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真化的互文空间
2023-03-17金姗
作为新概念的东北网剧,目前仍处于起步阶段,在求新求变的基础上丰富意旨、塑造独特的东北情怀,通过相对自如的书写,将现实空间镶嵌入高度仿真化的荧幕空间,在构筑互文装置的同时,反映时代格局以及种种现象,既丰富了当下中国网剧图谱的民族化书写空白,也彰显出了东北文化的多元性价值。
一、新形塑:探寻追索中的身份殚思
(一)东北网剧民族认同形塑基础
互文性是一个文本(主文本)把其他文本(互文本)纳入自身的现象,是一个文本与其他文本之间发生关系的特性。这种关系可以在文本的写作过程中通过明引、暗引、拼贴、模仿、重写、戏拟、改编、套用等互文写作手法来建立,也可以在文本的阅读过程中通过读者的主观联想、研究者的实证研究和互文分析等互文阅读方法来建立。[1]在影视艺术中,网剧以高度的流通性塑造了别样的影视文本生存状态。而我国网剧图谱的有机构成机件之一的“东北网剧”则泛指包含东北元素的文化作品,同样以文本间的互相参照来形成互文空间的构建。首先应当明确的是:“什么才是东北元素?”这一问题的提出就引申出了“我是谁”“我何以为我”的议题,探索上述问题的主要意义,一方面在于在当前媒介融合趋势愈发明显、文化全球化进程不断加速的背景下,中西方文化的碰撞、中国文化的内在碰撞所形成的“文化杂烩”使自我的轮廓蒙上了神秘面纱,自我的危机感随之而来。这就要求人们要广泛认识到民族认同的历史进路,认识到民族的内部认同首先是民族发展进程中的一种客观现象,民族认同(又称族群认同)主要指一个民族的人们对其自然及文化倾向性的认可与共识,[2]塑造民族认同不仅是解决自我危机的主要路径,同样也是提高当下中国故事传播深度的时代进路。另一方面,影响自我危机生成的因素也包括“野心”的普遍存在,任何文明都希望能够在广泛运动中的世界实体里占据一席之地,东北文化同样以野心欲望期待着以通俗化、世俗化的力量来丈量文化传播的广度和极限。为回答上述问题,包括《东北插班生》《二龙湖爱情故事》等东北网剧给出的答案即东北元素是一种存在于荧幕空間的特殊文本,文本的书写要求主体与对象之间拉近观照的距离,在重写现实环境的过程中以高度仿真的形式来进行自我身份的探索,从而进一步回答“我是谁”这一终极提问,以强烈的东北化的自觉成为文化生产系统中的成员。
(二)东北网剧互文空间建构策略
那么他们又是如何建构互文空间的?东北网剧所选择的策略,一是运用乡音来塑造自我身份。语言具有社会性和约定性,是文化符号,也是鲜明的民族标识,语言的首要功能是交流而不是表征,其在本质上是一种社会现象。[3]《东北插班生》中主角操持的东北方言以及特殊的发音习惯所强调的正是其自我身份,语言在剧中成为一种后期的天赋能力,呈现出刻意的自我,也即牵涉到与自己相反的“他者”身份的建构,而且总是牵涉到对与“我们”不同特质的不断阐释和再阐释。[4]如在主角王虎与使用粤语的同学进行交流时,因粤语体系与北方语言体系之间的强烈差异而出现的语言沟通障碍,不仅起到构筑笑料的功用,也强调了王虎的个人身份,而这一强调首先带来的就是源于东北本地观众的强烈亲切感,现实中的东北乡音与荧幕中的东北乡音重叠,现实中的东北故事与荧幕中的东北故事同频。
二是除乡音外,以《我才不要和你做朋友呢》为例,截取的则是东北地区的环境景观,自然景观有连绵不断的鹅毛大雪和冰雪消融后泥泞的街景以及昏黑路灯下逼仄拥挤的居民区,无一不体现着特殊时期工业化的东北城市的外部表征,通过重塑建筑来透视东北的地理意义,透过建筑与影响的互文性,以激情恣肆的态度来对自身进行形塑,也即透过原生态的浓烈生活图景,通过仿写的形态构筑互文装置。此外,东北网剧也在通过两种不同的创作模式:出走东北、回归东北用以实现自我的界定,血缘身份和文化身份成为叙事因素,用以强化影像造型。“回归东北”模式的代表作品有《二龙湖爱情故事》,从城市回到乡村,浸润在东北空间中,展露东北自身的两面性,在影像中,乡村和城市的边界被打破了,在地理空间意义上,完整的东北得以显现,现实和影像的边界也得以淡化,在高度发达的画面中再塑的是东北人的共同回忆;“出走东北”模式的代表作品有《东北插班生》,由于“出走”的特殊性导致影像的追求转向更加复杂的领域,要求网剧的“灵与肉”画面与内容展露出更加广泛的生存状态,“东北人”错位成了正文中的“外乡人”,借用“外乡人”的多元价值,以“外乡人”身份引导和带领其他人透过自身的眼睛来探索东北独特的地域文化、民族文化,并通过对比加以区分身份定位,提高族群认同感,从而在不同环境下形成对自我的再认识。但无论是出走东北模式还是回归东北模式,无独有偶,塑造的都是强烈的在场感。用以构建互文空间的诸要素的最终指向也都是为新时代“东北”“东北人”身份的形塑提供可供应用的调度道具。
二、新表征:时代现实下的命运本体
(一)东北网剧时代表达纵向对比
东北网剧的新表征透过时代、地域横纵对比可知,主要表现为在时代洪流下搜寻本体,在寻找本体的过程中拥抱时代。使并非以静态状态存在的现实“东北”以媒体形式进行投射,再造为影像“东北”,从而实现“东北”概念文化层面的流动。由于东北网剧起步较晚,可考样本较少,因此,笔者选用传统电视剧与东北网剧进行纵向对比,在东北题材电视剧中,最为知名的系列IP《乡村爱情》《马大帅》尽管取得了一定的成功,但由于内容存在过度重复,产生了陈词滥调的倾向,如《乡村爱情》延续至今已拍摄了14季,故事细节化、细节拓展化也导致了审美疲劳,东北的属地独特性也在不断地创意重复后尽显疲态,观众也较为固定。而东北网剧的生产或许是由于直接与平台点击量相勾连,生产焦虑催生了东北网剧的复杂创作机制,使其在视觉、心理、审美层面而言,对比传统电视剧都更为新潮。一方面,和中国社会的现实实际联系在一起,如《东北插班生》以交换生为主线,使东北身份认同由表及里,一跃为中华民族整体意义上的身份认同,在传统与现代的交融之下,民族与民族、社会与社会之间的微型景观在荧幕空间得以被放大。根据出场人物籍贯的设定,闽南语歌谣与东北二人转唱段的切换播放也成为一种情感上的呼唤和关注,强调民族文明体系,在这之中,音乐又作为互文对象将不同地域的共同经验相凝聚,使澳门文本与东北文本在糅杂的同时,皈依于文化的整合,满足观众共同的情感想象,塑造传统意义上“五湖四海天下一家”的历史权威。《二龙湖爱情故事》涉及的则是个体经营等问题,将现实存在的问题拼贴、挪用到影视空间中去,尽管这种探讨在《乡村爱情》《马大帅》中也曾有所涉及,但不能笼统地将东北网剧对现实的指涉归结为“新瓶装旧酒”,至少从强烈的文化反思和文化批判上看,当前的东北网剧在继承传统电视剧衣钵的同时,也在致力于与新时代潮流同频。
(二)东北网剧时代表达横向对比
横向对比可以通过分别对照国内国外体现,参考美国,其发达的好莱坞工业体系为千禧年后的影视创作带去了丰富的可供参考的文化样本,不论是长寿动画《恶搞之家》,还是电视剧集《废柴联盟》,都以戏谑的形式,借“恶搞”之名行互文,对美国社会各现象进行描摹,从而书写真实的在场感。在中国,也有成功尝试构建互文空间的影视作品,如开心麻花等出品的电影《夏洛特烦恼》中的袁华在大雪压枝的寒冬故作深沉的画面,即是对费玉清《一剪梅》MV中白雪蜡梅的挪用,以戏拟的手法勾起观众的回忆,令画面和音乐都超出了其本身的意义和感情,生成了新的意义、新的文本。
(三)东北网剧时代表达新思路
横纵对比之下,在东北网剧的互文空间构建中可以发现,由于地域身份的复杂性,东北网剧的创作往往彰显出了极为明显的族群特质,在中外作品《夏洛特烦恼》《恶搞之家》中,时间、地点、籍贯等用以自我身份定义的表征往往是模糊的,模糊的身份定位带来强烈的共感,特殊性消融于共性之中,这种共感是抽象的,彰显出强烈的跨时空超越性,塑造“我们”,观众是“我们”中的一员。而《东北插班生》《二龙湖爱情故事》等则是以先发制人的姿态在冠名时强调自身的东北定位,这直接有别于大杂烩式的情境拼贴,对东北族群与东北地域做出了锁定。不再执着于塑造“我们”,观众可以是“我们”,也可以是游离在“我们”外的“他们”,这也符合当下东北网剧的创作意愿,邀请观众以第三人称方式介入作品的文本环境中去,从而最大化地提高传播效果,实现传播的外部扩展。
三、新抵牾:刻板印象下的话语分裂
(一)东北网剧话语分裂表征
东北网剧的独特叙事风貌与文化风格决定了其注定与现实世界要通过互文寻找“衔接点”,进而实现自我身份的再构建,但同时随之而来的新抵牾也应运而生,首当其冲的是刻板印象的抵牾。刻板印象的形成源于人们在解释、判断 “外部世界”时不可避免预置 “先入之见”。作为 “外部世界”的地域映射至人们 “脑海中的图像”多为残缺之像,人类知觉将其视为全部。[5]网剧的创作生产以及传播本身可以视为抢夺话语权的策略之一。然而,目前来看,东北网剧一方面想突破刻板印象——如果说过去传统电视剧中往往着重描绘原生态的生存图景,通过塑造迎合“他者”对“自我”的想象来阐释东北故事,那么东北网剧就是在通过化“东北人”为“外乡人”的策略刻意打破这种图景,表达出东北不是与世隔绝的蛮荒之地,东北同样是充满现代化的。但另一方面,东北网剧在致力于打破外界对东北的猎奇想象时,又不得不迎合刻板印象,服从于公众对东北的记忆与想象,后果则是导致在荧幕空间上出现极端化的撕裂感,这种撕裂感是概念化的。一方面,东北学生的学习水准、学习素养与他人无异,但另一方面,东北学生又展现出对金属装饰的偏爱,即使上学也要戴上金链。即便画面不在聚焦泥泞的街道、老旧的建筑物,但主人公们一旦产生情绪波动,背景音乐就要播放二人转,将加深群体单一认知,透露刻板印象的情节作为笑料的创作手段。如果说《我才不要和你做朋友呢》的时代设置特殊,创作情有可原,那么《东北插班生》《二龙湖爱情故事》等以当前时代为背景创作的“东北故事”的某一横截面,就成了一种带有讨好性质的自嘲和催眠,特殊的“民俗展览”造就了奇观化的东北呈现,进而在撕裂中形成了话语分裂。
(二)东北网剧话语分裂原因
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应当归因于网剧的商业性质,为尽可能获取高关注度,东北网剧在创作过程中不得不将复杂的东北元素进行简化处理,从而吸引观众,以对观众的妥协换取点击量的支持,无以复加地满足了非东北本土群众对东北民俗奇观的想象,也导致屏幕前的东北观众百口莫辩,严重时,甚至流于“丑化”。另外,网剧由于时长有限,只能在较短的时间长度内对东北环境进行笼统的概括,这就导致了东北元素的映演流于表面,只能截取具有代表性的部分形象来塑造捕捉不断变化中的东北身体的其中一个剪影,以强烈的身份自觉搜寻可供搬演的物象,而能够在广泛意义上代表“东北”、描述“东北”的物象中,相当一部分物象是造成刻板印象生成的主导力量,即便有时创作者并非有意而为之,也导致了观众在不断被刺激、被强化的过程中,累积了对东北的刻板印象,而非单纯中立的地域印象。东北网剧虽然具有打破刻板印象的野望,有过以平等心态表达东北族群心态的尝试,但同时又不得不在某种程度上加速外界对原先封闭状态的民族文化的了解,[6]依赖于民族文化身份中的非本质部分来获得市场的青睐,在经济文化交流加速的背景下,不断通过不自觉矮化自身来赢得传播东北文化的机会,以期在短暂充当“丑角”后,能够逐步改善东北网剧的生存境遇,呈现出一种深邃而矛盾的困境架构。
四、结语
东北网剧通过构筑互文空间,进行东北民族精神、东北地域形象的情感化书写,获得族群认同,进而实现文化性的民族认同,凝练要素,塑造东北网剧新图景的同时,以新形塑、新表征完成想象性营造。东北网剧其新之一在于其新形塑:将过往所不能系统化的自我描述进行强势重写,透过现实空间在荧幕上的塑形,实现对自我的界定。其新之二在于其新表征:不再局限于个体的情感书写,而是以置换“我们”“他们”的态度,实现东北文明的影像留存。但同样的,东北网剧作为新生代新影像力量,也不能免俗地在发展初期臣服于市场规训,而未能进一步对“东北”概念进行富有深度的挖掘,以相对简化的“只言片语”来满足不知其解的观众们面对“东北”时固有的思维定式,在自我认同危机得到缓解的同时,又沦入矛盾抵牾的漩涡。这就表现出当前东北网剧如何接续探寻影像出路,用以疗愈“矮化”的隐疤问题。同样是其在求新求变过程中需要进一步思考的重要问题。
参考文献:
[1]秦海鹰.互文性理论的缘起与流变[J].外国文学评论,2004(03):19-30.
[2]贺金瑞,燕继荣.论从民族认同到国家认同[J].中央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03):5-12.
[3]陈波.语言和意义的社会建构论[J].中国社会科学,2014(10):121-142+207-208.
[4]陈旭光.少数民族题材电影:“谁在说”和“怎么说”[J].当代电影,2010(09):42-45.
[5]王秀艳.地域形象媒介建构与东北刻板印象的历时传播[J].社會科学战线,2021(02):267-273.
[6]寇才军.外国电影中的藏文化“刻板印象”[J].西藏研究,2007(01):36-40.
(作者简介:金姗,女,硕士研究生,东北师范大学传媒科学学院,研究方向:电影史)
(责任编辑 刘冬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