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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句丽建国史事考察

2023-04-19王欣媛

玉林师范学院学报 2023年6期
关键词:王城高句丽建国

王欣媛

(山东大学 东北亚学院,山东 威海 264209)

高句丽建国是高句丽研究中的首要问题,由于高句丽建国史事中夹杂了很多神话成分,这便增加了还原历史真相的难度。有学者提出探求高句丽前史的真相,是当前高句丽研究面临的重大问题。①李大龙:《神话还是史事——高句丽前史叙述献疑》,《地域文化研究》2018年第5期。本文具体研究高句丽政权建立的过程,包括高句丽建国的背景、出逃建国的行进路线以及建国途中的具体事件,以对高句丽建国史有更加明确清晰的认知。

一、高句丽建国背景

关于高句丽建国有着不同的记载,随着时间的演进,建国神话的文本经历了由简单到逐渐丰满完善的过程,从“好太王碑”的简单古朴,至《魏书·高句丽传》的生动形象,再至《三国史记·高句丽本纪》的完整丰满,不断的加工补充基本保留了初传时的要素,但文人斧凿的痕迹愈来愈明显。②苗威:《高句丽移民研究》,吉林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0页。随着故事情节的逐渐丰满,高句丽的建国情况也交代得更为详尽。关于高句丽的建国,《周书·高丽传》载道:“高丽者,其先出于夫余。自言始祖曰朱蒙,河伯女感日影所孕也。朱蒙长而有材略,夫余人恶而逐之,土于纥斗骨城。”③[唐]令狐德棻:《周书》卷四九《异域传·高丽》,中华书局1971年版,第884页。史籍简洁地交代了高句丽建国的内、外部因素,以及出逃的直接诱因,现结合不同的史籍,从这三个层面对高句丽的建国背景予以剖析。

其一,朱蒙的外在生活环境。高句丽开国之主的名字,“好太王碑”记为邹牟,《魏书·高句丽传》《三国史记·高句丽本纪》记为朱蒙,《梁书·高句骊传》记为东明等。王健群认为,朱蒙、邹牟、众解、东明“皆同音异书”④王健群:《好太王碑研究》,吉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202页。。正如《史记》所言:“且夷狄之名,古书不必皆同,今读如字也。”⑤[西汉]司马迁:《史记》卷一《五帝本纪》,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44页。不同的记录当为一人无疑。高句丽的建国神话围绕着开国之主为中心展开,文献及“好太王碑”都记载其剖卵降世,渡水称王。⑥耿铁华:《高句丽神话解析》,《吉林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3期,第6页。朱蒙以“河伯女感日影所孕”的奇特出生方式而遭夫余人厌弃。史载:“夫余人以朱蒙非人所生,将有异志,请除之。”①[北齐]魏收:《魏书》卷一〇〇《高句丽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2213页。关于夫余前期王城的所在地,学界多有探讨,目前基本上有五说:一是黑龙江阿城说,二是吉林农安说,三是东海之滨说,四是辽宁西丰说,五是吉林吉林市说。目前吉林吉林市说为学界主流观点。《三国史记》将情节细化:“其长子带素言于王曰:‘朱蒙非人所生。其为人也勇,若不早图,恐有后患,请除之。’”②〔高丽〕金富軾:《三國史記》卷一三《高句麗本纪》,한국학중앙연구원출판부2011年版,第246页。由于朱蒙非人所生、难知其父的卵生方式,成为夫余人厌弃的最初理由,同时由夫余王长子对朱蒙的排挤可以推断,朱蒙并非夫余王的嫡子,身份并不高贵。朱蒙在夫余的身份可能为夫余王金蛙的养子或庶子。③杨军:《高句丽建国史研究》(上),《地域文化研究》2017年第2期,第115页。朱蒙在夫余的被排挤为其日后出逃建国埋下了伏笔。

其二,朱蒙的内在能力才略。《三国史记·高句丽本纪》记载:“(朱蒙)年甫七岁,嶷然异常。自作弓矢射之,百发百中。扶余俗语,善射为朱蒙,故以名云。金蛙有七子,常与朱蒙游戏,其伎能皆不及朱蒙。”④〔高丽〕金富軾:《三國史記》卷一三《高句麗本纪》,한국학중앙연구원출판부2011年版,第246页。朱蒙善射,伎能在夫余王七子中亦十分突出。朱蒙能力超群更体现在夫余王命其养马一事,“朱蒙每私试,知有善恶,骏者减食令瘦,驽者善养令肥。夫余王以肥者自乘,以瘦者给朱蒙。后狩于田,以朱蒙善射,限之一矢。朱蒙虽矢少,殪兽甚多”⑤[北齐]魏收:《魏书》卷一〇〇《高句丽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2213页。。朱蒙会判断马匹的优劣,加之善射,从而在狩猎活动中脱颖而出。夫余王命朱蒙养马,身为王室成员,侍奉夫余王本是其职责,但朱蒙以欺骗夫余王的方式,令骏马变瘦而自乘,这是朱蒙不臣之心的直接体现,并且其有意通过展示自己的才能而树立王者风范。朱蒙在夫余娶妻礼氏生子类利,礼氏曾对类利说:“汝父非常人也,不见容于国,逃归南地,开国称王。归时谓予曰:‘汝若生男子,则言我有遗物,藏在七棱石上松下,若能得此者,乃吾子也。’”⑥〔高丽〕金富軾:《三國史記》卷一三《高句麗本纪》,한국학중앙연구원출판부2011年版,第249页。类利按照朱蒙的交代找到遗物,南行至卒本,后被立为太子。朱蒙在夫余之际便埋藏遗物,并且强调是男子便南下寻找他,说明其对立储王位继承之事早有打算,建国另立政权在其谋划之中。

其三,朱蒙出逃建国的诱发因素。朱蒙的出逃,是以夫余人的追杀为直接诱因,史籍记载“王忌其猛,复欲杀之”⑦[唐]姚思廉:《梁书》卷五五《东夷传·高句骊》,中华书局1973年版,第801页。。从“中道遇一大水,欲济无梁。夫余人追之甚急”⑧[唐]李延寿:《北史》卷九四《高丽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3110页。的追赶场面可见夫余追兵的穷追不舍,体现出逃建国的被动性与偶然性。追随朱蒙逃亡的有乌伊、摩离、陕父,“三个人名称首先很可能是三个族群的名称,其次才是各族群内部酋长的‘私名’”⑨薛海波:《高句丽早期“那部体制”探析》,《东北史地》2007年第2期,第61页。。朱蒙能够率众出逃,说明其在夫余有着势力集团,同时朱蒙能培植人数众多的亲信集团绝非一朝一夕,更说明其有着夺取王位的政治抱负。朱蒙南逃遇险时以河伯外孙的身份,得“鱼鳖并浮,为之成桥”而脱险。透过神话,可以看出这是朱蒙受母族搭救的隐晦表达。⑩杨军:《高句丽朱蒙神话研究》,《东北史地》2009年第6期,第57页。朱蒙联络母族,母族势力的支持是对其政治抱负的助长。

在最早记载朱蒙建国史事的“好太王碑”中,一系列情节仅被简洁地记为“巡幸南下”,后来诸版本的丰富大体上是出于对英雄先祖美化的需要,并不能真实地反映事件的本质。朱蒙出逃建国是内、外因素结合一定的偶发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朱蒙弃国南逃建立政权,有着为了躲避夫余人追杀的临时偶然性,但同时分裂也是必然,其实质就是统治阶级内部的争权夺利,是偶然性与必然性结合的产物。

二、朱蒙出逃路线

朱蒙在夫余受到迫害,被迫出逃。其作为王室成员,出逃的起点是夫余王城,夫余王城的位置所在直接影响到朱蒙出逃线路的判定,学界对于夫余王城的位置多有探讨。○1[北齐]魏收:《魏书》卷一〇〇《高句丽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2213页。关于夫余前期王城的所在地,学界多有探讨,目前基本上有五说:一是黑龙江阿城说,二是吉林农安说,三是东海之滨说,四是辽宁西丰说,五是吉林吉林市说。目前吉林吉林市说为学界主流观点。关于朱蒙所部的出逃方向,有两种记载:一说是向南,“好太王碑”言其“巡幸南下”①王健群:《好太王碑研究》,吉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202页。王健群:《好太王碑研究》,吉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204页。,另有《梁书·高句骊传》言“东明乃奔走,南至淹滞水”②[唐]姚思廉:《梁书》卷五五《东夷传·高句丽》,中华书局1973年版,第801页。,表明出逃方位是向南;一说是东南向,《魏书·高句丽传》中有“弃夫余,东南走”③[北齐]魏收:《魏书》卷一○○《高句丽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2214页。的记载。关于朱蒙出逃的具体走向,须结合夫余王城的位置做出判断。

孙进己注意到“东南走”与“南下”的区别,认为《魏书》记载的“弃夫余,东南走”极为重要,由方位判定夫余王城当在今辽宁省西丰岔沟及吉林省辽源等地,才与史籍东南走的方向相符合。④孙进己、王绵厚等:《东北历史地理》第一卷,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259—260页。1956年在辽宁省西丰县西岔沟发现了西汉初期的古墓,占地8000多平方米,共有墓葬300多座。有学者根据地望和文化面貌认为其是夫余王国鼎盛时期的文化遗存。⑤田耕:《西岔沟古墓群族属问题浅析》,《黑龙江文物丛刊》1984年第1期,第32—34页;李殿福:《汉代夫余文化刍议》,《北方文化》1985年第3期,第14页。孙进己肯定朱蒙“东南走”的方位,并根据该古墓群的文化属性,反推夫余王城位于辽宁西丰地区。然而有学者认为这一墓群没有属于夫余国王或诸加一级的贵族文化遗存,尚不足以证明其是夫余前期王城所在。⑥董学增:《夫余王国前期王城所在地及高句丽夫余城考辨》,刘信君主编《夫余历史研究文献汇编》(2),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804页。并且这一墓群的性质有匈奴说、夫余说、鲜卑说和乌桓说。⑦王绵厚:《秦汉东北史》,辽宁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10—111页。目前该墓群的族属有争议,从考古学的角度尚不足以证明辽宁西丰地区曾是夫余王城,同时,以直线方位判定夫余王城的方式仍有待商榷。

依据地理方位,从辽宁省西丰县向高句丽的建国地桓仁行进是向东南行进,而从吉林省吉林市至辽宁桓仁地区则是向西南行进。有学者据此认为,“好太王碑”是好太王为其父所立的记功碑,而《魏书》是依据有关史官提供的资料所撰写的,且成书年代下限计算比“好太王碑”晚了140 年,《魏书》所记“东南”方位有所偏差。⑧董学增:《夫余史迹研究》,吉林文史出版社2011年版,第213—214页。笔者认为仅从地理的直线方位否定东南走的记载,略显牵强。所谓“弃夫余,东南走”,可视为离开夫余最初向东南行进,而并非要一直向东南行进。“好太王碑”出于对祖先美化的需要,或是受到字数限制,对于朱蒙“东南奔”一事记为“巡幸南下”。而《魏书·高句丽传》则是将情节具体化,记录建国方位为“东南走”。因此无论是“南下”或是“东南走”,都是正确无误的。

朱蒙行进途中的关键地标是两条水,其中一条是朱蒙摆脱夫余追兵的水。对此史籍有载:“中道遇一大水,欲济无梁,夫余人追之甚急。朱蒙告水曰:‘我是日子,河伯外孙,今日逃走,追兵垂及,如何得济?’于是鱼鳖并浮,为之成桥,朱蒙得渡,鱼鳖乃解,追骑不得渡。”⑨[北齐]魏收:《魏书》卷一〇〇《高句丽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2214页。关于此水,“好太王碑”记为“奄利大水”,《梁书·高句骊传》称“淹滞水”,《北史·高丽传》《隋书·高丽传》皆称“一大水”,《三国史记》则称之为“淹㴲水”。上述所记当为一条水,之所以出现用字上的差别,金毓黻认为其形似而实误。⑩金毓黻:《东北通史》上编,社会科学战线杂志社1981年翻印本,第80页。关于“奄利大水”的定位,学界众说纷纭,主要说法有四说:其一,鸭绿江○1王健群:《好太王碑研究》,吉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202页。王健群:《好太王碑研究》,吉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204页。;其二,浑江○12孙进己、王绵厚等:《东北历史地理》第一卷,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260页;梁志龙:《太子河名称考实——兼论衍水》,《北方文物》2006年第2期,第88页。;其三,松花江○13杨军:《高句丽与拓跋鲜卑国家起源比较研究》,吉林文史出版社2011年版,第33页。;其四,辉发河或柳河○14苗威:《高句丽移民研究》,吉林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1页。。产生上述学术分歧的原因,一是对彼时夫余王城的地理位置看法有异,二是没有分清夫余建国神话和高句丽建国神话的区别。对于“奄利大水”,《三国史记》记录奄利大水位于鸭绿江东北,所以鸭绿江说以及浑江说在方位上便不成立。“松花江说”将夫余与高句丽建国神话混同讨论,并没有很强的说服力。笔者认为“奄利大水”当为辉发河,关于将“奄利大水”定位为辉发河的具体原因及高句丽如何行进,是接下来探讨的重点。

《中国东北与东北亚古代交通》总结古代交通道多沿河谷分布,汉魏时期玄菟郡通往夫余的交通道,“当由辽东郡治(今辽阳)东北行,经过汉代‘高显县’(今沈阳南魏家楼子汉城),沿浑河东北陆行,至浑河南岸今抚顺市‘玄菟郡’境,然后溯浑河上游,跨分水岭后进入今吉林境内柳河、辉发河谷道。然后古道沿松花江上游西岸诸支流的交通道,径直北行至今吉林市东郊,松花江右岸之东团山、龙潭山一带”①王绵厚、朴文英:《中国东北与东北亚古代交通》,辽宁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96页。。因此朱蒙自夫余王城当沿松花江②此松花江即松花江吉林省段,又称西汉松花江、第二松花江。因西汉松花江本为松花江这一名词的历史根源,强分为二,有悖历史。1988年2月25日,吉林省人民政府决定废止第二松花江的名称,恢复松花江原称。西岸河谷道行进,一方面由于这里存在着陆路交通道,另一方面沿河谷行进可得到生命的给养,且向东南行进接近张广才岭、威虎岭山林地带,易于躲避追兵。因而,高句丽“弃夫余,东南走”就得到了合理解释,其南下之东南方向是确信无疑的。根据方位判定,朱蒙一行人自夫余王城出逃,沿松花江东南走,所遇的第一条大水,即是辉发河。“辉发河,松花江上游支流。在吉林省东南部。源出柳河县龙岗山,东北流到桦甸县头道沟入松花江。”③《辞海·地理分册》,上海辞书出版社1981年版,第335页。辉发河由西南向东北流淌,由流向方位可判断其为“奄利大水”。辉发河作为松花江水系的一级支流,水域宽广,其作为夫余的边界线,同样也不容忽视。有学者从考古学的角度考证,夫余所创造的西团山文化的南界即是浑河上游及辉发河一线,是高句丽、玄菟郡与夫余的边界线。④刘子敏:《“高句丽县”研究》,《东北史地》2004年第7期,第15页。“夫余南与高句丽接界之地,约在今浑河、辉发河上游的分水岭一带。”⑤李健才:《夫余的疆域和王城》,《社会科学战线》1982年第4期,第170—171页。这说明由于江河的阻隔夫余默认的南部疆界即在辉发河、柳河一带,超过此便再无控御的能力。由此判定辉发河即文献中记载的“奄利大水”。

朱蒙所部渡过辉发河,继续行进的另一个关键节点是普述水,《三国史记·高句丽本纪》将这一区域记为“毛屯谷”,并增添了赐予姓氏的环节。普述水是河流的名称,而毛屯谷这一名称更像是河谷地带的表达。笔者认为朱蒙一行越过辉发河后,当继续沿着辉发河陆路交通行进。据《中国河湖大典》记载,辉发河支流较多,主要有莲河、大沙河、一统河、三统河、金沙河等5条,均为辉发河的一级支流,其中一统河、三统河为辉发河右岸支流,其余为左岸支流。⑥《中国河湖大典》编纂委员会编著:《中国河湖大典(黑龙江、辽河卷)》,中国水利水电出版社2014年版,第128—134页。朱蒙一行要到达今辽宁桓仁一带区域,其行进方向当是向南,而左岸支流均在辉发河的北侧,所以史书中所载的普述水、毛屯谷,当为三统河或者一统河地带。朱蒙所部当向西南方向行进,逆辉发河而行,直到到达辉发河上游的三统河或者一统河地带。

高句丽自位于今吉林市一带的夫余王城出逃,南行至今辽宁桓仁一带区域建国,主要是沿河谷地带交通道行进,先东南行进,转而西南行进两个阶段,其总体方向为向南。具体为:自夫余王城,沿松花江河谷道行进,东南行进至辉发河流域,横渡后摆脱夫余追兵,逆辉发河而继续向西南行进,至辉发河上游三统河或一统河处,收集当地部落,最终抵达今辽宁桓仁一带区域建国。其出逃行进路线是结合山川、河流等自然地理环境综合做出的选择。

三、朱蒙赐姓事件

朱蒙所部从夫余王城出逃,虽有被迫逃亡的成分,但也可以理解为寻找承载其政治目标的立国之地。朱蒙沿途收编了势力,壮大了声望,并确立了核心集团,这为高句丽定都建立政权奠定了基础。其中具有典型意义的事件是朱蒙的赐姓,对此《三国史记》记载道:

朱蒙行至毛屯谷,遇三人:其一人着麻衣;一人着衲衣;一人着水藻衣。朱蒙问曰:“子等何许人也,何姓何名乎?”麻衣者曰:“名再思”;衲衣者曰:“名武骨”;水藻衣者曰:“名默居”,而不言姓。朱蒙赐再思姓克氏,武骨仲室氏,默居少室氏。乃告于众曰:“我方承景命,欲启元基,而适遇此三贤,岂非天赐乎?”遂揆其能,各任以事,与之俱至卒本川。①〔高丽〕金富軾:《三國史記》卷一三《高句麗本纪》,한국학중앙연구원출판부2011年版,第247页。王炳山、曹德全:《高句丽始祖朱蒙姓“高”考析》,《职大学报》1999 年第3 期,第38 页;杨军:《高句丽名义考》,《东北史地》2004年第5期,第30—32页;姜维东:《高句丽王室得姓传说》,《博物馆研究》2013年第3期,第61—65页;孙炜冉:《试析高句丽王姓从“解”到“高”的变化》,《学问》2016年第6期,第66页。

着麻衣、衲衣、水藻衣者不仅仅是三个人,且还是土著势力集团的代表,分别代表着从事农业、宗教事务以及渔猎业的族众集团。②高福顺:《高句丽官制研究》,吉林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62页。从“遂揆其能,各任以事”的记述可知,这三个族群各有所长,朱蒙分别对三个族群赐予克氏、仲室氏以及少室氏之姓。高句丽第三代王大武神王十五年(32),赐予能以智惩恶的南部使者邹壳素大室氏的姓氏。③〔高丽〕金富軾:《三國史記》卷一四《高句麗本纪》,한국학중앙연구원출판부2011年版,第257页。以下将各赐姓事件相联系,对大室氏、仲室氏以及少室氏的含义予以剖析,解析高句丽赐姓背后的含义。

大室氏、少室氏在史籍中皆有记载。《山海经·中山经》载:“又东五十里,曰少室之山,百草木成囷。……又东三十里,曰泰室之山。”④冯国超译注:《山海经》“中山经第五”,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278—279页。《春秋左传》载:“四岳、三涂、阳城、大室、荆山、中南,九州之险也,是不一姓。”⑤杨伯峻:《春秋左传注》,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1246—1247页。《史记·封禅书》又载:“昔三代之居皆在河洛之间,故嵩高为中岳。”又云:“太室,嵩高也。”⑥[西汉]司马迁:《史记》卷二八《封禅书》,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1371页。从史籍可见,大室、泰室、太室、少室,均是山名。而大通假太、泰,故大室即为太室、泰室。所谓嵩高,“古称中岳。在河南省登封县北,高峰有三,东谓太室山(1440米),中为峻极山,西谓少室山。‘嵩’,山高之意”⑦牛汝辰:《中国地名掌故词典》,中国社会出版社2016年版,第474页。。所以大室、少室均是指代嵩山之意。关于仲室,《说文解字》解释道:“仲,中也。”段玉裁注:“古中、仲二字互通。”⑧[东汉]许慎撰,[清]段玉裁注:《说文解字》八篇上《人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367页。《释名·释亲属》载:“父之弟曰仲父。仲,中也。位在中也。”⑨[东汉]刘熙:《释名》卷三《释亲属》,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45页。大室和少室,两者对应,一大一小也,而仲室,当为两者之间。大室、仲室以及少室,本是有序的相互关联的三个姓氏,均有高山之意。

对于朱蒙赐姓的内涵,有学者分析道:“大室和少室本是嵩高山的总名,高句丽国王以此赐给他人做姓氏用,大概便是看中了嵩高山之‘高’字,它和高句丽之‘高’相同。”⑩梁志龙:《沸流集——高句丽及辽东史地论稿》,辽宁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71页。笔者认同大室、少室为嵩高山之意的解读,但其与高句丽之“高”相同的说法仍须斟酌。朱蒙赐姓发生在其对于建国之地渐寻渐找之际,直至抵达玄菟郡的高句丽县地区才正式建立政权,此时尚未建立高句丽政权,何谈与高句丽之“高”含义相同。同时,学界对于高句丽在建国伊始便姓高基本持否定态度。○1〔高丽〕金富軾:《三國史記》卷一三《高句麗本纪》,한국학중앙연구원출판부2011年版,第247页。王炳山、曹德全:《高句丽始祖朱蒙姓“高”考析》,《职大学报》1999 年第3 期,第38 页;杨军:《高句丽名义考》,《东北史地》2004年第5期,第30—32页;姜维东:《高句丽王室得姓传说》,《博物馆研究》2013年第3期,第61—65页;孙炜冉:《试析高句丽王姓从“解”到“高”的变化》,《学问》2016年第6期,第66页。所以,朱蒙赐姓当另有他意。朱蒙赐姓,发生在尚未建立高句丽政权之际,同时根据《三国史记·高句丽本纪》的记载,高句丽的赐姓事件均发生在政权建立之初的前三王时代,将赐姓事件整合,援引如下:

琉璃明王二十一年九月,王如国内观地势,还至沙勿泽,见一丈夫坐泽上石,谓王曰:“愿为王臣。”王喜许之,因赐名沙勿,姓位氏。

琉璃明王二十四年秋九月,王田于箕山之野,得异人,两腋有羽。登之朝,赐姓羽氏,俾尚王女。

大武神王四年十二月,王出师伐扶余,次沸流水上,望见水涯,若有女人舁鼎游戏。就见之,只有鼎使之炊,不待火自热,因得作食饱一军。忽有一壮夫曰:“是鼎吾家物也。我妹失之,王今得之,请负以从。”遂赐姓负鼎氏。①〔高丽〕金富軾:《三國史記》卷一三、一四《高句麗本纪》,한국학중앙연구원출판부2011 年版,第250—251、255页。

分析上述三则赐姓事件,分别发生在沙勿泽、箕山之野以及沸流水域,结合朱蒙赐姓事件发生在普述水、毛屯谷地区,泽、野、水、谷等地点有着很明显的地域指向性特征。高句丽的自然地理环境“多大山深谷,无原泽,随山谷以为居,食涧水”②[西晋]陈寿:《三国志》卷三〇《魏书·东夷传·高句丽》,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843页。。有学者分析道:“和辽东地区或松花江流域一样,鸭绿江中游一带虽然也没有形成大平原,但却处处散布着宽1—2公里,长达数公里的狭长冲积平原。‘原·泽·野’很有可能就是以这样的冲积平原为依托发展起来的单个地域集团。”③〔韩〕余昊奎:《鸭绿江中游地区高句丽国家的形成》,韩国高句丽研究财团编、中国延边大学译《韩国高句丽史研究论文集》,2006年,第111页。高句丽发祥于鸭绿江中游地带,多为高山连绵起伏的山间河谷,这种分析符合高句丽活动地域范围内的自然特点。由于山川河谷的阻隔,这类地域集团的范围不大,发展相对独立。高句丽王的赐姓,当不是赐姓给个人,而是结合地域集团的特征赠部族之号。前述朱蒙在毛屯谷地区赐姓仲室氏、少室氏的含义,其本意指代高山,可理解为高句丽到达山川河谷地带,收编了这一地域的族群,根据族群地域特点赐予姓氏。在古代中原王朝赐姓有赐德姓与赐凶姓之分,“姓氏赋予强烈的贵贱等级政治伦理功能,并由此成为君主奖善惩恶的一种常用政治工具”④黄修明:《中国古代姓氏文化变革中的社会政治因素》,《西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年第6期,第133页。。很明显,高句丽的赐姓与中原王朝的赐姓不同,高句丽的赐姓仅存在于前三王的建国初期,此后便不再出现,这说明高句丽赐姓的政治意义不强。高句丽建立新生政权,面临着稳固政权、扩大势力范围等问题,高句丽赐姓于山间河谷地带的地域集团,以赐姓的方式将其收编。这种赐姓方式由朱蒙所开创,并由第二、三代王所沿袭,成为高句丽政权建立初期除武力征服之外的另一种收编土著势力集团的手段,有助于巩固新生的高句丽政权。高句丽建立政权之初,便有“四方闻之,来附者众”⑤〔高丽〕金富軾:《三國史記》卷一三《高句麗本纪》,한국학중앙연구원출판부2011年版,第247页。的情景出现。朱蒙自夫余出逃,一路向南奔袭,如何能做到立刻使周边势力归服?笔者认为朱蒙所部向南奔袭之过程,既是对建国之地的寻找,同时亦是对周边山川地形以及地方势力政权情况的一种了解,朱蒙进行了自我宣传,沿途收编了势力,壮大了声势,这才有建国之初四方归附情景的出现。朱蒙虽是被迫南逃,但是南逃的过程对于高句丽政权的建立至关重要。

综上所述,高句丽的开国之主朱蒙,本为夫余人,因出生奇异、难知其父以及优于常人的才能,而遭到夫余人的厌弃,加之其暴露的政治抱负,最终招致夫余人的追杀,被迫出逃建立政权。朱蒙弃国南逃的实质是统治阶级内部的争权夺利,其分裂有着一定的必然性。关于朱蒙出逃建国的具体行进路线,存在“东南奔”以及“南下”两种记载,“东南奔”的方位记载并无误,只是朱蒙在率先东南走之后,折而西南行进,总体为南行。具体的行进路线是自夫余王城今吉林市一带出逃,沿松花江河谷道东南行进,渡过今辉发河后摆脱夫余追兵,随后逆辉发河西南行进,至普述水、毛屯谷地区,此地区当为辉发河的上游,三统河或一统河流域。在此发生了朱蒙赐姓事件,赐姓的对象是存在于鸭绿江中游山间地带的土著地方势力。朱蒙将其收编,并继续南行,最终抵达到今辽宁桓仁一带建国。朱蒙的毛屯谷赐姓,开创了武力征服之外以怀柔手段吸纳土著势力的方式,巩固了新生政权。朱蒙从夫余被迫出逃,虽一路曲折行进,但这一过程具有重要的意义,既是对建国之地的探寻,又是对建立政权周边的考察,通过赐姓等方式沿途收编了势力,壮大了高句丽的声望,为政权建立奠定了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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