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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夺“灰色地带”:美国安全战略的变化

2023-03-22周子淙

战略决策研究 2023年1期
关键词:威慑灰色竞争

周子淙

美国对所谓“灰色地带”(Gray Zone)的关注不断增加。奥巴马政府意识到了“灰色地带”可能是未来大国地缘竞争的交叉点,但出于对美国国家利益遍及全球的考量,此时的美国政府并没有把“灰色地带”作为与主权国家竞争的重点。随着特朗普、拜登相继就任美国总统,中美战略竞争愈演愈烈,美国政府开始将“灰色地带”与大国竞争相联系。2019年6月,特朗普政府发布印太战略报告认为,中国正在“灰色地带”不断推进。①The Department of Defense,Indo-Pacific Strategy Report:Preparedness,Partnerships and Promoting A Networked Region,June 1,2019,p.8,https://media.defense.gov/2019/Jul/01/2002152311/-1/-1/1/DEPARTMENT-OF-DEFENSE-INDO-PACIFIC-STRATEGY-REPORT-2019.PDF2021年3月,拜登政府的首份国家战略文件则提出,美国需要“发展能力,以更好地竞争和阻止在‘灰色地带’的行动。”②The White House,Interim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ic Guidance,March 2021,p.14,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21/03/NSC-1v2.pdf从奥巴马到特朗普再到拜登,美国政府对于“灰色地带”的认知不断深化,重视程度也不断提高:由对“灰色地带”的初步认知,到将这一概念与大国竞争相联系,再到将“灰色地带”泛化并在实践层面应对竞争对手在“灰色地带”带来的挑战,由此形成了参与大国竞争的新手段和新方式。

基于此,有两个问题亟待解答。首先,拜登政府如何将“灰色地带”进行泛化?其次,美国将如何应对所谓竞争对手的“灰色地带”策略所带来的挑战?本文将从对“灰色地带”既有研究出发,解析美国对于“灰色地带”的定义和认知演变,阐述美国对外安全战略的泛化—“灰色地带化”,探析拜登政府为对抗竞争对手在“灰色地带”的行动将采取的具体应对手段—“一体化威慑(Integrated Deterrence)”,并简要讨论中国的应对之策。

一、有关“灰色地带”的既有研究回顾

目前,我国学界对于“灰色地带”及其相关战略政策的研究并不充分,基本以概念介绍与案例分析为主,缺少将“灰色地带”作为未来美国实施对外安全战略重要场所的整体性论述。如戴正和洪邮生从概念、特征、行动手段等角度介绍了美国学界对于“灰色地带”挑战的认知,并提出对“灰色地带”的质疑。①戴正、洪邮生:《美国学界对“灰色地带”挑战的认知》,载《国际展望》2019年第4期,第79-97页。靳风以“灰色地带”冲突对中美双方造成的挑战,以及如何管理这种冲突为视角进行了相关论述和研究。②靳风:《中美关系中的“灰色地带”问题:挑战与管控》,载《国际论坛》2020年第2期,第78-92页。杨光海对“灰色地带”进行了概念分析,并探寻了美国重拾“灰色地带”战略的背景和动因。③杨光海:《重拾“灰色地带”:美国对华战略竞争的策略选择》,载《和平与发展》2022年第2期,第41-55页。其他研究则大多将“灰色地带”与美国对华海上策略以及南海政策相结合进行案例分析。④参见陈永:《精准修正主义与美国对华海上“灰色地带”策略》,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19年第9期;戴正、郑先武:《“灰色地带”与美国对中国南海政策的“安全化”》,载《东南亚研究》2020年第4期;陈永:《新冠疫情下美国对华海上“灰色地带”行为的动态分析》,载《国际关系研究》2020年第5期;徐若杰:《“灰色地带”与成本强加战略——美国在南海的对华遏制战略探析》,载《世界经济与政治论坛》2020年第6期;刘美:《海上军事活动的界定与美国南海“灰色地带行动”》,载《国际安全研究》2021年第3期。

除了国内学者的研究以外,国外学者对“灰色地带”的研究较为丰富,内容较多集中于“灰色地带”的属性、竞争对手利用“灰色地带策略”所产生的影响和美国的应对之策。实际上,随着美国学界对“灰色地带”的研究不断深入,要求政策界重视“灰色地带”并将其应对措施付诸实施的呼声也越来越高。近年来,越来越多具有军队背景的学者与其他学院派学者深入合作,共同研究“灰色地带”的相关内容,而背后的赞助方基本来自美国军方和政府。

弗兰克·霍夫曼(Frank G.Hoffman)将“灰色地带”视为军事斗争的场所,以地缘政治为视角探讨了“灰色地带”可能发生冲突模式以及美国将采取的策略和政策。①Frank G.Hoffman,“The Contemporary Spectrum of Conflict:Protracted,Gray Zone,Ambiguous,and Hybrid Modes of War,”2016 Index of U.S.Military Strength:Assessing America’s Ability to Provide for the Common Defense,Washington,DC:The Heritage Foundation,http://index.heritage.org/military/2016/essays/contemporary-spectrum-of-conflict/伊丽莎白·基斯林(Elizabeth K.Kiessling)探讨了在非法干预框架下分析“灰色地带策略”的可行性,指出受到“灰色地带”策略伤害的国家难以做出正确且及时的应对。②Elizabeth K.Kiessling,“Gray Zone Tactics and the Principle of Non-Intervention:Can‘One of the Vaguest Branches of International Law’Solve the Gray Zone Problem?”Harvard National Security Journal,Vol.12,2020,pp.116-163.美国美军战争学院集结了来自美国军方研究人员对“灰色地带”的观点和思考,反映了美军方对亚太地区“灰色地带”的担忧心理。③参见 David Lai,John F.Troxell and Frederick J.Gellert ed.,Avoiding The Trap:U.S.Strategy And Policy For Competing in The Asia-Pacific Beyond The Rebalance(Carlisle:Strategic Studies Institute and U.S.Army War College Press,2017).而在美国国会研究服务部于2021年12月向国会提交的一份咨询报告中,着重论述了“灰色地带”将在新一轮大国竞争中发挥的重要影响。④参见 Congressional Research Service,Renewed Great Power Competition:Implications for Defense—Issues for Congress,December 21,2021.可见,美国对于“灰色地带”的研究十分细致,研究的深度和广度都超出了对一般性政策或策略的研究限度,美国学界、政策届乃至军方已经将在“灰色地带”中使用的策略作为未来常规对外安全战略加以重视。

然而,无论“灰色地带”是一种新话语概念,还是美国实施未来对外安全战略重点关注的目标空间,本质上都是美国创造出有利于自身利益的辩护性语义,属于认知的自我建构。当美国虚构出一个新概念以说服本国与国际社会相信竞争对手确实在损害自身利益,并提出相应的反制措施去维护自身利益时,这种塑造“敌人”行为的模式便“成功”了。可以说,“灰色地带”是由美国创造且为自身干涉行为作辩护的原创性概念。在没有任何国际共识和承认的背景下,“灰色地带”显得有些莫名荒唐。然而,作为美国未来关注的重点和对外安全战略实施的重要场所,“灰色地带”相关概念及其应对战略依然值得我国政界学界进行广泛而深入的研究。通过对美国认知下“灰色地带”是什么、对其进行泛化的过程以及美国采取何种方式予以应对等问题的梳理和分析能够解答本文的研究疑惑。

二、美国对“灰色地带”的概念界定与认知演变

“灰色地带”作为一种抽象概念,本意是指介于合法和非法之间的模糊区域。在地缘层面上,“灰色地带”往往被赋予地缘政治的涵义,即处于和平与战争之间的地理区域。美国战略界认为,在军事安全层面上,“灰色地带”指的是“和平与战争之间的状态,当行为体故意利用多种权力要素实现政治安全目标,其活动具有模糊性,超过了普通竞争的门槛,但低于大规模直接军事冲突的水平,通过挑战、破坏或违反国际惯例、规范或法律继而威胁美国和盟国的利益。”①George Popp and Sarah Canna,The Characterization and Conditions of the Gray Zone,(Boston:NSI Inc.,2016),p.2.在不同的语境中,“灰色地带”指代的涵义不同,因而对“灰色地带”也难以下一个准确明晰的定义。事实上,“灰色地带”对于美国战略家或军事制定者们而言可能是一个比较新鲜的概念,即在和平与战争二分法之下开辟一个新的领域,但在美国国家安全历史上,“灰色地带”并不新鲜。②David P.Oakley,“Organizing for the‘gray zone’fight:early Cold War realities and the CIA's Directorate of Operations,”Small Wars&Insurgencies,Vol.30,No.1,2019,p.62.

2015年9月,美国特种作战司令部发布《白皮书:灰色地带》(White Paper:The Gray Zone,下称《白皮书》),将“灰色地带”定义为“介于传统战争与和平二元性之间的国家和非国家行为者之间和内部的竞争性互动。”③United States Special Operations Command,White Paper:The Gray Zone,September 9,2015,p.1,https://info.publicintelligence.net/USSOCOM-GrayZones.pdf《白皮书》对于“灰色地带”的概念界定涵盖几乎所有的国际互动,并不具有针对特定事件的某种特殊性,因而“灰色地带”概念有着“冲突性质的模糊性、所涉各方的不透明性或相关政策和法律框架的不确定性”①United States Special Operations Command,White Paper:The Gray Zone,September 9,2015,p.1,https://info.publicintelligence.net/USSOCOM-GrayZones.pdf等特点,很难有一种普遍适用的方法解决“灰色地带”带来的所有挑战。当前,美国识别的来自“灰色地带”的挑战,主要指中国、俄罗斯、伊朗、朝鲜等国。美国认为,这些国家在“灰色地带”采取行动的目的,在于测试国际社会反应,既能够有效避免招致军事打击的可能性,也能够达到自身目标,相较全面战争是更好的选择。也就是说,美国认为以上竞争对手偏好机会主义,试图较为和平地改变现状,又不至于引发战争,介于代表和平的“白色地带”与代表战争的“黑色地带”之间的“灰色地带”策略则成为这些国家的最优选择;针对日益增长的、来自“灰色地带”的“威胁”,美国不得不做出相关反应以维护美国权益和安全。

对于美国而言,对于“灰色地带”的认知随着国际环境的变化而变化。冷战时期,美国对“灰色地带”的认知更多的是在地缘政治层面上,即社会主义国家尤其是苏联在“灰色地带”(两大阵营之外的边缘地区)发动针对美国及其盟友的“政治战争,”②乔治·凯南将“政治战争”描述为“在国家指挥下使用除战争以外的所有手段来实现国家目标”。参见 George F.Kennan,“Policy Planning Staff Memorandum,”National Archives,RG 273,Records of the 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NSC 10/2,May 4,1948,http://academic.brooklyn.cuny.edu/history/johnson/65ciafounding3.htm目的是影响、说服甚至拉拢其他国家加入本方阵营或中立,防止其投靠敌对阵营继而损害自身利益。为此,美国建立了中央情报局以非常规战争中秘密准军事行动的形式对抗苏联对“灰色地带”的侵蚀。可以说,冷战是一场长达45年的“灰色地带”斗争。③Joseph L.Votel,et al.,“Unconventional Warfare in the Gray Zone,”Joint Force Quarterly,Vol.80,No.1,2016,p.102.冷战背景下的“灰色地带”更多以争夺对其他国家领导权为表现形式,特点是双方在政治、经济、信息乃至军事上的激烈竞争,手段一般采用代理人战争,但规模会控制在小范围地区之内。这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两大阵营间的直接战争甚至全面的核战争。由此可见,冷战时期两大阵营围绕“灰色地带”的争夺并不是和平的,其中充斥着阴谋与小范围代理人战争,但由于并没有爆发直接冲突和战争,双方也处于一种相对稳定的灰色状态之下。

随着冷战结束,突如其来的“9·11”事件使得美国以“反恐”的名义发动了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在近20年的全球性反恐行动中,美国对“灰色地带”的认知逐渐由“挑战通常来自国家赞助的团体或采取战略避免事态升级的民族国家”转向“基地组织和伊斯兰国等非国家和原国家(proto-state)组织可以聚集资源,将之前毫无关联的个人联系起来,构成不可忽视的威胁。”①“White Paper:The Gray Zone”,United States Special Operations Command,September,2015,p.4,https://info.publicintelligence.net/USSOCOM-GrayZones.pdf在这一时期,美国将对“灰色地带”的首要关切放在了已经或潜在对美国产生重大威胁的恐怖组织或个人所在的地区。同时,也对这些地区按威胁程度进行划分,有选择地忽略一些与美国安全没有多少关联的地区,如恐怖组织伊斯兰祈祷团(Jemaah Islamiyah)所在的东南亚。由于恐怖组织和个人往往呈小型化、分散化、碎片化分布,所掌握并用以破坏的技术也在随着信息化、全球化而不断进步,恐怖活动发生的时间、地点有着不可预测性,因此美国应对的成本十分高昂,国家安全战略也从“遏制”转向“先发制人和预防性打击。”②参见 Karl P.Mueller,et al.,Striking First:Preemptive and Preventive Attack in U.S.National Security Policy(Santa Monica:RAND Project Air Force,2007).与冷战时期不同的是,反恐时期美国在“灰色地带”的对手由主权国家变为主权国家和非国家行为体的混合:不仅面临主权国家的挑战,更大的威胁是来自以恐怖组织和个人为主的非国家行为体。以“混合战争”(hybrid warfare)为核心的非常规战争成为这一时期的主导性特征。③参见 Frank G.Hoffman,Conflict in the 21st Century:The Rise of Hybrid Wars(Arlington:Potomac Institute for Policy Studies,2007).对于主权国家,美国一般采取“非接触”强制性手段予以对抗,但并没有过多地投入资源。而对于恐怖主义,美国通常以大规模地面部队的存在为基础,采用特种部队、跨部门特工与当地国家军队合作的方式对恐怖组织和个人进行定点打击。在21世纪的前十年,美国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了打击恐怖主义在“灰色地带”行动,在收到一定的成效并付出巨大成本后,美国于第二个十年开始重新重视主权国家尤其是大国(主要是俄罗斯和中国)在“灰色地带”的“攻势”。无论是乌克兰危机还是南海争端,美国认为大国已经将“灰色地带”视为挑战美国、破坏国际体系的有力工具。未来的“灰色地带”运动可能会更加普遍,并且具有潜在的危险性,美国必须提高其抵御“灰色地带”运动的能力。①International Security Advisory Board,U.S.Department of States,Report on Gray Zone Conflict,January 3,2017,p.5,https://2009-2017.state.gov/documents/organization/266849.pdf.

特朗普上台后,美国加快了战略收缩的步伐,不仅迅速缩减驻阿富汗、伊拉克的美军人数,更是在全球范围内施行“退群”政策,试图集中资源和精力以应对大国竞争。受反恐战争成本过高的影响,美国已无力与大国展开全方位竞争,因而再次将注意力放在“灰色地带”上。2022年10月,美国国防部公布拜登政府任内首份非机密《国防战略》(National Defense Strategy),认为美国的“竞争对手如今通常会使用灰色地带的方法来寻求对现状的不利改变——这种强制性的方法可能低于美国进行军事行动的感知门槛,并跨越美国政府不同部门的职责领域。”②“National Defense Strategy”,U.S.Department of Defense,October 27,2022,p.6,https://media.defense.gov/2022/Oct/27/2003103845/-1/-1/1/2022-NATIONAL-DEFENSE-STRATEGY-NPRMDR.PDF同时明确表示,“竞争对手越来越多地从事灰色地带的行动。如果不加以解决,可能会危及美国现在和未来的军事效力。”③“National Defense Strategy”,U.S.Department of Defense,October 27,2022,p.12,https://media.defense.gov/2022/Oct/27/2003103845/-1/-1/1/2022-NATIONAL-DEFENSE-STRATEGY-NPRMDR.PDF可见,美国对大国竞争时期“灰色地带”的认知不同以往,“灰色地带”不再局限于某一具体地区,而是一系列问题中值得美国参与竞争的领域,“灰色地带”成为一种综合性竞争概念。“灰色地带”可以存在于安全、军事领域,也可以存在于政治、经济领域。在美国的认知中,竞争对手可以从任何领域中的“灰色地带”向美国发出挑战、威胁美国利益。而针对它们的“灰色地带”战略,美国不得不进行反制,根据不同的具体问题实施不同的策略。

总的来说,虽然美国对于“灰色地带”的认知从冷战时期两大阵营间的地缘政治竞争,到全球反恐时期主要针对恐怖组织和个人的非传统战争,再到大国竞争时期重新关注主权国家尤其是大国在所谓“灰色地带”的行动和挑战,随着国际环境的变化发生了较大转变,但不变的是“对安全的追求和维护”这一根本性逻辑。只要美国认定某一问题或领域对美不利,则将其认定为“灰色地带”的霸权逻辑同样没有改变。这意味着美国能够随心所欲地根据自身利益判断哪些“灰色地带”战略会威胁到自身安全,从而将任何不利问题“灰色地带化”,为应对政策和遏制行为增添合法性和合理性。

三、美国对“灰色地带”的泛化

美国对“灰色地带”的泛化主要指“灰色地带化”,是将其所关注的、涉及到自身利益的且会与其他大国展开竞争的问题领域以一种利己性政治说辞进行解释,以此增加行为或行动的合法性和合理性。“灰色地带化”是一套固定模式:美国根据符合自身利益的定义将某些美国认为威胁到自身安全的问题视为“灰色地带”,竞争对手在“灰色地带”的策略或挑战侵害了美国的利益,因此美国会根据自身对问题的评估和判断进行相应反制。近年来,“灰色地带化”从地缘政治—军事概念外溢至经济、法律外交、信息网络等领域,成为几乎全领域都存在的安全问题。可以说,美国既扩大了“灰色地带”的适用范围,也扩展了国家利益的范围和内容,使美国的安全战略更敏感,也更具攻击性。

(一)在地缘政治—军事领域中的表现

地缘政治往往与军事手段密不可分。以南海问题和乌克兰危机为代表的地缘政治—军事问题是近年来美国施行“灰色地带化”的第一步。大国竞争时期,美国认为主要的竞争对手是俄罗斯和中国。俄罗斯继承了苏联主要武器库,在此基础上不断发展尖端武器装备,长久以来被国际社会视作能够在军事领域与美国相抗衡的国家。

美国认为俄罗斯在“灰色地带”的军事措施可分为两大类:代理战争和军事恐吓。①代理战争主要指提供人员、装备或其他使能手段,以代理在目标国家开展军事活动。军事恐吓主要指利用军事力量传达潜在军事攻击的威胁或军事升级的风险。乌克兰危机则是代理战争和军事恐吓的有力例证。如克里米亚行动中并不具备身份标识的“小绿人”部队(Little Green Men)就以代理的方式快速控制克里米亚要地。这种行动既在军队数量上保持较低水平,也没有使用任何武力,因此并不违反国际法。同样,俄罗斯在2014年4月在俄乌边境边境集结军队威胁乌克兰进行全面入侵就是期望运用军事恐吓的方式达到自身目的。①Michael Kofman,et al.,Lessons from Russia's Operations in Crimea and Eastern Ukraine,(Santa Monica:RAND Corporation,2017),p.24.在美国的认知中,俄罗斯一直将“灰色地带”策略作为其对外安全战略的常规手段,这不仅会损害地区安全,更会对美国的利益产生深远影响,因此有必要对此作出反应。

中美之间围绕南海产生的冲突也是美国在地缘政治—军事层面进行“灰色地带化”另一主要表现。美国一直以来将中国视为“修正主义国家”。中国在南海一切维护主权的行动都被美国当作改变现状、修正现存海洋和国际秩序的行为。如中国利用民用工具(支持渔民渔船出远海捕捞)、准军事工具(海上民兵或接受军事训练并在国家和军事指导下协调行动的普通渔民)和政府船只(中国海警的执法行为),对有争议的岛屿特征以及这些特征形成的海域进行行政控制。②Lyle J.Morris,et al.,Gaining Competitive Advantage in the Gray Zone:Response Options(Santa Monica:RAND Corporation,2019),p.17.此外,中国在南海海域进行军事演习、驱赶抵近侦察、填海造陆以及在岛礁上建设军事设施和正常生活设施等合法合理行动都被美国视为实施“灰色地带”策略。因此,为对冲中国在南海采取的所谓军事、经济、政治等一系列综合性“灰色地带”手段,美国不断将南海问题“灰色地带化”:不断强化和强调南海适用航行自由行动准则、不断将南海问题与印太战略与印太同盟相联系、不断将南海问题外溢为国际性问题,试图利用广泛的国际支持以遏制中国。

(二)在经济领域中的表现

经济领域的“灰色地带化”是美国参与大国竞争的重要步骤。美国将中俄采取所谓的“经济胁迫(Economic Coercion)”视为“灰色地带”策略的主要手段。经济胁迫主要指一国运用经济手段威胁他国,并迫使他国改变行为已达成自己目标的行为和方式。美国认为俄罗斯主要通过以下方式施行“灰色地带”策略:制裁或禁止对俄罗斯的特定进口商品来限制贸易和投资;对人员流动施加物理上或法律上的障碍;中断包括交通线路、电话线、手机服务和邮政服务在内的联系通道;通过操纵能源价格(包括重新考虑优惠关税)和操控能源供应来扰乱能源市场。③Lyle J.Morris,et al.,Gaining Competitive Advantage in the Gray Zone:Response Options(Santa Monica:RAND Corporation,2019),pp.21-22.而中国则利用贸易、援助、投资和制裁等方面的威胁来影响争议国家的行为,庞大的经济体量是中国实施“经济胁迫”的基础。此外,所谓利用经济杠杆以扰乱市场秩序、窃取专利以发展本国高新技术、收购资本主义国家企业以控制他国、发展国有经济以增强竞争力等都是被美国指控为中国在经济领域“灰色地带”发挥重要影响的虚假案例。

(三)在法律外交领域中的表现

一直以来,俄罗斯的护照化(passportization)政策都是美国政、学界批评俄罗斯采取“灰色地带”策略的着眼点。于2002年通过并实施的俄罗斯《公民法》是护照化政策的开端,该政策最初针对波罗的海地区的国家,特别是拉脱维亚和爱沙尼亚。随后对该法的修订侧重于黑海地区的分离区域,例如德涅斯特河沿岸、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2014年,《公民法》允许克里米亚人口快速入籍。2019年,该法再次修订,允许乌克兰东部卢甘斯克和顿涅茨克分离领土快速获得公民身份。2020年春,俄罗斯通过了《公民法》的新修正案,为摩尔多瓦、乌克兰、白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的公民获得俄罗斯护照提供便利,并取消了对双重国籍的限制。①Andrei Iovu,The role of the West in countering Russian Passportization in the Black Sea,Middle East Institute,November 16,2020,https://www.mei.edu/publications/role-west-counteringrussian-passportization-black-sea俄罗斯的护照化政策被美国认为是不仅破坏了这些国家的主权,更是增加了俄罗斯以需要保护其公民为理由可能进行军事干预的风险,是一种扩张主义政策。②参见 Agnia Grigas,Beyond Crimea:the new Russian empire,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2016。俄罗斯的地区领导力和控制力也将随着这一政策的推进得到加强,而这将直接威胁美国及其欧洲盟友乃至北约的利益。

随着中国综合国力和国际地位的不断提升,美国认为中国中国越来越多地在法律叙事、学术研究和外交提议等方面进行“灰色空间”策略。将正常的“利用国际法维护自身利益”、正常的“开展学术研究和对外学术交流活动”以及正常的“对外交往和议题交涉”视为中国“威胁”和“压迫”他国的例证。由于美国相对实力的下降,对华疑虑和恐惧心理使其试图通过以法律和道德的维护者身份站在道义高度对抗中国。但事实证明,美国这一企图失败了。

(四)在信息网络领域中的表现

根据兰德公司对信息活动与信息战的定义,其主要指“包括收集关于对手的战术信息以及传播宣传,以实现对对手的竞争优势。”①RAND Corporation,“Information Operations,”https://www.rand.org/topics/information-operations.html而当代信息活动和信息战的主要载体就是互连网。无论美国的学界还是政界,都时常指责俄罗斯、中国、朝鲜、伊朗等国家对美国实行互联网攻击,中国也被美国政府明确列为重要网络威胁。②Peter Mattis,“Russian and Chinese Political Interference Activities and Influence Operations,”in Richard J.Ellings and Robert Sutter,eds.,Axis of Authoritarians:Implications of China-Russia Cooperation,Seattle.:National Bureau of Asian Research,October 2018.;U.S.Cyber Command,Achieve and Maintain Cyberspace Superiority:Command Vision for U.S.Cyber Command,Washington,DC:2018,https://www.cybercom.mil/Portals/56/Documents/USCYBERCOM%20Vision%20April%202018.pdf?ver=2018-06-14-152556-010.;International Security Advisory Board,U.S.Department of States,Report on Gray Zone Conflict,January 3,2017,p.8,https://2009-2017.state.gov/documents/organization/266849.pdf此外,在大国博弈中,中俄两国不断被无端抹黑通过网络“操纵美国总统大选”、“塑造他国公共舆论”、“增加政治影响力并获取技术”等。美国国防部更是在一份年度报告中认为,中国“开展影响力行动,以美国、其他国家和国际机构的文化机构、媒体组织、商业、学术和政策团体为目标,以实现有利于其战略目标的结果。”③“Military and Security Developments Involving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Office of the Secretary of Defense,Washington,DC:2021,https://media.defense.gov/2021/Nov/03/2002885874/-1/-1/0/2021-CMPR-FINAL.PDF随着互联网技术的不断发展,信息安全的重要性日益突出,信息领域也被美国视为未来大国竞争中的关键,在这一领域的“灰色地带化”就是美国试图抢先机的关键。

地缘政治—军事、经济、法律外交和信息网络既是美国当前实施“灰色地带化”策略的主要领域,也是未来美国的主要关切。此外,由于“灰色地带”概念具有极强的模糊性、包容性和综合性,因而更多的领域可能会被包含进这一概念之中,给予美国更大的自由度和解释权,成为美国干涉、制衡他国的借口。在大国竞争的时代背景下,美国希望在所有领域都能以最小的代价赢得竞争,“灰色地带”便成为主要突破口。“灰色地带化”不仅能够有助于美国更为精确地定位当前及未来与竞争国家争夺的具体领域和问题,也能够使美国凭借一种自说自话式的总括性概念实施全方位、全领域的干涉主义。这正是“灰色地带”逐渐成为美国重大关切的主要原因。基于此,拜登政府不断提及的“一体化威慑”将成为未来美国应对“灰色地带”挑战的新安全竞争战略。

四、“一体化威慑”:美国在“灰色地带”的竞争战略

在大国竞争时代,拜登政府迫切需要一个总体性战略来指导美国在“灰色地带”的行动,“一体化威慑”便应运而生,逐渐由一个新概念转变成内涵愈加丰富且较为成熟的战略措施。

(一)“一体化威慑”的内涵

为应对竞争对手在“灰色地带”的行动,“一体化威慑”开始成为美国拜登政府维护国防和安全的新战略。2021年4月美国国防部长劳埃德·奥斯汀(Lloyd J.Austin III)在美国印太司令部指挥权变更仪式上发表讲话时首次提出“一体化威慑”,并表示这是一种“与盟友和合作伙伴携手”设计和实施的新概念,范围将“横跨包括天空、陆地、海洋、太空、网络空间在内的多个领域”。①Lloyd J.Austin III,“Secretary of Defense Remarks for the U.S.INDOPACOM Change of Command Ceremony”,US Department of Defense,April 30,2021,https://www.defense.gov/News/Speeches/Speech/Article/2592093/secretary-of-defense-remarks-for-the-us-indopacom-change-ofcommand/6月,负责政策制定的美国国防部副部长科林·卡尔(Colin Kahl)明确指出“一体化威慑”的首要目标就是中国。②Jim Garamone,“Official Talks DOD Policy Role in Chinese Pacing Threat,Integrated Deterrence”,U.S.Department of Defense News,June 2,2021,https://www.defense.gov/News/News-Stories/Article/Article/2641068/official-talks-dod-policy-role-in-chinese-pacing-threat-integrated-deterrence/同月,在“卡内基国际核政策会议”上卡尔将“一体化威慑”进一步描述为将美国国家力量能够运用的所有工具——核、常规、太空、网络和信息——整合在一起进行威慑,并将它们应用到从直接冲突到混合非军事竞争(即“灰色地带”)的所有领域。③Colin Kahl,“Keynote Address:Colin Kahl 2021 Carnegie International Nuclear Policy Conference”,Carnegie Endowment for International Peace,23 June 2021,https://ceipfiles.s3.amazonaws.com/pdf/Colin+Kahl+Keynote_Transcript.pdf2022年10月,美国白宫公布的新版《国家安全战略》(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将“一体化威慑”的范围界定为“跨领域、跨地区、跨冲突范围、跨美全政府、跨盟友和合作伙伴”,同时明确将中国视为行使这一战略的首要目标国,标志着“一体化威慑”战略的最终形成。①“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The White Hose,October 2022,p.22,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22/10/Biden-Harris-Administrations-National-Security-Strategy-10.2022.pdf

由此可见,“一体化威慑”的概念主要包括了两部分内容:威慑领域的一体化与威慑行使方式的一体化。威慑领域的一体化意味着美国将不同领域进行“议题联系”,重点关注各领域的重叠部分。在议题性质上,将政治、经济、地缘、信息等传统安全与非传统安全中存在的不同“灰色地带”风险相结合;在议题内容上,将不同国家带来的不同“灰色空间”问题相结合,继而利用统一的一体化安全战略进行指导和处理。这就使得美国的对外安全战略能够更为精准、有效地在具体实践中得以实施,起到避免浪费资源的效果。同时,全领域威慑也能使美国不放弃任何领域,有利于美国参与全方位的大国竞争。

威慑行使方式的一体化代表着美国将根据具体情况集中美国全政府的优势力量和优势部门,同时继续加强与盟友之间的网络化合作,重点推进印太地区更加全面的集体威慑。这种集体威慑通常不受条约以及正式安排的约束,是一种伙伴松散联盟的行动,具有很强的灵活性和机动性。②Jane Hardy,“Integrated deterrence in the Indo-Pacific:Advancing the Australia-United States alliance”,United States Studies Centre at the University of Sydney and Pacific Forum,October 2021,p.2.合作伙伴或盟友可以通过开展协调活动或发布共同声明,以一个整体向共同对手传达一致的威慑信息。③参见 Julianne Phillips and Scott Wolford,“Collective Deterrence in the Shadow of Shifting Power”,International Studies Quarterly,Vol.65,No.1,2021.例如,当前美国以“小多边”形式不断加强在印太地区的存在以图遏制中国,“美英澳三边安全伙伴关系”(AUKUS)就是集体性威慑生动体现。未来,类似AUKUS形式的集体性威慑可能会更多、更普遍,这需要引起中国学者的普遍关注。

(二)“一体化威慑”的特点

“一体化威慑”并不是一个全新概念,更多的是各种领域中威慑的综合,本质上依旧是威慑的手段之一。亚历山大·乔治(Alexander George)和理查德·斯莫克(Richard Smoke)指出,“威慑仅仅是使对手相信,其可能采取的特定行动所产生的成本和/或风险会超过其所获取的收益。”①Alexander George and Richard Smoke,Deterrence in American Foreign Policy:Theory and Practice(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74),p.11.为达到这一目的,威慑的清晰度(Clarity)和可信度(Credibility)就显得非常重要。根据美国官员在各种场合对“一体化威慑”的表述,其主要具有以下三个基本特征:在概念上更具包容性、在操作上更具经济性、在目标上更具针对性。

第一,“一体化威慑”在概念上具有更大的包容性。为应对所谓“灰色地带”的风险与挑战,美国迫切需要一种综合性战略以指导对外政策,“一体化威慑”便应运而生。与其他战略在目的和手段上的单一性不同,“一体化威慑”包含的内容更为丰富,涵盖了传统领域、核领域、网络领域、太空领域、信息领域等。同时,“一体化威慑”包括外交、信息工具、经济激励和制裁、军事等手段在内的“全政府”方式。由于各领域的“灰色地带”挑战具有多样性和复杂性,“一体化威慑”能够最大程度地适应美国在“灰色地带”的目标要求,是最符合当前美国利益的战略手段。

第二,“一体化威慑”在操作上具有更多的经济性。近年来,由于受制于新冠疫情大流行、反恐时代的巨大资源消耗以及近年来愈加极化的国内政治,拜登政府需要专注于国内事务、减少对外扩张行为以节省开支,在保证国内政治、经济发展稳定的前提下参与大国竞争。因此,威慑战略凭借其内在的低成本、低消耗优势成为拜登政府的首选。而“一体化威慑”的根本目的在于“利用不同的方式阻止竞争对手对于美国的潜在冲突”,②Jim Garamone,“Concept of Integrated Deterrence Will Be Key to National Defense Strategy,DOD Official Says”,Department of Defense News,DEC 8,2021,https://www.defense.gov/News/News-Stories/Article/Article/2866963/concept-of-integrated-deterrence-will-be-key-to-national-defense-strategy-dod-o/在所有领域都以低成本的威慑方式换取最大程度的安全收益则成为美国现阶段的主要追求。

第三,“一体化威慑”在目标上具有更强的针对性。“一体化威慑”的目标国家包括中国、俄罗斯、伊朗和朝鲜。在当前中美战略竞争的国际背景下,按美国对威胁的认知程度划分,“一体化威慑”的首要目标国是中国,其次是俄罗斯,最后才是伊朗和朝鲜。近年来,中国不断提升的军事实力引起美国各方面的强烈反应,反中俨然成为了一种“政治正确”。随着特朗普政府“印太战略”的推出与实施,针对中国的包围圈逐渐形成。“一体化威慑”势必将与“印太战略”相结合成为美国企图遏制中国的有力工具。

(三)“一体化威慑”的缺陷

作为拜登政府的新国防战略,“一体化威慑”不仅被期待将在应对“灰色地带”挑战上发挥作用,更是被拜登政府视为“下一个国防基石”,①Jim Garamone,“Concept of Integrated Deterrence Will Be Key to National Defense Strategy,DOD Official Says”,Department of Defense News,DEC 8,2021,https://www.defense.gov/News/News-Stories/Article/Article/2866963/concept-of-integrated-deterrence-will-be-key-to-national-defense-strategy-dod-o/成为美国赢得大国竞争、维护超级大国地位的最佳武器。但事实上,“一体化威慑”仍存在着一定缺陷。

首先,“一体化威慑”过于强调多领域的全面威慑,这将使得美国难以集中精力关注重点领域,在资源的分配上太过支离破碎。多领域的协调与较为全面的威慑手段既是“一体化威慑”的创新之处,也是其固有弊端。由于“灰色地带”到目前为止还是一个较为模糊的概念,与其对应实施“一体化威慑”同样面临着重点缺失、力量分散的局面。此外,美国实力的相对下降以及当前所面临的国内外复杂态势也是造成其无法在所有领域都获得压倒性优势的重要原因。这就意味着,看似明确的新战略在本质上是混乱且不现实的,原本美国以较小的成本和代价换取高额收益的预期将无法实现。

其次,“一体化威慑”要求美国及其合作伙伴、盟友高度协调,由于涉及的伙伴和盟友数量众多,集体行动困境和“搭便车”现象可能会导致难以达成预期中符合彼此利益的合作。不同国家有着不同的利益取向,对于中国、俄罗斯等国抱有的态度也存在着不同。“一体化威慑”实际上是美国在理想状态下与其伙伴、盟友所共同实施的战略手段,但在现实面前,往往很难达成一致。对美国而言,需要投入大量精力和资源说服、引诱这些国家加入美国所属阵营。而这些国家则会冒着破坏与中俄关系的风险被迫“选边站”,成为大国竞争的牺牲品。加入“一体化威慑”难以成为这些美国伙伴国、盟友的优先选项,美国也会付出巨大的行动成本。

总的来说,面对所谓“灰色地带”的风险和挑战,美国拜登政府将选择“一体化威慑”予以应对,但这种“一体化威慑”却存在着较大缺陷,效率效用存在疑问。自前任总统特朗普拉开大国战略竞争的序幕以来,美国利用全球同盟来遏制中俄的手段并不成功。特别是在印太地区,美国设想的“印太包围圈”并没有真正成形,也没有牵制中国前进的步伐。由于各国利益各异,一些因具体议题建立的合作关系同样也没有外溢至其他领域。可以预计,未来的“一体化威慑”虽然被美国寄予厚望,但在具体现实中难以达到美国的预期。

五、结论

本文从有关美国“灰色地带”的认知和定义入手,对美国应对所谓“灰色地带”挑战所采取的“一体化威慑”进行了较为深入的分析。回答了前文所提出的两个问题:首先,美国对所谓竞争对手在“灰色地带”的策略与挑战愈加敏感,并将“灰色地带”与美国的权益进行关联,进而将“灰色地带”泛化至地缘政治—军事概念外溢至经济、法律外交、信息网络等领域,使得“灰色地带化”成为美国干涉遏制他国的借口以及试图赢得大国竞争的工具。其次,美国将运用包括以“议题联系”为核心的威慑领域一体化与以“伙伴和同盟关系”为基础的威慑行使方式一体化在内的“一体化威慑”与对手在“灰色地带”展开竞争。在当前的国际背景下,美国的首要竞争对手是中国,“一体化威慑”自然成为遏制中国的优先选项。为此,中国需要从以下三个方面予以应对:

首先,对中美战略竞争要有大局观。无论美国的对外安全战略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亦或是采取怎样的战略竞争手段,中国都需要保持战略定力,坚持走自身发展的道路决不动摇。当前的中美关系已经过了所谓的“十字路口”,在美国国内政策界已达成对华共识的前提下,无论哪个总统候选人、党派上台执政,中美战略竞争的现状不会改变。拜登总统上台后,中美关系并没有因新总统的到来而发生质的变化。相反,拜登政府依旧强调对华战略竞争,将中国视为“最令人担忧的竞争对手”,①“Remarks by President Biden on America's Place in the World,”The White House,February 04,2021,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peeches-remarks/2021/02/04/remarks-by-president-biden-on-americas-place-in-the-world/也是“唯一一个有能力将其经济、外交、军事和技术力量结合起来,成为对一个稳定和开放的国际体系发起持续挑战的潜在竞争对手。”①The White House,“Interim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ic Guidance,”March 3,2021,p.8.两国之间不太可能再回到过去。竞争是不可避免的,但合作也是可能、可行的。因此,中国需要对此做好充足的思想准备和心理准备,在斗争中寻求合作,努力管控分歧、化解两国潜在的强烈对抗趋势。

其次,对中美关系要有底线思维。既要揣测美国的底线,也要清楚自身的底线。对美国而言,与中国的战略竞争已经被视为决定美国未来的关键。从长远看,美国对华战略竞争将会不断强化和升级,终极目标只有一个:赢得中美战略竞争,遏制中国发展势头,防止中国赶超美国。为此,美国寄希望于采取“灰色地带化”的形式,将所有竞争领域都转变为在“灰色地带”,自上而下鼓吹中国威胁,企图在世界范围内制造一种“中国威胁”的恐慌,进而发动伙伴与盟友的力量与中国展开全方位竞争。而对中国而言,面对美国及其盟友体系的强大压力,中国有能力、有实力赢得这场竞争。这既需要沉着冷静的头脑,也需要坚韧不拔的意志,更需要正确强力的措施。同时,必须认识到美国及其伙伴盟友并非“铁板一块”,各自利益并不完全统一。在不损害自身利益的条件下不断发展与这些国家的关系,避免形成针对中国的包围圈。

再次,在具体领域增强反制能力,同时给予一定的回旋余地。新冠疫情的大流行不仅没有减缓美国对华战略竞争的脚步,反而促使美国愈加重视“灰色地带”概念,将更多领域、更多事务“灰色地带化”,以此打压和遏制中国。在涉及舆论和话语权争夺的信息领域,对于美国政府主动发起的抹黑与攻击,中国外交部、官方媒体已经发起了强有力的回击,以事实为根据,驳斥了各种不实指责和批评。未来,美国政府强调的网络空间将成为中美战略竞争的主要领域,中国在提升国际网络话语权的同时应寻找与美国的合作机会,力争在网络互信机制建立、互联网安全规则的制定等方面有所突破。在经贸、高科技领域,中国更需要提高自主创新能力,同时不断扩大与其他国家的贸易往来,利用国际产业链中的优势地位,不断加强反制能力。此外,在竞争中保留协商、合作的空间,在某些不涉及底线的问题上可以进行协商以换取更长远的利益。而在涉及到中国主权的港台问题和南海问题上,对于美国一次又一次对底线的试探,中国决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退让,应采取更为强硬的回击让美国政府付出应有的代价,令其认识到中国在主权问题上的态度和决心。

总之,追踪美国对于“灰色地带”的认知变化和“一体化威慑”的战略动向非常必要。无论美国如何利用“灰色地带”概念渲染“中国威胁”,如何利用“灰色地带化”战略指导美国安全行为和行动,如何利用“一体化威慑”阻挡中国发展步伐、遏制中国,中国都应坚持自身和平发展道路,不断增强综合国力,以坚实有力的行动赢得新时期的大国竞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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