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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辞构式“一量名”的多角度考察

2023-04-18张丽梅

南昌师范学院学报 2023年6期
关键词:量词构式语法

张丽梅

(武汉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 430072)

一、引言

(一)研究对象

语法构式到修辞构式是一个连续统。据刘大为研究,语法构式是从重复出现的人类生活的基本情景中抽象出来的“意象图式般的结构”,修辞构式则是一定修辞动因加在一个基本的语法构式上形成的。[1]本文从构式语法视角出发,将汉语中的“数量名”结构分为语法构式和修辞构式两类。典型的语法构式具有能产性和可推导性,量词和名词之间存在着规约性关系,语义重心在前面的“数”,如“十头牛、八条狗、三朵花”等,主要用于对事物的多少进行计数和计量。典型的修辞构式则是临时产生的,不具有能产性和可推导性,且量词和名词之间偏离规约性搭配,语义语用特征呈现出某种特异性。如:

(1)更凄然,万绿西冷,一抹荒烟。(张炎《高阳台·西湖春感》)

(2)春风梦寂,又一帘翠雨。(蒋敦复《绿意》)

像这一类量词和名词之间存在非规约搭配的“数+量+名”结构,我们称之为修辞构式。其中,有些量词前面可加数词“半”“千”“万”等,但它们组成的数量结构并不表示确切的数,主要用于修饰中心词。如:

(3)果真旁边有一汪积雨,香菱的半扇裙子都污湿了。(曹雪芹《红楼梦》)

(4)斑竹一枝千点泪,湘江烟雨不知春。(洪升《黄太君出诗集见示》)

(5)天空如墨,而如墨的云障中,万缕霞光,灿穿四射,影满大地。(冰心《寄小读者》)

不过,这类修辞构式中的“数”主要以“一”为主。本文主要以修辞构式“一量名”为研究对象。

(二)研究现状

一是从修辞效果和修辞动因的视角去讨论量词的变异使用。如王希杰考察了临时借用名词、动词、形容词作量词以形成新量词的语言现象;[2]冯广艺、张春泉对“数词+量词+抽象名词”的变异使用进行了研究;[3]雷淑娟通过数量词语理性意义的正偏离,探讨了精确词语模糊化而营造的文学语言模糊审美。[4]这些研究多是基于结构主义背景的超长分析路径,将修辞构式“一量名”的形成归因于“量词”的转类,对其形成动因多有随文释义、就例释例、逐例而释之感,缺乏深层次的理论和机制的说明。

二是运用相关认知理论对量名超常搭配的语义建构过程进行识解,阐释其形成的认知过程和认知机制。毛智慧借用隐喻理论探讨英汉表量结构中异常搭配背后的隐喻构建机制和解读机制;[5]高原运用认知语言学的概念合成理论分析古典诗歌中的“数量名”现象,并深入探讨古诗中“数量名”结构由于概念合成而产生的绘画美;[6]王文斌、毛智慧揭示了在汉语异常搭配的表量结构中,量词的使用表达了施喻者对名词所代表事物的认知过程,名量之间异常搭配通常就是隐喻性搭配关系,反映了人们对名词所代表的事物范畴的理解和认识,是两个意象之间的映射关系;[7]毛智慧运用概念整合理论对汉英名量异常搭配的认知解读进行共性考察;[8]毛智慧、王文斌从认知角度对汉语名量异常搭配中隐喻性量词的再范畴化进行分析。[9]

三是基于互动构式语法理论研究修辞构式“一量名”,邱莹、施春宏探讨修辞构式“一量名”的生成基础与机制,延伸讨论了修辞构式生成的可能性和现实性问题。

本文在上述研究的基础上,继续探究修辞构式“一量名”的构式类型,并分析修辞构式“一量名”的生成过程、互动机制及语用功能。

二、修辞构式“一量名”的构式类型

(一)从量词的来源分类

从量词的来源看,修辞构式“一量名”中的量词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借用其他词类的词充当量词,多数借名词来充当,如:一叶扁舟、一钩晓月等;也有一些是借动词、形容词来充当的,比如:一抹云霞、一弯残月等。还有一类是原有的一般量词,只是把原本用于描述甲类事物的量词用于描述乙事物。如:一层欢笑、一方和平等。按照邱莹、施春宏的分类,把用以描述甲事物的量词用以描述乙事物的构式,称之为错位型“一量名”修辞构式;把借用其他词类作为临时量词来修饰名词的称之为移用型“一量名”修辞构式。所以,从量词的类型看,可分为“一量错位名”修辞构式、“一量移用名”修辞构式。

1.“一量错位名”修辞构式

(6)金达莱一大片一大片的,鲜红娇艳,一朵花,一朵青春,每朵花都是展开眉眼,用笑脸迎着春天。(杨朔《三千里江山》)

例(6)中量词“朵”常用于修饰“花”等,如“十朵花”,但此处却与名词“青春”组合搭配,属于名、量之间的错位搭配。

2.“一量移用名”修辞构式

(7)a.她侧身从我面前躲开,苍白的脸上竟泛起一抹红云。(孙砺《脚步》)

b.南面有一带假山,沿山种了很多梅花。(汪曾祺《八千岁》)

c.不一会那双脚不见了,露出一圆黑洞……(麦家《暗算》)

例(7)各例中进入量词槽位的词分别借用动词、名词和形容词作为临时量词与名词形成非常规搭配。a中量词“抹”修饰“红云”,是对“红云”状态的描写。“抹”本来是动词,用作量词时,主要是对中心词的状态进行描写。b中的“带”修饰“假山”,主要是表现假山所呈现的带状形。“带”本属于名词,用作量词时,主要是对中心词的形状进行描写。c中用“圆”修饰“黑洞”,“圆”本为形容词,此处用作量词,用来描述黑洞的形状。这些表达中的量词和被它所修饰的中心词的搭配不合常规,带有一定程度的不稳定性。由于它是在特定的语言环境中临时搭配起来的,如果离开了这种特定的语言环境,这种用法就不能通行,甚至可以说是错误的。

(二)从量词充当名词的语义角色分类

Pustejovsky描写了组成物性结构的四种物性角色:构成角色、形式角色、功用角色和施成角色。袁毓林根据汉语名词在真实文本中的搭配情况,对名词的语义网络做了更为精细化的分析,将物性角色扩展到了十种,包括形式角色、构成角色、单位角色、评价角色、施成角色、材料角色、功用角色、行为角色、处置角色、定位角色。基于该物性结构描写体系,结合名词和量词的实际搭配使用情况,我们对“一量名”修辞构式进行分类。

1.“一量形式名具体事物”构式

量词充当名词的形式角色时,主要是描写名词所指事物区别于其他对象的外在属性特征,如形状、大小、颜色等。此处的名词多为具体事物,用以描写名词所指事物的形貌特征。如:

(8)只见迎面忽有一带水池,只有七、八尺宽。(曹雪芹《红楼梦》)

(9)五月,在田里淌着/一串串清静,一瓣瓣欢乐。(邢长顺《五月歌》)

这类构式的意义可以用“N如M”(水池如带状/月亮如眉形)、“M状的N”(带状的水池/瓣状的欢乐)、“M似的N(带状似的水池/瓣状似的欢乐)”等来表达(M指量词)。

2.“一量构成名具体事物”构式

量词充当名词的构成角色时,描写名词所指事物的结构属性,主要包括名词内部结构组成成分、名词所指事物与其他事物的结构关系。如:

(10)一躯斜卧于秋野之上的/睡美人吗?/光洁丰盈而顺长/精灵跳动的蓝眸/在嘲笑谁?(巴彦布《贝加尔湖梦幻》)

例(10)用“躯”充当临时量词来修饰睡美人,凸显睡美人的修长体态。此时,量词“躯”充当名词“睡美人”的构成角色,构式义可用“N的M”来表示,即“睡美人的身躯”。

3.“一量容器名抽象事物”构式

量词充当名词的容器角色时,是用以描写度量名词所指事物的器具。如:

(11)叶片像绿色的小舟,载着一船绿色的梦,我接着就听到了她绿色的歌声。(常荣《背影》)

(12)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徐志摩《再别康桥》)

上两例中的“一船绿色的梦”“一船星辉”,“船”分别充当了“梦”和“星辉”的容器角色,用有形的容器角色“船”将抽象化的“梦”和“星辉”具象化。

4.“一量行为名事物”构式

量词充当名词的行为角色时,主要描写名词所指事物的惯常性动作。如:

(13)你焦躁地等着,等着那挑破灰色幔的大刀的一闪电光,那隆隆隆的怒吼声。(茅盾《雷雨前》)

(14)跟一踩一闪红光,有如汽车尾灯。(1998年《人民日报》)

例(13)(14)中“闪”本属于动词,这里临时充当量词,用以描述“电光”“红光”经常闪烁的动作,充当名词的行为角色。

5.“一量处置名事物”构式

量词充当名词的处置角色时,主要描写人对名词所指事物的惯常性动作、行为和影响等。如:

(15)沙发几上供着一插康乃馨,窗外盛开着满树芙蓉。(谷应《困惑》)

(16)几只锅子堆在一起显得很疲倦,而一叠碗在水槽里高高隆起。(余华《世事如烟》)

例(15)中人们对康乃馨的惯常动作是插入花盆,因而“插”是康乃馨的处置角色。例(16)中人们对碗的惯常动作是叠放在一起,因而“叠”是碗的处置角色。

(三)从量词的修辞功能分类

提到修辞,人们往往会立刻想到比喻、拟人、夸张等许多修辞格,同时脑海里出现了大量的形容词、动词、名词,而忽略量词的修辞作用。其实在特定的语境里,量词的修辞效果并不亚于动词和形容词,其在描写人物、事物、景物和抒发感情方面,表达效果贴切、形象生动,富有感情色彩。从量词所用修辞格可以将“一量名”构式分为以下8类。

1.“一量比喻名”构式

用量词作比喻,可以使抽象的事物变得具体,不生动变得生动,可以把深奥的道理说得浅显,从而加深人们对事物的理解。如:

(17)……而牧笛,深深地插进了泥土中,它将馈你啊,一缕馨风,一瓣绿意。(君山《致未婚大龄青年》)

(18)时刻到了!让我们仰望每一架苍鹰,每一匹雪山。(刘川《在清晨朗诵》)

例(17)“绿意”是青春活力的象征,本不是具体事物,但却把它当成实体用“一瓣”来修饰,以此与前面的“一缕馨风”相对称,使抽象的事物变得具体可感,显得新颖、别致。例(18)为突出苍鹰的巨大,用“一架”来修饰“苍鹰”,使这种变异搭配化抽象为具体,使苍鹰更具形象可感性。

2.“一量比拟名”构式

用量词作比拟,可以把人物、事物或景物写得神形毕现,栩栩如生,给人以新鲜感、奇特感,并增加表达的感情色彩。例如:

(19)自从给枪炮打破了大门之后,又碰了一串钉子……(鲁迅《拿来主义》)

(20)为了寻找侵略的根据,艾奇逊重复地说了一大堆“友谊”,加上一大堆“原则”。(毛泽东《“友谊”,还是侵略?》)

“串”一般用于计量连贯成串可视可触摸之物,如“一串项链”“一串钥匙”等。例(19)中的“钉子”比喻失败、困难、障碍等抽象事物,作者用量词“串”把抽象的事物拟作可以成串的东西,不仅给人“一个连着一个”的连续感,而且表现出作者憎恨反动统治者的感情色彩。例(20)中的量词“堆”常用于具体事物,而这里却用于抽象事物“友谊”“原则”,说明这些东西是廉价、虚伪的。语言幽默,感情鲜明。

3.“一量夸张名”构式

用量词作夸张,是指量词所表示的量并不一定十分准确,为了达到某种程度,往往采用了极度夸张的手法从某一个侧面来扩大或缩小这个事物。或者把事物讲得极度的强、大、高、长,或者把事物说得极度的弱、小、低、短。如:

(21)皇帝用一层薄薄的叹息,匆匆覆盖,草草掩埋。(马合省《野魂·马冤坡》)

(22)晚日寒鸭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辛弃疾《鹧鸪天》)

例(21)属于缩小夸张。“叹息”是抽象的,不能量化的事物,居然可以用“一层”来度量,这是一种想象奇妙而兼以极度夸张的手法。表现“叹息”的轻浅,增强了事物的形象性。例(22)中的“一片愁”也属于缩小夸张,“愁”岂止一片?少就愈显其无限之多,把不可数的自然景致和精神领域的活动加以量化,把可数和不可数的事物并列在一起,使人们感受荒谬的同时,更反衬出抽象的事物的不可数性。

4.“一量借代名”构式

用量词作借代,是指采用人或动物的某个器官,或用某种物体的某个部件作量词,来修饰后面的名词。这种修辞方式可以突出某一事物或强调某一感受,给读者以鲜明深刻的印象。如:

(23)这么长的一尾新鲜的鲟鱼。(《红楼梦》)

(24)宝玉见一个人没有,因想这里素日有个小书房,内曾挂着一轴美人,极画的得神。(《红楼梦》)

上面例子中,例(23)用“尾”计量“鱼”,例(24)用“轴”计量“美人图”,它们都是以部分代替整体,突出事物的特征。

5.“一量白描名”构式

用量词作白描,可以对所修饰的客观事物的情状进行如实描写,使人们获得形象逼真的感觉。如:

(25)后面又画着几缕飞云,一湾逝水。(《红楼梦》)

(26)爱此一眉月,翩然入我诗。(《五律·咏月》)

例(25)“水”在“湾”里,没有半点加工。例(26)“眉”就是“弯”的,用“眉毛”的“眉”来修饰月亮。根据经验,人们一看到“眉”就会联想到它弯弯的形状特征,从而脑海中会想象出月亮犹如眉毛弯弯的,十分清晰。

6.“一量移觉名”构式

用量词作移觉,可以把用以描摹某一事物的感官上的感觉移到另一种感官上,将听觉、视觉、嗅觉、味觉、触觉等感觉相互沟通起来,增强感染力。如:

(27)袅袅悠悠,又发出一缕笛音来。(《红楼梦》)

(28)叶子只一点子,没一丝风,他也是乱响。(《红楼梦》)

例(27)中的“音”应该是用耳来听的,“缕”是视觉上计量具体事物的量词,可是这里却用“一缕”来修饰“笛音”;例(28)中“丝”属视觉上的,“风”属听觉或触觉上的。

7.“一量联想名”构式

用量词作联想,可以为读者确定联想的方向,最大限度的展开联想,以达到美的效果。如:

(29)一篙新水绿于兰,柳岸渔灯暗桥畔,寻诗驻时暂。(张可久《淮安道中》)

(30)这时,太阳的一半已经落到地平线下,草原像一痕线,分割了夕阳。(马因·里德著;默墨译《无头骑士》)

例(29)中“篙”本来是撑船的工具,这里用作水的量词,是因为诗人是乘船到淮安去的。量词“篙”为读者确定了联想的方向——新春无际的碧水中,诗人乘着小船驶向淮安。诗语和意象都产生了陌生化的审美效应,且最大限度地扩展了联想空间。例(30)中“痕”本指物体留下的印儿,这里却用来表“线”的量。通过用“痕”字,作者将在夕阳映衬下,草原的影影绰绰之态传达给读者。

8.“一量拈连名”构式

用量词作拈连,把通常只用于甲事物的词语顺势拈来,巧妙地运用在乙事物上,增强表达的效果。如:

(31)每一树梅花都是一树诗。(杨朔《茶花赋》)

(32)一颗脑袋像个山药蛋,两颗鼠眼笑成一条线。(李季《王贵与李香香》)

例(31)用梅花所在的事物“树”作量词,形容梅花之盛,紧接着又把它拈来用作“诗”的量词,这种超常搭配看似不合逻辑常规,却蕴含隽永,写尽了祖国南疆惹人陶醉的盎然春意,其丰富的信息使读者的思维跃入更深的层次。例(32)用“颗”计量“脑袋”已属特殊,接着又拈来用于“鼠眼”,更造成形式上的不协调。幽默风趣,暗含讽刺厌恶之情。

三、修辞构式“一量名”的生成过程

修辞构式“一量名”的形成,主要受两方面的影响。一方面是语法构式“数量名”对修辞构式“一量名”的框定作用,它为修辞构式“一量名”的形成提供了语法框架、背景性意义及功能。另一方面,在特定语境中,语言使用者可以打破语义条件的限制,调变构件与构件之间的关系,使其在线性序列上实现超常组合。当量名之间的超常搭配重复发生时,最初的修辞构例在多次使用中被常规化并被构式化成微观构式。也就是语言使用者依托语法构式的句法模型和修辞构式的语义类型,在具体语境中创新使用生成“一朵青春”“一株少女”“一梳月牙”等微观构例,这些构例在大量地重复使用后,形成修辞构式“一量名”。具体过程如下:

A.汉语语法系统中存在语法构式“数量名”,该结构的主要作用是对名词进行计数或计量,其中的量词(物量词)和名词属于常规搭配。

B.句法上,语法构式“数量名”可以充当主语、宾语、定语等。

C.在实际生活中,语法系统中的语法构式无法满足人们日常的交际需求,需要语言使用者创新调变来生成合乎语用的表达。

D.语言使用者在语法构式“数量名”的框定作用下,并依据特殊的修辞表达调变构件“量”,形成修辞构例。

E.根据表达需要,语言使用者创造出大量的修辞构例,这些修辞构例经大量重复使用,抽象化成“一量名”修辞构式。

可以看出,修辞构式“一量名”的生成过程路径鲜明。在语法构式“数量名”的框架下,语言使用者根据表达需求,充分调动百科知识、上下文语境等,实现“量名”之间的超常搭配,并进一步抽象出“一量名”修辞构式。

四、修辞构式“一量名”的互动机制

(一)修辞构式“一量名”构式内部的互动机制

1.构式与构件的双向互动机制

一方面修辞构式“一量名”作为形义配对体,会对前来“应聘”的待嵌构件“量/名”提出“招聘”准入条件,满足条件的才能“入职”。另一方面,“量”“名”作为“求职者”,为了满足语言使用者特殊的修辞表达需求,需要借助隐喻、转喻等认知机制调变语法构式,合理“入职”构式。如:

(33)因为黎明的微光,在瞳孔里萌发,开出一朵光亮的世界。(曲有源《最后一枚成熟的果实》)

(34)从窗缝漏进一滴月光,洗亮你的眼睛。(傅天琳《晨》)

例(33)中,作者想要凸显如花朵般充满希望的世界,运用隐喻的手法将原本修饰“花”的量词“朵”来修饰“世界”,使得“世界”与“花”建立了映射关系,并通过概念整合生成了“一朵世界”的修辞构例。例(34)采用转喻的手法来凸显名词的某种物性角色,通过调变量词,将原本属于动词的“挂”和形容词“泓”,分别用以修饰“瀑布”及“深潭”,这里的“挂”突出了瀑布的“高而直”;“深”突出了深潭的“深而广”。

2.构件之间的互动磨合机制

构件之间是互相选择的,修辞构式“一量名”的量词主要充当名词的形式角色、构成角色、容器角色、行为角色、处置角色。当名词为具体名词时,选择合适的量词描摹其形貌特征,如:一圆黑洞、一带远山等;当名词为抽象名词时,选择合适的量词使得抽象的事物具象化。如:一闪电光、一滴月光、一酌恨、一瓣绿意。

(二)修辞构式“一量名”的多重界面互动机制

1.形式和意义之间的互动

构式是形式和意义的配对体,比如要表达“像眉毛一样弯弯形状的月亮”时,可以借用名词“眉”充当量词,构成“一眉月”这样的结构形式,这是意义对句法形式的促动。

2.语义表达与语用情境的互动

语义和语用之间也是互相促进的,修辞构式“一量名”的量词,要符合语境的表达。比如:

(35)难得而今好气候,才钓得一方和平,才钓得一乱宁静。(管用和《山行·钓》)

例(35)中的量词“乱”本为形容词,此处用作量词修饰“宁静”。“乱”有清澈深广义,可以衬托“宁静”的气氛;“一方”侧重从范围及其齐整有序的气氛方面来修饰中心词“和平”,符合当前语境。

3.语法与修辞的互动

语法构式“一量名”主要用于对事物的多少进行计数和计量,修辞构式“一量名”多用来描摹或比况事物的形貌、属性或动作的方式及情状,实现特定语境下的特殊表达意图。例如:

(36)深秋帘幕千家雨,落日楼台一笛风。(杜牧《赠别》)

例(36)中的“笛”不是对“风”进行计数的,而是借用转喻的方法,把“笛子”和“风”两种事物的特征建立起联系,从而突出“风”的空灵,同时也给读者留下了美好的想象空间。

五、修辞构式“一量名”构式的语用功能

(一)洗练文意

在已知的语言环境中,修辞构式“一量名”可以突出事物形象,而且还能节省行文笔墨,使文辞显得简洁,富于变化。如“一线远山”表达的是形状像线条的远山,显然可以起到文辞简洁、精炼的作用。

(二)增强事物的形象性

修辞构式“一量名”,通过运用比喻、夸张等修辞格,将原本抽象的事物用数量词进行修饰,使得抽象的事物变得具体形象。如:

(37)红红地,你唤醒了我的一枝记忆。(邓芝兰《早春及其它》)

例(37)用“一枝”修饰“记忆”,化抽象为具象,也使数量短语所限制的名词“记忆”更具可感性。

(三)区别语体

受表达对象和范围的影响,文章往往会形成不同的语体风格。而词语的选择是形成语体风格的条件之一。同一事物往往有好几个可以搭配的同义量词,究竟选择哪一个恰当,要考虑语体。一般来说,“一量名”修辞构式多用于文学语体,如:

(38)我走,……没有一星留恋。(冰心《默庐试笔》)

例(38)中的“一星留恋”一般只出现在文学语言中,人们日常口语中一般会表达为“一点留恋”,这为我们区别语体提供了便利。

(四)加强感情色彩

事物有美丑,人有爱憎。一些“一量名”修辞构式在表情达意的方面具有特殊的感情色彩。如:

(39)芳心一点娇无力,倩影三更月有痕。(《红楼梦》)

例(39)以“一点”加深了白海棠的娇嫩,增强了作者怜爱的感情色彩。

(五)体现文学语言的模糊美

修辞构式“一量名”具有凸显文学语言模糊美的功能。通过借用的量词来修饰不能量化的抽象事物,形成语表的虚假精确。读者根据所用量词产生丰富的联想,从而形成功能上的模糊审美。如:

(40)晚日寒鸭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辛弃疾《鹧鸪天》)

例(40)使用“一片”描述“愁”,“愁”岂止一片?作者把不可数的自然景致和精神领域的活动加以量化,把可数和不可数两者并列在一起,使读者在感受荒谬的同时,更感受到抽象的“愁”的不可数性。由此可见,诗人通过运用夸张的数量结构,来自觉制造富有反讽意味的语义“张力”的用心。体现出文学语言的模糊美。

总之,语法构式和修辞构式是一个连续统,修辞构式为沟通修辞研究和语法研究架好了桥梁。修辞构式“一量名”是一定的修辞动因加在语法构式“一量名”的基础上生成的,它与语法构式“一量名”有着相同的框架格式、不同的构式意义及功能。修辞构式“一量名”的产生,符合人们的实际交际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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