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于坚自然主题诗歌意象分析

2023-03-21冯雯莉

名家名作 2023年31期
关键词:于坚怒江大树

冯雯莉

于坚是“第三代诗”或“后朦胧诗”诗潮中的代表人物,“70 年代初开始写诗,1979 年在正式出版刊物上发表诗作。在80 年代初的新诗潮中,曾是‘大学生诗派’的主要成员,与韩东、丁当等创办民间诗歌刊物《他们》。他曾将自己80—90 年代的写作分为三个阶段:80 年代初以云南人文地理环境为背景的‘高原诗’;80 年代中期以日常生活为题材的口语化写作;90 年代以来‘更注重语言作为存在之现象’的时期”①洪子诚:《中国当代文学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第317 页。。对于于坚的“高原诗”时期的诗歌研究是相对较少的,因为这一阶段的诗歌还没有很明显地体现出他鲜明的诗学理论,但其思想内涵及优美的艺术风格和抒情性,仍然使其具有极强的可读性,很有研究的必要。

诗歌是人主观情感的表达与抒写,诗歌与自然的关系就是人与自然的关系。自然界是诗人们汲取灵感和题材的源泉,对自然的描绘无法摆脱诗人的主观意识和态度。于坚诗歌对于人与自然的认识,就是崇敬自然、尊重自然、热爱自然、回归自然,他笔下的自然世界正是将这种情感作为依托建立起来的。本文将集中解读于坚自然主题中怒江、雄鹰、大树的诗歌意象,阐释于坚诗歌创作的自然观。

一、于坚诗歌中的自然世界

阅读于坚以云南人文地理环境为背景的‘高原诗’,会发现于坚诗歌内容中一个重要的元素:自然。作为一个长期生活在云南红土地上的诗人,他用他的诗建构起一个诗意的自然世界,这个世界中大到高原山峰、河流,小到花草树木、野兽虫鱼,都被作者升华充满着原始的神性光辉。在诗人的放大镜下,它们的形象超凡脱俗,异常强大,甚至一度超越人类,作者在此并非过多地歌颂这些自然事物对人类的益处、与人类的紧密关系,而是更多地展示这些自然事物真实的生命,致力于还自然以本真,是纯然的自然、独立而未被异化的自然。这些诗有着传统的自然意象,渗透着自然之美、人文情怀,表现出诗人对于人与大自然和谐共处的渴望以及敬畏自然的思想,使当代读者更易于理解、接受。笔者将举出一些于坚有代表性的自然主题的诗歌加以解读,主要对其中蕴含的自然意象作出分析,以揭示这类诗歌的共性。

二、于坚自然主题诗歌意象

(一)怒江:诗歌中的智者

在我故乡的任何一个地方

你都会听到人们谈论这些河

就像谈论他们的上帝

—— 于坚《河流》②本文所引的于坚的诗歌若无特别注明,皆出自《于坚的诗》(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年版),以下不一一注明。

20 世纪80 年代,于坚对云南高原上河流的写作在他的作品中占了很大的比例,并在艺术水平上取得较高的成就。怒江是于坚钟爱的一条河流,经常出现在他的文本中。在《怒江》一诗中,怒江是一条逃离文化、逃离隐喻的河流,它孤独地前行,但这条被诗人遗忘的、陌生的河流,仍默默地滋养着云南大地,使万物生长,“在遥远的西部高原它进入了土层或者树根”,这正是它的作用。作者在这里没有歌颂那些被称为“父亲”的河流,歌颂的是一个无名小卒,一条云南的大江,它不慕虚名,不求被歌功颂德,不求居于政治话语的圈子内,但仍可滋养万物,繁衍新生,起到一个“父亲”的作用。这种默默奉献的精神、坚忍的力量,正是于坚所歌颂的。还原一条普通河流的本真面貌,不虚伪、不浮华,它只是代表万千被隐没的河流,为它们说话正名。

在于坚笔下,怒江的形象并不美观,它沉默、粗犷、豪放,“怒江的涛声使人想犯罪”,它是“道乌黑的光”,“披着豹皮”穿梭于高山之上,这正是它原始真实的形象。但试看于坚的《横渡怒江》一诗,怒江却是披着智者的光环登场的。

在诗作开篇,于坚巧妙而形象地将在暮色时分流淌的大怒江比作晚年在峡谷间散步的大哲学家康德,这一比喻是突兀而新颖的。于坚在此正是要突出他们两者——大怒江与大哲学家康德——的“神似”。怒江的流淌被作者赋予了意义,而不再是无意义的流淌,开篇作者就试图告诉我们,这条河流并不简单,这一比喻已将现实中的怒江升华为诗歌世界中的怒江,怒江有了哲学思想,不再仅仅有形象,它被赋予了一种康德式的理性的哲学品质,并被纳入了永恒的范畴,成为一条有着哲学品质、有思想的精神性的大江。这注定了怒江的不平凡。可悲的是,怒江的思想却只能被“石头看见”。

第二节,诗歌写出了普通人面对“永恒”时的无知,千千万万年,怒江沉默地流淌着,滋养着人们,它的思想却不被人知。接下来,于坚又将怒江比作“一身黑衣的大法官”,“千千万万年”来一直冷静地审判着我们匆匆的生活、狭隘的生活。诗歌第三节,怒江更成为一面闪闪发亮的镜子,能照出人心的善恶,它永恒地审视着过江的人们,而奔忙于自己生活的盲目无知的人们却只是一闪而过的影子。面对永恒的怒江,人只是匆匆而过的影子,人类在此不具有实体,人灵已在人世的匆忙中岌岌可危了,没有了灵魂的人类在诗人眼中正像是影子一样,而怒江仍保持着灵魂。在诗歌最后一节,作者写道:“无论他们朝向哪一岸/革命或者叛徒/都一样要面对怒江。”这强化了怒江的永恒性和精神性。怒江成为人们反观自身的地方,在这里,人们可以找到真正的自己,回归内心开启寻找自己的精神之旅,是否需要渡江。

回到诗歌的题目——横渡怒江,于坚所认为的“渡江”其实只是一种精神性的渡江,是一种精神上的历练。面对怒江,面对永恒,人们要做出自己的选择,是选择渡江还是逃走。在此,渡江成了精神修炼、提升的过程,跨越了这江面,也就是敢于正视自己的内心,精神就此可以抵达更高的境界。于坚正是将永恒的、精神性的怒江与盲目无知、生命短暂的人类进行对比,以攻破人类中心论,自然只能是人们崇拜的对象,人们对自然只能是无条件信仰、无条件敬爱,与之融合,和谐相处,这样才能找回人的精神家园。

这样怒江的形象就圆满了,它既有外在形象,又有了内在的精神,且二者浑然一体,成了一个完整的意象,其代表于坚对怒江、对自然的一种态度,一种对自然的最高度的崇敬,人类需要借回归自然而寻回人类逐渐丢掉的精神价值。

(二)雄鹰:诗歌中的帝王

在更高处 在靠近天空的部分

我看见两只鹰站在那里 披着黑袍 安静而谦虚

——于坚《避雨之树》

鹰的意象在于坚诗歌中多次出现,它像一个活跃的精灵穿梭于诗行中。除在其他诗篇中的描写,1979 年,于坚创作了《鹰·第一首》,1984 年创作《鹰·第二首》,1987 年创作《鹰·第三首》,对鹰的书写是和作者的内在精神气质相通的。这主要表现在三方面。

首先,于坚敬畏原生态的自然,他笔下的雄鹰更是战士的形象,他对鹰的书写正和他的自然观一致。于坚写出了鹰的神性,如鹰“只是随便扇扇翅膀就超越了一切哲学宗教和诗歌”①于坚:《一枚穿过天空的钉子》,云南人民出版社,2004,第104 页。。鹰是一个被于坚无限歌颂和崇敬的对象。《鹰·第一首》,“今天早晨一些鹰起飞了/飞过窗外的高山/世纪已晴朗/风暴不知去向/岩石上红锈斑斑/革命时代/它们是部落的图腾/和英雄们一起出征/黑色的领袖/率领无数天空/滚过隆隆的硝烟/啊鹰你永远的诱惑啊/就要搅动我的灵魂/使我日夜不安”②于坚:《一枚穿过天空的钉子》,云南人民出版社,2004,第32 页。。鹰作为一个英雄的象征, 受人尊敬。于坚热爱自然,渴望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他认为人类不是自然的主宰,而是和自然平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应该和自然平等对话,和谐共处。比如“鹰在我脚下的天空翱翔,风在我耳旁的森林喧响,我安静如高原,拨开白云,望见山地在远方”“我拨开白云,我走过鹰的身边,我走下阴郁的高山,和阳光一起流向大地,和大地一起长满阳光”③于坚:《一枚穿过天空的钉子》,云南人民出版社,2004,第33 页。。可见,在于坚的世界中,人类是可以与自然和谐相处的,而且于坚更将自然放到和人类平等的位置来书写,以此提高了自然的地位。

其次,在一个诗歌不断被边缘化、精神衰微的时代,于坚坚守着他的诗歌理想,他说,“在任何方面,我都可能是一个容易媚俗或妥协的人,惟有诗歌令我的舌头成为我生命中唯一不妥协的部分。”④于坚:《〈于坚的诗〉后记》,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第400 页。他诗歌中鹰的坚韧不拔的形象正昭示诗人坚守理想的信念。在《鹰·第一首》中,鹰代表的就是一种高度,一种诗歌的立场。鹰在天上展翅高飞,比所有的人都接近太阳,因此,鹰的意象在于坚笔下象征着高度,是一种信仰、理想。在《作品57 号》中,鹰是坚韧的、不妥协的,如同山峰一样,它象征着诗人不屈不挠的灵魂,那颗不与世俗同流合污、保持精神独立的灵魂。它曾是帝王部落的图腾、英雄的象征,但如今英雄寂寞,这个英雄只能出现在诗人心中,成为其诗歌中的帝王,统领其诗歌的灵魂。

最后,鹰高踞于苍穹之上,人们在仰望天空的时候,往往可以看到鹰,天空成了鹰的栖息之所,这是一般鸟类无法企及的高度,也只有鹰才能达到如此高度,高处不胜寒,因此,鹰往往是孤独的,它独享着天空——那片最后的自由天空。于坚羡慕鹰所拥有的自由和高度,因为在天空中更便于与世界进行对话,鹰的孤独正是于坚孤独的内心的体现,他在孤独地舞蹈,孤独地作诗,保持着精神上的独立,坚持追问那更高的存在世界。

(三)避雨的树:诗歌中的母亲

于坚对自然怀有深沉的爱恋,自然在他的笔下都被赋予了神性,他敬畏自然、感激自然,因为他知道自然才是生命的源头、万物的始祖。避雨的树体现了于坚对一棵高大的榕树所怀有的爱,这爱正像是对自己生母一般的深沉厚爱,是作者将自然作为人类栖居之所的意识和生态意识。这棵高大的榕树以博大的胸怀包容了大地上的一切生灵,包容了于坚诗歌中众多重要生灵。大树深深扎根于大地,就像全部诗歌的总干,包纳了于坚诗歌的众多元素、情感和精神。

在诗中,“我”是一个避雨的人,和其他避雨者一样,依偎在这棵大树的怀抱下,躲避一场暴雨。大树张开它的手臂无私地把人们全部庇护在它的怀抱里,互不相识的人们躲避在树下,接受它的馈赠,人们“一齐紧贴着它的腹部”,如同初生儿在母亲胸怀中获取安全一般,“它的气味使我们安静/像草原上的小袋鼠那样/在皮囊中东张西望”。这样,一幅母亲为孩子遮风挡雨的场景仿佛浮现在我们眼前,使于坚从中感受母亲的气息,获得母亲的温柔。“它是那种使我们永远感激信赖而无以报答的事物/我们甚至无法像报答母亲那样报答它/我们将比它先老/我们听到它在风中落叶的声音就热泪盈眶/我们不知道为什么爱它 这感情与生俱来”。这就是于坚对这棵大树的深情厚爱,如对母亲的爱和感恩一般,这种奉献是人类永远无法报答的,因为人类的时间与自然的时间相比,人类的生命是短暂的。这棵树提醒人们春天的到来,但现在的人类是如何对待这如同母亲的大树的呢?我们给予它的是斧子,把它的肉切开,用作冬天取暖的柴火。我们给它的是死亡,“这死亡惨不忍睹这死亡触目惊心”,这是对人类莫大的讽刺,人类丧失了报恩之心、敬畏自然之心。我们尚且连报恩都无以为报,却还不断地伤害它,这是于坚对人类的痛斥,对自然遭到破坏的愤慨。

一棵永恒的大树,永远是人类最终的避难所,是人类最终的家园,它是人类最后的拯救和归宿。“雨停时我们弃它而去/人们纷纷上路/鸟儿回到天空”,大树从不会抱怨人类,它仍在无限次地包容人类、庇护人类,难道这还不足以使人们感恩于自然的馈赠、愧疚于我们对自然的破坏。最后,作者给了这棵大树一个美好的结局,“那时太阳从天上垂下/把所有的阳光奉献给它……像一只美丽的孔雀/周身闪着宝石似的水光”。雨过天晴,太阳出现,再次给予大树以阳光滋养,大树再给人类滋养庇护,大自然就是这样不断地护佑人类。最后,大树再一次焕发精神,透露神性,散发出诗意的光芒。

三、于坚自然主题诗歌观

怒江、雄鹰、大树,它们脱离世间俗物,无功利、无畏淡定的存在,它们不仅给人类提供物质材料,更成为人类精神世界的支撑,成为人类生命的庇护。永恒、神性可以说是于坚笔下自然存在的常态,自然万物都超越了生死的阻隔而精神永恒地存在于他的诗作中,这也是于坚写作的一个宗旨:为永恒而写作。

通过对于坚自然主题诗歌创作中的意象分析,并结合一些重要的诗歌文本,我们发现,这些意象都体现着作者的思想、情感、理想,与作者的精神气质相通,同时这些意象也构成了于坚优美而神奇的自然世界。于坚对自然淳朴的感受和书写,尝试还自然本真。他批判了人类中心论,尊重自然生命,揭示了自然的神性、永恒性和精神性,渴望人与自然“天人合一”。面对人与自然关系不协调的一面,诗人表现出强烈的忧患意识和生态立场,用诗歌的精神、真诚的情感唤醒人们沉睡的心灵,正是于坚诗歌的价值和立场。

猜你喜欢

于坚怒江大树
跟着怒江走一走
一图看懂怒江特大桥
怒江卡雀哇节
大树的日常
大树
关于于坚诗歌口语化特征的探究
关于于坚诗歌口语化特征的探究
怒江求学记
行走在“反叛”的路上
于坚文学作品中的审美意识价值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