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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灵石狮

2023-03-20刘占奇

民间文学 2023年2期
关键词:石狮文庙训导

刘占奇

一、虎痴求先生

馆陶文庙门口有一对石狮子,被当地老百姓看作是馆陶文脉和学子的守护神,士子们美誉其为“通灵石狮”。据传,它俩从唐朝文庙落成那刻起便蹲在那里,千百年来从未有过半步挪移。

然而,举人叶圭书调任馆陶知县不久,石狮就出了大问题。

那是道光二十年秋天的一个早晨,叶知县刚要处理事务,忽见百姓们把县衙层层围住,一问才知,文庙门前的石狮不见了。闻言,叶知县顿觉一阵头晕。待安抚了百姓,他大步流星赶到文庙一看究竟。不想,文庙管事李教谕正跟两个训导聊天,似乎石狮丢失并没给他带来一点儿影响。

李教谕对石狮素来上心,早晚间查看,雨雪后擦拭。现在石狮不翼而飞,他反倒像个没事人,莫非他知道石狮的下落?

叶知县所猜不假,石狮被盗确实与李教谕有关。

那盗狮者姓王名琴堂,生得虎背熊腰、力大无比,几年前便过了武科童试。当地人都以为他前途无量,谁想,他家突遭变故,双亲相继离世。这之后,他再不思入仕之事,专一研究刀枪棍棒之术,因而,街坊们给他起了个“虎痴”的外号。

按说,这样的人不可能跟李教谕有过多交集,为何要对文庙石狮下手呢?这话,得从十天前说起。

那天,王琴堂忽然得了魔怔一般,闯进文庙嚷着要来学习,准备十月底的武闱。当朝武闱分内外场考试,外场弓马、技勇还好些,内场“武经”、“策论”可不简单,他对付不了。

李教谕不依,文庙是幽雅僻静之所,岂容粗人搅扰,他不由分说,率众将王琴堂轰到门外。王琴堂哪肯善罢甘休,干脆化身狗皮膏药,天天黏着李教谕。

李教谕无计可施,猛然瞥见门口的石狮,立刻心生一计。他悄声对王琴堂说,若要高中,有两件事必做,其一,找一位饱学先生请至家中,接受专门辅导,内场无忧;其二,寻一对通灵石狮藏于屋内,有石狮庇佑,功名不愁。

通灵石狮?这用找吗?文庙门口就有现成的!王琴堂嘿嘿一笑,邀了几个朋友,半夜里把石狮偷走了。

换句话说,虎痴偷石狮是受了李教谕的诱导蛊惑。

当然,李教谕这么做,不光为摆脱王琴堂的纠缠,他还另有用意———他想要叶知县难堪!他和叶圭书同为举人出身,自己在文庙十余载不见升迁,小他十岁的叶圭书却一起步就是七品知县。不仅如此,叶圭书还抢了他的风头,原本以他为中心的人纷纷围着知县大老爷转,让他十分不爽。

妙计已成,李教谕只等着叶知县受万民指责之时,自己出面将石狮寻回,大大地露一回脸。关于这些,叶知县自是不得而知。

这天傍晚,叶知县又召集乡老名士,让大家为寻回石狮想办法时,衙役来报:有人往八字墙贴了一张聘先生的文书。

啥?聘书贴在八字墙?

衙门八字墙可不是乱画乱张贴的地方。除朝廷圣谕、上级告谕和地方禁令,没见过平头百姓敢在八字墙上贴文书的。众人议论之时,叶知县衣袖一甩,来到衙门外,把聘书仔细看了一遍。那字迹是龙飞凤舞,内容是情真意切,直看得叶知县激动不已。

看罢,他朗声道:“真乃可造之材也!谁愿前往教诲?”

不料,连问两遍无人回应。原来,聘先生者正是文人雅士避之不及的虎痴王琴堂。

话说,当日李教谕出了主意,王琴堂当即去求访先生,不想,即便他许下重金也无人肯从。没辙,他只能逼一个老学究写了一纸聘书。事毕,他打听到城里名士近来常往县衙跑,干脆就把聘书贴在了八字墙……

叶知县不明就里,就把王琴堂推给了县学文庙,请李教谕安置教导。

李教谕哪里肯干,为打消叶知县的念头,他不仅摆出县学只收文生员的规矩,还加油添醋,把王琴堂杜撰成又疯又浑、不能招惹的恶棍形象。

叶知县听完讲述,叹了句“天妒英才”,当下命人将聘书撕了,再不提此事。

不提不等于不惦记。当夜,叶知县穿上便服,叫上几个可靠随从,悄悄来到城东南角的王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想,如果王琴堂真如李教谕所言,便借机将其拿下;如果王琴堂真是一心求学,自己就把先生的差事揽下来。

這边,王琴堂正与人切磋武艺,忽听来者要应聘先生,忙笑脸相迎,不问姓名来历,纳头便拜,态度要多虔诚有多虔诚。

叶知县也不废话,开口询问王琴堂科考的目的。

不料,王琴堂忽然一拳砸在桌上,骂骂咧咧说了一大串话。大致意思是,他想金榜题名,成为一方将帅,保境安民,驱逐外寇。

叶知县这才知道,让王琴堂重燃斗志的是大清在海战中屡屡落败一事。

“昔有戚公逐倭寇,今有虎痴护国情。实乃馆陶之幸,大清之幸也!”叶知县被王琴堂的情怀感染,从此,真的当了王家的上门先生。不过,为少生事端,他与王琴堂约定———授课只在深夜,期间只谈学习,不论别事。借此保证虎痴的学习效率,也好保守自己的身份秘密。

二、教谕两下跪

转眼一月过去,石狮丢失一案没有任何进展,叶知县越发着急,饭都吃不香了。

这夜,他授课完毕,路过文庙时,不由自主停了下来,正暗自叹息之际,陡见李教谕开门出来,扯住他的胳膊往里拽。

叶知县苦笑:世上果然无不透风的墙,李教谕竟也知道自己授徒之事。没等叶知县开口,李教谕突然下跪,接着便是一顿自责,说自己有愧教谕身份,亵渎了孔夫子,害得叶知县蒙受百姓指责……

“孝廉兄何出此言,快起来说话。”叶知县忙把李教谕搀起。李教谕叹了口气,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做的荒唐事全说了出来,包括他如何嫉妒叶知县,如何蛊惑人偷石狮,为何诋毁王琴堂等。

有道是,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真相大白,叶知县总算释怀了,他微微一笑:“文人相轻自古有之,孝廉兄不必太过介怀。石狮子找到,事也就了了。”叶知县说出此语,分明是没打算追究李教谕的责任。可是,他话还没说完,李教谕再次“扑通”跪下。

李教谕一向高傲,活了近五十岁,只跪过天地父母。而今,一日两跪叶知县,这是为何?原来是他捅了篓子,他的报复之举惹出了大麻烦———有人把石狮丢失案告到了东昌府衙。“告发者是谁?孝廉兄又如何知道?”叶知县忙问。

李教谕叹道,告发者不是别人,准是他属下的何训导。此事是自己猜的,但应该没猜错。

原来,自从石狮被盗,何训导经常私自外出,跟市井无赖走得很近,行為古怪。更怪的是,不逢年不过节,前天一早,何训导竟请了省亲假。可请假后,何训导却没回老家怀庆,转去了东昌。就在刚才,有个从东昌回来卖陶器的贩夫,进城就到文庙告状,说何训导不好好教书,去东昌瞎逛,是误人子弟……

何训导设法融入地痞无赖的圈子,是为了摸查石狮的去向。巧的是,他接触的人中就有一个帮王琴堂偷石狮的。那人无意中说漏了嘴,还把李教谕也搭了进去。后边就有了他请假去东昌的那些事。何训导的目的很明确,一是要斩断王琴堂的仕途,为自己报仇。因为王琴堂曾看不惯他花天酒地的做派,教训过他;二是想借此机会告倒李教谕甚至叶知县,自己再打通关系,升上一两级。

对此,何训导有十足把握。大清律法中,偷盗是重罪,何况所盗之物是千年古物。眼下证据确凿,王琴堂作为偷盗者免不了受责罚;李教谕从旁怂恿、知情不报,也要问罪;叶知县作为一方父母官,非但办案不力,还做了盗匪的先生,更要问个大罪。

“让他告吧,告也没用!”叶知县捋着胡须道,“目前,洋人因烧了鸦片的事吵闹,皇帝正想要跟他们干一仗。各州府长官都忙着帮朝廷筹集粮饷火器,哪有心思管咱馆陶的事。”

叶知县说的是实情,但李教谕却反驳说:“要是别人去告发,兴许没人理会,何训导可是府衙何大人的侄子!岂能轻松放过?”

说完,李教谕还补充了何训导与何同知的关系———何训导是个善钻营的人,听说同知跟自己同姓,就利用各种机会跑去孝敬,恰巧何同知膝下无子,一高兴便认他做了侄子。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事虽离奇,细想不无道理。但是叶知县并不十分担忧。他想:只要把石狮找回来,何同知便不会太为难大家。于是,他邀李教谕一起去找王琴堂。

没想到,二人刚出文庙就遇到了巡检和县丞,巡检报告说,东昌府的何同知到了馆陶,点名要叶知县和李教谕到静雅酒楼“视子斋”相见。

三、知县纳妙计

静雅酒楼毗邻文庙,从二楼往下看,文庙一览无余。“视子斋”顾名思义,就是给文庙生员的父母提供方便的房间,居于此处既能远望孩子,又不至于影响孩子功课。

何同知设宴“视子斋”,摆明要监视文庙,如此,想偷偷把石狮抬回来,无异登天。

上司邀请拒绝不得,叶、李二人只能赴宴。这一去深夜才归,到了文庙门口,李教谕又想出一招———趁夜深人静,把石狮抬到郊外亡妻坟前,然后,他去自首,领个监守自盗罪。

李教谕这是要独扛啊!

叶知县不同意,他正考虑如何劝说李教谕时,忽觉脸上微凉,抬头一看,是盐粒般的几点雪粒从天而降。他想起那句有名的谚语:沙雪打底,大雪蓬蓬起,又仔细嗅了嗅空气的湿度,抬起手试了试风向,旋即对李教谕耳语一番。李教谕别无他法,只能依计往王家而去。

此时尚未黎明,王家却大门敞开,院内一片狼藉。李教谕揪心之际,满身土灰的王琴堂已笑着迎出,当他知道先生是勤政爱民的知县后,惊讶之后自是欢喜。李教谕万分担忧,几个问题脱口而出:“有人搜家了?石狮还在不?……”

王琴堂外号“虎痴”,“虎”是真“虎”,但一点儿不“痴”。刚才是有东昌府的人来翻腾了一回,结果,石狮和虎痴一概没见到。原来,石狮子一到王家,就被王琴堂砌进了火炕里。那会儿,他看官兵进门,就从烧火口钻了进去,搂着俩石狮睡了一觉。晓得石狮还在,三人依计串好了供词。

次日,何同知醒了酒,把酒楼当公堂,亲审石狮被盗案。双方见面,他直接抛出问题———有人举报说石狮被王琴堂所盗,可有此事?

叶知县一开口不卑不亢,“石狮的确是在王家,但并非琴堂所盗。”

“不是偷盗,莫非石狮自己跑去的?”何同知怒目而视,“还有,你说石狮在王家,你可知它们身在何处?”

叶知县笑道:“大人果真博闻也!连石狮会跑之事都了解。您问石狮在哪?这可无人知道,不然,它们就不能叫通灵石狮了!对了,大人既知石狮会跑,想必也听过它们爱串门的故事吧。据说,但凡谁家要出贵人,石狮便会提前到谁家转一圈儿,现在,石狮久留王家,敢情是告诉我们王琴堂要中举呢!果真如此的话,就是托了大人您的洪福喽。”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叶知县如此抬举自己,何同知反倒不好意思再严加逼问,只好话锋一转,询问通灵石狮回来的时间。这可是他心里的一个大谜团。要知道,他的手下已经把王家搜了个底朝天,也没见到石狮的影子。

叶知县笑着回道:“只在今晚。”

是夜,叶知县做东回请何同知,地点依然是“视子斋”,说是回请,不如说是让何同知见证石狮归位的过程。何同知明白叶知县的意图,想保持清醒,但架不住叶知县打的美酒醇香、请的戏子漂亮,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何同知如此,他安插在王家的手下亦不例外,虎痴王琴堂家的前院大厅也摆了宴席,标准不亚于“视子斋”。还真是“沙雪打底,大雪蓬蓬起”,这会儿,雪越下越大,何同知的手下也越喝越多,五个醉倒了两个,剩下没倒的也纷纷眼皮打架。

突然,王琴堂手指院落:“官爷们快看,雪地里有东西!”

官差们个个揉眼去瞧,眼前居然是系着红花的一对石狮在雪中跳动,几人忙起身去追,石狮子却倏忽间不见了踪影。

王家这般,“视子斋”也一样,酒过三巡,何同知喝得正兴奋,忽听门外把风的手下大呼,他立刻趴在二楼栏杆上观看,但见两个石狮时而落地,时而跳起,一前一后从远处跑来。

看后,何同知立刻提灯下楼,然而还是迟了些许,他来到文庙时,石狮子已回了原位。

看到此番结局,李教谕暗自庆幸的同时,不由得暗自佩服叶知县的高明。

其实,叶知县的妙计并不复杂,无非就是让抬狮人从头到脚统一白色穿戴,此刻大雪飞扬,衣与雪同色,又是夜晚,除了系红花的石狮,委实很难看出有人活动。

不过,为了避免被识破,叶知县也没少动脑筋,把何同知等灌醉只是准备之一,此外,他还做了如下安排:比如,抬狮人要么是撂地耍杂技的老师傅,要么是太平乐的舞狮者;再比如,抬狮的器具不用竹筒用粗藤,这样既能保证石狮的安全,也能更好地做出狮子跳跃的动作……

说实话,眼前的情景,何同知不太相信,也不愿相信,但,不信也不行,这是他亲眼目睹的事实。

事到如今,石狮已回,叶知县封好了“人事”,还写下了“王琴堂必能中举”的保证;李教谕则提出辞职,把文庙管事一职让给了何训导。何同知见侄子好歹升了一级,自己的钱包也鼓了一分,再无话可说。

四、尾声

何同知走后,李孝廉接替了叶知县,专心做起了王琴堂的家庭先生。由于其教导有方,十月末,王琴堂参加乡试时一举高中;四年后,王琴堂参加会试,得了武会元;同年,王琴堂参加殿试,获金殿传胪,且因他文武双全,深通治国御敌之道,皇帝赞其曰:“文能安邦,武能定国。”

入仕后,王琴堂曾多次抵御外敌入侵、平定国内叛乱,屡建奇功;先生李孝廉在其举荐下,最终颇有建树;其伯乐叶圭书更是政绩卓著,深受百姓爱戴拥护……这些都是后话。

却说,多年后,也不知哪个碎嘴子把这事传了出去,越传越神。有个吹糖人的听后,牢牢记在了心里。一日,吹糖人的正在东昌街头出摊,一边吹狮子,一边讲着王琴堂的传奇故事。讲到精彩处,忽有一老一少两个乞丐近前。

少的一把夺过糖狮子,张嘴便咬,老的忙伸手相拦:“侄儿啊!别老跟狮子过不去,叔给你说多少次了,虎痴高中,不是石狮通灵,而是人家姓叶的知县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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