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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叙事中的中华民族文化暗线

2023-04-03巴德玛拉

南腔北调 2023年3期
关键词:伪满洲国迟子建中华文化

巴德玛拉

摘要:历史叙事及其读者感知,往往凸显历史洪流行进的必然规律。迟子建采用宏大的历史叙事策略,将视野投射到更广阔的东北场域,以区别于传统历史小说和新历史主义小说的笔触,进而形成由历史叙事建构中华文化主体的理论逻辑。事实上,一些历史小说能够获得较高荣誉的原因在于其在现代与历史的相遇与冲击下,能够体现新的文化自觉意识。如迟子建鸿篇巨制《伪满洲国》,细致地描绘了千姿百态的大小人物群像,呈现了民族文化被他国摧残的景象,有力地证实了只有深深根植于中华文化的沃土之中,中华民族才能在新式的现代化过程中更好地生存与发展。

关键词:《伪满洲国》;迟子建;中华文化

《伪满洲国》是迟子建的一部历史小说力作,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中占有重要地位。小说《伪满洲国》以众多大小人物的群像和生活状态为叙事主线,彰显了居住在东北场域的人们在伪满洲国政府的统治下,悲惨的生活境遇和情感历程。

随着迟子建多次获得鲁迅文学奖并获得第七届茅盾文学奖,学界对其研究也在进一步加深。如方守金在《人性激活历史的出色文本——读〈伪满洲国〉》一文中认为:小说《伪满洲国》全方位多维度地展现了伪满时期东北人民水深火热的苦难生活,以小人物的命运和内心情感作为情节推动的助燃剂,从而在多篇历史小说的浩浩队列中脱颖而出,走出了历史长篇小说的新路子[1]。关峰在《民间策略的意义生成——评迟子建长篇小说〈伪满洲国〉》一文中认为:民间视角的选择是迟子建创作《伪满洲国》的关键要素和成功原因,她在《伪满洲国》中透过普通人的心灵视阈演绎了时代的风云变幻[2]。巫晓燕在《历史叙事中的审美想象——评迟子建长篇小说〈伪满洲国〉》一文中指出:迟子建运用民间书写的方式,对审美想象进行极大张扬与创新,才完成了这部磅礴巨制的国难史小说[3]。李遇春在《重构中国长篇历史小说的叙事传统——论迟子建的长篇小说〈伪满洲国〉》一文中认为:迟子建合理运用中国古典世情小说与西方现代小说的叙事资源,重构了中国长篇历史小说的叙事传统,实现了编年体、纪传体、时间型与空间型多维结合的立体叙事形态[4]。蒋济永、袁梦瑶认为:迟子建的《伪满洲国》向当代文坛建构了新的历史观。迟子建使小说从民间叙事的角度出发,呈现了历史小说的新面貌并深化了历史小说的主题;其次,迟子建通过对生活史与风俗史的叙事还原,为中国当代文坛开创了全新的写作模式[5]。冯静围绕《伪满洲国》的文本内容,阐述了作品的美学风格与创作意义。她认为迟子建能够在苦难的伪满历史中展现温情的一面,在行文中穿插荒诞、审丑的描写来塑造饱满的人物形象,在殽杂的畸形时空下,让读者看到历史阴霾下的一丝曙光[6]。通过分析上述研究成果可以得出,《伪满洲国》放置在任何时代背景下,都有其独特的史学意义。

迟子建用嵌套式叙事手法,在长篇小说《伪满洲国》中穿插了众多大人物与民间小人物的日常故事,达到强化作品主题的目的,展现了层次丰富的美学风格。与此同时,她本着“尊重历史、自觉明确”的写作追求,把视野投射在广阔的东北场域,将宏大的伤痕历史融于民间大小人物的群像和生活状态,从文学角度谈国家建设和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证实了只有回归中华文化的体系之下,中华民族在现代化进程中才会结出美好的果实。

一、文化失根:东北沦陷时期的忧郁

满洲实际上在中国被称为东北地区。俄国人和日本人早期为了侵华,妄称东北三省为“满洲”,并以吉林省长春为分界线,把满洲分割为“南满”和“北满”。1931年日本占领东北区域后,扶持傀儡政权,又将“满洲”更改为“伪满洲国”,使之脱离中国成为日本帝国主义的附属国。日本为了加强对东北地区的控制,强力推行区域与经济一体化政策,“建立为日本掠夺战争资源服务的殖民地区域经济体系”[7],实现区域与产业集中控制的一体化运营。实际上,除了小的民族之外,大的民族同样面临着现代化发展的冲击。现代化的来临并非一蹴而就,而是一个波段式的进程。全球经历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与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伪满洲作为地球上的一个区块,也经历了阵痛和波折。中华民族和中国的这段关系,虽然早已形成不可分离的局面,但事实上被帝国主义侵略者进行了人为分离。在这种人为干扰因素下的分离中,所有的民族文化都遭受了摧残,没有一个全新的立足点,由此产生了脱离中华文化后孤独无助的忧郁感。

中国人民自古以来接受着中华文化的熏陶,但是在伪满时期,他们接受的中华文化经历了被日本帝国主义强行的割裂。因此伪满洲国的人们过着流浪的日子,甚至逐漸延伸出精神上的漂泊状态。“‘精神失乡式的漂泊,往往会给主体带来更加沉重的心灵负担”[8]。人们在战争的破坏下丢失了精神起源,变成了“失根”族,所以形成一种只能听从侵略者命令的被动流浪状态。流浪在迟子建《伪满洲国》的文学书写中较为常见,《伪满洲国》中的流浪主要体现为无力的流浪者。正是在“伪满政权”和“文化失根”等多重因素的共同作用下,迟子建作品中的流浪书写呈现了一定的丰富性与深刻性,流浪者的形象也丰富饱满且各具特色,上至皇亲贵族溥仪、婉容、祥贵人等,下至黎民百姓王亭业、王金堂、祝兴运、胡二、杨昭、杨路等。迟子建在塑造流浪者形象的过程中,又将其放置在宏大的历史背景下,发掘其共有的特性,那便是伪满政权统治下文化失根造成的生活流浪和精神流浪,二者都为人物和作品带来了一丝忧郁情愫。

(一)生活流浪

生活流浪是指“为了生活被迫离开故土,从不停息辗转于不同的地方,目的在于生命的存续”[9]。研读《伪满洲国》可以发现,每一个人物都在战争和时代背景的影响下,四处流浪,郁郁寡欢。溥仪作为一国之君,应当统领四方,但在日本建立的伪满政权的统治下,却毫无归属感可言。溥仪自从被日军送往新京之后,他外出巡视不能穿自己喜欢的龙袍,只能在日本人的要求下穿着死板的陆军大礼服,戴着多枚“标致”的勋章和高檐军帽。当溥仪需要处理手中紧要的事情时,只要吉冈安直一到,他就必须放下所有的事情去迎接吉冈安直,甚至要将吉冈安直随手画的一幅水墨画挂在墙壁最明显的位置。最令溥仪内心痛楚的是,他派了一支浩浩荡荡的护军前往车站迎接父亲和弟妹,第二天便遭到关东司令部的抗议。在战争结束后,溥仪为了保住性命还要慌忙地逃往他乡;狗耳朵因为得了风湿病,乞讨的时候行走困难,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被丁力母亲相中,俩人迅速结婚安家,但狗耳朵始终都得不到一家人对他的认可,最终因为忍受不了集团部落的压榨和管控而再度漂泊流浪;王亭业因为一幅字被日本人当成地下党抓进监狱,继而被移送至哈尔滨细菌实验室,最后被残忍地解剖化验;王小二喜爱吉来的姑姑,但是吉来的姑姑在中秋节被日军残忍杀害。后来王小二辗转到哈尔滨投奔姐姐,在阿廖沙手下干得风生水起,然而在运粮途中被汉奸出卖,粮食被扣,自己也在狱中残疾,最后辗转去了大烟馆当跑腿的;张秀花原本有属于自己的爱情,但是因为日本政府的强制性措施,不得不嫁给中村正保。张秀花将其与中村正保的孩子害死,这件事也成了中村正保彻底想要逃离此地的导火索。日军战败以后中村正保又被苏军俘获,好不容易逃脱出来被胡二搭救,最后又被胡二的儿子除岁举报。经过以上论述,可以发现无论身份高低贵贱都难免要在战争的影响下被迫流浪。《伪满洲国》的大部分人物都在颠沛流离的处境之中,这种处境无疑为作品本身增添了一丝淡淡的忧伤。

(二)精神流浪

当人类找不到心灵停泊的港湾时,便开始了精神流浪。精神流浪作为人类获得充足的精神生活的手段,显得尤为重要[10]。《伪满洲国》中的人物不仅要经历生活流浪,还要遭受比生活流浪更为艰辛的精神流浪。日本对中国不仅实行了战争入侵,还实行了文化入侵。中国人在忍受故土被日军占据的同时,还要接受日本人的文化和教育,而《伪满洲国》中有个深受日本文化毒害的经典人物,就是杂货张的女儿祝梅。如小说中描述日军前方战线吃紧,“强行勒令‘满洲国市民献纳金属的运动正风潮迭起”[11],杂货张的女儿祝梅为了在学校出风头,把杂货铺的金属制品都偷偷缴纳出去了,“大到钢盆、铜壶,小到钢针和烛台”[12],只要是金属制品都逃不过祝梅的火眼金睛。祝梅甚至为了将王金堂老伴的白玉手镯捐往前线,还威胁要砍了老太太的手。当祝梅的亲弟弟被拆掉折页的门砸伤时,她感到异常兴奋,因为门上的折页也可作为金属捐献。最为严重的是祝梅将寺庙中的佛像、香炉和烛台都一并缴纳给了日军,甚至扬言:“如今‘满洲国有了日本的天照大神,还要这些佛像做什么。”[13]最后校长大力赞赏祝梅,将其名字贴在宣传栏上。可见祝梅已经被当时日伪的教育成功洗脑,深受当时日本文化侵略的毒害。直到日军战败,祝梅的同学、恋人、老师因为祝梅曾经的过往而远离她,祝梅只好放弃学业去火柴厂打工。纵观祝梅的人生轨迹,可以发现她在精神流浪的过程中,日本文化的毒害深深地折磨着她,让她产生了精神奴役的创伤,甚至使她产生了自杀的念头。这是祝梅在精神流浪的过程中,伴随而来的孤独感与绝望感。而就日本民族来说,他们也在经历着漫长的精神流浪,他们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不仅要适应当地的环境,还要遭受中国人民的唾弃和憎恨。谢子兰宁肯嫁给年龄大她十几岁的阿廖沙,都不愿意嫁给深爱着她的羽田;张秀花为了斩断日本人的“种子”,不惜杀害她与中村正保的孩子,让中村正保彻底陷入绝望;李小梅和日本人麻枝子同时怀了吉来的孩子,吉来的父亲王恩浩毅然决然地选择李小梅作为自己的儿媳妇。小说中的众多人物在精神流浪的过程中,饱受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文化失根的痛苦加强了人物形象的悲剧性,也饱含着作家自身的忧伤意识。

正是在日本帝国主义的控制下,中华文化遭到人为地割裂,各国人民都在经历着生活流浪和精神流浪,这也造成了迟子建笔下流浪者整体上的悲剧意识,使得流浪情愫弥散在字里行间,奠定了作品忧郁的基调。

日本帝国主义对于伪满洲国所做的文化入侵是试图在其统治下建立一种以“恢复满洲”文化为旗帜,使中华文化从中国东北脱离出来,貌似以伪满洲国为主,实则是笼罩在日本皇奴文化体系之下的脱离中华民族的文化体。他们试图要建构这样一种畸形的文化,在建构这种文化的过程中,日本遭遇了一个巨大的困境,那就是伪满洲国的文化实际上深深根植于中华文化之中。中华民族面临文化失根的同时,也会奋起抗争,努力在日军的铁蹄下寻找文化之根。

二、文化寻根:在历史的困境中展开对中华文化的追索

(一)人民群众从困境中开启生活抗争

迟子建文学笔触下的人物不是旗帜鲜明、有理论、有依据的组织性抗争,而是在生活中所展现出来的一种困境,这种困境反而显示出了一种抗争,这就是所谓的人民群众创造历史的这种实际特点。《伪满洲国》上至皇帝溥仪,下至底层百姓,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对日本的皇奴教育进行抗拒与排斥。即便一些妇女怀了日本人的孩子,承受着精神和生理的双重折磨,但是她们依旧不会妥协。

迟子建以1932年至1945年的这段伪满政权下的伤痕历史为大背景,采用横面散点的写作手法,将笔触指向溥仪、溥杰、王金堂、王亭业、剃头师傅、羽田等近百个人物形象,细致地刻画了他们在沧桑的历史进程中开启的艰难的文化寻根之旅。“文化寻根意识首先表现在对新的人生态度的探求”[14]。在《伪满洲国》中,众多人物的人生态度是反抗与斗争。如王金堂本是一个依靠弹棉花为生的老人,过着最平凡的市民生活,而就是這样一个善良的老人在帮助同乡搬运豆包的时候被日本人当作劳工抓走。王金堂被日本人抓住的那一刻,他就表明了自己新的人生态度,那就是“无论多么艰难困苦,也要活着回去”[15]。他在给日本人当劳工时,即便他随时都可能面临生命危险,也从未放弃过抗争。他为了能够活着回去,假意逢迎汉奸陈工头,借着给日本人做饭的机会把鼻涕、虱子、屎尿、洗脚水都搅和到饭菜里。在这9年期间,比王金堂更年轻力壮的人都死去了,只有他隐忍着活了下来,回到了爱人身边。王亭业的人生态度也是顽强地活着,他误帮剃头师傅写了藏头诗,被日军羁押多年。王亭业被日军羁押期间,虽然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身上的力气越来越微弱了,但是他“依然保持着用指甲在墙壁上划痕计算时日的办法”[16],可见王亭业即使活得再艰难,内心都从未放弃过逃离日本人魔爪的想法。杨路在奶奶去世以后,毫不犹豫地选择加入抗日游击队,第二年还加入中国共产党。杨路引导别人入党时说的一句话是:“入共产党吧,这个党打鬼子不打锛儿,好!”[17]在杨路看来,跟着中国共产党打鬼子,就是牺牲了也值得。最终他被叛徒出卖,为了掩护队友撤退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刘麻子之女刘青被日本搜粮队轮奸,刘青为了活着选择了隐忍,但是到后来刘青的身体出现了妊娠反应,她无法接受这个带有耻辱标记的孩子,最终选择了上吊自杀。张秀花与中村正保有了第一个孩子之后,她刻意流产过一次,后来虽是加倍小心,可还是怀上了中村正保的第二个孩子,张秀花心里秉承着“绝不能让我张秀花的孩子流着日本人的血”的信念,选择了用黄豆闷死亲生儿子。

在《伪满洲国》中,抵抗日本人的方式具体分为两种,一种是宁死不屈,另一种是委曲求全。宁死不屈的人物有王亭业、张秀花、杨路、刘青等,委曲求全的则是溥仪、王金堂。不管是宁死不屈还是委曲求全,他们从骨子里都憎恨日本人。他们深知日本人强行割裂中华文化,企图分裂团结的中华民族,从精神层面和文化层面对中华民族进行多维打击,使中华民族丧失传统的文化之根。但就是这样一群不分职业、性别、年龄大小的人物角色,在无能为力的情况下借助自己微薄的力量反抗着。不论是痛骂汉奸的王亭业,还是亲手弑子的张秀花、给日本人做“黑暗料理”的王金堂、加入抗日游击队的杨路,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力所能及地抗日。他们或许渺小,但他们时刻都铭记且寻找着自己的文化之根。

(二)日本对文化之根的入侵

日本作为战争侵略者和文化侵略者,虽然在伪满洲国大建“天照大神”的庙宇,“让老百姓祭拜日本的祖宗”[18],但是此举引起伪满洲国人民强烈地反抗,最终也没有让日本人的计谋实现。可见在那样的时代背景下,所有的事物都被日本打上了殖民文化的烙印,连寺庙这片净土也遭受了污染,这也更加剧了百姓对日本的仇恨。满洲人民对日本人的仇恨,导致被日本人强暴过的妇女们宁可弑子都不愿意使他们的后代降生,所以更不会存在文化扎根的可能性。小说中的日本人在异国他乡的漂泊中,也妄图激活并寻找本民族的文化之根。例如中村正保只要和张秀花生气,就会对她的女儿说日语,甚至有时想教张秀花学日语。“张秀花坚决反对,尤其警告他不能教妮妮说日本话”[19],最后中村正保在山上唱起日语歌被胡二的儿子除岁揭发。另如羽田少尉出征时,带着一大批士兵去往伪满洲国定居,妄想与伪满洲国人民成为真正的一家人。可随着频繁的战乱、慰安妇少女的出现,羽田捧着东京少女赠送给他的护身符腰带陷入沉思,他所有的精神支柱也来源于那个腰带,他在伪满洲国仿佛已经看不到扎根的希望,渐渐一步步地堕入深渊。

“‘寻根除了对‘根追溯与彰显外,更应该看到的还在于‘根的自身,也就是根的生长环境与存活状态,根所深系的土地以及所存活的土壤。”[20]虽然日本想尽一切办法进行战略入侵和文化入侵,并且在教育、文化、风俗方面也曾经别有用心地作了尝试,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显然,中华文化是整个中华民族的根系,当伪满洲国被侵略者妄图从中华民族的整体中剥离出来时,中华文化这个根系在这片土地上摇摇欲坠,它结出来的果实无法在伪满洲国形成一个有效的、有生机的区域和民族构成。我们可以看到,在伪满洲国,中华文化之根自始至终都没有被日本主义帝国割断过,它依然在中国的土地上生长着。中华文化是小说中众多人物寻根之旅的终点,伟大的信念让他们衍生出了寻根的希望。正是这些人物有着坚强的生命和顽强的毅力,才推动了一批又一批中华儿女在历史的夹缝中坚定地寻找文化之根。

三、文化归根:回归中华文化看到的一丝曙光

(一)迟子建小说的温情书写风格

嵌套式结构即“结构与结构的互相嵌套,不同尺度、不同层次上的相似性对称”[21]。小说故事之间产生相互叠套的现象,上一层叙事紧接着为下一层服务,当小说中出现多个叙述者,作者会为他们建立多个叙事层,使他们共同参与故事的叙述,使小说的故事内容在多个叙述者的讲述中拼接完成。迟子建的一些小说中明显存在故事之间相互叠套的嵌套式叙事结构,在《伪满洲国》中,这一现象极其突出。迟子建将伪满洲国这段伤痕历史分为14章节,以故事中的人物、历史背景与文化之根形成双层嵌套结构,讲述了伪满洲国人民在日本的管控下经历了文化失根——文化寻根——文化归根的艰辛历程。

迟子建虽然在小说中展现了众多人物的生活状态与伪满政权统治下两国人民的悲惨境遇,但是她仍然在作品中使读者和众多人物在文化归根的路途中看到了一丝曙光。如评论家谢有顺在《忧伤而不绝望的写作──我读迟子建的小说》一文中认为:迟子建会将小说写得忧伤而不绝望,当然她并不是宣扬希望哲学,而是让读者能够透过小说看到希望的曙光[22]。另如作家苏童在《关于迟子建》一文中认为:迟子建以旁观者的姿态去洞察世界,但是她永远都会张开双手接受阳光,使小说弥散着春天的气息[23]。

(二)“铜镜”——隐痛与曙光并存的例证

迟子建采用严肃公正的态度去看待历史的同时,又将个人理想的创作理念投射到小说中。《伪满洲国》所体现的“隐痛与希望并存的复合审美风貌即是例证”[24]。小说虽然揭示了一段伤痕历史,但是总会在人们绝望之中带来反转。例如“铜镜”这个意象就贯穿于故事的始终。杨路和杨昭因为文化信仰不同,所以杨老汉在他们各自离家时给了俩人一人一半铜镜。杨昭认为:人们迷了路才会杀人,只要都信上帝就不会互相伤害彼此了。于是他佩戴着半面铜镜,带着“信仰上帝”的教义四处奔波,直到他发现连佛门都在做一些“兴亚护国”的道场来鼓励日军将士的士气,他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庙宇。之后,杨昭经过老中医的指点迷津,彻底开窍,他就将自己身上的铜镜赠予屠夫的儿子拳头,重新踏上了寻找文化之根的新征程。杨路则在另半面铜镜的陪伴下加入抗日游击队,在李家碾盘驻扎时被叛徒出卖,最后为了掩护队友撤退献出了生命。战友李文替杨路保管着半面铜镜,在日后继续寻找着另一半铜镜的主人。李文因为天气原因被滞留在宾县,当他在客栈楼下见到拳头胸前挂着的半面铜镜时,他迅速将两块铜镜拼在一起,竟然严丝合缝。“那铜镜上被斩断的花枝又连在了一起,那阻隔了的云彩又飞涌到了一处。先前在拳头的铜镜上只有头的喜鹊,如今又找回了翅膀和优雅的长尾巴,看上去活灵活现的。”[25]“铜镜”最初的分离象征着中华文化被割裂的状况,所以,铜镜分离的现象也使作品蒙上了一层忧伤的情调。但在小说结尾处,迟子建精心设计“铜镜”复合的现象,给作品又照进了一丝希望的曙光,它象征着中国人民实现了文化归根,意味着中华民族摆脱了侵略者的统治,重新回到中华文化的土壤中形成一个有机的整体。与此同时,迟子建采用“铜镜”这个暗线,揭示了日本殖民文化在中华文化的土壤中不会形成一个完整的体系,不会结出符合中国国情的现代化果实,日本殖民文化也终将在中华大地走向灭亡。

结 语

“中华文化是各民族文化的集大成,各民族对中华文化的形成与发展都作出了贡献。”[26]在近代中国社会转型的过程中观察大历史的视野,从秦、汉、晋、隋、唐、宋、元、明、清以来,各民族在不断加深对中华文化的认同,各民族“共同开拓了辽阔疆域、共同书写了悠久历史、共同创造了灿烂文化、共同培育了伟大精神”[27]。从《伪满洲国》中的文化发展来看,实际上中华民族的文化是由各民族共同开拓、共同创造的,中华民族文化的整体性已经深深地根植于东北这片沃土之中。从《伪满洲国》中的文化表现来看,日本人在东北大地建立多个让老百姓祭拜的“天照大神”庙宇,试图给学生从小灌输日本文化,让日军与当地妇女结婚生子,试图使这种皇奴教育做得更加深入,以此来割裂中华文化之根,泯灭中华民族的文化体系。虽然小说中有多处对日本皇奴教育实施措施的描述,但是这种皇奴教育在迟子建细腻的文学笔触下,却展示出一种真实的历史细节和生活细节,那便是日本的皇奴教育无论在满洲做得再多再深入,它终究无法摧毁中华民族文化的体系,无法改变满洲文化的根系。满洲文化作为中华文化的枝叶,它已经深深嵌入中华民族的整体主干中,這也体现在小说中对人民的生活与精神细节的描述。

最后,文化认同始终是文学作品中较为重要的思想内容,“一个人无论对民族意识是疏离或是亲近,民族意识是文学永恒的显现”[28]。尤其当国家和民族处于危亡之时,群众心中的“归根”意识更为突出。在新时期伪满洲国题材的长篇小说中,迟子建的《伪满洲国》较好地体现了这一特点。小说以忧郁的东北大地作为背景,描绘出各个阶层的人物遭受日本压迫、残害的历史现象,以及众多民间人物以原始的方式与日本进行抗争的悲壮局面。杨路的惨死、张秀花将自己的孩子捂死,这些都是捍卫民族文化的真实写照,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选择,使人们看到中华文化永恒不衰的活力。《伪满洲国》中各种各样的事件叠加的结果告诉我们:在现代化语境里,中华民族只有回归到中华文化的整体根系中,深深地根植于这个体系,近代东北的经济、文化、教育才能得到真正地发展,才能结出符合中国本土环境的现代化果实,才能在阴霾中看到一丝曙光。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当代少数民族作家资料库建设及其研究”(项目编号 :15ZDB082 );2022年教育部高校思想政治工作队伍培训研修中心(北京师范大学)重点课题成果“少数民族大学生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认知差异与思政课引导研究”(课题编号:BNUSZPXZX22ZD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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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中央民族大學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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