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戏

韩树振

省戏剧汇演在即，各剧种院团铆足了劲，加紧排练保留剧目。

县扽腔剧团也在认真排练。演出的前一天傍晚，净角演员接到家里的紧急电话，妻子早产，回家去了。剧团演员少，各有各的角色，一个萝卜一个坑，导演急得团团转。

梨园界，一旦遇到某一角色因事或因病不能出场，就由掌管服装兼剧务的“掌衣”从其他戏班临时拆借演员，行话叫“拆戏”。通常，有名的戏班缺人，必须向有名的戏班拆借，不可以随便拆借，以免影响声誉。演出迫在眉睫，全省的剧团都有演出，现在到哪里拆借演员呢？

这时，一位资深票友向导演推荐，城西三山街有个铁匠，名叫寅初，从小在戏园子看戏，痴迷戏剧，天生一副好嗓子，打铁之余跟搭草台班子，客串几个角色，在戏台上摔打过。他没有师承，但是肯下苦功夫，曾得到多位老艺人的指点，在三山街一带小有名气。戏路很宽，尤工净行。要不请他来试试？

救场如救火，火烧眉毛，急不择人。导演急忙让人向草台班拆借。

翌日一早，寅初来到扽腔剧团的排练厅，大家打量一番，失望了。来人身材瘦小，衣着不整，貌不出众，还挎着布兜子。

“千生万旦，难求一净。”这是梨园留下来的老话；又说，“三年出一状元易，三年出一净角难。”扽腔的大花脸讲究功架、气质，要求气度恢弘、雄浑、凝重，以唱见长。可是，眼前的这位拆借演员，身材矮小，轻声细语，一问姓名、戏班名，大家直摇头，都说不知道。众人担心砸了扽腔剧团的牌子，有人说把演出取消算了。

面对众人的质疑与冷言冷语，寅初只是微笑，默声不语。

此次，扽腔剧团演出传统剧目《父女斗》中的一出，是父女对手戏，也是《父女斗》中最脍炙人口的一出，搬演频度很高，几乎成为扽腔的代表作。

你能演吗？导演问寅初。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寅初身上。

我虽不敢说能演好，但是曾演过《父女斗》，有些许把握。好！化妆。准备！导演沉吟片刻，重重地打了个手势，发令道。

寅初解開携带的布兜子，取出用棉絮缝制的“抱肚”（俗称胖袄）系在腹间，又穿上“高方靴”（也叫厚底靴），顿时显得体形高大魁梧。接着，他对着化妆镜“勾脸”，娴熟地将自己的脸庞勾勒得轮廓宽阔，最后戴上员外巾，这副扮相惊得众人目瞪口呆。

戏台的大幕徐徐拉开，锣鼓响起，寅初出场了。他双目圆瞪，双手撩袍，仪态威严，动作刚健，在板后起唱，一扽一停，扽扽瘩瘩，犹如滚轱辘：

我要他——

东海东里的灵芝草，

西海西里的老龙根，

南海南里的降龙木，

北海北里的聚宝盆。

泰山大的一刀肉，

井里的醭土要三斤。

……

这一段急板唱腔，唤起了对方的表演爆发力。寅初的毕文重与台上的毕赛金，一个急板唱腔，一个跺板唱腔，一个势利霸道，一个义正词严，配合得天衣无缝，演绎得精彩绝伦，全场观众被带入《父女斗》的情节与情感中。

待这出戏演完，全场鸦雀无声，片刻之后，观众逐渐回过神来，台下观众无不拍手叫好，多年不见的名戏名角，这回过足了戏瘾。这次演出收获了意想不到的成功。

寅初正在卸装，扽腔剧团的人围上来，有的祝贺，有的恭维，有的致歉。

导演力邀寅初加入扽腔剧团，承诺把净角给他。全剧团的人都希望寅初能留下来。

寅初婉言谢绝。他说，如果留下了，不是抢了原来净角的饭碗吗？自己是铁匠，也算是梨园弟子，救急救场的初心是遵循梨园行“拆戏”的规矩，如今演出结束了，自己这个拆借演员的任务也完成了。

说罢，寅初把抱肚和高方靴收好，挎起布兜子，迈开步子，向城西三山街而去。

〔本刊责任编辑  偶禺舒〕

〔原载《小小说月刊》2022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