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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告白》中的创伤叙事与身份构建

2023-04-06范勇慧河南工业贸易职业学院应用外语学院郑州450000

名作欣赏 2023年8期
关键词:无声告白莉迪亚玛丽

⊙范勇慧 [河南工业贸易职业学院应用外语学院,郑州 450000]

伍绮诗是美国当代新生代的华裔作家,她的长篇小说代表作《无声告白》一经发表就在美国文坛引起了重大反响,其文学创作在很大程度上引领了新时期以来华裔文学的发展方向。《无声告白》主要叙述了美国俄亥俄小镇上,一个平凡的华裔跨种族家庭所产生的一系列婚姻危机和情感危机,父亲詹姆斯·李是一位华裔,由于不是美国公民身份而不能留在哈佛任职;母亲玛丽琳虽然是美国白人,一直怀揣成为医生的梦想,但却由于家庭和婚姻的束缚未能如愿;备受宠爱的大女儿莉迪亚默默承受着来自生活的压力;长子内斯和小女儿汉娜则总是被父母忽略,没有存在感。这个家庭看似幸福但却危机四伏,最终酿成了莉迪亚跳湖自杀的命运悲剧,其背后的原因一直引人深思。《无声告白》是一部典型的创伤小说,通过大量的创伤叙事来进行华裔群体的身份构建,从这一家庭悲剧,我们可以思考华裔群体应如何更好地直面社会,应对创伤并疗愈创伤。

一、《无声告白》中的创伤叙事

“创伤”一词源自于古希腊中的“损伤”,主要包括心理创伤、历史创伤、民族创伤、文化创伤等多个方面,从20 世纪90 年代开始逐渐渗透到文学、社会学、哲学等人文学科领域之中。伍绮诗在《无声告白》中,通过华裔跨种族家庭中几位成员的经历呈现了种族问题和家庭问题所带来的创伤。本文通过分析创伤话语对于人物形象带来的影响,论述了不同文化语境之下的民族如何更好地交流和融合。

《无声告白》中的创伤叙事可以分为两大部分,第一是来自童年与成长的创伤叙事。母亲玛丽琳在某一天突然不辞而别,对家庭中的每一位成员都造成了严重的心理创伤,其中影响最大的就是大女儿莉迪亚。“母亲的失踪无声地噬咬着他们的心,那是一种四处蔓延的钝痛。”家庭中母亲角色的缺失让当时还是个孩子的莉迪亚无法接受,她时常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由于难以理解母亲离开的原因,年少无知的她开始将一切错误都归咎在自己头上,觉得自己一定是做了让家人失望的事情才会如此,于是年幼的莉迪亚开始认为,从此以后只有竭尽全力满足母亲的所有愿望,才可以留住母亲,保持家庭的完整。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所谓的损失认同,是源于长期的自卑和抑郁,通常为了获得他人的认同,不惜放弃原本的自我,这已经成为心理创伤的外在表现。偶然间,莉迪亚发现母亲经常阅读的烹饪书中有一些被母亲眼泪打湿的书页,于是莉迪亚便认为是它们造成了母亲的痛苦,便把这本书藏了起来,并告诉母亲已经将这本书扔掉了。由于这样的举动,母亲玛丽琳误以为莉迪亚是家中唯一能够理解她的人,以为女儿怀揣与她相同的远大理想,并不断鼓励她取得相应的成就,可是到了莉迪亚离世后母亲才明白,女儿渴望的并不是所谓的梦想中的人生,只是为了取悦她罢了。与此同时,因为莉迪亚在外貌特征上是最接近白人群体的,因此父亲詹姆斯就将他视为掌上明珠,将内心深处渴望融入主流白人群体的期望全部转移到莉迪亚身上,希望她可以通过交到大量的白人朋友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但来自父母双方的不合时宜的期待只能增加女儿的心理创伤,让迷失方向的莉迪亚在身份构建的矛盾中难以自拔,最终亲手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第二是来自家庭与婚姻的创伤叙事。漂泊在外的华裔詹姆斯一直孤身一人,直到结识了玛丽琳才有了归属感。对于詹姆斯而言,爱上玛丽琳的理由是因为她平易近人又自然,能够很好地融入人群中,他在玛丽琳面前觉得轻松自在,一切都像天赐的奇迹。为了增进与玛丽琳的感情,詹姆斯开始为爱人做出改变,并不断猜测她的心思,比如为她修剪发型,买下一件被她随口称赞过的衬衫,但这些付出他从来不会在玛丽琳面前提起,因为强烈的自卑感令他时时刻刻担心会被看不起。精神分析学认为,外部社会的强权主义会通过多种心理因素来扭曲受害者的人性,让他们逐渐从被动转变为主动,从受压迫转变为适应压迫,最终改变自身原本的身份认同标准,永久迷失在西方现代文明之中。对于詹姆斯而言,他并非在精神寻根的旅途中迷失,也没有在家庭离散后失掉生活的信念,在面对传统文化和西方文明的冲突时,他没有徘徊和挣扎,反而是试图摒弃美国文化中的所有特质,在经历了长时间的边缘化,得不到认同之后,才去选择融入原本不属于他的异质文化。

同时,由于詹姆斯的特殊身份,玛丽琳的母亲起初并不同意二人结合,她认为女儿婚后一定会过得很悲惨,并且去到哪里都无法合群。玛丽琳母亲的想法反映了当时詹姆斯在美国所遭受的种族偏见。詹姆斯的独特气质吸引着玛丽琳,她认为詹姆斯的与众不同正代表着他对于出类拔萃的生活的追求;但长期以来被指指点点的詹姆斯却只想摆脱这一切,融入美国社会,这恰恰为他们的婚姻悲剧埋下了种子。纵观《无声告白》以及伍绮诗其他小说中的异国婚姻,不但反映了华裔移民的家庭结构变化,还具有更加深层次的内部冲突。异国婚姻如同一个文化熔炉,作为一种独特的社会关系,不断揭露着其中潜藏的种族主义和种族矛盾,体现了美国社会的本质特征。最终出走的玛丽琳回归了家庭,詹姆斯也放下芥蒂与爱人重归于好,两人的互通心意是詹姆斯放下内心深处的种族身份负担,选择与自己和解的外在表现,也是作者伍绮诗呼吁真正种族平等的有意安排。

二、《无声告白》中的身份构建

虽然生活在美国的华裔群体一度积极尝试着去适应当地的社会环境和文化环境,但白人的疏远让他们不由得心灰意冷。《无声告白》中的时间设定是20世纪50—70 年代,此时的美国虽然已经在法律上承认了跨种族婚姻的存在,但这样的家庭依旧承受着来自外界的质疑,作为华裔的詹姆斯令自己这个独特的家庭内忧外患,而作为混血儿童的大女儿莉迪亚更是无法挣脱多重身份的称号。由于母亲的教育方式过于“揠苗助长”,莉迪亚一直难以适应,在高压的学习环境中无法跟上节奏,成绩也越来越不如意。但为了维护家庭的完整,她不但不敢说出真相,反而选择用一次次的谎言来欺骗母亲,不断努力迎合父母的要求,伪装成一个听话的乖乖女形象。她认为,只有自己越来越优秀,为了母亲的职业目标所努力,就可以断绝母亲离家出走的想法。但随着玛丽琳开始回归家庭,莉迪亚的真实身份也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隐藏在乖巧人格背后的虚假身份。长期以来,莉迪亚默默忍受着父母不合时宜的期待,即使自己无能为力,依旧执意营造谎言,在她看来,只有不断顺从父母的要求,这个家庭才能够维持下去。但不幸的是,随着谎言越来越多,莉迪亚也逐渐迷失了自我,直到和杰克促膝长谈后她才得到了启发:自己一直以来都生活在恐惧里,即对这个本就脆弱的家庭再次土崩瓦解的恐惧。在那个冰冷的夜晚,莉迪亚的自我意识和独立人格终于觉醒,她不愿意再为了别人的期待而活,而是要为了自己而活,她也终于完成了自我身份的构建和救赎。《无声告白》中莉迪亚的结局是作者化解种族偏见和缓和家庭矛盾的一次尝试,同时也象征了华裔群体失语者从“沉默”到“抗争”的身份意识转变。作为华裔种族的后代,莉迪亚在面临多重压迫下只能借助谎言来换取所谓的爱和陪伴,她的失语虽然体现了对父母的爱和告白,但同时更是华裔群体陷入身份迷失的一个缩影。为了更好地掌握文化叙事的话语权,华裔群体必须尽快摒弃乖巧懂事的外在人格面具,挣脱束缚,不断完善自我意识,实现身份构建,追求人格独立。

在多种文化互相矛盾冲突的大背景下,作为少数派的华裔群体更应该尽可能地突破文化意识形态的限制,从自我出发,合理有效地应对文化困境,反思自己的身份处境,与自我和解,与他人和解。这样的文化认知方式不但能够帮助华裔群体构建自我的文化身份,还能够进一步增强种族内部的交流和认可。具体来说,华裔需要从客观现实出发,不断发挥主观能动性,调整心态,在面对文化冲突的时候认真反思,重新完成文化身份的构建。以《无声告白》为例,在爆发家庭危机以前,詹姆斯摒弃了自身固有的华裔身份,盲目地追求所谓主流的白人文化,并将自己的身份危机强加给大女儿莉迪亚,以为这样就可以缓和内心深处的自卑感。但事实上,无论他如何争取,也无法获得真正的归属感,无法真正融入白人群体,文化认同感和身份归属感的缺失一直困扰着他。詹姆斯身份构建的失败体现了华裔群体努力融入美国社会的不切实际,同时也暴露了华裔群体的心理创伤和文化自卑。

直到莉迪亚的去世原因被揭开以后,作为父亲的詹姆斯才逐渐摆脱了逃避思想,开始正视自我的心理创伤,并意识到自我认可和反思的重要意义。随后,詹姆斯终于在中西文化的夹缝中找到了平衡的文化认同,即不再过度追求来自白人社会的片面认可,而是在正视文化差异的前提下进行传统文化和现代文明的有机结合。于是,当见到象征着祖国的“叉烧包”时,詹姆斯终于可以自然而然地用中文喊出它的名字,他惊喜地发现“自己的舌头仍然能够卷曲成他熟悉的形状”。这里的“叉烧包”唤醒了詹姆斯对祖国和民族的记忆,代表着他终于承认并打开了那扇尘封已久的记忆之门。在深刻的文化记忆中,詹姆斯获得了充分的安全和温暖,他因为中西文化冲突所产生的痛苦也逐渐被治愈了。正是来自记忆深处的民族文化认同感将他从身份危机中拯救出来,成了他坚定不移的情感支柱。在自我认可的基础上,詹姆斯最终接受了自己真正的文化身份,在激烈的文化冲突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平衡,并以此构建了相应的文化身份。詹姆斯也和爱人玛丽琳建起了沟通的桥梁,夫妻之间打破了多年以来的“沉默”,得以坦诚相见,长期以来所累积的情感矛盾也得到了缓和。这种跨种族华裔家庭婚姻危机的修补,也是伍绮诗为华裔群体完成身份构建、提升文化认同感的一种尝试。

三、《无声告白》的创新与突破

在西方的固有思维模式之中,华裔很多时候都会被简化为模糊的单一身份,比如说在面对华裔时,白人会觉得他们擅长考试;欧美大片在中国取景的时候,也会选择落后的乡镇或集市。为了打破这种刻板印象,华裔作家往往会选择以文学创作的方式来与这种文化霸权抗衡,因此这类作品具有一定的特殊意义,华裔文学的创作风格也伴随着美国的历史发展而不断创新。很多华裔小说研究者会选择运用身份认同理论,即认为自我的身份认同不是对某种特定文化的全盘肯定,而是在时代变迁中完成身份构建,并通过对个体身份的动态化构建来思考“我是谁”这一哲学问题,以实现多元文化之间的互相沟通。

华裔作家伍绮诗凭小说《无声告白》进入美国文坛,在民族语言和民族文化认同不平衡的前提下,她全新的种族身份终于通过对优秀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对现代文化的追求得到了新的建构。作为美国新生代的华裔作家,伍绮诗还在《无声告白》中将华裔群体的身份认同危机上升到跨越种族意识的、具有普遍意义的身份构建问题上,充分展现了她对于全人类的普遍关怀。作为华裔作家,她本身就在多重文化背景下的身份危机中寻找出路,她与其他作家的不同充分体现在对于小说人物形象的塑造上。《无声告白》中大量运用第三人称进行叙事,充分展现出了不同人物的心理活动,作者则隐藏在小说背后,以全知全能的视角俯视着书中的一切。小说中讲述了三代华裔移民的身份认同危机,背后则反映了生活在美国的华裔群体所面临的身份困惑,虽然美国当地法律政策的完善并没有解决这类问题,但伴随着伍绮诗的创作,对于华裔群体的刻板化印象也逐渐呈现出了一定的消解趋势。比如常见的华裔作家所塑造的“母亲”,多是以严格的管教来约束子女,伍绮诗却通过独特的方式来阐释她对“虎妈”的理解,即这一形象并非华裔所独有。《无声告白》中的华裔家庭中,反倒是身为白人的母亲玛丽琳错误地将自己的思想施加在女儿身上,将其禁锢在以爱为名的枷锁之中。同时以往的华裔男性在小说中常常以阴险狡诈、专制独裁的负面形象出现,但《无声告白》中的华裔男性却具有别具一格的个人魅力:詹姆斯英俊潇洒、口语纯正,兼具了传统东方人的温文尔雅和西方人的热情似火,一改人们对于华裔群体的固有印象。总之,伍绮诗在小说中以华裔问题为线索,透过华裔群体所面临的身份困境来引出其他问题,作者将华裔问题与人类的命运问题结合起来,无疑能够将更多的弱势群体紧密团结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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