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旋律电影《秀美人生》的传记体叙事和共同体美学
2023-04-05任顶
□任顶
“你问我为什么回到乡村来,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有些青春总得在遥远的乡村秀一秀。年轻人的态度,就是乡村的未来。”2020年8月,以脱贫攻坚楷模黄文秀为人物原型的主旋律电影《秀美人生》在广西南宁首映,影片讲述了北京师范大学硕士毕业的黄文秀放弃大城市的工作机会,毅然回到家乡,在脱贫攻坚第一线倾情投入。奉献自我的故事。与传统主旋律影片不同,《秀美人生》以人物传记式的叙事方式,选择广西壮族自治区百色市乐业县新化镇百坭村的驻村第一书记黄文秀同志的扶贫工作事迹构建主要故事脉络,通过以点带面、以小见大的方式,展现了脱贫攻坚战中全党全国各族人民以及社会各方面力量共同对抗贫困的坚定决心和伟岸群像。此外,影片还融入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哲学思想,传递了“天人合一的生态共同体”“人同此心的情感共同体”“家国一体的命运共同体”的美学诉求,饱含着对历史、社会和人生的哲思。
传记体叙事策略
“从人物的生命历程中截取富有历史意义和社会意义的重要片段,予以艺术化处理,进而建构传主身份,是传记类电影常用的手法。”[1]而主旋律传记电影除了展现主体的生命历程外,还需要揭露个人与祖国建设、改革或复兴之间的深刻关系。《秀美人生》以百坭村第一书记黄文秀为人物原型,描绘了新时代新青年在精准扶贫战略引导下,积极回到家乡参加建设,把生命奉献给脱贫攻坚事业的感人故事。全片围绕“凝心聚力打赢脱贫攻坚战”的中心思想,从微观视角入手,深入人物生平历程,通过诗意而又写实的镜头语言,将黄文秀这一典型人物自然和谐地融入到决战脱贫攻坚和决胜全面小康两个“百年奋斗目标”的时代背景之中,凝聚成为一种投身乡村扶贫事业的年轻人的精神象征,以电影记忆和银幕形象的方式,让人们了解和感受到中国为减贫目标所付出的努力与决心。[2]
叙事客体的“平凡底色”。叙事客体即被叙述的对象,传统主旋律传记电影的叙事客体多择取具有杰出贡献的历史人物,像政治领袖、革命英雄、科学专家等,但近年来主旋律传记电影在叙事客体选择上更倾向于贴近现实生活的普通人。《秀美人生》的人物原型黄文秀出生于广西壮族自治区百色市田阳区巴别乡德爱村多柳屯的一户农民家庭,她家境贫寒,父亲身患肝癌,母亲患有先天性心脏病,黄文秀一家曾被认定为建档立卡贫困户。但贫穷并没有阻碍她学习的脚步,2008年,她考入山西长治学院学习思政专业。2013年,她又考上北京师范大学的硕士研究生,在江苏省无锡市堰桥中学的退休教师俞斌和无锡爱心企业家吴敏杰的资助下,黄文秀顺利完成了学业。2016年毕业之际,她考取了百色的选调生,回到家乡工作。
她曾说:“我来自广西贫困山区,我要回去,把希望带给更多父老乡亲,为改变家乡贫穷落后面貌尽绵薄之力。”[3]2018年3月,黄文秀正式到百色市乐业县百坭村担任第一书记。彼时的百坭村是个严重贫困村,四百余户人家中有五分之一人口处于贫困中。一年后,百坭村成功脱贫418人,贫困发生率降低至2.7%。同电影中一样,在驻村一周年之际,她的汽车仪表盘里程数刚好增加了两万五千公里,黄文秀高兴地发了一张朋友圈:“两万五千里,我心中的长征,驻村一周年快乐!”在扶贫工作的种种困难面前,黄文秀始终保持着积极向上的乐观态度,始终将人民的福祉放在第一位,不幸的是,一场山洪带走了这位“大山的女儿”,一条年轻的生命永远定格在扶贫攻坚的道路上。电影开篇第一个镜头就展现了黄文秀失事的场景,在车牌、车灯、雨刷器等特写镜头的叠化中,导演用旁白与黄文秀展开错时空对话:“如果你提前了解了你做出的种种选择之后要面对的人生,你是否还有勇气前来,你的勇气来自哪里?”“我的勇气,来自于我的生命与土地一起生长的情感基因;我的勇气,来自于改变生活现状的一种期待;我的勇气,来自于这个时代给予我的必胜信念和勇往直前的坚持。”
《秀美人生》注重从人物平凡的底色中提炼出鲜明的性格,使朴素的情感升华为一种崇高的人格力量,一种执着的追求,一种矢志不渝的信仰,以此构成作品的灵魂。[4]导演苗月从扶贫工作、父母生活、兄妹关系等多个方面理性客观地再现了黄文秀的现实模样,那浓郁的乡村气息拉近了影片与观众的距离,增强了人物的亲和性,引发了观众对历史、社会和人生的哲思。
叙事主体的“真实原则”。叙事主体是叙事交流过程中故事讲述的发出者,在传记电影中,一般指故事的叙述者。传记电影中的叙事主体在记述传主事迹过程中,主要遵循两个原则:一是历史真实。所谓历史真实,是指叙事主体在书写时代背景的过程中保持理性客观的叙事视角,并且通过合乎情理的润色帮助观众更好地了解历史现实。事实上,“历史不可能做到完全复制般的重现”,[5]人们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历史,通过各种媒介方式记录历史,再通过文字或影像还原历史,在这一系列过程中已经产生了历史的重构。但传记电影不似纪录片一样,纪录片从创作主体出发要求影片的真实性,它记录的是历史发生的“此时此刻”,而传记电影作为“历史的再现”,它允许在真实材料的基础上做合乎情理的修饰润色,以帮助观众更好地感受历史真实。
2018年,黄文秀调任到百坭村担任驻村第一书记,这一年,恰好是脱贫攻坚的第三年,脱贫攻坚在力度、广度、深度和精准度上都达到了新的水平,[6]但深度贫困地区脱贫困难,稳定脱贫长效机制有待健全,帮扶工作方式方法不够精准等问题仍然没有解决。《秀美人生》就选取黄文秀扶贫工作中的典型故事,通过现实案例还原脱贫攻坚的真实面貌。银匠班统能的儿子儿媳因山路结冰坠落山脚,尸骨无存,班统能囿于心结始终住在大山里不肯搬迁;一群懒仔闹到村委会,同老廖书记拍桌子索要低保;桂平父亲不让孩子上学;百果屯周四哥要砍了只开花不结果的橘树等,整部影片以点带面,以小见大,通过真实事件来凸显脱贫攻坚的时代背景。二是人物真实。《秀美人生》刻画了一个平凡而又伟大的脱贫攻坚者形象,主人公黄文秀舍弃了大城市的发展机会,扎根在一个贫困的村落,在这个逆境重重的环境中,她用自己一点一滴的行动去影响村民,去改造故乡。她可以在深夜无惧暴雨山洪的危险,营救老银匠和他的两个孙子,她可以登门拜访技术专家回乡为村民传授果树种植经验,她可以帮助贫困户黄大贵改变自身颓废的状态,重新回到儿女身边……此外,影片没有对黄文秀进行片面化的描摹或模式化的赞颂,她也会和闺蜜相约逛街,也会流露出对爱情的向往。这位朴实的邻家女孩乐观开朗,积极向上,使得整部影片摆脱了沉重压抑的基调氛围,反而充满青春的活力。
共同体美学诉求
共同体美学是由我国著名学者饶曙光于2018年提出并努力实践和完善的本土化电影理论,该理论以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哲学思想为内在发展动力,其核心是围绕电影构建电影创作、电影作品、电影接受、电影产业协同发展的共同体,其中关涉生生不息、和谐共存以及对个体的自由和共同体的集体理念等多个层面的探讨。[7]作为一部扶贫题材的主旋律电影,《秀美人生》以百坭村的生态建设和经济发展为叙事起点,以百坭村贫困户的个体意识和全局观念的矛盾冲突为叙事动力,通过主人公黄文秀的叙事视角,透视了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国家之间的深层关系,表达了共同体美学诉求。
天人合一的生态共同体。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指出:“大自然是人类赖以生存发展的基本条件。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内在要求。必须牢固树立和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站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高度谋划发展。”[8]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上,中国自古以来就强调“天人合一”,“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共同体思想。如儒家强调人类社会和自然社会的统一性,认为“人在天地之间,与万物同流”,人与生活在自然界中的万物一样,本就是自然的一部分。在《秀美人生》中,导演苗月用优美的、充满诗意的镜头全景式地展现了百色乡村的自然美景,连绵的青山、波浪式的梯田、繁密的竹林、清澈的小溪、打湿的芭蕉……然而,在这犹如仙境般的田园风光中,依然有人生活在赤贫之中。因此,当李贺同黄文秀翻山越岭来到银匠用竹子和树木搭建的老屋时才会惊叹“要不是扶贫,我都不会想到还有人住这样的房子”。这种鲜明的对比强化了观众对时代背景和农村环境的理解,在这环境优美但是经济薄弱的地方并没有人用自然环境去换取财富,反而同自然积极合作,互利共生。如黄大贵在黄文秀的鼓舞下开垦了数十亩荒废的山地种植中药三叶清,那布满顽石的土地现在已是绿意盎然,不仅优化了自然环境,提升了山间生态系统的质量和稳定性,而且也帮助黄大贵脱贫致富,破镜重圆。人与自然的和谐还体现在阿布回到家乡,帮助果农治愈果树问题上。百果屯的周四哥本来要把只开花不结果的橘树砍了,但是黄文秀找到已经转行开驾校的果树专家阿布,邀请他到他的家乡百坭去为果树治病,但阿布说“我和百坭早已相忘于江湖”,可是阿布其实也深深地挂念着家乡,他曾写道“小鸟在春天离开布柳河,到了冬天又回来”,布柳河是百坭村里的小河。因此,后来阿布跟随黄文秀来到百坭给果农传授果树种植经验,当黄文秀不幸离世后阿布又回到家乡继续从事扶贫工作,这时的果树已经开满山间。
人同此心的情感共同体。“在共同体美学的视域下,我们对扶贫题材电影的一个重要评判标准,就是看其能否激发观众的他者思维’,对人物的处境、选择产生认同心理。”[9]《秀美人生》取材自黄文秀返乡扶贫的真实事件,具有扎实的故事基础,片中洋溢着浓烈的情感表达。导演借助主人公视角,通过散点叙事,展现了新时代和谐平等的干群关系和仁爱写实的家庭关系,使观众能够置身其中,感受银幕背后流淌的思想文化内涵,从而建立起与人物的深层情感关系,形成情感共同体。首先,影片描绘了和谐平等的基层干群关系,确立了人民群众的主体地位,使观众产生认同心理。基层干群关系是否和谐是乡村经济能否顺利发展、邻里百姓是否和睦的重要因素,决策不透明、办事不公平是引发干群关系矛盾的主要原因。在过去,一些村干部依靠命令式的方法开展乡村工作,把民主当作为民做主,从而引发紧张的干群关系,不仅降低了村干部的公信力,而且阻碍了乡村经济的发展。但剧中无论是老廖书记还是黄文秀乃至黄所率领脱贫攻坚小队,都与百坭村村民们建立起了亲密和谐的干群关系,如一群“懒仔”在村委会闹低保,轮番拍桌“我们要低保,没得我们就要闹”。老廖书记也佯怒道:“你再拍桌子,你再拍桌子,你拍桌子我就收拾你。”干群关系仿佛达到沸点,但老廖书记熟悉这群人的品性,“你们再闹,就不给你们到我家喝酒”。他把这群人带到家里,这群“懒仔”又喝酒猜码起来。这样一种后现代取向的细节演绎,生动而平实地再现了农村的风貌和山乡生态。这里所做的表现,用马克斯·韦伯的术语来说便是“理想类型”,不无社会纪实价值。[10]其次,影片通过展现仁爱写实的乡村家庭关系,引发观众情感共鸣。如影片中黄大贵因车祸致残自暴自弃,终日颓废,借酒消愁,相好的女友也离他而去。但是老母亲始终陪伴在儿子身边,默默承担一切,家里的重活累活都是一人打理。虽然老母亲并没有什么文化,但是对儿子淳朴而简单的爱却感染着每一位观众,这正契合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仁爱思想。“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父母对孩子的仁爱之情又孕育出子女的感恩之心,寒往暑来,环环相结。正如古语所言:“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亲爱家人是仁爱的根本,也是使观众产生情感认同的关键所在。
家国一体的命运共同体。在人与人、人与家、人与国的关系中,主旋律传记电影尤其强调“家国一体”的政治文化观念,正如孟子所言:“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人。”我国作为一个人民当家作主的社会主义国家,国家利益和个人利益是高度统一的关系,“小家”是“大家”的基础,“大家”是“小家”的保障。因此,在国人观念中,国家、家庭乃至个人始终是一个命运共同体。宏观而言,家庭是社会组织机构的细胞,是国家的根本,要想把国家建设好,就要先把每个家庭建设好。源于此理念,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带领广大人民以大无畏的勇气和力量,向贫困宣战,成功走出了一条具有中国特色的脱贫攻坚道路,使数亿贫困人口成功摆脱了贫困,[11]造福了千万家庭。《秀美人生》就是党领导人民脱贫攻坚的一个缩影,主人公黄文秀亦是无数脱贫攻坚奋斗者的一个代表。剧中有两次直观展现,一是在乐业县脱贫攻坚会议上,李贺找黄文秀报到,观众跟随李贺的目光看到并不狭小的屋子里挤满了各个乡村的第一书记,最终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并不起眼的黄文秀正在与其他书记探讨脱贫攻坚的事宜;二是在影片最后,黄文秀虽然已经离我们而去,但是她的精神永远常在,导演利用蝴蝶特效串联故事结尾,通过摇镜头和移镜头的交错运用,展现了脱贫攻坚者取得攻坚胜利后的群像面貌。脱贫攻坚战是为国家谋发展,是为人民谋幸福,它的胜利保障了千万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推动了中华民族的复兴伟业。从微观而言,每个公民都应该自觉地把个人利益与国家利益联系统一起来,把个人发展与国家发展统一起来,把个人理想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共同理想统一起来,在为国家利益的奋斗中实现自身的价值和利益。如《秀美人生》中的黄文秀为家乡脱贫攻坚而放弃了留京或出国的机会,导演聚焦于时代下的个人,将个体放置在真实的历史背景中,从历史中剖析人物,通过叙事推进勾勒出个人价值与社会价值的关系,以“现实的人”为基础表现出表现个人与国家的基本关系,契合时代主题,塑造了脱贫攻坚者无私奉献的伟大形象。
结语
不论是十多年前的《袁隆平》(2011)、《钱学森》(2012),还是近年来的《中国机长》(2019)、《我的父亲焦裕禄》(2021),主旋律传记电影的创作一直紧密贴合现实生活,不过这些电影作品中的人物事迹具有鲜明的不可复制性。而《秀美人生》则通过真实人物的鲜活故事,立足乡村社会的平凡生活,围绕“凝心聚力打赢脱贫攻坚战”的主题思想,展现了千千万万扶贫工作者胸怀天下、担当有为的精神风貌。黄文秀不是驻村干部中的特例,《秀美人生》也不是主旋律传记电影创作中的个案,因为中国有无数像黄文秀一样用青春芳华谱写生命赞歌的青年,主旋律传记电影也必将走向新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