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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九

2023-03-22

回族文学 2023年6期
关键词:大姐走廊病房

萧 云

母亲说,每年交九,都是冬天最寒冷的一天。我怕冻感冒,特意穿上最厚的羽绒棉衣。医院的大厅,依然是门庭若市,好像那些本应该早晨起来去超市的人们走错了地方。排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队,我才做完检查,来到住院部的病房。医生和护士们都在忙碌着,没有时间理我,我只能坐在护士站前面的一个长沙发上,耐心地等待。两年多没有来了,病房还是我熟悉的老样子,墙上贴着那些我闭着眼睛都能说出来的门牌号,只是进出房间的病人已经换成另一拨,仔细打量,发现竟然没有一个我认识的人。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病人,短短的两年多时间,我的病房有进来的,有出去的,一茬接着一茬。按十天一个周期算,也有九十多个新病人,再加上我们之前做手术治疗和放化疗的病人,怎么说也有一百多人了。这些人时常穿着条纹的病号服,来来回回地在医院的走廊里转悠着,脸上的表情都是茫然和呆滞的。人生在世,牵挂和留恋的事太多了,就如《红楼梦》中所描写的那样,金钱财富娇妻美妾,都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哪个人能轻易舍弃呢?

医院的病人换了,医护人员大部分都还在,我的主管医生查完病房,脚步匆匆地从远处走廊的另一头儿走过来。几年不见,他胖了,眼角多了几道岁月的风霜。时间是公正的,也是无情的,它在不停的流逝中,带给病人对生的渴望,同时也带给病人对死亡的恐惧,而医生就是病人心中的白衣天使,也是病人生命的救赎者。在抽血的病人中,我碰到了同病房的刘大姐,两年多时间不见,她完全变成另一副模样,如果不是她叫我,我几乎认不出她来。和两年前比较,她显得瘦弱单薄了很多,头发虽然长起来了,可人却显得苍老了很多,头发几乎白了一半。刘大姐是我同病房的病友,我们一起做完手术的时候,还曾经相互照应过,后面的六次化疗,几乎每次都在同一个病房里面,感情比较深厚。

刘大姐告诉我,我走的这两年多的时间,她的病情一直都非常稳定,但是去年夏天,她爱人突然鼻腔出血,来医院检查,被诊断为鼻咽癌。她现在每隔一段时间,就必须陪爱人来医院做治疗,顺便把自己的身体也复查一下。我问她家中的孩子呢,他们没有时间回来照顾吗?刘大姐说她只有一个女儿,而且出嫁了,前段时间刚刚生了二胎,在霍尔果斯口岸上班,没有时间回家。刘大姐还说,年轻的时候只生了一个孩子,现在两口子都得了癌症躺在医院,才觉得孩子生少了,如果当年再多生一个孩子,现在每天在楼道里跑来跑去的,一定不是她自己。

现在刘大姐才五十多岁,但是她的头发都已经花白了,从外表看,怎么也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女人。生活把太多的悲哀和不幸给了她,她不但要照顾自己,还要照顾刚刚得了癌症的丈夫。丈夫得了癌症以后变得很脆弱,每次遇到事情,他都跟在刘大姐的身后,像个小孩子一样,显得特别孤独无助。

有人说癌症会传染,我认为传染的应该是一种恐慌的心理吧。医生说癌症是吓死的,我不知道刘大姐的爱人,是因为什么得了癌症,但是刘大姐的病,应该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诱因吧。好在现在医学非常发达,不管是什么疾病,总是可以找到办法治疗的。我们都是和时间赛跑的人,从得病的那一年开始,就常年和医院、医生打交道,一年一年地数着手指头过日子,就是为了安全地度过医学上所说的那个五年的危险期。

我的病房有十六个病人,他们中间有得乳腺癌的、甲状腺癌的,还有一些是术后定期来医院复查的,年龄最大的七十一岁,年龄最小的只有三十二岁。因为得病的缘故,似乎每个病友的心情都不怎么好。刘大姐走了以后,我心情很沉重,晚上躺在病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半夜,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女人凄厉的哭泣声,我以为自己听错了,翻身从床上爬起来,看见病房的门开着,过道里一个陪护病人的男人打着呼噜。我还以为是刘大姐呢,可能是她丈夫又发生了意外,她心里难过,一个人坐在楼道里面哭呢……我穿上拖鞋,轻轻地从病房里走出来,看到过道里面除了那个睡觉的男人,什么人也没有。只有一盏瓦数很高的白炽灯,把整个走廊照得惨白。我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走到睡觉的男人附近,清晰地听到他的呼噜声,很响亮地从床上的棉被下面传出来。

走廊的另一头儿,是泌尿科的病房,玻璃门紧锁着,隔着门上的毛玻璃,我隐隐约约看到门口的那间病房,门敞开着,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里面忙碌着……这时候,女人的哭声更响亮了,而且愈发凄厉……我不敢走过去,转身跑回自己的病房。那个躺在过道床上睡觉的男人,似乎已经习惯了医院的这一切,他好像没有听到一样,面向墙壁在打鼾。他的呼吸声和那个女人的哭泣声相互呼应着,形成了一个奇怪的旋律,这种旋律充满生的沉重和死的悲凉。

半个小时以后,有一张床被推进电梯,那个哭泣的女声随之消失。我本来想跟上去看一眼,又心里害怕,只好老老实实在病床上躺着,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天亮了,临床的大姐转身看着我说:“你为什么不睡?”

我说:“我睡不着。”

大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你是乳腺癌吧?”

我点点头,用被子把自己盖上。

大姐说:“我也是乳腺癌,三阴性的。”

我一下愣住了,久久地看着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话安慰她。

听说三阴性的乳腺癌,是所有乳腺癌中最凶险的,而且没有药可以治疗,只要得了三阴性的乳腺癌,基本上就等于被判了死刑,能够活着的时间,也只有半年到一年半时间。也许看出了我的惊讶,那位大姐淡淡一笑,说:“我就是学医的,我们全家都从事医学工作,我对我的病情想得很清楚,我都这个年纪了,早晚都得走那条路,我们那一批做乳腺癌手术的人,已经走了四个了。我比她们多活了好几年,我很知足了。”

看着大姐一副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样子,我突然为自己的伤感不好意思起来。我想既然命运把我们推到生命的十字路口,那我们就应该坦然去面对,不管以后能活多长时间,只要把每天活好就可以了。我的耳边突然响起小时候同村小伙伴们玩耍时拍手唱的歌谣:“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八九燕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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