍卖公告》。

“找的就是你！”郑局长一行一行看完，又不无担心地自言自语道，“希望老伙计也在拍卖之列。”

第二天，在妻子徐莉的陪同下，郑局长风风火火地来到“公车改革取消车辆拍卖实物展示”现场，就见偌大的展示现场里早已人头攒动，一百一十六辆待拍无牌公车排成密密麻麻一片。

见此情景，徐莉埋怨起来：“老郑呀，这么多车，你究竟要竞拍哪一辆？”

郑局长没回答徐莉的话，自己慢慢行走在车海中。不久，在一个角落里，他拍了拍一辆车，欣喜地说：“还好有它，一百一十六号！”

徐莉一见，不解地问：“就这？一辆四成新的二手车？就连竞拍号码都是最后一个。”

徐莉本来就不同意郑局长买二手车，在家里就说过：“自从咱们滕城实行公车改革后，你们这些当局长科长的，自然也就没了公务车，上班下班确实不便。你买车我支持，可无论如何咱也不能买辆二手车呀！一来，现在咱们工资高了，况且每月还有补贴，买好车可能不行，但买辆差不多的也不差钱；二来，你堂堂一局之长，买辆二手车，难道就不怕别人笑话？”

不想郑局长却说：“二手车有什么不好？现在咱家确实不差钱，买辆新车没问题，可今后，儿娶女嫁养孩子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咱总得未雨绸缪多攒点家底吧？再说，二手车有什么丢人的？买过来，一捯饬，谁又非要和你分出个好歹新旧来？不就是辆车嘛，俺都半截老头了，哪有那么多讲究！”最终徐莉也没能说服郑局长，只好同意他买二手车，可谁想，他却非要等着买滕城公车改革的二手车，而且还是这么旧的！

“瞧黑的看白的，最后选个如烂泥的！”徐莉指着展示现场那片车，“老郑呀，买二手车，买滕城公车改革的二手车，我都不反对，可你再看看，这么多的二手车，七八成新甚至九成新的都有，咱总得买辆好一点的吧？哪怕五成新也行！可我就是不明白了，你为什么非要竞买这么一辆不上眼的？”说到这儿，徐莉近乎哀求般地说，“老郑呀，咱自己不讲究，也不能伤了孩子们面子吧？”

郑局长坚持己见：“我坐车，不是孩子们坐车。反正都是二手车，好孬又有多大区别？再说了，车孬，竞买的人肯定少，中标的可能性就高，价钱也肯定高不到哪里去，何乐而不为呢？”

徐莉依旧有意见，郑局长拉上她的手就走：“赶紧走，咱们到拍卖登记处，领竞标牌去。”

拍卖如期举行。郑局长和徐莉来到拍卖大厅，大厅里早已坐满了人。郑局长不由忐忑起来，他扫了眼大厅，有意在后面的位置坐下来。随着拍卖平稳有序地进行，郑局长的心也缓缓平静下来。经过耐心等待，终于迎来一百一十六号车的拍卖。

“现在竞拍一百一十六号车，这是本次拍卖的最后一辆车，也是登记竞买人数最多的一辆车。”拍卖师一敲小槌，“一百一十六号，标底价四万元，请七位竞买人竞标。”

拍卖师话音刚落，台下顿时议论纷纷：“就那辆破车，咋有这么多人竞买？”“车孬，图省钱呗！”“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道道？”

郑局长一听，那颗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立马又忐忑起来，不由问身边的妻子徐莉：“七人竞买，怎么会这样？就是前面那些七八成新的车，竞买人也都不过三两个人啊。”

徐莉也是一脸疑惑：“是呀，怎么会这样？”

“四万一。”没等郑局徐莉缓过神来，有人已经开始举牌报价了。

“四万二。”有人举牌，随之加价。

“四万三。”

……

“五万五。”缓过神来的郑局长一举竞牌，赶紧报价说。

台下立刻嘘声一片：“就那破车，能值五万五？”“这人肯定傻了！”“这哪是竞拍，分明是恶意抬价嘛！”

“五万七。”又有人举牌加价。

“五万九。”

“六万一。”郑局长举牌再报。

台下又是嘘声一片。

“傻呀你？”徐莉没好气地说，“六万一，买新车的钱都够了！犯得着竞拍这破车呀？真是！”

“笃。”此时，拍賣师敲了下小槌。郑局长高兴坏了，徐莉却拉长了脸！

二

人们屏住呼吸，只等拍卖师说出谁中标的话，不料，拍卖师却说：“按照本次竞拍规则，当某一辆车的竞买价高于竞拍价上限时，应当协商竞拍。依照竞拍限价清单，一百一十六号车的上限是六万元。现在实际竞价已达六万一千元，已超上限，理应依照规则协商竞拍。”

拍卖师话音未落，大厅已开了锅：“设底限就不说了，还要设上限，这样的拍卖世间少有！”“为什么要设上限？谁定的？不是乱来吗？”

“不是乱来。”拍卖师说，“上限是滕城车改领导小组定的，目的是保障国有资产不流失，同时也保障每辆被拍公车物有所值，竞买者理性竞买，避免遭受经济损失。”

大伙一听有道理，也随之安静下来，郑局长却又忐忑起来，他怕自己买不到这辆车。

“笃———”拍卖师敲了下槌，又说：“依据规则，现在进行协商竞拍，七位买家，谁先发言？”

郑局长猛然站起来，大声说：“我！”

所有目光都聚集到郑局长身上。有人认出他来，说：“这不是新上任的郑局长吗？怎么也来竞拍二手车了？”有人不无玩笑地接话说：“倚仗权势，占便宜呗！”

“我没倚仗权势，更没想占便宜！”郑局长稍稍停顿了下，动情地说，“我买一百一十六号车是另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厅内好奇声四起，徐莉也瞪大了双眼。

“我给大伙讲个故事吧。”郑局长说，“前两年，咱们滕城清水桥镇选出了一位副镇长，镇上按规定给他配了一辆公务车。新当选的副镇长很受鼓舞，发誓一定要干出一番成就来。转眼六年过去了，六年间，这位副镇长果然没食言，他也因此被提拔到镇长、局长的重要岗位。成绩令人欣慰，提拔令人欣喜，可不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一直给他开车的司机却因公车私用、私车公养受到了处分。痛定思痛，新提拔的局长决定，借滕城公车改革之机，要把他曾坐了六年的那辆公务车拍过来，作为私家车常伴左右，并以此为警钟，告訴自己，党纪国法面前，不仅要管好自己，还要管好身边人、家里人，甚至是吹枕边风的妻子。”

郑局长顿了顿，又说：“故事讲到这里，相信大伙早已猜出那位从副镇长、到镇长、新任局长是何许人，那辆一百一十六号车又是怎么一回事了吧。大伙说，这辆车，该不该卖给我？”

“该！”大伙异口同声。

见此情景，拍卖师立马举起小槌……

“且慢，”不想，徐莉站起来制止说，“作为郑局长的妻子，我有两件事不明白，想当着大伙的面问问。第一，车辆展示现场，一百一十六辆小车均是清一色的无牌无照，且大多还是同一个牌子的车型，请问郑局长，你是怎么辨认出一百一十六号车就是你在清水桥镇坐过的那一辆？难道不会认错吗？”

“一辆车一坐就是六年，对它，我早已一清二楚，也有了感情，所以，隔着马路我都能闻出它的味道来，认出它还不是易如反掌？”

徐莉点点头，又说：“第二，你买二手车，还非要等着竞买公车改革拍卖的二手车不可，最终目的就是要买你在清水桥镇坐过的那辆车，可让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始终不肯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呢？别忘了，我们可是三十多年的夫妻！”

“六年间，给我当司机的一直都是你弟弟。公车私用、私车公养，受处分的也是你弟弟。我要告诉你，你能答应吗？还不又吹起了枕边风？”

徐莉一时无语，继而不好意思地说：“你就这么门缝里看人？亏你还是堂堂局长呢！洞察力这么差！”随即莞尔一笑，又说：“你没察觉，俺早就没那毛病了！”

三

大伙一阵欢笑。在欢笑声中，一位竞买人说：“我也讲个故事吧。我是清水桥镇溪水村的村民代表覃富春。从前，由于交通不便，我们溪水村是出了名的贫困村。六年前，村里来了位扶贫帮扶的镇干部。从此，在这位干部的带领下，村民们逢山开路遇河修桥，两年间，硬是在山间河流之中，修筑起一条长达五公里的水泥路。有了这条路，这位干部的公务车，成了有史以来第一辆开进我们村的车。在自家门口，看到了小汽车，村民那股高兴劲就别提了！之后，这位干部又用他的公务车，请来了食用菌专家，从此村民们又开始学种食用菌。第一茬食用菌就要收获的时候，这位干部又用他的公务车，从省城请来不少客商。村民们的食用菌不出村就能卖上好价钱，从此村民都走上了富裕路。富裕后的村民也学城里人的样子，开始买车。”

“不想，当半数以上的村民都有私家车时，这位干部却被调走了！得到这个消息，村民们用自家产的食用菌，塞满了他的公务车，最终都被他婉言谢绝了。当村民纷纷开出私家车，沿路摆起长龙，准备为他送行时，又被他一一婉拒。前不久村民们听说，滕城公车改革，就要拍卖这位干部坐过的那辆公务车。那辆车，不仅是有史以来开进我们村的第一辆车，也是村民们在自家门口看到的第一辆车，还是为村民请过专家、卖过食用菌的致富车。村民们难忘那辆车，于是纷纷捐款，委托我这个村民代表，一定要拍下这辆车。还说，要把这辆车放在村史馆里。这辆车，就是一百一十六号车。大伙说，这辆车，该不该拍给我？”

“该，该！”大伙异口同声。

“别、别，千万别！”郑局长见状，赶紧说。

“郑镇长……不，郑局长，我肩负着咱们溪水村老少爷们的重托，你就把这辆车让给我吧！溪水村更需要它！”

覃富春这么一说，大伙更明白了：那位扶贫帮扶的镇干部就是局长郑明廉。顿时，现场又是一阵掌声。

“我也讲个故事。”不等掌声散尽，又一位竞买人讲了起来……

七位竞买人，七个感人的故事，七个让人无法拒绝、也不忍拒绝的理由。拍卖师听完，头都大了！

拍卖师左右为难的样子，早被一直坐在台下监督拍卖的滕城公车改革领导小组的成员们看在眼里。其中一位说：“竞拍规则是我们定的，一百一十六号车拍给谁，理应我们集体研究决定。”

拍卖师一听，如释重负，赶紧把他们引进大厅旁边的会议室里。此刻天色已晚，空中飘起久违的春雨，可大厅里的人们依然没有离去的意思，因为他们都想知道，一百一十六号车究竟会拍卖给谁。

过了片刻，拍卖师宣读了结果：鉴于一百一十六号车使用年限已久，而且已经接近报废的情况，以及该车的特殊经历，经滕城公车改革领导小组研究，决定将该车赠送给滕城廉政建设教育展馆，作为特殊展品，长期展藏。厅内又是一片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