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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费语境下新世纪小说“女性形象”叙事的新向度及逻辑

2023-04-03梁婉月

南腔北调 2023年3期
关键词:女性形象身体消费

梁婉月

摘要:在消费语境下,新世纪以来的小说关于“女性形象”的叙事主要呈现出三个向度的特点:一是身体与后现代性:都市女性的修罗场;二是想象、出走与留守:乡村底层女性的困境;三是历史的隐退:“文革”女性形象叙事的日常世俗化。这三个向度的写作有消费社会外部及文学内部的生成逻辑:新世纪大众文学带来的巨大经济效益引导的写作偏移;同时,作家在对于消费社会现象的观察及反思内化于自身写作中,力图突破惯性思维等。但在“女性形象”叙事中也存在部分问题:过于表现人物个性化而设置离奇、巧合的情节,人物形象缺乏内在变化逻辑,写作价值立场显得迷茫或市场化倾向明显。

关键词:新世纪小说;女性形象;向度;逻辑

21世纪以降,消费社会强大的市场经济逻辑,以不可抵挡之势全面延伸到了文学领域,尤其网络技术的兴起彻底改变了传统主流文学固有的一套发布、传播模式,以读者与资本为支撑的大众文学,迅速占领了文学市场的“多壁江山”。如从网络文学来看,“网络文学近年来稳步高速发展,网络文学用户2011年2.03亿,2012年2.33亿,2013年2.74亿,2014年2.93亿。与网络文学庞大的用户数量对比的是,传统主流期刊每年不过几十万的订户数”[1]。从消费读者数量这一直观数据对比,就能看出消费语境下大众文学对传统主流文学的强势挤压,曾经流行一时的穿越、玄幻、宫斗及仙侠小说等都是典型代表。在大众文学的冲击与影响之下,传统主流小说的叙事也发生了新的变化,其中关于“女性形象”的叙事改变尤为明显。从社会语境分析,21世纪的女性较之以往,在经济、政治及文化等方面都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解放,女性拥有了更多的空间及可能,因此小说中的“女性形象”叙事,也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嬗变。纵观中国当代文学,十七年文学中“女性形象”的叙事受官方话语支配,一般处于劳动、非劳动,集体、非集体的语境中;“文革”文学中几乎未有任何与“女性形象”有关的叙事;新时期文学,在改革开放政策导引下,人性解放、人道主义的讨论一度成为热潮,以林白、陈染为代表的“身体写作”开启了女性“身体觉醒”的个人化叙事;而21世纪以来的文学,在消费文化语境下,大眾化、世俗化已成趋势,女性本身也具有待挖掘的可能性,“女性形象”叙事明显具有了消费文化的某些特征,如对感官刺激的追求、夸大情节以迎合读者等。本文主要以传统主流小说文本为对象,重点考察新世纪以来小说文本对于“女性形象”叙事的向度,探讨叙事话语背后的生成逻辑因素,以及存在的问题及反思。

一、身体与后现代性:都市女性的修罗场

在西方中世纪,“身体”是受到压制与道德谴责的对象,这与柏拉图追求理性自由免除欲望的哲学一脉相承,文艺复兴运动打破了教会对于身体的禁锢,开启了解放身体、发现身体之美的哲学思潮,尤其在尼采喊出了“一切从身体出发”的口号后,开启了与形而上学相对的形而下的哲学思潮,而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则是发现了身体的剩余价值,即身体的消费价值。在中国,“五四”时期与新时期的两次启蒙思潮解开了对身体的禁锢后,“身体”又迅速进入经济全球化的浪潮,成为消费时代的“最美的消费品”[2]。尤其对于生活在都市的女性而言,一旦拥有姣好的面容、身材,也就意味着拥有“深入开发能使自我兴奋、享受、满意的一切可能性”[3]。同时,新世纪以来经济的高速发展,催生了一批所谓中产阶层,这一阶层人士通常在社会中占有更多的物质财富、政治话语权或文化领导权,“欲望化”是这一群体的主要特征。而都市女性处在消费神话的修罗场中,一方面,她们的身体容易成为被中产阶层开发与消费的资源;另一方面,自身物质经济优越的中产阶层女性也有着自觉解放身体、享受欲望的冲动性。面对这一社会症候,文学领域的创作也表现出同步性,分析研究此类小说文本,表现出以下两个向度的叙事特征。

向度一:书写对于物质与性爱的无节制迷恋。这一类文本自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就已呈现出汹涌之势。如《欲望》《上海宝贝》《尽情狂欢》《我爱美元》《像卫慧那样疯狂》等。“欲望美学和快乐原则成为日常生活审美至高无上的价值标准”[4],是这一类文本共同呈现的主体精神。新世纪以来的都市小说文本基本延续了这一创作审美原则。闫真的《因为女人》中的柳依依,在校园时期沉醉于与初恋男友的一次次“小旅馆性爱狂欢”,毕业后又成为中产阶层已婚男性秦一星养的“金丝雀”,并依赖着秦一星所给的金钱沉迷于高档物质消费。除了柳依依,其两个好朋友苗小慧和阿雨,也是在由中产男性形成的权力、金钱的圈子里不断沉沦。石一枫的《世间已无陈金芳》中的陈金芳,因为从小物质的极度匮乏,成年之后靠着“我只是想活得有点儿人样”[5]的强大“信念”,混迹于北京的商业圈,各种名牌服装加持,依靠非法集资获得的金钱在商业社交圈中将自己塑造为成功美丽女强人的形象,但最终的牢狱之灾打破了其一手创设的“完美女人”泡沫。石一枫的《红旗下的果儿》中找不到存在感、真实感的陈木,只能盲目地投入不分性别及年龄的“恋情”与不能自已的性爱循环中。吴玄的《陌生人》中的何燕来更是通过混乱无节制的性爱、堕胎及吸毒等行为彻底走向了自我毁灭的结局。当然,还有一类文本中的女性叙事,女性本身对物质及性爱的迷恋带有一定的被动性,通常具有特定环境中无奈与别无选择的属性,但从文本叙事角度思考,这似乎是作家迎合读者及市场的一种技巧,在收获了阅读者对文本主人公的同情与怜爱的同时,依靠巧妙的性爱叙事,博得市场的头彩。如海男的《花纹》中的女主人公之一夏冰冰,为了回报赖哥对其家庭的帮助,在毫无社会背景及经济基础的现实下,只能用自己的处女之身作为交换,并与赖哥维持着长期的性关系。

向度二:对于“中产阶层女性”生存状态、精神困惑及出路的自觉探寻。此类文本通常站在旁观者的视角,将“中产阶层女性”作为叙事的对象,虽然仍强调对欲望的表达与现时的体验,但更多地关注“精神”领域,有着对于“精神出路”这一主体精神的建构尝试,以贾平凹的《暂坐》为典型代表。《暂坐》中以海若为核心的众姐妹们,生活在西京城中,似乎都拥有了独立女性追求的金钱、婚姻及事业的自由,过上了所谓中产阶层的优越生活,但是小说中处处都在揭露这表面自由背后的生存逻辑:一个受制于男权管理的社会法则。海若的茶庄生意需要依靠市长秘书的关系帮衬,严念初为了经营好医疗器械生意与口腔医院的王院长之间有着暧昧的灰色关系,向其语经营的能量舱馆也要通过不断地讨好“领导们”来维持客源等。再如唐颖的《初夜》中的编剧叶心蝶,在功成名就之后,却无法从现有的一切中获得精神的自足,于是,她一遍遍地找寻记忆中的恋爱乐园,在与初恋、好友及外国友人等的肉体碰撞中,仍未能找到想要的答案,但却需要承担在男性视角下女性要守婚姻底线、贞洁等道德谴责的风险。

纵观作家们对于消费时代中都市女性形象的两大向度的不同叙事,在一定程度上,确然能映射出当下女性生存的特殊症候:处于弱势中的女性,凭借自身的条件在获得了物欲带来的愉悦与自我欣赏的同时,也承受着将自己“物化”为商品而带来的精神上的迷茫感;而在社会中有一定经济话语权的中产阶层女性,也仍要与由男性建构起来的强大消费逻辑保持某种平衡或某种解脱。而无论哪种向度的叙事,身体、欲望及性都是支撑其文本背后的历史语境。正如汪民安所说:“今天的历史,是身体处在消费主义中的历史,是身体被纳入消费计划和消费目的中的历史,是权利让身体成为消费对象的历史,是身体受到赞美、欣赏和把玩的历史。身体从它的生产主义牢笼中解放出来,但是,今天,它不可自制地陷入消费主义的陷阱。”[6]虽然此类文本在一定程度上映射出都市女性的精神症候,对都市文学的发展及成熟有一定的促进作用,但文学本身处在消费市场的现实处境,又使得文学文本本身具有潜在的商品属性,尤其在市场巨大的经济诱惑之下,作家们迎合消费文学市场的倾向也比较明显,也使得文本存在着诸多问题。如过于巧合的情节设计及性场面、性心理的不节制描述,降低了文学本身的审美性与批判精神。同时,普遍存在过度释放都市女性的小资情调,迷恋于营造一种无逻辑的“感伤”情绪,这种“感伤”情绪的过度叙事,也使得写作价值立场比较迷茫。

二、想象、出走與留守:乡村底层女性的困境

在鲁迅的笔下,乡村是承载国民愚昧性的“铁皮屋子”,而在沈从文的笔下,乡村是寄托原始、美好诗意想象的挽歌。以鲁迅、沈从文为核心,形成了现代乡土文学中的两大类型女性形象:一是愚昧落后封建的,如祥林嫂;二是诗意美好的,如翠翠。新中国成立初期,伴随着农业合作化运动,女性拥有了与男性同样的集体劳动的机会,但是在1985年改革重心从乡村转移到城市之后,女性又被迫从乡村这一大的集体退场,重新回到了稳定传统的家庭制(男权制)小单位,虽然国家出台了一系列“男女平等”的政策,但由于传统观念、养育子女及男权压制等原因,乡村女性并未获得平等的生存状态。新世纪以来,在市场经济迅猛发展的浪潮下,乡村必然也发生了不同于以往的变化,且呈现出与城市诸多不同的质素。从总体而言,虽然“三农”问题受到社会各界关注,国家也出台了“脱贫攻坚”“乡村振兴”等一系列政策,但是除了毗邻城市或城中村这样的乡村得到了经济发展红利外,大部分偏远村落仍然处于城市化带来的负面效应中。可以说,市场经济化一定程度上打破了偏远乡村长期稳定封闭的结构,催生出一批批进城打工者,即社会的底层群体。“乡村女性”在这一城市化浪潮中,其生存命运也发生了复杂的变化:选择(或被迫)进城打工的乡村女性要面对流入城市底层的种种挑战;独守乡村的女性则要应对男性出走后的更为复杂的生活状态。作家们自然很早就察觉到了这一新兴的底层群体的存在,并用文学的方式加以呈现,纵观此类小说文本叙事,呈现出三个向度的特征。

向度一:对于具有传统美德的“完美”女性形象的叙事。市场经济的发展造成乡村长期以来形成的稳定文化结构的解体,乡村女性也一定程度脱离了家族长者及丈夫的权威束缚,乡村总体呈现出秩序失范的混杂状态。面对如此乡村现状,一些男性作家便在文本中塑造出一个与现实相反、更符合传统文化并接近完美型人格的女性形象。如贾平凹《秦腔》中的白雪,年轻貌美的她在清风街是数一数二的存在,与其他言语粗俗、不知廉耻的乡村女性相反,白雪天性善良单纯,几乎不拒绝别人的任何求助。可以说,她代表了传统文化的一切美好品质。更重要的是,白雪热爱秦腔艺术,并持之以恒地坚守付出。但是这样“完美”的白雪,却落得爱情与事业的双重失意,她的命运就像终将失去传播空间的秦腔一样,成为一曲挽歌。为何如此“完美”的女性白雪只能走向如此惨淡的命运呢?可以从贾平凹创作《秦腔》的意图来寻求答案。王彪就曾指出,《秦腔》的写作“是一次寻根的过程……当代农村在急速走向荒凉,随着父辈的消逝,我们与故土的关联会越来越少。这是你心头的隐痛,寻根的过程其实也是失去根的哀叹,就像一曲绝唱”[7]。从这一角度分析,作为文化守成主义者的贾平凹塑造的“白雪”这一女性形象,显然代表着在城市化冲击下日渐衰落的传统文明,白雪的人生悲剧就是传统文明的悲剧。莫言的《蛙》则批判的是在市场化进程中“重男轻女”思想给女性所带来的生命悲剧。乡村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思想,使得许多家庭冒着生命危险与违抗政策的风险生二胎,“陈眉”就是在计划生育的高压政策下侥幸出生的,但其仅是作为“女孩”的这一身份,就受到了父亲陈鼻的冷眼对待,遭遇毁容后的她为了偿还父债,又成为代孕的工具,本身善良美好的陈眉,在强大的父权制家庭结构与市场化社会的双重压迫下,身心备受摧残,成为时代悲剧的一个缩影。再如刘庆邦的《苇子园》中纯情天真的少女小青,仅由于父亲固守女儿不能嫁给眼皮子底下的人的习俗,就强行拆散了小青与爱慕者之间的情缘,在嫁给一个外乡男性之后,由于一直生的都是女孩,婆家人强迫其必须生出儿子来,小青也沦落为生育孩子的机器。综上所述,此类文本通过对“完美”女性形象的叙事,暴露出背后潜藏的逻辑:一方面,是一种文化守成心理,是对消费社会文化的冷峻思考及抵触;另一方面,消费文化带来的秩序失范催生出男性对于传统“柔顺服帖”的女性形象的想象。“‘柔顺服帖的女性身体形象,不仅表达了男权制对女性身体的欲望和想象,而且直接成为对女性身体的行为规范。在这种想象和规范背后,是男性对女性身体彻底占有和控制的权力关系。”[8]

向度二:书写乡村出走女性的生存困境。此类文本多视角叙述乡村底层女性或主动寻求或在迫于压力的情况下进入城市后的不同遭遇或艰难的生活状态。贾平凹的《极花》与严歌苓的《谁家有女初长成》都关注“拐卖乡村妇女”这一社会热点事件。《极花》中的乡村女孩蝴蝶跟随母亲进城寻求生活,却在一次意外中被拐卖到陕北一个叫圪梁村的穷地方,经历了身体和精神的双重蹂躏,几年后终于获得了解救的机会回到了母亲身边,但城市并未给予蝴蝶可以重新生活的空间,最终因为思念还留在圪梁村的孩子她又重回到了被拐卖的地方。《谁家有女初长成》中生长在偏远村落黄桷坪的女孩潘巧巧,怀着对大城市深圳的憧憬,跟随一个叫曾娘的人踏上了她的进城之路,但还未来得及看到灯红酒绿的城市,就被骗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小站,成为两名工人兄弟花钱买来的媳妇,在身体饱受蹂躏,自尊被现实完全撕碎之后,她举起了菜刀……为何乡村女性走入城市的代价要如此之大?为何乡村女性总容易成为金钱交易下的牺牲品?两位作家在各自的作品中进行了深入思考,并试图找出问题的源头或解决的方案。贾平凹将问题落脚到城市化发展中的城乡问题上,如其在《极花·后记》中所说,“我关注的是城市在怎样地肥大了而农村在怎样地凋敝着……那里坍塌了什么,流失了什么,还活着的一群人是懦弱还是强狠,是可怜还是可恨,是如富士山一样常年驻雪的冰冷,还是它仍是一座活的火山。”[9]而严歌苓似乎将问题的解决方法落到“教育”上,小说中的潘巧巧在知道自己这一生已经没有退路的情况下,说出了这番话:“我要再活一回的话,就晓得要读书了。读书,考大学,然后到哪个单位去工作。”[10]还有许多小说文本呈现了乡村女性在进入城市后,想要生活得更好就只能依靠出卖肉体来谋生的现实困境。如吴玄的《发廊》中从乡村走入城市开发廊的女孩们,暗里却与不同男性进行着肉体交易;刘庆邦的《天凉好个秋》中有着色情服务经历的乡村女性看云,回到家乡后受到了乡亲们的集体道德谴责和非议等。

向度三:书写乡村留守女性的生存困境。市场化的浪潮打破了乡村传统的男性与女性的角色分工,许多家庭男性集体出走,形成了“候鸟式”的打工潮,而留守在乡村的女性,其生存命运又会有何困境?孙惠芬的《歇马山庄》《歇马山庄的两个女人》《歇马山庄的两个男人》是这一向度叙事的典型代表。如《歇马山庄的两个女人》中刚结婚就留守空房的女孩潘桃、李平,由于寂寞无聊走在一起成为好朋友,这一再平常不过的行为却遭受了来自各自家庭长者的非议和阻挠,认为她们没有遵守“媳妇”该有的本分,而当两个女孩沉浸于友情带来的虚幻想象中时,男人打工归来的现实又让她们陷入说不清、道不明的困惑中:一方面是对于丈夫的陌生感;另一方面是友情割裂后,对于回归乡村传统女性角色的无所适从。除此之外,这些留守女性们在照顾家庭、孩子的同时,还要承担起本属于男性的耕作劳动,甚至会遭受村里男人的性骚扰等。

综上所论,这些对于不同乡村女性形象的文本叙事,一定程度上暴露出被消费社会丰富的物质与过剩的经济遮蔽下的农村(主要是偏远地区)日益凋敝的现实,同时也将“乡村女性”面临的困境推到了时代浪潮风口之上,这种写作的“人民性”意识是值得被肯定的。但不可否认,在消费经济市场下,作家们的集体中产化使得他们普遍缺乏底层“直接式”的体验,有的作家更是通过新闻、报纸等媒体来间接“体验”底层,这也就使得作家的底层创作是否真的能代表底层而成为一个问题。

三、历史的隐退:“文革”女性形象叙事的日常世俗化

纵观新时期以来的小说创作,“文革”题材一度成为许多作家选择的写作向度之一。新时期初,伤痕、反思小说的宏大叙事,揭露了“文革”给人们带来的残害与伤痛,“灾难性质、创伤记忆、历史反省”[11]是这一时期“文革”叙事的特点。20世纪90年代以来,消费文学的兴起催生出一种以新历史主义为其主要历史观的小说创作思潮,代表作品如陈忠实的《白鹿原》、莫言的《红高粱》及余华的《活着》等,消解了历史宏大叙事的一贯传统技巧。21世纪以来,消费市场的全民化、生活化,使得文学叙事不断地走向了世俗化的倾向,这一倾向同样适用于“文革”题材小说创作。纵观此类文本,多呈现出“去历史化”而突出日常生活碎片的写作特征。而“女性”通常作为此类小说日常叙述中的核心人物之一,以女性在“文革”中的成长变化为线索,主要呈现出三个向度的叙事特征。

向度一:对于女性青春浪漫纯情的放大书写。从王朔“躲避崇高”论的论争及《动物凶猛》等一系列的创作起,此类叙事方式就成为一股流行风潮。新世纪以来,拥有“文革”经验的作家们无疑也顺应了世俗化创作趋向的潮流,许多小说剔除掉“文革”特殊时期带来的苦难及忏悔意识,以及“文革”带来的伤痛反思,取而代之以女性青春浪漫纯情的放大书写,形成了颇具规模的叙事向度。莫林格尔说:“创作就如同做梦,并且像做梦一样,它被看作是冲突的一种解决方式。”[12]作家们回忆重塑了青春的记忆,并美化了青春自由浪漫的一面,以应和当下的消费文学市场。王安忆的《桃之夭夭》娓娓叙述了上海市井之间一个叫郁晓秋的女子半生的经历。作者用了大量细腻的笔调描述了郁晓秋少女时期充满青春气息的美丽,她在物质匮乏的条件下寻找一切资源打扮自己,感受着外貌变化带来的欣喜与忐忑,凭借自身的才艺在弄堂之中成为被众多同龄人钦慕的对象。严歌苓的《陆犯焉识》中倾其一生守望着丈夫陆焉识的冯婉喻。《一个女人的史诗》中的女子小菲对丈夫欧阳萸无条件的爱与守候。蒋韵的《隐秘盛开》中的乡村姑娘潘红霞在与萍水相逢的知青发生了关系后,用自己的一生无条件单恋着这个男人等。这些女性的浪漫纯情与当下社会物欲膨胀、爱情稀缺的现实形成鲜明的对比,一定程度上对消费时代下的爱情模式产生了一种补充与弥合作用。

向度二:对于女性性欲望的放大书写。从性欲望的角度入手,揭示“文革”对人的身体及精神带来的畸形折磨,其实新时期起就有这样的创作先例。如张贤亮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绿化树》等。新世纪以来与“文革”有关的小说叙事,似乎强化了这一写作路径。此类文本,主人公的革命行动通常伴随着不同的性欲望和性方式。叶兆言的《我们的心多么顽固》通篇叙述的是男主人公与不同女性之间的性爱史。毕飞宇的《平原》中还叙述了女性吴曼玲与狗交媾的情节等。但此类文本过于夸张、频繁的性描写在丰富了“文革”题材的叙事同时,迎合市场、满足读者猎艳猎奇的意图也非常明显,这无疑降低了文本的审美价值和精神深度。正如汪民安所发出的疑问:“到處都是性和身体,但到处都是空洞的身体……这是性的解放,还是以解放的手势对性的掏空?”[13]

向度三:对于日常生活中女性小资情调的叙事。此类文本,“文革”仅作为叙事的背景,寻常日子中的琐碎感受、片段体验才是作家重点叙事的向度。而“小资情调”似已成为消费社会普遍追求的潮流,“在这个仿真的世界中,艺术与大众的日常生活紧密结合在一起,庸常的日常生活事物戴上了艺术和审美的面具,生活即审美,审美亦是生活。”[14]此类文本在叙事时,有意遮蔽了特殊时代物资匮乏、精神贫瘠等客观因素,放大了女性对于精致优雅及生活细节的追逐享受等。如魏微的《一个人的微湖闸》中通过“我”的童年记忆,讲述了“我”与爷爷奶奶在微湖闸一起生活的片段,过往的美好像流水一般自然流淌,“文革”的痕迹几近消失。黄蓓佳的《没有名字的身体》用特别细腻、平实、清丽、温婉的语言,讲述了一场跨越30年的师生恋情的故事。唐颖的《初夜》用细腻的笔触叙述了同学俞海嵩母亲优雅精致的上海女人派头等。诚然,此类文本创作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新时期伤痕、寻根小说忽略日常普通化叙事的缺憾,但是为了迎合消费文学市场与消费时代的审美趋势,而过度美化“文革”记忆的写作方式,在丧失了“文革”写作的严肃性与反思性的同时,也难以找到一个清晰的价值立场。

四、结 语

在消费社会文化强大的历史语境下,无论是都市女性的修罗场、乡村底层女性的困境,还是“文革”女性形象叙事的日常世俗化,无疑都不同程度地接受、吸收了大众文化的文学观念与审美趣味,“文学的世俗化精神和日常化叙事,在历史之手的拨弄下不仅完全浮出了地表,而且极有可能在文化转型的消费时代跃升为文学实践的一种主体精神和写作范式,影响乃至支配着文学在全球化消费时代的精神走向和文化想象。”[15]在一定程度上,这是文学适应新的文学浪潮的积极尝试,通过选择创作大众读者接受的阅读方式,建立起文学的读者群,部分作家的文本创作更是有着很高的审美价值水准。或许,文学与商业的互动是文学在当下社会生存、发展的明智之举,但“关键在于,文学不能放弃自己的审美自主权和崇高的人文主义理想,不能割让和收缩自己的领地和边界。”[16]凡是如此,文学才能在消费语境之中,拥有创造经典叙事的可能性。

参考文献:

[1]邵燕君. 新世纪第一个十年小说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2.

[2][3][法]让·鲍德里亚.消费社会[M].刘成富,全志钢,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4:120,63.

[4][8][15][16]向荣.消费社会与当代小说的文化变奏:1990后的中国小说批评[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15:110,137,112,65.

[5]石一枫.世间已无陈金芳[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6:96.

[6][13]汪民安.身体、空间与后现代性[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21,40.

[7]贾平凹,王彪.一次寻根,一曲挽歌[N].南方都市报,2005-1-17.

[9]贾平凹.极花·后记[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207.

[10]严歌苓.谁家有女初长成[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82.

[11][14]雷鸣.论新世纪长篇小说“文革”叙述的话语形态[J].南京师大学报,2016(03):153—160.

[12]王先霈,王又平,主编.文学理论批评术语汇释[M]. 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539.

作者单位:武警工程大学乌鲁木齐校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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