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琳达·霍根《太阳风暴》中的环境种族主义

[摘  要] 琳达·霍根（Linda Hogan）是美国印第安文学复兴时期最杰出、最具激情的印第安女作家之一，其作品主要涉及印第安人在环境方面经历的社会问题。《太阳风暴》作为其代表作，体现出霍根对少数族裔环境生态学的深刻思考。本文以环境种族主义为切入点，剖析《太阳风暴》中环境风险和种族歧视之间的关系，揭示印第安人已经成为白人主流文化发展经济、追求财富的牺牲品，展示印第安人流离失所、精神创伤的真实遭遇，以此呼吁少数族裔奋起反抗、争取环境正义，同时希望人们在关注环境问题的同时，始终坚持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生态理念。

[关键词] 琳达·霍根  《太阳风暴》  环境种族主义  环境非正义

[中图分类号] I106.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3）30-0074-04

一、引言

环境种族主义是指环境污染与少数族裔之间存在地理或经济上的联系。这种源于制度化的种族主义，将环境政策的制定建立在压迫有色人种的基础上，使得少数族裔群体成为受环境问题影响的最大受害者。1982年的“沃伦抗议”使得环境种族主义正式出现在大众视野，北卡罗来纳州首府罗利的沃德公司生产了有毒多氯联苯石油，为避免对罗利产生影响，美国政府决定将这些有毒废弃物埋在肖科镇——黑人比例最高、人均收入排名最低的乡镇之一[1]。政府无视地理条件，按种族状况进行有毒垃圾填埋的行为，引起了大规模的少数族裔抗议。本杰明·查维斯博士率先提出环境种族主义这一概念：在制定环境政策、实施环境法律法规中存在种族歧视现象，使得少数族裔被排除在环境运动的领导层之外。此后，环境污染的不公平分布得到越来越多学者的关注。

契卡索族的印第安女作家琳达·霍根是著名的环境主义者，她倡导环境正义和生态的可持续发展，用文字为土著居民发声，希望所有人都能平等地享受健康环境带来的好处[2]。《太阳风暴》这部作品涉及了环境破坏、动物死亡、抗议无效、印第安人失去家园等问题。小说以詹姆斯湾水电站项目为真实原型，讲述了美国政府为了给纽约市供电，私自在印第安居民区修建大坝，使河流流向改变，动物栖息地被破坏，印第安人的家园被毁的故事。作者用锋利的笔触揭露了美国白人一系列的环境非正义行为给印第安人带来的环境和精神上的双重创伤，以此呼吁大家关注环境种族主义带来的一系列不公平问题。

二、种族霸权之下少数族裔的权力缺失

1971年启动的詹姆斯湾水电站项目旨在为纽约市民提供电力，听起来无可厚非，但这些受该项目影响的土著印第安人民并未得到任何的事先询问或通知，政府对他们的反对意见也置之不理。琳达·霍根以此真实事件为《太阳风暴》的写作背景，从土著居民的角度出发，以尊重自然生物，倡导环境公平为主线，描写了环境种族主义所导致的种种不公平现象。

1.生物中心主义与人类中心主义的对抗

在环境方面，白人和印第安人存在巨大的分歧。印第安传统文化体系始终坚持着生物中心主义思想，指出人类和动物一样，都只是世界的参与者，并没有操控自然、独享自然的权力，而人类和动物之间本就存在亲缘关系，有错综复杂的联系。霍根在《太阳风暴》中也体现出这种无法形容的关联：朵拉似乎可以和水交谈；安格尼斯可以与熊通话；而安琪儿也渐渐有了梦到草药植物的能力…… “在印第安传说中，海狸创造了人类并达成了盟约，彼此帮助：海狸提供鱼，水鸟和动物，而人类要照顾好世界，并与世界和万物对话”[3]。印第安人遵循盟约，传承人与自然万物和谐共生的理念，在这片土地上祥和地生活了万年之久，因此土地承担了太多的文化和信仰，离开部落的土地、与万物割裂，就会迷失方向，这无异于死亡。“没有土地就没有生命，就没有人类合理的社会文化观念，也就不存在维持生命的土地。”[4]印第安文化深刻体现出人对土地的依赖、尊重和爱护，将土地情结融入了血液里。正如《太阳风暴》中提到了许多印第安人对于土地的描述：“亚当肋骨镇的人相信土地上的一切都是活的，我们被神的面孔和爱包围着”；“阿玛岛是一个充满美丽和希望的地方，没有人可以在那里行走。我们永远也不会踩踏它，因为没有人可以践踏希望、破坏未来”[3]。

不同于印第安人，白人入侵者深受殖民精神的影响，认为人类对环境享有充足的支配权，环境应当为切实的经济发展提供便利。科尔特斯曾说：“我们白人有一种心脏病，唯一能治愈它的就是黄金。” 在“人类中心论”的发展理念之下，白人逐渐将印第安人生存了数千年的土地根基摧毁殆尽。在《太阳风暴》中，白人政府为解决纽约居民用电问题，强制在印第安居住区修建大坝，导致河流改道，数千公里的土地被淹没，周围的生态环境遭到严重破坏，依赖于土地生存的原住居民的食物供应受到严重威胁。主人公安琪儿、安格尼斯、布什等為阻止水坝建设一路向北，作者通过描写其路途中的所见所闻，揭示环境的满目疮痍，面对土地被剥夺、资源被破坏、妇女被遗弃的现状，印第安人承受着种族灭亡、文化被侵蚀的悲惨遭遇。

2.少数族裔被排除在“受益者”范围之外

在对待环境问题方面，以美国白人为主导的社会主流似乎从来没有给予印第安人等少数族裔一席之地，甚至将他们归入牺牲者的行列，这种种族方面的偏见使印第安人承担的环境责任远远大于得到的利益。在《太阳风暴》中，白人主流文化和原住居民的矛盾冲突源于一个温暖的日子，两个年轻人出现在亚当肋骨镇，告诉人们电力公司计划在印第安居住地建造几座大坝，这会导致河流改道、生态破坏、家园被毁，在此之前印第安人民没有收到任何的官方协商或者通知。“政府官员坚持认为印第安人对于这片土地没有合法的拥有权，没有任何协议，也没有任何补偿。”[3]水电设施的建立使得纽约人民享受极大的便利，但修建大坝导致生态环境被破坏的所有后果，全部交由印第安人来承担。长期以来，这些被称为“虚无且无用的土地”支撑着一代又一代印第安人的生活，最终却成为白人经济发展的垫脚石。

在主流文化有失偏颇，白人社会存在偏见的社会浪潮中，美国关于环境问题的法律和政策从未给少数族裔部落提供过公正的待遇。“他的话清楚地表明，印第安人民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发言权，没有权利推翻其他肤色的人已经决定的事情。”[3]对于经济的极致追求，使得白人和印第安人在环境方面处于对立的状态，印第安人似乎难以在这场对峙中取得胜利，因为法律从未给予他们任何的公平和正义。在白人看来，印第安人好像并不是真正的美国公民，而只是注定要消失的暴动者。“即使法律下令，他们也不会停止。他们想：谁能做什么呢？就算触犯了又如何呢？法庭的传票？小额的罚款？他们能负担得起。施工继续，他们相信自己会赢。”[3]白人为了建造水坝，不惜向印第安人开枪；美国地方警察无视印第安人的报警和求救；没有媒体，没有真相，为保护环境和领土而进行的战争，被地方官员解释为印第安人的内斗。种种不公平的待遇逐渐冲破印第安人的心理防线。

三、环境种族主义下自然与精神的双重危机

在环境理论家看来，人和自然的关系不能脱离人所在的社会关系而存在，两者密不可分。在《太阳风暴》中，在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引吭高歌，大规模建立水坝的过程中，印第安土著居民却被动承载着水坝带给他们的社会和生态代价[5]。白人对自然环境毫无节制的掠夺和破坏使得土地淹没，印第安人民被迫改变生产方式，这不但让印第安人失去了精神的家园，也让他们遭受了身份的迷失和创伤[6]。

1.自然生态的毁灭

从白人开始踏上这片土地开始，就肆意捕杀，动物几近灭绝。“当土地被消耗殆尽，海狸和狼几乎灭绝，男人们（法国白人贸易者）搬迁到还未被损毁的地方，留下了他们的女人和孩子，好像他们也是被耗尽了的动物”[3]；“富饶、肥沃、多山的地方，曾经有大量的动物聚集。欧洲人在这里寻找毛皮和其他财富后，它变成了一片孤独的土地”[3]。白人对印第安居住地自然资源的剥削由来已久，且从未停止。不仅如此，《太阳风暴》中的大坝事件，使得河流改道，曾经干燥的土地被洪水淹没，成片的树林被砍伐，动物的栖息地遭受破坏，野生动物的迁徙路线不复存在……毫不夸张地说，水坝项目的启动几乎摧毁了印第安人园区的整个生态系统。

印第安人居住地的安危也不在美国政府的考虑范围之内。水坝的建设导致河流改道、洪水泛滥，各种动物的栖息地被毁灭，印第安人的家园也没有幸免。《太阳风暴》一开始便以印第安居民离开富尔岛为序言，为印第安居民在环境中遭受不公正待遇奠定基调。随着故事的深入，主人公安琪儿和祖母阻止水坝的过程也见证了无数的土地被淹没在洪水之下，印第安人被迫逃离家园。“当我们穿过水面，往下看时，有几座建筑物还没有倒塌，在水中漂浮。旗杆上的一面旗帜还在水中飘扬，仿佛水流是一阵微风。”[3]水坝正在迅速建设，许多土地都被淹没了，有的土著居民拒绝离开，据说他们的骨头还依然漂浮在水中的房子里。在她们一路前行的途中，这个世界就已经变了：

她生活的地方，她的部落生活了几千年的地方，现在变成了一片废墟。喷气式飞机吓跑了剩下的猎物和野生动物，那片土地被用作轰炸的练习场，发出可怕的声音。现在没有鹿了……要把其他人从剩余的土地中赶出去，他们（印第安人）又饿又病，不可能再待在一直生活的地方。[3]

2.精神生态的摧残

不顾生态环境的影响，为经济发展等破坏环境的行为会给人类带来不可预料的灾难。白人社会对环境的破坏使得土地满目疮痍，但这种暴行下的伤痛却在印第安人身上得到了反噬。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被打破，赖以生存的家园不断丢失，面对侵害奋起反抗却始终无济于事，承载信仰的精神内核终将不断消亡，种种破坏使得印第安人的心灵世界不断受到摧残，精神上的创伤不断延续始终无法复原。《太阳风暴》中，主人公安琪儿的脸上带着一个伤疤，随着故事推进，安琪儿身世的谜团被慢慢揭开，其祖孙三代经历的精神创伤也逐渐浮出水面。这一切始于20世纪30年代，欧洲的皮货商通过下毒捕猎进行皮毛贸易，过度捕捞造成了大规模饥荒，岛民在绝望中吃下了有毒的猎物。洛瑞塔侥幸地活了下来，目睹了部落同胞痛苦的挣扎和死亡，她成为白人的性猎物，精神上受到了创伤。因此，幼年的汉娜没有得到任何母爱，承受的是洛瑞塔无处发泄的仇恨，在不断遭受暴力之后，汉娜身体中也带着难以消除的麻木，心灵的创伤也在不断延续。主人公安琪儿在母亲汉娜身边同样也遭受了折磨，幼时被塞进柴堆差点冻死，脸上被汉娜撕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疤，后来又被遗弃，辗转于不同的白人家庭。自然环境所遭受的创伤好像以另一种方式反噬在印第安人身上，悲惨的命运以另一种方式不断延续。

正如霍根所说：“这是对灵魂的谋杀，是对凶手来说没有任何后果的谋杀，如果有的话，他们得到的是奖励。”[3]在白人文化和制度主导的地方，人和自然不断割裂，人们感受不到万物的灵性，无法在土地上获得疗愈。这种无力感使得印第安人失去信仰，沉浸在麻木之中。安琪儿和祖母来到故乡小镇，由于大坝的建立，故乡已经面目全非，居住在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是在水力发电项目中失去自己的土地而被重新安置，他们生活在痛苦之中。“人们沉浸在痛苦之中，浮肿的脸，空洞的眼睛和蓬乱的外表。”[3]在镇上，啤酒好似成为治好伤痛的最好良药：

那些沒有酒精的人更惨，人们哭个不停，试图切割和焚烧自己的身体。老人们用绳子绑住他们的手，紧紧地握着，希望死亡的欲望会赶紧过去。有一个窒息的毯子盖在他们的身上，土地的破碎和毁灭笼罩着人们。大多数人都太脆弱了，无法抵抗大坝的建设。[3]

四、环境非正义的反思

“20 世纪以来人们越发注意到：在不同国家，尤其是发达国家，少数族裔社区以及社会弱势人群，正在不公正地成为有毒垃圾、空气污染、水污染、各种军事武器试验所导致的环境灾难的受害者。”[7]为什么环境被破坏？为什么印第安人成为经济发展的牺牲品？为什么白人如此漠视印第安人的需求？

不同的种族、后来者和原住者存在难以调和的矛盾，也存在不同的经济发展观。白人侵略者始终坚持人类至上的原则，认为人类对世界上的任何资源都具有使用权，而印第安人觉得人类应该尊重自然，和自然环境和平共处。尽管印第安人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万年之久，但强壮的白人为了自身的利益将印第安人赶走，而印第安人对土地的尊重、对环境的依赖、对动物友好的生活习惯成为白人利用自然发展经济的绊脚石。白人为了追求利益最大化，完全不会考虑印第安人失去环境后的生活状态。

美国政府宣扬的民主、自由似乎很难在印第安人身上得到体现。环境不公正的问题只是种族主义中的一个表现，白人对土著居民的漠视和排斥始终难以真正消失。“没有人真正将印第安人看作美国公民。”由于贫穷而受到环境非正义似乎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作为美国社会机构和政治体制所信奉的精英模式，它要求以财富和权力衡量社会生活的一切标准，环境也不例外[1]。因此，即使早在1964年颁布的《民权法》就已经确认了少数族裔享有的环境权益，但对于法律的执行却没有任何有效的机制，少数族裔的权力依旧无法得到保障。直到20世纪80年代环境正义运动兴起之后，环境种族主义才渐渐得到了重视。

五、结语

“无法平等呼吸，美国就无法实现真正的种族正义。”[8]研究发现，环境风险和种族歧视之间存在着难以消除的联系，种族歧视是影响环境污染程度的重要因素之一，美国各个区域的少数族裔都因种族歧视而遭受环境破坏、环境维权失败等各种不公平问题。作为美国环境主义作家的代表，霍根直接或间接地见证了环境种族主义给印第安人带来不可磨灭的伤害。所以霍根以现实事件为原型进行创作，为少数族裔发声，希望少数族裔奋起反抗，突破环境种族主义带来的桎梏，使得环境种族主义问题得到世界范围内的关注。作者呼吁人们摒弃以人类为中心的发展模式，树立人与自然相互融合的生态价值观念。

参考文献

[1] 厉婷婷.美国环境种族主义与环境正义运动[D].金华：浙江师范大学，2018.

[2] Adamson Joni， Evans Mei Mei and Stein Rachel， eds. The Environmental Justice Reader： Politics， Poetics， and Pedagogy[M].University of Arizona Press， 2022.

[3] Linda Hogan. Solar Storms[M].New York： Scribner Publishing House， 1995.

[4] Ortiz Simon J.Speaking for the Generation： Native Writers on Writing[M].Tucson： University of Arizona Press， 1998.

[5] 王蕾，郭璐璐.琳達·霍根小说中环境正义观的阐释[J].青年文学家，2019（14）.

[6] 陈征.从深层生态学视角看琳达·霍根的《太阳风暴》[J].长春大学学报，2020（9）.

[7] 李润润，李伟.解读《卑劣的灵魂》中的环境种族主义[J].成都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4）.

[8] 张梦旭.“环境种族主义让美国少数族裔深受其害”[N].人民日报，2023-02-27.

（责任编辑 罗  芳）

作者简介：唐姝琦，湖南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