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和森新闻舆论思想中的党性原则考察:以《向导》周报为中心
2023-03-15肖珊珊
肖珊珊
(湖南人文科技学院 文学院,湖南 娄底 417000)
1922 年8 月29 日至30 日,蔡和森和陈独秀、李大钊等人一同出席了著名的“西湖会议”,在这场专门讨论共产党员加入国民党的问题的会议上,中共执行委员会“抽出时间专门研究了中央的宣传工作”[1]。会上中共中央根据马林“不应办大的机关报,只应办一周报”[2]32的意见,决定创办《向导》周报,并将其作为中共中央的政治机关报刊。当时,蔡和森任中共中央执委、宣传部长,因此,会议决定由蔡和森具体负责《向导》周报的筹办事宜。可以说,自《向导》周报创刊起,蔡和森就同时肩负着主管党的宣传事业和主编党的第一份机关报的职责。
党性原则是“党的新闻舆论工作的根本原则”[3],也是党的宣传事业一以贯之的优良传统。研究蔡和森在《向导》周报的编辑工作中如何践行党性原则,是对党性原则历史源流和早期实践的回溯,有助于总结建党初期党在新闻事业中的思想方针,为新时期新闻舆论工作坚持党的领导提供历史依据和理论支撑。本文将结合相关史料和历史背景,对蔡和森主编《向导》周报时期的编辑、写作活动进行深入考察。具体而言,笔者将从马克思主义新闻舆论观的三个重要原则,即新闻性、斗争性、群众性出发,考察蔡和森主编《向导》周报时期如何进行党性原则的理论互动,总结蔡和森以《向导》周报为阵地展开的丰富的新闻宣传和舆论斗争实践。
一、党性与新闻性:以党的方针指导舆论工作
早在1921 年,中共一大审议通过的《中国共产党第一个决议》中的“宣传”部分就规定:“不论中央或地方出版的一切出版物,其出版工作均应受党的领导。任何出版物,无论是中央的或地方的,均不得刊登违背党的原则、政策和决议的文章。”[4]21这是新闻出版工作中的党性原则在中国共产党成立后的首次书面表述。1922 年,中共二大表决通过的《中国共产党加入第三国际决议案》接受了共产国际提出的“每日的宣传和运动须具有真实的共产主义的性质”“党的一切机关报,均须由已经证实为忠于无产阶级利益的忠实共产党编辑”“一切定期的或其他的报纸与出版物须完全服从党的中央委员会”等党的报刊出版工作中关于党性原则的各项要求[5]。1923 年10 月,中共中央决定成立教育宣传委员会,其职责是“研究并实行团体以内之政治上的主义的教育工作以及团体以外之宣传鼓动”[4]27,即对内的组织政治教育和对外的舆论宣传工作,蔡和森任委员会主要负责人。委员会还制定颁布了中共党史上第一部专门的宣传工作法规——《教育宣传委员会组织法》[6]。这一系列决议与条例的颁布,明确了党性原则在党的新闻出版事业中的组织保证和实践细则。
相较于《前锋》和《新青年》季刊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强调,《向导》周报从一开始就立足于评论国内外时政。这里不得不提及《向导》周报创刊时的特殊背景。中国共产党成立后,国内政治局势日趋复杂,但《新青年》月刊、《共产党》月刊却因种种原因相继停刊,少量剩余的如《先驱》等刊物,远不能满足我党日益增长的宣传工作需求。因此,与其说“宣传和实现党的革命理论和策略的舆论前驱”[7]是蔡和森对《向导》周报的历史评价,不如说是以蔡和森为代表的早期共产党人,出于对当时新闻宣传工作的需要,为《向导》周报制定的方针定位。在以蔡和森为主导的筹办者们的反复商酌下,《时事短评》《读者之声》《各地通信》《寸铁》等栏目在《向导》周报先后被推出,这些栏目的内容注重与广泛的斗争现实相联系,避免了纯理论宣传的单一形式,展现了新闻的时效性和针对性,对当时的社会环境产生了深远影响。
《时事短评》是《向导》周报新闻性最强的栏目,该栏目自第25 期起又以《中国一周》和《世界一周》为名划分为两个栏目,分别评述国内外当周发生的重大事件。以《向导》周报第37 期为例。第37 期的核心议题是36 期“铁路共管事件”讨论的继续,为的是抵制“奴化中国的舆论”。该期的《中国一周》栏目发表了六篇短评,分别是蔡和森以笔名“振宇”发表的《国人还不急起抵制英国亡我的侵略吗?》,罗章龙的《“自动处置”声中之共管案》《大来案与中美“邦交”》《国际共管与“国际自管”》三篇文章,张国焘的《如何反抗铁路共管》以及君一的《这只是租界的治安问题吗?》。从主题上看,这六篇文章分别指向三件事情,其一是彼时闹得沸沸扬扬的“铁路共管案”,其二是发生在宜昌的“中美大来喜案”,其三是上海租界的治安问题。细读这六篇文章,可以发现这种组合其实是一次精心的新闻排布。
蔡和森在《国人还不急起抵制英国亡我的侵略吗?》一文中,首先揭露了英国“威海卫之吞并危在旦夕”“津汉租借满期又要挟续租”“借口临案攫取路权”等诸多霸权行径,痛陈“刀下的肉是不可逃的”,呼吁国人奋起反击,以拆穿英国“华人实愿共管”的谎言[8]。接着,罗章龙的《“自动处置”声中之共管案》则对列强提出的所谓“护路方案”进行了介绍和分析,直言“‘这种为中国及列强万不可少的办法’包含着怎样危险的意义”,呼吁民众不可把此事件当作偶然,而应当看出“其目的不在铁路,而在中国之领土”[9];其《国际共管与“国际自管”》一文,则将话题对准以英国为代表的、主张“共管”的各个国家的内部矛盾,认为这些国家在自身已然失序的情况下,以“铁路劫案是无序”为由向中国发难实属“厚颜”[10]。
“大来案”和“租界治安问题”虽然是独立于铁路共管事件的两个新闻事件,但蔡和森和文章作者在编写这两篇文章时,将其与共管事件前后结合,提供了一种两相对比的新闻价值。这两篇文章不断追问“美国在处理中国事务时为何置法度于惘闻”[11],质疑“为什么租界里的洋人无故伤害中国人就是治安问题,且可以免于法律责任,而中国发生临沂案和大来案就需要接受铁路国际共管、枪毙当事人”[12]。这样的安排既让读者了解了这两起事件的真实情况,又与整期文章形成版面上的和谐,增强了整体的舆论声势,还通过新闻语言和版面语言,揭示了列强在对待自身问题和中国问题上的双重标准。
除此之外,由张国焘撰写的《如何反抗铁路共管》一文被蔡和森编排在《国人还不急起抵制英国亡我的侵略吗?》和《“自动处置”声中之共管案》之后,意在分析完当前的局势后,提供一种可供实践的抗争指导。《如何反抗铁路共管》一文从中共第二次对时局的主张出发,同时立足于《向导》周报宣传国民革命的宗旨,号召由全国各职业团体、商会、教育会、学生会、工会等团体组织共同筹备和召开国民会议,进而依托此国民会议凝集起全国性的力量,“内则攻打北京卖国伪政府和一切祸国乱国的军阀官僚政客,外则反抗铁路共管,制止列强一切侵略阴谋”[13]。可以说,这既是作者本人的意愿,同时也是当时中共中央的斗争方略。从这一点来看,蔡和森作为主编的这一系列安排,是基于《向导》周报是“指导现阶段革命的行动方针”[14]这一定位进行的。
上述案例已经能够说明蔡和森作为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和舆论宣传家的新闻敏感与政治站位。其实,这种党性与新闻性的交织是贯穿《向导》周报的一条主线,也是其得以持续发行并不断扩大自身影响的关键原因。例如,《向导》周报在第48 期到50 期增设了《国民党改组消息》专栏,大量地报道了关于国民党改组情况的消息,为的就是宣传统一战线的革命主张,并推动国民党改组。在震惊全国的五卅运动中,为及时准确地报道事件性质、澄清事件真相并寻找可能的解决途径,蔡和森专门派出郑超麟赴上海租界实地采访,并于第118、119 两期持续刊发真实反映该运动的报道,深刻揭露了帝国主义镇压学生运动、枪伤中国工人的罪行。在主编《向导》周报的两年多时间里,蔡和森矢志不渝地贯彻中共中央制定的革命方针,同编辑部同仁一道,广泛而迅速地组稿、审稿,及时发布、宣传党的各项政策和各次会议精神,及时报道并评述国内外的重大事件,通过新闻报道和时评相结合的形式,准确地介绍全国乃至其它国家的革命斗争形势。
二、党性与斗争性:在革命实践中传播党的理论
从最开始批驳无政府主义和国家主义,到结合反军阀斗争和反帝斗争、主张“以暴力推翻暴力”[15]的马列主义革命原则,再到后来采用既团结又斗争的策略对待国民党各派系以及共产党内部的“左倾”和“右倾”错误,蔡和森一直坚定地站在斗争的第一线。具体到《向导》周报的舆论斗争,蔡和森曾经评价道:“本报是有组织的活动的表征。本报并不像别的报纸一样,只是发空议论。本报所发表的主张,是有数千同志依着进行的。”[2]21
蔡和森很早就认识到,没有革命理论的政党不是一个真正的革命党,也较早地提出应当根据各国的实际情况“在斗争中把马列主义形成自己的理论武器”,制定出符合客观情形的斗争策略[2]33。《向导》周报是中共的政治机关报,是中共理论和策略的宣传者,这就决定了她的一切斗争都需以党的方针政策和亿万中国老百姓的福祉为出发点。《向导》周报在第1 期的《本报宣言》中,就旗帜鲜明地提出了“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军阀”,建立“统一、和平、自由、独立”的中国的奋斗目标[16]。这一目标既高度概括了造成当时中国时局的祸患之源,又反映了劳苦大众真正的愿景,但这一目标自刊出起就遭到外部各种势力的孤立乃至打压。面对来自资产阶级政党和代表上层社会的报纸诸如“反帝、反封建两块招牌不会被民众所理解”“反抗帝国主义侵略很像乡下人谈海外奇闻”等非议[17],蔡和森始终秉持马列主义观点和民主革命之宗旨,开创性地利用新闻手段,评述国内外重大的时政、民生事件,揭露黑暗与不公,反映民生疾苦,也动态地呈现了全国的革命形势,“在斗争中寻找中国的出路”[18]。《向导》周报自创刊到1927 被迫停刊的5年间,尽管面临查抄、查禁乃至牢狱之灾甚至生命危险,但在以蔡和森为代表的编辑部的努力下,该报的发行量从一开始的几千份上升到后来十万余份,真正成为“黑暗的中国社会的一盏明灯”[19]。
我们可以从一些实例中来考察这种斗争实践,以及蔡和森如何在斗争中践行党性原则并助力马克思主义思想在中国的传播。1922 年,蔡和森在《向导》周报的创刊号上发表《统一、借债与国民党》[20]一文,他在文中援引法兰西第三共和国和苏维埃政府的革命实践,认为“旧支配阶级的武装不解除,旧军队不完全解散或彻底重组”,革命阶级的政权便是不能保持的。因此,他指出“依靠借外资开发中国实业是行不通的”,告诫国民党要一方面与民众“为亲切的结合”,一方面与苏俄“为不二的同盟”,“大着胆子”反抗帝国主义与封建主义这两股恶势力,“使革命潮流一天一天涨高,革命行动一天天丰富”,只有这样才能谋中国“经济上政治上之自由发展与完全独立”。
这种对国民党政权既联合又斗争的策略贯穿了蔡和森整个主编生涯。在《向导》周报第3 期的《祝土耳其国民党的胜利》[21]一文中,蔡和森第一次评述了土耳其的国民革命。他认为中国与土耳其是分属近东与远东地区的两个“世界上最被国际帝国主义压迫的老大国家”,与中国不同的是,经由“民众的大反抗”和具有革命精神的国民党新政府①的征战,“垂死的土耳其变了一种新局势”。接着回到了他一贯的政治主张同时也是中共的政治方针,他认为土耳其的胜利源自“立脚在被压迫民族的群众势力上面”,以及“毅然决然与全世界被压迫民族之好友——苏维埃俄罗斯”的联合。这一系列论述既是向“四万万被压迫的同胞”宣扬和庆贺土耳其的胜利,也是借此敦促国民党“统帅我们与苏维埃俄罗斯联合,以推翻国际帝国主义在中国的压迫”。在此文中,蔡和森激动迫切的心情跃然纸上,以至于在文末多段连续使用多个感叹号。我们也可以从中看出,他对中共有关中国革命基本问题的思想主张是有深刻理解的,对民众的宣传教育和对国民党的斗争策略也张弛有度。孙中山辞世后,面对更加复杂的国内外局势和反动势力唱衰中国革命的言论,蔡和森告诫民众,应该继承孙中山的革命遗志,“掀起更大规模的革命风暴”,中国革命的目标仍然是反对帝国主义与封建军阀[22]。毫无疑问,蔡和森的这些判断是客观且科学的,其理论根源来自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具体实践,尤其是他以《向导》周报为平台,对当时中国人民的革命斗争实践进行的深刻总结。
三、党性与群众性:坚持党的利益和人民利益的相统一
承前所述,《向导》周报自诞生起就是一份代表最广大人民群众根本利益的报纸。为了引领和帮助受压迫的同胞认清中国的国情并探索正确的革命道路,《向导》周报积极传播印度、土耳其等国家的革命实践,分析保加利亚、希腊、爱尔兰等国的革命局势,站在世界受苦受难人民的角度,思考共同的出路。
早在党的筹建时期,蔡和森就提到,党的组织需要一些同志深入资本家的工厂、农场,深入全国的职业机关、议会机关[23]24。这些相关论述也体现了中国共产党与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揭示了党的群众基础,党要密切联系群众,广泛发动群众,利用各种公开的、秘密的方式去展开革命斗争。蔡和森这种深入群众、依靠群众的观点不单表现在其建党思想中,他在之后的革命生涯中,也始终如一地把人民群众当成推动中国社会前进的决定性力量。在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他提出“国民党当大大宣传民众,大大结合民众轰轰烈烈地继续做推倒军阀与国际帝国主义压迫的民主革命”[23]66,中国的统一应该“以结合伟大的革命群众的势力,尤其是革命的工人阶级的势力来统一。统一的目的要建筑在最大多数贫苦群众的幸福和全国被压迫民族的对外独立之上,才能真正统一”[23]74。这些观点都充分彰显了其“群众自己解放自己”的观点,做到了党性和人民性的统一。另外,他也对那些忽视、无视甚至污名化群众力量的政治团体和社会分子进行了直接而猛烈的抨击,他坚信“真正为群众利益而奋斗而革命, 群众未有不感发而兴起的”[23]75-75。
在《向导》周报的实际运行中,蔡和森一直倡导并践行着群众路线的工作方法。为了办成一张真正贴近社会现实、真正满足群众革命需求的报纸,《向导》周报多次发布“本报启示”,号召广大读者参与讨论其报道的诸多问题,并明确提出:“读者诸君对于本报的主张如赐批评,不论赞成或反对,一概在本报发表。”[24]《向导》周报早期便开设了《读者之声》和《通信》两个栏目。开设《读者之声》的目的是提供一个直接与读者交流、探讨相关政治、社会问题的平台,实现编者与读者的交流和互动。该栏目开设后,《向导》周报编辑部不仅受到了如“中国二千年历史上破天荒的名誉作业”[25]等诸多读者的称赞,还收集到一些对《向导》周报的宣传定位、理论观点有不同看法的文章[26-27]。经费困难时期,这种与读者的沟通机制还成为编辑部对外筹措经费的特殊渠道[28],甚至还有的读者后来成为《向导》周报编辑部的成员。在《通信》栏目,《向导》周报前后刊登了110 余篇来自北京、广州、长沙、汉口等地的报道,这些文章的撰稿人主要来自各个地方党组织。他们受《向导》周报及中共中央委托,以“记者”名义搜集撰写反映国内各地社会政治生态真实面貌和工农运动情况的文章[29]。在涉及工人和学生运动的问题上,蔡和森向来不惜在《向导》周报撰文为其“鼓与呼”。在《向导》周报第10 期的《唐山学生援助罢工之模范》一文中,他猛烈抨击了《泰晤士报》和《字林西报》以“红色煽动者”一词“来麻木中国人感觉”的行为,号召“智识阶级”和学生们以唐山路矿大学学生为模范。乐志华案件发生后,蔡和森不仅亲自撰写《全国人民应起来反抗英帝国主义鱼肉租界同胞的惨刑案》,以深刻揭露帝国主义及其报刊操控舆论和司法的行径,还组织编辑部同仁刊发了十多篇评论文章,反映国人在“法外治权”约束下的悲惨遭遇。
四、结语
从中共二大(1922 年)到四大(1925 年),蔡和森的党报管理思想和编辑思想始终贯穿于他担任党中央宣传工作负责人、主编《向导》周报和主管党报全部工作的实践之中,达成了他“公开一种有力的出版物”“做一种有系统、有主张、极鲜明强固的文化运动”的心愿[23]75;在新闻宣传事业中,他始终站在共产党的政治立场和人民的角度,将《向导》周报打造成为“统一我党的思想工具”和“中国苦难同胞的忠实好友”[30]。可以说,以《向导》周报为阵地开展的舆论宣传活动,代表了中共早期新闻宣传思想中党性原则的具体实践。
本文对蔡和森主编《向导》周报时期的新闻舆论思想进行了考察,围绕党性原则这一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的重要理论,回顾了在党中央的领导下,蔡和森以《向导》周报为阵地进行的关于新闻宣传和舆论斗争的历史实践。蔡和森在《向导》周报的编辑工作中始终坚持党性原则,以时事评论为发力点,就如何协调党性与新闻性、斗争性、群众性之间的关系做了初步尝试。尽管在这过程中必然存在着诸多本文尚未论及的不足和盲点,但本文更大的价值在于以蔡和森新闻舆论思想为切入口,对建党初期的新闻舆论工作做出积极思考,也提醒新时期新闻工作者不忘来时路,行稳致远,砥砺前行。
注释:
①这里的国民党新政府指的是土耳其国民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