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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江傩堂戏源流考略

2023-04-18赵海陬

文化学刊 2023年12期
关键词:德江傩戏

赵海陬

由于史料文献的匮乏,学者们在著述中涉及德江傩源时或语焉不详,或一笔带过,给后续学人的研究造成许多困扰。自商周迄,以文献考据为治学要务的官学传统可谓一以贯之。王国维先生于1925年提出文献与考古材料相印证的“二重证据法”,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史学界长期依凭文献考据的不足。在此基础上,后续学人又相续提出“三重证据法”和“四重证据法”(1)二重证据法,即通过“纸上之材料”与“地下之新材料”的互释,打破了沿袭已久的传统治学方式。“三重证据”,即传世古书文献、考古发掘实物和民俗学材料。四重证据,指传世文献、出土文字材料,民俗学、民族学相关材料,古发掘实物及图像。参见王国维.古史新证[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1994:3;顾颉刚.秦汉的方士与儒生(导读)[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叶舒宪.四重证据:知识的整合与立体释古[J].江苏行政学院学报,2010(6):24-28。。多重证据法在充分利用多种证据材料的基础上,使传统文献难以解决的问题获得重新考察的机缘。长久以来,傩学研究多聚焦于宏大层面的探讨,对于地方傩源的深入探究则显得相对薄弱。本文借助多重证据法,以前辈学者的研究为基石,通过历史文献、神话传说、遗存实物、口传史等材料的互释互疏,对德江傩源进行多维立体的阐释。

一、专家观点

1986年11月,由贵州民族学院民研所与德江县民委联合举办的“傩堂戏学术研究会”在贵阳召开,曲六乙先生与会并作发言——《建立傩戏学引言》。曲氏在《引言》中指出,与宋元时期的南戏、杂剧及至地方戏曲的兴起相呼应,在偏僻地区和少数民族地区还活跃着傩戏潜流,由于史料的匮乏,很难判断西南地区傩戏产生的最早时间,就相关文献显示,至少在明初西南地区就已有傩戏的出现[1]13。

德江学者李华林先生认为,德江傩堂戏源自商周傩祭,唐宋受世俗生活及戏曲文化的影响,逐步衍变为“酬神还愿的傩堂戏”。然而,由于无明确史料,傩戏何时传入德江县境“已难以考证”。依《贵州通志》中“除夕逐出,俗于是夕具牲礼”及《思南府志·风俗篇》中“信巫屏医、专事鬼神”的记载;结合20世纪90年代的德江县民委的调查:德江傩堂戏之茅山教、师娘教共同顶敬——“玄坛会上赵侯圣主傩公大法老师”,以及二教门后来各自走向独立;再参以虞舜时巫凡居(师娘教)南下经湖南、湖北辗转至德江传教的传说[2]2。于是李氏得出结论:德江傩堂戏起源于中原傩祭,湘鄂川等地的傩戏传入是其直接来源,至明嘉靖年间,思南府(含德江)已有傩戏的明确文献记载。

贵州民族大学侯绍庄教授撰有《德江傩堂戏源流试探》一文,是迄今对德江傩源探讨最为详尽的文章。文章以土家先民的一支——古羌戎——在历史中的迁徙为线索,推演中原傩祭随古羌戎南迁而带入武陵山区的历史:周武王时,古羌戎作为周之与国进入中原地区,后辗转南下经湖北枝江、湖南常德进入武陵山区。古羌戎在进入中原后必然会接触或吸收中原傩祭的习俗,并在迁徙的过程中带入湘西、黔东北一带的广大区域。侯氏进一步推导,德江傩堂戏是“随西北戎人辗转迁徙过程中带入的古代中原传统傩祭的发展演变”,是中原傩祭与濮、僚土著俗信相融后,又经一代代职业巫者的杂糅,最终“在明代基本形成今天傩堂戏的格局”[3]。

据贵州学者高伦先生考,汉唐以来,大量外来移民迁移至武陵山区,以及历史上的驻军和行政官员及家属的留居,使得外来风俗礼仪、祭祀娱乐得以在当地流传。黔东北地区与渝东地缘相邻,习俗相近。宋代高僧冉道隆《大觉禅师语录》“颂古”诗对涪州傩戏进行了详尽的描述:“戏出一棚川杂剧,神头鬼面几多般。夜深灯火阑珊甚,应是无人笑倚栏。”[4]秦汉以来,德江就是乌江流域的重要枢纽,沿乌江上游的德江可直通涪陵,涪州“神头鬼面”戏难免不会影响到黔东北地区;加之《宋史·蛮夷列传》中“汉牂牁地(含黔东北部分地区)……疾病无医药,但击铜鼓、沙锣以祀神”(贵州“傩祀”最早的文字记载)、《大元一统志·思州军民府》中“蛮有佯儣、仡佬、木摇、苗、儨……疫疾则信巫屏医,专事鬼神,客至则击鼓以迎”(2)据高伦先生考,元代思州军民府地辖今德江、沿河、务川、镇远、石阡、思南、天柱、三穗、铜仁等县、市。两条文献,高氏由是认为:贵州傩或傩堂神戏是由汉民迁徙带入,至少在元代,黔东北少数民族地区已有“傩(的)活动或者(简单的)傩堂神戏”的存在。

在《贵州戏剧史》(2004年版)一书中,作者将贵州戏剧置于社会历史的大背景中进行考察,探讨了中原文化、巴楚文化对贵州文化的影响。书中指出,由于历代移民的迁入,特别是宋元时期晋赣湘川等地移民的涌入,他们在带来先进生产技术的同时也带来了傩祭和歌舞。又,“黔东北的一些县古属巴郡”“黔涪”地区巴人习风相近,南宋涪陵地区的傩戏“已具雏形”“傩戏在此文化生态区内”难免会相互影响。宋元时期的贵州民间巫傩活动中不仅有傩歌傩舞,而且“贵州傩歌傩舞(还)掺杂故事(情节),大致在宋代也有了傩戏的雏形”[5]。

此外,还有部分学者在文著中涉及德江傩源。譬如,罗受伯先生认为,自秦统一后,部分流散于南方民间的楚文化在与乡间民俗相融后遗存至今,“特别是德江一带土家族的傩堂戏,就是一个最好的佐证”[1]110。在《德江傩堂戏》一书中,庹修明教授指出:傩的传入应与巴楚文化有关,“据史料考证,德江傩堂戏始于明洪武年间,至嘉庆年间已初具规模”[6]。惜庹氏在书中并未指出这一文献来源。

综合上述学者的观点,黔东北及德江一带的傩戏是由外来移民的迁徙而带入,它与中原傩祭有着历史的渊源;德江傩俗信仰除受中原巫傩文化的影响外,还受到巴蜀、荆楚巫文化的影响,川渝湘鄂是德江傩堂戏传入的主要区域;黔东北及德江一带的傩(戏)向前追溯可至商周时期的傩祭,德江傩戏的出现至迟不应晚于明嘉靖年间。

二、神话推演

据德江县民委调查资料,虞舜时期,巫凡居(女)随行“三苗”南下,她先后于湘鄂两地传法,最后辗转至德江平原、煎茶、长丰等地传教[2]3。在《德江傩堂戏》(谢勇版)一书中记述了一则传说:三苗首领讙兜南下开疆时,其专程前往“丰沮玉门山”请巫咸南下辅政,巫咸不愿随行,于是派门下弟子巫先随讙兜南下。巫先在武陵山区传法时收下弟子刘先,刘先学艺精湛,后被巫咸封为茅山传人,从此茅山教在武陵山区传播开来[7]9-10。

唐宋时期是傩(礼)“戏化”“俗化”的重要阶段,与此关涉的傩源传说似有历史凭据。初唐刘武周叛逆,李世民请尉迟恭保唐讨逆,尉迟将军讲,如要其保唐须天下“粉装”,李世民觉得奇怪,于是将此事奏告玉帝,……故事一路延展,引出大雪纷飞(粉装)和烈日当头,滚滚洪水将昆仑山中沉香木冲入大海,东海龙王以此打造出龙床一张,不想公主却因之一病不起,于是龙王许下愿信,“大傩十二祭,小傩十二堂,许下长标丈二长,短标一尺二,……又许下了神戏二十四个”[8]24。另一则传说来自稳坪镇掌坛师张华军,“传说唐明皇时,三公主染上瘟疫,久病不愈,听说土家人跳茅山戏很灵,于是请他们带上傩公傩母到皇宫表演。此后,三公主的病渐渐好转,于是唐明皇赐他们竹席一张,从此在傩堂表演时就有了一张竹席。”

明清时期,由于戏曲、小说和说唱文学影响,在傩戏中也呈现出多样的角色及简单的情节,表现在地方传说上有西天取经的故事。传说开山土老师(土巫)去西天取经,在佛祖处求得一部半经,在回来的路上,客老师(汉巫)要去一部,苗老师(苗巫)又要去半部,于是,土老师不得不再次西行,佛祖听其述说后言:“客老师一本经;苗老师半本经;土老师乱搬经,百说百灵。”法事祷念经文时用的木鱼也有传说,据枫香溪掌坛师王国华说:“唐僧过污泥河时,船被鱼精拱翻,经书翻到河里,唐僧师徒捞起一半,还有一半被鱼精吃了,后来玉帝把鱼精做成真身,先生用丁木来敲它一下,经书就吐出来一本。”

思南县流传的神话源自北宋。相传宋仁宗时,水阁杨幺于洞庭湖聚众作乱,宋廷派牛皋率大军征讨,因有仙人相助,牛皋一举将乱众剿灭,又将杨幺削首抛入湖中,杨幺之妻苏月英闻讯自刎,人头落入湖中,两颗人头随波漂向远乡。一日,一渔夫在“转”(捕鱼工具)中发现两颗人头,随即将人头抛入湖中,次日渔夫在“转”中再得人头,一连数日皆是如此,渔夫只好将杨、苏之头放于岸上。后来,两颗人头被放牛娃搬入洞中,他们边唱边跳进行祭奉,乡民前来许愿也多灵验。天长日久人头腐烂,于是人们用木雕偶像作为替代,傩堂戏从此在思南传播开来[9]。

黔东北土家族地区的傩源传说有很多,这些传说上可追至“三苗”时期的巫术活动、唐宋时期的历史演绎,这些神话传说表明黔东北及德江一带的傩戏与中原傩祭、唐宋傩仪有着某种历史的渊源;巫凡居、巫先南下传法、土老师“西天取经”等传说亦从侧面印证德江傩为外来文化传入的事实。

三、实物证据

傩俗一向被视作巫风鄙习而为士人所不屑,因此,在历代文献典籍中少见记载,加之古代傩事离现代生活已然遥远,傩实物早已于湮灭历史之中,实物资料的匮乏给后世傩学研究造成诸多困扰。因此,新近发现的傩实物就成为研究考证重要凭据。

德江县可循证的最早的傩实物为明宣德年间的傩法器。长堡乡巫师周兴尧处遗存有5件傩法器:4个傩法铃和1个傩香炉,均为青铜器皿,在傩香炉底部刻有阳文“宣德元年制”(宣德元年,即1426年),此物足以佐证明代中期德江一带有着傩的活动。另,煎茶镇龙溪雪峰山吴氏一坛“神母子”(《历代祖师歌》),其中历代师承160多人;长丰区泉口陈氏一坛传承依“兴旺开扬胜,通灵高真清,道立安应广,顺明正乾坤”进行排序,陈氏傩坛承续人名已换两轮,算来应有40余辈,若一代人以20年为计,恐已有800余年的历史,如向前推演可追至宋末元初;又,潮砥乡龙桥留有《历代传师谱》,上面记录师承80余人,这些材料足以证明德江一带的傩活动有着漫长的历史。

萧飞羽笑了,他扼腕道:“想起来了,原来你就是那傲慢得要命的丫头。”他起身出卧室取来一件宝蓝色罩袍塞进罗帐。

此外,古建筑及墓碑中的文字、图案亦可作为一种实物佐证。枫香溪镇袁场尚存一傩艺人墓,墓碑上刻写——洪武五年(1372),又刻“八仙庆寿”“三元和会”等图案,其中人物皆为傩堂戏角色扮相;稳坪镇平顶坝遗存有一清道光时期民居,其主人为傩戏艺人,所建民居窗花上有“耕、读、渔、樵”等雕刻装饰,内中亦为傩堂戏人物装束;煎茶镇龙溪朝阳大坟堡墓葬,其中一傩戏艺人墓碑上刻有历代师传名号24辈传人。

从遗存古代城圜遗址看,德江县境内遗存有隋扶阳古城、唐费州城圜及南宋庸州治所3处遗址,隋、唐、宋三代在此断断续续进行管辖持续数百年时间。官府傩自汉末而始,至唐已有严格规制,《大唐开元礼制》在“大傩之礼”行文之下分七处用双行附注,以对“诸州县傩”进行规制,这些规定在内地和边疆都有实施,然而在地方史志中却多不予列出(3)唐“州县傩制”作为惯例,方志文献多不予记载,但还遗留有少数史例,如广西柳州柳公祠碑文(唐永和十五年)、江西修水县长茅北堡方相氏面具(唐末)、敦煌《儿郎伟·驱傩词》(唐中期)等官府傩文献及实物遗存。。宋绍兴六年(1136)朝廷派兵3000余人驻守沿边溪洞诸州,这些兵士“平居则事耕种,缓急以备战守”(《贵州通志》卷6),在石海波先生看来,这一时期,贵州驻军的情况“虽未见载于史……根据当时军队里有戴面具的习惯和有军傩的情况看,宋代驻守在贵州的屯军无疑也有戴面具的习惯和军中傩戏”[1]81。原德江县文化局局长谢勇先生从民族迁徙及边地治理角度,认为早在隋唐时期就有大量移民的迁入,加之王庭对黔东北及德江一带管控的加深,黔东北长期受到外来文化的影响,这一时期的德江或已有傩或傩戏的存在,只是无相关文字留传下来而已。

在《贵州德江傩堂戏简介》宣传册中,德江县民宗局提供了两个传承谱系表,一是稳坪镇茅山教张月福傩坛传承谱系表,一是煎茶镇师娘教曾广东傩坛传承谱系表。张月福傩坛传承谱系中第一代传人冉法林的从艺时间为11世纪初,即宋真宗在位期间。曾广东傩坛师承谱系中第一代传人甘法兴的从艺时间为15世纪初,为明成祖在位时期[10]。另外,在开坛仪式中,把坛老师自述:“我祖原是湖南湖北人,来在贵州显威灵。”在科书唱本中,柳三自称:“家住湖广武昌县,棋盘格子我家门。”[2]382青苗土地唱:“家坐江西南康州十字县,永先桥下姓萧人。”甘生自报家门:“家坐江西康州十字县,永兴桥下姓蛮人,父亲有名蛮百万,母是堆金积玉人。”这些材料亦可视作德江傩堂戏经由外地传入的旁证。

如依唐宋城圜遗址、吴氏“神母子”,又参以唐代傩仪规制,黔东北及德江一带在唐初或已有傩(祭)的传入,只是未见史料列出。从张月福傩坛传承谱系看,傩戏传入的时间上限或可追至北宋中期;结合明代傩香炉、明清时期傩堂戏刻绘人像及地方志书等材料,可证至迟在明嘉庆年间,德江已有傩的演出,且初具规模;就曾广东师坛图中“湖北启教”“湖南启教”,以及科仪唱本中“问根生”戏词进行分析,德江傩堂戏经川渝湘鄂等地传入应为事实。

四、历史考据

自西周始,傩已有确信的文献佐证。宋高承《事物纪原》“驱傩”条:傩“虽原始于黄帝,而大抵周之旧制也”。曲六乙先生说:傩“发端于上古的夏商,形成于周而规范于‘礼’”[11]。傩源于商周祭礼已为学界普遍认同。

商周之际,土家族先民巴人随武王伐商。西周建立后,周武王封其亲族姬姓于巴地,名曰巴子国,即今渝东、鄂西一带。周显王时,巴国故地汉中、巫、黔中为楚国辖地。西汉初年,吴芮将军因南丰境内“军峰耸峙”“煞气”太重,于是在此行“周公之制(以)传傩”(4)傅子大辉《傩神辨记》:“辉尝考宋时邑志旧本载汉代吴芮将军封军山王者。昔尝从陈平讨贼,驻扎军山,对丰人语:‘此地不数十年必有刀兵,盖由军峰耸峙煞气所锺。’”收录于《金砂余氏重修族谱》。;汉武帝时,川蜀大姓大量迁入梵净山区;蜀汉时期,诸葛亮率大军南征,一些川蜀大姓随军迁入西南各地,渐成地方豪族。至南北朝,随着中原及周边各民族的迁入,这些外来移民在长期的共同生产和生活的过程中,与当地土著共同形成西南边地的“蛮苗部曲”。

唐宋时期,随着国家权力触角在西南少数民族地区的不断深入,中央王廷对湘鄂渝黔边地区逐步加强军事控制。《方舆纪要》载:北周宣政元年(578)置费州;隋设庸州府,辖周边邻县,唐贞观四年(630)改置思州,辖务州、涪州、扶阳三县。(5)北周置费州,治所在德江县潮砥镇官宅村;隋设庸州府,治所在德江县泉口乡;扶阳古城位于德江县合兴镇朝阳村扶阳河畔,据《旧唐书》载,古城兴建于隋仁寿四年(604),废于宋。扶阳古城遗址内含城池、衙署、练兵场、兵营、马场、戏台、园林等,共占地6万余平方米。《土家族简史》引唐杜佑《通典》卷183载:唐玄宗开元二十一年(733),朝廷设黔中道,“尝以黔州挖扼险要,往往置镇重兵,以兼总羁縻州郡”[12]。两宋时期,朝廷对武陵山区采取“树其酋长,使自镇抚”,于是诸多土酋纷纷上表归附。德江县煎茶镇今遗存有3座宋墓,墓内分别刻有“太极图”“加官进禄”“宝玉满堂”“东海南山”等字符,可见宋时中原文化对黔东北少数民族地区的深刻影响。北宋时期,朝廷对各州县官府傩亦有严格规制,《政和五礼新仪》“军礼·大傩仪·州县傩仪”条:“方相氏,州四人,县二人,俱执戈楯;唱帅,州四人,县二人;侲子,选年十三以上、十五以下充……”且民间傩多与官府傩同时进行。从德江傩堂戏角色看,尖角将军、梁山土地、幺儿媳妇、勾薄判官、钟馗等可与宋代宫廷傩仪中的将军、土地、小妹、判官、钟馗一一对应。虽然在德江傩堂戏中并无门神、灶神等角色,但在“开坛礼请”时仍被一一提及。譬如,稳坪镇安永柏傩班诵词:“奉请何神,奉请何主……门丞户尉、井竈龙神、东厨司命灶王府君……”可见,德江傩堂戏与宋代宫廷傩有着明显的承续遗痕。

到了元代,朝廷开始在湘鄂渝黔等地设立土司制度,梵净山区全面纳入王廷的掌控范围。元世祖至元十二年(1275),思州田氏(田景贤)内附并被授与“思州安抚司”之职,正式获取梵净山区的世袭统治权。至元年间,朝廷派驻军队于梵净山区修筑道路。《梵净山区土家族历史文化研究》引《元史》:至元十七年“……思、播道路不通,发兵千人与洞蛮开道”[13]。至元二十一年(1284),元廷在播州、思州等地驻军并设立驿赤(驿站),进一步加强对梵净山土家族地区的控制。蒙元统治者并不崇傩,而是信奉“敬天畏鬼”的萨满教。然而,在广大的西南少数民族地区仍活跃着傩的潜流。元吴莱《时傩》诗:“侲僮幸成列,巫觋陈禁方。……惜哉六典废,述此时傩章。”[14]即为当时西南少数民族地区傩活动的生动描述。

明洪武十四年(1381),颍川侯傅友德率三十万大军南征,明军沿云贵交通要地广设军事卫所,又于驻地屯田开垦。汉人的涌入不仅带来了先进的生产技术,同时还带来家乡的傩歌舞和说唱艺术,这些外来艺术与土族民俗、祭祀相融合,渐成新的傩事样态,这在贵州各地方志中都有反映。明清始,贵州傩俗记载逐渐增多。明《贵州通志》载:除夕逐除,乡民于家中陈火烛、列纸马、……如上古驱傩状。《思南府志·风俗篇》载:土民信巫屏医,专事鬼神,客至则击鼓相迎。清《思南府续志》载:乡民各祷其事,如其所愿,则报之以牲,奉之以酒,采戏相酬。民国《德江方志》载:冬日间或有家户舡傩,“迎春则扮台阁演古戏文”[7]V,沿街巡演以畅春气。

从相关文献看,土家族先民自商周时就与中原地区保持着政治文化上的联系。隋唐以前,黔东北地区的傩事活动难以考证。及至宋时,黔东北地区已有“傩祀”的明确记载。从《思州军民府》中的简略片语看,元代思州府境内或尚未出现完全戏曲化的“傩堂神戏”。明清时期,随着大量移民的涌入,黔东北及德江一带的傩戏变得炽热起来。

五、结语

自夏商迄,土家族先民就与中原地区保持着政治文化上的联系,然而,由于史料的匮乏,唐宋以前的中原傩祭在武陵山区传播与否后人无从知晓。唐宋以降,中央王权触角在西南边地的深入,为后人提供了可资研究的材料。隋唐城圜遗址、傩源神话、傩坛传承谱系、《宋史·蛮夷列传》等材料表明,至少在宋代,黔东北地区已有“傩祀”的存在。依元代学者吴莱《时傩》诗对西南地区傩戏的描绘,以及南宋涪州“神头鬼面”戏对黔东北地区可能产生的影响,再结合《大元一统志·思州军民府》中的描述,有理由认为,元初黔东北地区已出现简单“傩堂神戏”,这些“‘傩堂戏剧’当是一些单个神戏为主的戏剧,而不是戏曲化的‘傩堂戏’。”[8]19如将明代傩香炉、清代窗花傩堂戏人物,及《贵州通志》《思南府续志·风俗篇》等材料彼此关联,可知明清时期的德江县境内已出现以“戏”酬神的傩戏。依民国《德江方志》所载:傩戏“冬时”“亦间举,……迎春则扮台阁演古戏文”,读者可以想见民国时期德江傩戏表演的盛景。

黔东北与湘鄂川渝地缘毗邻、习尚相近,德江傩堂戏由周边土家族地区传入应是无疑。虽然黔东北傩戏与巴蜀、荆楚巫文化有着历史的渊源,但并非原生的土著文化,而是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经由外来移民将中原傩祭辗转带入,再经一代代巫师不断杂糅后的发展与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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