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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炜小说的散文化叙事研究

2023-03-26孙澳敏

文教资料 2023年21期
关键词:叙事结构

孙澳敏

摘 要:散文化叙事手法从鲁迅先生开始萌芽,后经废名、郁达夫等人深化,直至沈从文发展成熟。张炜的小说也表现出明显的散文化倾向。前人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张炜的写作思想与其散文上,较少有学者对其散文化叙事进行专门研究。本文从叙事学的角度,以叙事意象、视角、主题和结构为突破口,从整体上来论述张炜小说中蕴含的独特的散文化叙事艺术,以此建立张炜用散文化手法创作的小说与其作品艺术特征之间的联系。

关键词:张炜小说 散文化叙事 叙事结构 叙事内容 叙事角度

张炜是中国当代文学史上具有独特风格的作家,他对于自然的热爱以及对内心世界的抒发,使其小说具有鲜明的散文化倾向。小说的散文化叙事的“散”与散文的“散”有着相似之处,都强调“形散神不散”,即文章结构看似散乱,却不失内容的精神意蕴与气韵。用散文化叙事手法创作的小说结构散化,以空间性代替了时间叙事,具有某种开放性的结构,这就使其突破了传统小说的叙事模式,完整紧凑的故事情节被舍弃,戏剧冲突的地位也有所降低。在张炜的小说文本中,意象及意境的营造引人注目,他通过一些具有代表性的意象,如古船、瓜干、黑夜、芦青河等,为读者勾勒出一幅幅朴实、自然的农村风景图。

目前学术界对张炜小说的研究已经比较丰富,有几部专门对其进行研究的著述。但是研究的重点主要集中在意识研究、意象研究、生态研究及主题研究几个方面,仅有一篇期刊论文从张炜小说的散文化叙事入手。本文拟在已有研究的基础上,从叙事结构、叙事内容及叙事角度三个方面分析张炜小说的散文化

倾向。

一、空间化及开放性的叙事结构

在叙事结构上,张炜擅用独特的意象与景物为小说营造独特的空间感,尤其是“船”与“黑夜”这两种意象,频繁出现在张炜小说中,且蕴含了深厚的意蕴,在某种程度上凸显了张炜小说的叙事力度。此外,张炜还借助语言及情节的留白打造了小说开放性的结构,这种留白的手法不仅使得张炜的小说具有丰富的意蕴,且达到了有限与无限的统一,意境浑成。

(一)意象与景物的设置形成的空间感

“意象”原本是诗歌领域的一个重要概念,借助意象,诗人可以营造氛围、寄予感怀。小说与诗歌一样,也经常使用意象,以此来增强小说的散文性与诗意。张炜在《古船》《九月寓言》中使用了大量的意象,这些意象凸显出小说叙述空间的特征。

首先是《古船》中的空间意象组合。“船”这个意象本身就具有流动性,是海洋文明的象征。小说《古船》以“古船”这个意象为通向历史的节点,象征着古老东方辉煌的文化。张炜的“船”的意象,不仅是积淀已久的古老文化资源的展示,也是创造新世界的象征物。在《古船》中,芦青河是经济盛衰的标志。与古船一脉相承的还有轮船、大海、地下河等意象,张炜面向的是越来越广阔的空间,这些意象形成了一个开阔、纷繁的空间意象组合。

其次是“黑夜”这一意象。张炜小说中的主人公尤其喜欢在黑夜中活动,黑夜不再只是一个时间上的界定,而成了具有个人化、生命化的意象。《九月寓言》中,赶鹦、肥等一群年轻人在黑夜中肆意地笑着、跑着。那些夜晚是青年们的专属空间,也是他们成长与变化的见证,一种大地、黑夜和青年们融合的空间感扑面而来。此外,“黑夜”意象弥漫于“大地”意象之上,两者相互融合,形成更广阔的空间感。这种融合所造就的空间感,赋予了这些年轻人的奔跑一种自由与无畏之感。

意象对于小说的建构非常重要。张炜小说中意象与景物的设置,形成了一定的空间感,在某种程度上也凸显了小说的叙事力度。

(二)语言及情节的留白造就的开放性

留白也称作“余玉”,被广泛应用于绘画、书法等领域。作家将艺术领域的技巧运用在文学领域,大大丰富了文学作品的艺术张力与审美趣味。文学作品中的留白是指作者为了达到某种表达效果,故意省略而不在文本中明确说明,需要读者去发现。张炜的小说本就不是传统的线性叙事结构,所以他在文本中会切割时间段,以加速故事的发展;或者一句话并不表述完整,话里有话,从而实现这种开放性的结构。

《九月寓言》中,秃脑工程师在红小兵家喝完酒后,看着赶鹦破烂的衣服,磕牙、揉眼,然后抬起头看着红小兵说“也许我能帮帮你女儿……”[1]秃脑工程师究竟要以怎样的方式帮助赶鹦呢?作者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因此留给读者丰富的想象空间。此外,第一章中“大碾盘先是缓缓地,接着越转越快,最后简直像飞一样……”[2]作者写鼹鼠推碾盘,忽然碾盘上有水,从鼹鼠的角度描述出这水原来是肥的眼泪。这里转得飞快的碾盘是代表九月的丰收,是代表肥起伏波动的情绪,还是代表着小村人的生存?随着碾盘的转动,读者的思绪也随着这样的留白而展开想象。此外,在《九月寓言》第三章中,作者寫到斜眼踢洒了喜年等人的枣,于是喜年、赶鹦等人追上斜眼讨要说法,可斜眼用枯槐树枝刺瞎了喜年的眼睛。斜眼究竟为何刺瞎喜年?作者没有解释,只是在结尾淡淡地写道:“从现在开始,小村里添了一个独眼。”[3]

二、虚化人物和跳出故事的叙事内容

张炜小说的特点之一表现为褪去人物的复杂性,凸显人物本身的意蕴,这一特点尤其体现在其长篇小说《古船》中。此外,张炜的小说并不注重情节的完整性与逻辑性,而是多写幻梦、风景等,使得文本的戏剧情节冲突减弱,呈现出松散的特点。

(一)虚化人物:褪去人物复杂性并保留其意蕴

小说三要素中的人物,在传统小说中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张炜也擅长塑造一些典型的人物形象,他笔下人物的性格虽不复杂,但是具有独特的意蕴。比较典型的是以《古船》中闹闹、大喜等为代表的纯真爱情的追求者。闹闹一直坚持喜欢终日在磨坊里沉默寡言的抱朴。或许她自己也觉得自己与抱朴的爱情过于艰难,但仍然选择去老磨屋坚守她那不可思议的爱情;大喜虽然不像闹闹那样美丽,但她拥有比闹闹更为执着、勇敢的爱情追求。当她撞见见素想要对赵多多的粉丝厂使坏,使其“倒缸”时,她选择替见素完成这件因她撞破而未完成的事。如果不是因为足够的爱,大喜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全村人的生计上使坏。当爱情消逝后,大喜不惜服毒自杀、以死殉情。张炜正是通过这样的一组人物形象,向我们传达出镇子里的人们的淳朴与真性情。

张炜在小说里还赋予了笔下人物独特的意蕴。偏向于散文化叙事的作家往往更愿意将目光放在人性的单纯与美好上。“不管是故事还是人生,一切都应该美一点……”[4]张炜的小说同样着重意绪的抒发,对情思的追求甚于作品人物的真实。他作品中的人物,并不只是简单的人物塑造,还蕴藏着对民族、文化、人生与生活的思索。如在小说《古船》中,尽管粉丝厂已经变成赵家的了,但当听到粉丝厂倒缸时,抱朴仍然夜以继日地处理粉丝倒缸。他怀着悲天悯人的人道主义情怀,思考着充满苦难的洼狸镇的未来。此外,对四爷爷这个人物形象,作者仅用较少的篇幅或者从其他人物的经历中展现其坏品性,而着重表现了他的大义凛然、勇敢无畏、为人着想的品质。

(二)跳出故事:情节与幻梦、心理、环境等相连

在中國传统小说发展早期,文本的重点多在于讲故事。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小说创作理念也随之改变,越来越多的作家摒弃了传统小说依照开端、发展、高潮、结局的叙事模式。

《古船》中,隋含章的身体状况是通过她的回忆与心理纠葛慢慢展现出来的。含章是隋家小女儿,家中遭了变故,两个哥哥都被掳走,自己也被带去审问,在被审问的过程中还差点被玷污。幸亏四爷爷及时出现,救出了含章。但是,正是这位救命恩人造成了含章内心的极度压抑和痛苦。因为她视为救命恩人的四爷爷将她玷污了,并且,这一玷污就是二十年。含章在巨大的心理阴影中活着,身体越来越差。这就解释了医生看出含章得病,且抱朴极力要求含章看病时,她仍然拒绝的原因。通过描写含章痛苦挣扎的心理,将四爷爷不为人知的一面展现了出来,也表现出那个年代下女性生存的艰难与无奈。此外,张炜在《你在高原》中,选择以季节为叙事单位,且季节的变化不仅与农事有关,也与当事人的心境有关。小说的内容虽然有着比较明显的季节走向——春夏秋冬,但是,读者并不能清晰地知道这是主人公的第几个年头。如果读者对主人公的人生轨迹把握不清楚,就会被动地跟随叙述者的节奏。作者在该小说中加强季节的时间刻度,为读者提供了感知时间的线索。张炜的许多短篇小说也体现了这一倾向,例如《小河日夜唱》中,作者并未刻意去刻画人物形象,而是通过小河环境的改善,慢慢将爷爷与姐姐等人物形象衬托出来。

张炜小说的故事情节已经跳出了传统小说的叙述模式,这是他创作小说的一大进步。总之,在散文化叙事中,由于作者有意减弱故事的连贯性与逻辑性,突出景物与心理的描写,使故事情节更加简洁,抒情性也更强。

三、与情感需求相匹配的叙事角度

叙述角度是指叙述语言中对故事内容进行观察和讲述的特定角度。张炜小说的叙述角度都与一定的情感需求相关,隐含作者与第一人称叙述在小说中便于表达的评论及对书中事件及人物的看法。

(一)隐含作者与隐性评论间接传达情感的需求

查特曼在《故事与话语:小说和电影的叙事结构》一书中,提出了叙事交流图:真实作者→隐含作者→(叙述者)→受述者→隐含读者→真实读者

在这个交流图中,真实作者与真实读者被排除在了文本内部结构成分之外,即他们是不属于结构主义叙事交流分析范围的。而韦恩·布斯并不认同上述观点,他明确反对从作者的身份、经历与目的去阐释作品,于是提出了“隐含作者”这一概念。

“隐含作者”是韦恩·布斯于1961年发表的《小说修辞学》中提出来的一个概念。“隐含作者”与“真实作者”的区分实际上是处于创作过程中的人与处于日常生活中的这个人的区分。[5]有不少学者认为张炜小说《你在高原》中,作者与人物没有保持一定的距离。简单来说就是作者=叙述者=人物“我”,在整体效果上有种“失真”之感。其实,张炜的叙述者“我”并不完全等于作者,他们之间存在着一定的距离。韦恩·布斯认为,如果“我”不能胜任接触必要情报,那么可能导致作者的不可信。[6] 《橡树路》中,作者写道“事后……我所做的一切是非常审慎和得体的,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什么失当之处”[7]。这里的“事”指的是“我”到杂志社后,偶然撞见上司娄萌与下属马光抱在一起。这句话明显带有作者的主观臆断成分,读者不需要依靠整个作品来把握,凭借自己的常识便可判断出来。作者故意营造一种读者凌驾于人物之上的氛围,告诉读者“我”的判断并非完全可信。同时,这句话也暴露了主人公性格中的自大成分,告诉读者这个主人公并不是冷静客观的。此外,作者有时还会将“我”当作反讽对象。得益于岳父的关系,“我”调离03所到杂志社。“我”非常痛恨这种裙带关系,但是又不得不依附于岳父;“我”明明享受着这种关系带来的便利,却又将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批判特权者。由此可以看出作者的反讽意味。

《你在高原》主要以“我”的视角展开叙事,但是作者也会根据表达的需要,灵活选取叙事视角。第一人称叙事有利于抒发情感,第三人称叙事则有利于客观陈述事件。小说中有关父亲宁珂与外祖父的故事就是使用的第三人称全知视角,将重大历史事件的复杂因果关系、人物关系全方位地展现出来,有利于作者发表议论与表达情感。张炜经常使用第三人称全知视角在作品中发表评论或者传达情感。例如,在《橡树路》中第三章“乳名”与“雪地”这两节,采用了第三人称全知视角讲述宁伽岳父与岳母的革命历程。“他太饿了……找了半天,才找到一枚乌黑的野枣……”作者通过这样的视角,不仅写出了当时物质的匮乏与环境的恶劣,也表达了作者对于那一代革命者坚定信念与决心的钦佩。此外,《人的杂志》中也时不时地插入叙述者的“反思”与“笔记”,更像是一部随笔散文,体现出张炜高超的叙事技巧。

(二)借第一人称的限制视角抒发胸臆

张炜的小说大多采用第一人称的限制叙事,即作品中的“我”既参与故事又讲述故事。这种叙事模式,是与当代文学中作家主体意识复苏的潮流相吻合的。选择第一人称的限制视角,不仅有利于抒情主体抒发情感,也容易取得读者信任。

张炜采用的这种第一人称的限制叙事,主要特点是作者的主体精神和声音的虚拟在场。如《家族》中的“我”有两重身份:一是现实中的身份, 二是“我”与频繁出现的“家族”的关系。现实中的身份会使得读者将文本中的“我”与作者进行联系,而“我”就是作者, 这种模糊的身份造成了作者主体意识的虚拟在场,并且,“我”讲述的故事正是“我”的家族。所以,也可以说,这类小说带有某种“私密化”叙述的特征。张炜在小说中运用这种模糊的关系,改变小说的叙述口吻、意识走向,成功地展示出自己的精神理想。《家族》中,各章节出现的“独白式”片段,均是作者以第一人称“我”的视角去审视和反思历史或现实中的人和事,并表达出对历史的惋惜或赞美之情。

张炜的小说还充分运用第一人称限制叙事来抒发胸臆,想写景就写景,想抒情就抒情,想发议论便发议论,从而拉近与读者的距离。如《家族》第一章中,开头以“我”的口吻说道:“当一场场麻烦——包括战争——过去了,有些人升了……我们家……反而经受了数不清的屈辱。这真不公平。”[8]正是这样的开头,为全书奠定了一個感情基调。在写到宁珂被审讯时,上一节的末尾还在写宁珂被严厉拷打、折磨,下一节就直接以第一人称表达对宁珂遭遇的哀叹之情:“我跋涉于丘岭……”[9]同时也表达了对这个人物的赞美与怜爱。小说中这样的抒情话语所占篇幅很大,需要注意的是,抒情的“我”及“你”是作者虚构出来的人物。《古船》第十六章中,作者也用第一人称“我”来代替抱朴和见素的视角,这样的内心独白与自我内省有着独特的意义,如抱朴就曾感叹“一辈子有一辈子的苦难”[10]。

张炜的中篇小说《远河远山》,开头以第一人称叙述者“我”的口吻,倾吐多年来堆积在心中的人生感怀:“我多年来一直把内心里藏下的故事写出来……一直把这故事忍在心里,对我来说太难了。”[11]这样一段话以及后文中出现的类似的直抒胸臆的话,都是作者有意打破小说与散文的界限,以第一人称“我”的真实感受替代了他者的虚构叙述。

张炜在许多作品中,都以“我”为视角,将自己的情感与作品中的人物糅合起来进行创作。他以第一人称的限制视角展开叙事抒情,不仅不会影响故事的发展,还有利于丰富人物形象、表达人物情感。

四、结语

张炜的小说具有散文化的倾向,这不仅体现了他走向自然的“融入野地”思想,而且使得他的小说呈现出抽象化、含蓄化的艺术特征。这种创作倾向在其小说中主要表现为三个方面:叙事结构、叙事内容、叙事角度。对张炜小说的散文化倾向进行深度剖析,有利于建立张炜用散文化手法创作的小说与其作品艺术特征之间的联系,拓展小说研究的领域。

参考文献:

[1] [2] [3] 张炜.九月寓言[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23,34,104.

[4] 沈从文.沈从文文集:卷11[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4:48-49.

[5] 申丹,王丽亚.西方叙事学:经典与后经典[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71.

[6] [美]韦恩·布斯.小说修辞学[M].华明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159.

[7] 张炜.橡树路[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49.

[8] [9] 张炜.你在高原:第1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3,386.

[10] 张炜.古船[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231.

[11] 张炜.瀛洲思絮录:张炜中短篇小说新作集[M].北京:华夏出版社,1997: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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