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刻洞察女性的心灵创伤
——读朱艳阳《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创伤书写研究》
2023-03-15雷定京倪正芳
雷定京,倪正芳
(1.湘潭大学 哲学系,湖南湘潭 411105;2.湖南人文科技学院 文学院,湖南娄底 411700)
《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创伤书写研究》是朱艳阳耗费六年时光打磨成的一部运用心理创伤学方法研究弗吉尼亚·伍尔夫的论著。该著作一问世,就赢得了许多喜爱伍尔夫读者的关注。细致揣摩这部专著的标题,读者大致能够归纳出两个方面的信息。第一,伍尔夫的创伤书写应当是女性主义的。因为伍尔夫是颇负盛名的英国现代女作家,女性视域下的创伤书写是她一生都十分关注的核心问题。女作家伍尔夫的心灵困境及其疗伤式的书写,既反映出女性遭受肉体暴力或精神暴力后所需应对的普遍问题,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不同个体应用独特方式疗愈创伤的特殊面相。过去的文学研究,特别是女性主义文学研究,虽然对于女性遭受肉体暴力或精神暴力后所需应对的普遍问题给予了充分的关注,但由于研究者并非能感同身受地与女作家遭受创伤共情,因而对于女作家所遭受的心灵创伤并不能全然洞察。其二,伍尔夫的女性主义创伤书写,应当从心灵创伤学的视域予以探究。受现代各种女性主义思潮影响,部分女性主义学者可能会误读女作家的创伤书写。上述这类女性主义学者出于现实主义的需要,可能会倾向于关注某些具有强烈话题性、冲击性的女作家之作品,譬如弗吉尼亚·伍尔夫、西尔维娅·普拉斯、丁玲、白薇、林奕含等,认为只有解决好这些冲突性较强的问题,才能真正为女性未来的发展扫除障碍。然而,这样基于现实需要的研究有可能缺乏对女作家作品的整体性洞察和深入性探索,故有进一步探讨的空间。
一、整体而深入地洞察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创伤书写
朱艳阳对于伍尔夫的创伤书写,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整体性洞察和深入性探索。一方面,朱艳阳从女性主义立场出发,客观梳理了女作家所遭受的各种心灵创伤,她深信伍尔夫的女性创伤书写首先必将是富有女性个体色彩的。另一方面,作者所运用的心灵创伤学的研究方法,丰富了伍尔夫研究的面向,拓宽了伍尔夫研究的视野。我们知道,造成任何女性心灵悲剧的成因,在时间上往往是持续的,在内容上必然是复杂的。因而,必须立足心灵创伤学的视域,对于女作家的创伤书写进行深入研究。回顾女性主义文学研究的现状,过分强调女作家创伤的话题性与冲击性,甚至误读女作家的原意以为现实困境服务的女性文学研究,似乎“已然陷入无休止和意义匮乏的争论”[1]。而朱艳阳的研究,为摆脱各种思想漩涡的裹挟并真正深入探讨女作家的创伤书写提供了一种有益尝试。
首先,朱艳阳从心理学视角对伍尔夫的创伤书写进行了整体性洞察。朱艳阳的专著《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创伤书写研究》开篇即专门设置了“导论”,对于以往国内外学界心理学视域下的伍尔夫创伤书写研究进行了整体性的回顾。她有机地吸收了国内外研究者特别是国外研究者的研究成果,许多研究成果的片段论述还是首次由朱艳阳在本书中译介出来的。朱艳阳在专著中广泛地引述、参考了许多国外顶级心理学家,诸如卡西·克鲁丝、德瑞·劳伯、多米尼克·拉卡普拉、乔恩·艾伦等人的相关论述,这些学术成果的引介为本书的系列论述奠定了稳固的基础[2]21-23。纵览学界的伍尔夫研究,可谓成果繁多、内容丰富。对伍尔夫的研究成果进行总结归纳,相关研究成果大致亦可分为三类:对于伍尔夫女性主义思想的研究、对于伍尔夫现代主义小说艺术特色的分析、对于伍尔夫与其他布鲁姆斯伯里团体成员的关系研究。但目前为止,对于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创伤书写”之研究的成果并不多见,其中优秀之作更可谓寥寥。朱艳阳在本书中以十分前沿的心理学理论、极其新颖的研究视野对伍尔夫的创伤书写进行了整体性把握,而且在这种整体性把握之下贯彻了深入性的细部描摹。
其次,朱艳阳从心灵创伤学的角度对伍尔夫的创伤书写进行了深入性探究。心灵创伤学,是指在特定时间内的特殊事件使个体心灵能量被迫消耗,进而迫使个体心灵完整性受到威胁的创伤形式。朱艳阳的研究不仅从心理学的宏大视域对伍尔夫的创伤书写进行了整体审视,而且还从心灵创伤学的独特视角对伍尔夫的艺术创作进行了创新性审视。她细致分析了伍尔夫精神创伤的成因,将伍尔夫所遭受的精神创伤分为死亡创伤、性别创伤与战争创伤三大类别,详细说明了伍尔夫的至亲先后离去、兄长凌厉强暴、战争残酷无情对于伍尔夫心灵所造成的深刻伤害。难能可贵的是,朱艳阳并不像上述某些所谓女性主义者一样,仅仅将对女作家的心灵创伤研究停留在文本层面,甚至为达到某些现实目的而篡改女作家原意,而是真正深入探究了伍尔夫创伤书写的现实成因,带领读者真正走入伍尔夫的内心世界。生母朱莉亚、胞姊特斯拉的早逝令伍尔夫忧伤无比;生父莱斯利的专制暴横、喜怒无常以及胞兄杰拉尔德、乔治的无耻侵犯使伍尔夫痛苦不堪;亲友布鲁克、塞西尔的战死使得伍尔夫对战争充满了恐惧与厌恶。朱艳阳并不止于分析伍尔夫心灵创伤的现实成因,而且还细致研究了伍尔夫是如何通过文学创作释放情绪、治愈创伤的。她的研究指出,面对种种现实困境,伍尔夫试图通过文学创作释放情绪、化解困境、治愈创伤。专著别开生面地指出,伍尔夫化解困境、释放情绪的主要方式有三种:同性恋、性冷淡和自杀。在研究伍尔夫通过同性恋方式释放情绪时,朱艳阳引介了阿德里亚纳·里奇的“女同性恋连续体”概念,将伍尔夫与女性亲友之间亲密的超友谊之爱亦看作其泛化的同性恋式的情感,并相应举出了伍尔夫的生活实例及作品文本作为印证,非常具有说服力。本书还运用了多种资料证明了伍尔夫的性冷淡状况,认为伍尔夫的这一情感表现是由当时的社会现实后天塑造而成的,伍尔夫对同性充满激情、对异性却显得异常冷淡,便是明证。此外,作者还详细论述了伍尔夫的自杀行为,并将这一行为也看作是其释放情绪的表现。如果说伍尔夫的首次自杀,是由于失去双亲进而导致的精神崩溃。那么伍尔夫的后两次特别是第三次自杀,便可以看作是对男权专制社会、对法西斯残暴专政的激烈反抗。作者认为,伍尔夫的屡次自杀不能仅仅看作是其对于生活的逃避,就第三次自杀而言,伍尔夫明显透露出了反抗不合理现实的倔强与顽强。此处可以看出,作者对于伍尔夫研究所提出的深刻慧见。
二、多角度、多层次探究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创伤书写
朱艳阳在她的研究中,多角度、多层次地展现了弗吉尼亚·伍尔夫精神创伤书写的不同面相。在著作中用了两个专章、六个小节的篇幅详细展现了伍尔夫精神创伤书写的不同文本投射与丰富的美学呈现。朱艳阳的专著内容丰富、观点新颖,可谓卓思纷呈,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伍尔夫研究的光谱。
第一,细致研究了伍尔夫精神创伤的文本投射。在“伍尔夫精神创伤的文本投射”这一专章中,朱艳阳紧紧承继本书之前所述章节的内容,依照伍尔夫精神创伤的不同成因,将其精神创伤的文本投射划分为死亡创伤、性别创伤、战争创伤三大类别。本书在汲取学界较新的相关研究成果之基础上,创造性地运用了“文学性创伤”这一崭新学术概念,细致研究了伍尔夫的创伤书写。作者认为“文学性创伤”源自“医学性创伤”,后者是前者的生理性成因,前者是后者的艺术化表现。朱艳阳经过深入研究认为,亲友的先后逝世,特别是父母的早逝给伍尔夫造成了重大的精神创伤。因而作者大量引用了伍尔夫自传性小说《到灯塔去》中的相应片段,并且引述了大量伍尔夫本人的日记、相关回忆录,强有力地证明了死亡创伤对于伍尔夫的重大影响。
关于“死亡创伤”,作者分析了小说《到灯塔去》中的男主人公拉姆齐先生,认为分明就是伍尔夫生父的艺术投射。拉姆齐先生具有英国知识分子的睿智与书卷气,却也保留着专横的家长制作风、喜怒无常的怪异性格、畏葸自卑的小文人心态。虽然伍尔夫在多部作品中不同程度地暴露了生父的性格缺陷,但朱艳阳并不因此妄下论断,而是在阅读了大量相关材料后认为:伍尔夫创作这类作品并不是出于谴责生父的目的,而是为了表达对生父的愧疚之情[2]105。她认为,伍尔夫对于母亲朱莉亚的情感,在小说《到灯塔去》中则艺术化成为了对拉姆齐夫人贤淑善良性格的描摹展现。此外,作者还分析了伍尔夫在《传记手稿》中对于哥哥索比的怀念之情。伍尔夫这些作品之中复杂情感的展现,无疑是死亡创伤在其创作中的投射。
关于“性别创伤”,作者在此章的研究中非常细致,将伍尔夫的性别创伤具体划分为“对性与婚姻的畏惧”“对传统妇女教育的憎恨”“对女性情谊的认同”三个方面。朱艳阳主要以伍尔夫之小说《远航》《达洛维太太》作为文本分析依据。《远航》中的女主人公雷切尔,也具有鲜明的伍尔夫自传性色彩。雷切尔在结识达洛维夫妇之后,被达洛维先生的气质所折服,但潜意识中又对异性存有厌恶反感之情,以至于达洛维先生对她做出的亲密举动亦使她烦恼不堪。作者认为,雷切尔的这一反应很可能基于伍尔夫幼年时的真实经历,甚至可以断言胞兄对于幼年时期伍尔夫的性侵犯,就是导致其厌恶性与婚姻的悲剧成因。除此之外,雷切尔对于家庭、婚姻也充满着好奇而又厌恶的复杂情感。但她同时认为婚姻束缚了女性自由,女性不应当将婚姻作为一种职业。因而朱艳阳认为,在此基础上伍尔夫产生了对英国传统妇女教育塑造女性“贤妻良母”形象的憎恨之情,并且将这种对异性关系的否定曲折化成为了对同性关系的肯定,进而促成了伍尔夫对女性情谊的认同。值得注意的是,中国现代著名女作家白薇的性别创伤,也具体展现为“对性与婚姻的畏惧”“对传统妇女教育的憎恨”[3],与“对女性情谊的认同”三个方面[4]。这不仅说明女性寻求自我解放和自我发展的进程具有某些相似的规律,而且还进一步说明朱艳阳的研究概括准确、生动。
关于“战争创伤”,作者同样在此章中运用了三个小节论述这一问题。她将伍尔夫的“战争创伤书写”概括为“摧毁年青一代”“破坏家庭”“摧毁城市”三个方面。朱艳阳认为,《雅各的房间》中“奥林匹斯山”“帕台农神庙”“雅典卫城”“弗兰西斯”“罂粟花”等意象从不同角度揭示了战争阴影的可怕性,预示了雅各的战死命运。而在《达洛维太太》中,主人公史密斯在经历了战争惨状后几乎精神崩溃,他虽然在肉体上并没有死亡,但战争已经在精神上摧毁了他。作者认为,伍尔夫在小说中表达了这样一种观点:战争都是社会上层人士发起的,他们制定了战争的规则,而且还主导了战后秩序的权利与利益分配。《达洛维太太》还揭示了战争对于家庭的破坏,朱艳阳不仅分析了这部小说中失去孩子的老母亲之悲惨可怜的境遇,还细致分析了史密斯与年轻姑娘利西亚婚后,将战争创伤转移给妻子的痛苦情形。利西亚无疑是痛苦的,丈夫不仅不能满足她的情感需求,还需要从她那里得到精神安慰。可最终史密斯还是没有走出战争阴影而自杀了,将所有痛苦徒留给了利西亚。作者还认为,战争“摧毁城市”,除去现实中法西斯国家直接炸毁伦敦城之外,还寄予着伍尔夫对于大英帝国衰亡的惋惜之情,但伍尔夫同时也批判了大英帝国的霸权主义与殖民主义。
第二,细致研究了伍尔夫精神创伤的美学呈现。在“伍尔夫精神创伤的美学呈现”这一专章中,作者将伍尔夫精神创伤的美学呈现划分为“复杂多样的创伤性意象”“纷纭散乱的意识之流”与“多元融合的文体叙事”三个层面。具体而言,作者又将“复杂多样的创伤性意象”这一小节,细致划分成了四个方面:“钟声”“房间”“伦敦”和“海洋”。
朱艳阳认为“钟声”是一种象征着死亡的意象,它凝聚了作家对于时间与生死问题的探讨。“钟声”是时间流动的具体化呈现,伍尔夫小说中的不同主人公在不同时刻、地点听闻钟声,则会产生出不同的联想,他们或是觉得韶光易逝、青春难留,或是由此想到逝去的亲人,或是代表着个体不可逆转的衰老。可以说,“钟声”在伍尔夫小说中具有某种哲学化的意味,它使得小说中的主人公拥有更大的勇气去面对死亡。同时,“钟声”也在一定程度展现了伍尔夫的时间观与死亡观。
“房间”则是一个与女性个体密切相关的意象。作者提出,“房间”是“指向男权社会的一个隐喻”,“房间”不仅是传统男权社会禁锢女性的空间场所,更是女性追求自我发展的私密空间[2]154。朱艳阳认为,伍尔夫之所以将“房间”当作“家庭和社会牢笼的象征”,不仅是因为英国社会将“房中天使”作为当时女性塑造的样板,类似于中国古代的“大家闺秀”;而且还因为“房间”为伍尔夫带来了许许多多痛苦的回忆,是她早年遭受性骚扰的场所。因而伍尔夫在《远航》《达洛维太太》《夜与日》等多部小说中深刻批判了“房中天使”这一男权社会的塑造,认为男权社会只是将女性从“父亲的房间”转移至“丈夫的房间”。朱艳阳还认为,伍尔夫同时还将“房间”当做是“实现女性自我的象征”。伍尔夫小说中的许多女性人物,都渴望摆脱男性社会的禁锢,拥有一间自己的房间,在其中随心所欲、充实且完善自己。伍尔夫小说中的许多女性,所营造的“自己的房间”都充当了“壁垒”和“圣地”的作用。“房间”是女性寻求自我发展的“堡垒”,同时也是女性慰藉心灵的“圣所”。“房间”展现了伍尔夫对于传统男权专制的反抗、对于女性独立自由的追求。
“伦敦”则是伍尔夫内心当中的文明寄托之圣地。在朱艳阳看来,伦敦这一意象可谓是“战争阴影下的帝国象征”[2]163。伍尔夫一生绝大多数时间都在伦敦度过,她的许多作品都以描写伦敦著称。作者指出,伍尔夫心目中的伦敦,即是“大英帝国与世界文明的象征”。伍尔夫笔下的伦敦热闹非凡、繁荣昌盛、活力无限,无论是人文景观亦或是自然景观都十分美丽。伦敦这座城市,在伍尔夫笔下就是高雅情操与典型文明的代表。这里的人们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帝国荣誉感,他们富裕高贵、彬彬有礼。伦敦的城市建设,在伍尔夫笔下也显得十分靓丽。作者在这本书中指出,尽管伍尔夫厌恶英国的殖民主义和霸权主义,但她还是认为伦敦是世界文明的中心,其他的殖民地诸如印度、非洲、美洲都是不毛之地、文明荒野。伍尔夫把伦敦这座城市看作人类社会的真正文明中心,除伦敦之外的其他地区所拥有的习俗都是野蛮的,诸如印度等地的建筑物也是脆弱、简易的。伍尔夫从未亲自前往殖民地观察过,而只是将从他人处听闻的信息汇集成写作的材料,这更可以看出伍尔夫对伦敦的深情。
“海洋”也是伍尔夫笔下的一个富有哲学意味的意象。朱艳阳提出,海洋的文学意味,既可以成为一种威慑人类的巨大破坏力量,也可成为人类去探索、征服的对象。伍尔夫笔下的海洋是“人世的险恶与变幻莫测”的象征。海洋在伍尔夫小说中呈现出险恶、幽暗、复杂、威慑人类的形象。人类在现代社会中的命运,就如同海洋上漂泊的船只,都是一样的无能为力、无可奈何。复杂沉郁的现代男权社会,在伍尔夫笔下就如同那险恶神秘的海洋。朱艳详细地分析了《远航》这部小说中海洋意象对于主人公雷切尔命运的象征意义,是女性在男权社会中内心冲突与身体疾病交汇矛盾的展现。另外,作者也指出,在《海浪》这类小说中,伍尔夫也将海洋作为人物在不同时间阶段中,困惑与空虚性格的意象化展现,具有多重审美特质。
除此之外,朱艳阳还具体分析了伍尔夫小说中的意识流特征,明晰了其中女主人公内心独白的审美特质。另外,伍尔夫小说还融合了多种文体叙事风格,特别是具有复调小说的艺术特点,因而艺术成就颇高[5]。这些丰富的艺术特色与创作风格,还需读者深入理解伍尔夫小说的创伤书写才能进一步把握。
三、从形上层面揭示了伍尔夫小说的艺术超越
朱艳阳在专著中安排了整整一章的篇幅,从形而上学的角度,详细论述了伍尔夫创伤书写的艺术超越。她从三个方面展开了对伍尔夫艺术超越的论述,展现了伍尔夫的哲思。
首先,超越生死的生命沉思。作者认为,伍尔夫的创伤书写并不仅仅停留于对个体受伤情绪的宣泄,而且还熔铸了对人类命运的思考、对纯粹博爱的追求、对共同社会理想的追寻。她将第四章的第一节命名为《向死而生、超越死亡的生命主旋律》,认为伍尔夫从“向死而生”“超越死亡”两个角度展现了其独特的死亡观。“向死而生”具有极其深刻的哲学意蕴,朱艳阳分析了伍尔夫认为死亡是人类的最终归宿之思想。伍尔夫关注人的死亡,固然是由于各种各样的死亡给予她深深的心灵创伤。但她仍认为,死亡才能给予人勇敢前行、认真生活的精神力量。人类应当注视死亡、直面死亡,其真正的目的乃是为了远离战争等致人非正常死亡的威胁。作者挖掘出了伍尔夫死亡观的真谛:人只有直面死亡,才能以死正生、向死而生,使自己的生命过得更有意义。在此基础上,作者挖掘了隐含在伍尔夫“向死而生”思想中更为隐秘的思想,那就是伍尔夫认为人类应当“超越死亡”。伍尔夫在小说创作中,让女主人公反复品味生死之真谛,对后世文坛产生了重大影响。就近年作品而言,美国著名女作家伊丽莎白·伯格创作了反映女性心灵创伤的优美细腻小说《洞开心门》,打动了千万读者;英国著名女作家S.J.沃森创作了著名的小说《别相信任何人》,其中对于死亡阴影的渲染亦可看出伍尔夫影响之痕迹。这些小说都延续了伍尔夫的思想轨迹,表明个体的生命魅力,并不会随着死亡而消散。一个人的肉体虽然会消失,但其所展现的人格魅力、精神力量、深刻思想却永远不会随肉体烟消云散。因而伍尔夫的“超越死亡”思想,从根本上亦鼓励人们“向死而生”,追求更美好的生命价值。
其次,“雌雄同体”的性格刻画。“雌雄同体”这一人格概念,可谓是伍尔夫的原创性思想。在现今多数激进女性主义追求“女权”,甚至达到了“女权压过男权”的时代背景下,伍尔夫的“雌雄同体”思想彰显出了更加重要的意义。伍尔夫所倡导的“雌雄同体”,实际上还是要追求真正意义上的男女平等,追求和谐、幸福、欢乐、祥和、美满的两性关系。在受到某些无耻男性的沉重伤害后,伍尔夫仍旧认为女性应当以不卑不亢的平等态度对待男性。朱艳阳认为,伍尔夫基于自己精神受伤的个体经验,认为女性想要独立,就必须有象征着经济独立的金钱,和象征着精神独立、政治自由的“自己的一间屋”[2]241。女性不应当自轻自贱、受缚于男性;女性更应清楚地认识到任何约束女性的“第二性”,都是男权社会设置的各种后天性规范。因而女性解放运动追求的不应当是所谓的“女性中心主义”,而应当追求“两性平权”。罗婷教授亦认为,与伍尔夫同时的英国作家劳伦斯亦着眼于调整男女关系,使得性爱和谐统一,拯救工业文明中颓靡的英国人[6]224。可见英国文学宝库中本具有两性和谐的思想资源,作者深刻地挖掘出伍尔夫的“雌雄同体”源自文坛前贤柯勒律治,并且伍尔夫极大地挖掘了柯勒律治的这一思想,反叛了以往男权社会的陈规陋习,打破了某些所谓女性主义者新设立的“两性二元对立”。朱艳阳直抵本质地指出,伍尔夫的“雌雄同体”,实际上是呼吁男性亦应具有某些女性的气质,女性亦应具有某些男性的气质,男女两性应当真正达成平等互补、协作圆融的关系。
再次,和谐圆满的理想构建。作者认为,伍尔夫所追求的和谐圆满之社会理想,实质要求人类付出“爱的奉献”,以达成“爱的和谐”。伍尔夫的这一思想,主要是通过“灯塔”这一意象建构出来的。小说《达洛维太太》中的史密斯就认为,人类必须以充沛的爱心与同情心来改造自然与社会。伍尔夫许多小说中的主人公,都如其在《到灯塔去》中所构建的“灯塔”意象一般,照亮他人的心灵、温暖他人的身体、感化他人的灵魂。朱艳阳指出,伍尔夫吸收了西方宗教文学中的普世价值思想,认为人类应当互帮互助、互相温暖,以推进彼此积极向上,这样才能达成人类社会的和谐美满。她认为,伍尔夫“走向融合”的思想是人类友爱和谐的最高境界。人类只有通过互惠互爱,才能推进彼此走向不可分割的整体性和谐。伍尔夫认为,需要出现一位小说《海浪》中的主人公波西弗那样的英雄式人物,才能带领大众团结一致,走向爱的融合。人类只有在波西弗这样天使般人物的带领下,才能逐渐走向祥和安宁的融合。略晚于伍尔夫的法国著名女作家玛格丽特·奥杜,在其名作《未婚妻》中,亦展现了这种人与人之间,特别是男性与女性之间、老年人与青年人之间、陌生人与陌生人之间的和谐关系。朱艳阳指出,伍尔夫作品中的这种“爱与和谐”式的融合,不仅是形式上的团结一致,而且更是精神上、情感上的强烈认同、熔铸。这种“爱与和谐”式的融合,在某种程度上确实能够带领人们走出彼此纷争的境况,引领人们走向幸福完满的和美境地。
综上所述,朱艳阳这部专著新见频出、卓思纷呈,在一定程度上为国内弗吉尼亚·伍尔夫研究作出了重要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