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书
2023-04-06叶文宇
叶文宇
一位矿工父亲
已经习惯了,在矿洞里头顶白太阳的父亲
眼睛越来越亮,声音趟来越浑厚
炫耀说这是黄土地下最深最大的矿坑区
他越说越有干劲,用不完的感觉。身上无非
也就是二百零六块钢筋铁骨,怎么容下了
千万斤的反复捶打。要知道洞口的一句话
传到洞底父亲的耳边,就是一个洪雷,一座高山
我后来给他推过《炸裂志》,他深受感动和鼓舞
点起几根烟,在场房的机器旁也掏出笔
矿厂唯一美的时刻,就是在夕阳之下
黑、黄、白,构成一幅与霓虹灯截然不同的
简笔画。许多位口音不同的父亲
进入出去,在画中做了寥寥几笔注解:
有的中年丧子,有的为了亲家要求的嫁妆
有的从村里的烟囱处挤出,有的为父母的养老保险
皱紧眉头。而后,把金黄的伤疤再次带入
微亮且冗长的治疗室里——
中年的全部隐痛,已没有一丝的风口
往外跑出
我知道,父亲的有些诗句,这一生我都读不懂
他也用了一些加密的书写符号,像是二次保险
生怕我窃取其中的含义
我一直觉得,矿厂最美的时刻是
他望向我,然后进洞的瞬间。因为
他又要开始谱写他的诗篇了
一种直钻心剜骨的美在其间
落日书
余晖切分我们相似的影子,如同接近的命运
流浪者依旧在南北路途中往返
除却行李,更重的是疲惫的影子
我们曾在山顶说出:贫穷,衰老,远方
和疼痛战栗的乡音。落日在山顶谈论我们:
有的人坐车离去,有的人徒步回来
有的人托体同山阿,有人高唱大风歌
向上的路那么艰难。落日之下
我们和草木一样,一株一株地
解读群山的奥义
渔 网
我成功地活成了故乡的一张渔网
在水草杂绕,水质浑浊的地方打捞
靠养生活的鱼,将我拉回
反复清洗,身上的污泥和腥气
并教会我观察天气,侦探水域
在风调雨顺的日子能满载收获
在恶劣的关头不用再咬紧牙关
很多年了,他仿佛苍老了
站在河岸浅处,一截一截地陷入泥潭
而我同暗礁撕扯,布满血丝和泪痕
等他将我抛得老远后用力地拉回
随流水从细密变得稀疏
那些漏洞里还烙有他的咬痕和掌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