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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光潜文学编辑实践中的美学追求

2023-03-14邓慧茹

合肥学院学报(综合版) 2023年4期
关键词:京派朱光潜趣味

邓慧茹,桑 农

(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2)

在现代文学史上从事过编辑事业的作家数不胜数,仅以京派文人为例,就有周作人、郑振铎、沈从文、朱光潜、萧乾等。朱光潜与其他几位不同之处在于他接受过较为系统的哲学和美学训练,有坚实的理论基础,在进行编辑实践时能以其美学理念为导向,增加编辑报刊中的美学价值。美学家的身份和编辑者的职业在朱光潜身上达到了很好的融合,以美学家的身份编辑刊物,对文学的发展有多方面的作用,他可以将自己的文学精神和美学追求投入到编辑实践中,凭借着理论家敏锐的感知来筛选稿件。这样一方面能够推动报刊和出版事业的兴盛,另一方面对读者塑造审美态度,提高艺术情趣、增加文学修养也产生了积极的影响。朱光潜作为一名卓越的编辑家,他曾参与编辑过《旬刊》《文学杂志》《民国日报·文艺》《工作》等杂志并都获得了不错的成绩,他参与主编的《文学杂志》和《民国日报·文艺》更是对于京派文学的发展意义重大。

当前,研究朱光潜编辑实践和思想的文章在逐渐增加,这些文章可以划分为两种不同的类型,一是对朱光潜编辑的个案进行分析,如章建的《论朱光潜主编〈文学杂志〉期间的编辑思想》[1]、张丽萍的《〈文学杂志〉研究》等[2],它们将着眼点放在朱光潜个人的编辑实践上,对于其历史背景、社会环境和体现出的编辑理念进行了细致的分析。二是将朱光潜的编辑工作和整个京派文化联系起来进行研究,像2004 年发表的《京派文学的守成与式微——朱光潜主编的〈文学杂志〉个案分析》从《文学杂志》前后两个时期作品内容、作家阵容、版本编排的发展变化透视京派文学的艺术特征和发展脉络[3];2007年发表的《〈文学杂志〉与后期京派文学》从《文学杂志》的文学观念、文学创作和对后期京派文学的影响等方面点出了其在后期京派文学发展史上的重要作用。[4]除此之外,胡正强的《朱光潜编辑思想略论》[5]、钟名诚的《“宽大自由而严肃”——朱光潜的刊物编辑观及其实践》[6]以及夏洁的《朱光潜编辑思想浅析》[7]等在梳理总结朱光潜编辑成果的同时,大都将朱光潜编辑实践中体现的特色和艺术概括为:理论和创作并重、追求刊物个性、注重思想的自由生发、看重思想性等方面。从上述研究成果来看,学者们对于朱光潜编辑实践的过程梳理清晰,编辑思想的研究较为丰富,但将朱光潜的编辑观念和美学理想综合起来进行研究的文章较少,对两者之间存在的联系缺少深度挖掘。对朱光潜文学编辑实践中美学追求的研究,既可以将其形而上的美学思想落实到具体而现实的实践活动中,增强学者对朱光潜美学观念的把握,也能将其美学观念作为了解其编辑活动的向导,充分理解朱光潜在选稿、排版时的策略安排。

1 朱光潜的文学编辑实践

“在现代中国,一个有势力的文学刊物比一个大学的影响还要更广大,更深长。这是否是一个好现象,我不敢断定。我所敢断定的你们编辑者实在负有一种极重大的责任。”[8]这是朱光潜写给《天地人》编辑徐先生的一段话,由此可见他十分重视编辑和刊物对于社会和民众的影响,在担任《文学杂志》和《民国日报·文艺》主编的过程中,他秉持着严肃而诚恳的态度,展现出开明的编辑思想、高超的编辑策略和独特的编辑风格。

1.1 编辑思想

杂志的发刊词往往就是杂志的办刊宗旨,有利于直观地展现编辑者的思想观念从而增加读者对于整个杂志审美取向的了解。朱光潜的编辑思想率先体现在其撰写的《文学杂志》和《民国日报·文艺》发刊词中。从《文学杂志》的发刊词中可以认识到朱光潜对于这本杂志的热切希望和对理想文学的追求。在《我对于本刊的希望》中,朱光潜希望这本杂志应当是“一种宽大自由而严肃的文艺刊物”,而不单是读者娱乐和消遣的工具,“它应该是新风气的传播者,在读者群众中养成爱好纯正文艺的趣味与热诚”[9],发挥文艺应当有的积极社会功用。“应该在陈腐枯燥的经院习气与油滑肤浅的新闻习气之中,开一个清新而严肃的境界,替经院派与新闻派作一种康健的调剂”[9],远离“文以载道”和“为艺术而艺术”的狭窄道路,折衷调和取之新径,充分发挥文艺无道德的目的而有道德影响的作用。在常风对于朱光潜的回忆中曾写道,朱光潜在写发刊词的时候就想到“态度要严肃,要有自己的见解,避免介入文艺界的争论,只问作品好坏,不论什么人或什么派的只要好都要”[10],要以严肃的态度对待文学,从审美角度来看待文艺,不掺杂私人的情感,关注作品本身质量的高低而非其承载的政治内容。

在接编《民国日报·文艺》后,朱光潜首先发表了一篇《谈报章文学》作为编辑本刊的一种告白,在《谈报章文学》中,朱光潜说“文学的功用原来就在作者有所见,有所感,借语文的传达,在读者心中引起同见同感”[11]。如何实现读者与作者情感的相通?朱光潜强调“真正伟大的作者,必须了解现实人生”[11],人生是艺术的根源,生活经验是艺术的材料。而艺术又超越生活,能够给我们更深广的人生观照和了解。这种辩证的关系提醒作者在艺术创作时一定要注意对现实人生距离的把握,距离太远对人生的认知不够,距离太近则会导致实用的态度压倒美感的态度,“不即不离”便是最好。通过从现实人生中吸取养分,获得艺术的原料,再对文学距离的不断实践,作者的创作水平自会不断提高从而使得读者的文学趣味不断增强。

朱光潜在《文学杂志》和《民国日报·文艺》的发刊词表现出极其认真严肃的编辑态度以及希望在保持文学独立性的同时,注重文学对人生、社会有益的刊物建设思想。

1.2 编辑策略

朱光潜在主编《文学杂志》和《民国日报·文艺》的过程中,展现出了独特的编辑策略,主要体现在对于诗歌体裁的重视和创作与理论并重两个方面。

朱光潜在编辑过程中,将诗歌放在众多文学体裁之前别有深意:“人生本就有情感,情感天然需要表现,而表现情感最适当的方式是诗歌,因为语言节奏与内在节奏相契合,是自然的”[12]。他认为诗是一切文学的精华,任何好的艺术都是诗的,诗歌理应在文学中占据最高地位。《文学杂志》前后有32位诗人的124 首诗作,前期刊登诗作最多的是卞之琳、陆志韦、废名和林庚,后期刊登的诗人最多为陆志韦、袁可嘉、林庚。他对诗歌在文学上崇高地位的认可不仅表现在他对诗歌作品的刊登之多,还在于他对于“诗化小说”“诗化散文”的喜爱。朱光潜对于废名的《桥》十分赞赏,曾有过“《桥》里充满的是诗境,是画境,是禅趣”[13]的评价,废名的小说常常突破传统小说的结构框架,淡化小说的情节而注重意境的营造和情感的表达,达到了一种诗的境界。对于诗的理论建设,朱光潜也是十分重视,《文学杂志》上发表过叶公超的《论新诗》、陆志韦的《论节奏》以及朱光潜自己的《望舒诗稿》等,《民国日报·文艺》中发表了林庚的《论新诗的形式》、朱光潜《诗的格律》等,诗歌中突出的情感性使得朱光潜将其放于文学的至高地位,与此同时他兼顾到诗歌特有的表现形式,提醒作者们应创造出文质合一的高质量文章。

朱光潜曾在《文学杂志》的《编辑后记》中点出他对于整个杂志栏目的安排“本刊每期暂定八万字左右,篇幅的分配,创作约占五分之三,论文和书评约占五分之二。这自然只是一个粗略的标准,每期各门类的分量要依稿件多寡而伸缩。比一般流行的文艺刊物,本刊似较看重论文和书评,但是这不一定是看轻创作”[14]。重视论文和书评的特点不仅表现在其主编的前后期《文学杂志》上而且在《民国日报·文艺》中也有所体现:在《文学杂志》中,朱光潜刊登了自己对于《望舒诗稿》的书评;在《民国日报·文艺》中,选编了毕基初的《光彩的织绘——读沈从文先生的〈湘西〉》。朱光潜不仅选取了多篇讲述诗的论文而且针对小说,散文所谈的论文也多有涉及,如他在《文学杂志》中刊登了周作人的《谈笔记》《谈俳文》,在《民国日报·文艺》中选取了范传章《谈写文章》等,这些种种皆是因为“各种艺术都各有它的特殊的筋肉的技巧”[15]。艺术的创作仅仅靠凝神观照时把握事物的形象是不够的,需要有足够的传达技巧进行辅助。朱光潜不仅将优秀的文学创作在杂志上予以展示,给予青年作家们以模仿的范例,而且重视文学理论的发表帮助创作者们积累艺术媒介的知识。

在刊物上着重刊登诗歌和理论文章是朱先生独特的编辑策略,他这一策略的选择不仅充分展现了他自己的审美理想,而且提醒青年作家要注意媒介知识的积累、传达技巧的把握、文质合一作品的创作。

1.3 编辑风格

“著名的文人学者办杂志、编副刊,不同于职业编辑,在于其有明确的立场与趣味,其选择去取,即便无心,也都大有深意”[16]。朱光潜是典型的学者文人,他在《文学杂志》和《民国日报·文艺》所收录作品充分体现出他的立场和趣味。

以《文学杂志》的第一期为例,朱光潜收录了卞之琳的诗歌、沈从文的《贵生》、李健吾的《一个未登记的同志》、林徽因的《梅真同他们》、林知堂《谈笔记》、废名的《随笔》、朱光潜自己的《望舒诗稿》等,这些作者多为京派名人。朱光潜在第一期就汇集了这些名家自有考虑,一方面这些名家作品的刊登为《文学杂志》的首次出版打出气势,另一方面也显出这本杂志所追求、欣赏的趣味。在题材上,周作人《雨天的书》、俞平伯《无题》等都避开社会政治生活之大事,而选取人生与自然中细小琐碎之事,诉之以平和冲淡之语。卞之琳的《白螺壳》、程鹤西的《落叶》都追求作品语言简洁而意蕴深刻,既给人清新透明之感又有值得品析的韵味,他们不仅能让作品与实际人生保持一定的距离,更为重要的是能把控自己的情感,懂得节制,含蓄。京派作家作品的重要特点就是达到了朱光潜所提倡的“物我同一”,这一点在小说中尤为鲜明,如刊登在《文学杂志》上的废名的《桥》,朱光潜认为《桥》即是诗境也是画境,诗画统一,情景交融在京派文人手中达到如火纯青的境界。

朱光潜在担任《民国日报·文艺》主编的时期,中国刚刚经历过一场战争并正在经历另一场战争,受时代背景的影响,在这本杂志中刊登了不少表现人民苦难、忧国忧民的作品,如葵言的《在小城镇的边缘上》、李瑛的《北行》等。但是《民国日报·文艺》主要编者还是以沈从文、俞平伯、朱自清、冯至、废名、朱光潜、常风、袁可嘉、汪曾祺等京派文人为主,他们的作品多以平凡人生的百般滋味为题材,体现出淳朴的自然美、人情美、人性美、风格恬静淡雅,艺术性较高。正如商金林所说“‘文艺’上的文章大多是可以作为‘美文’来欣赏”[17],这种短小隽永、深入浅出、语言简短清新,颇具审美性的美文体现出朱光潜高雅的文化品格,也恰与朱光潜的审美风格相一致。

朱光潜在编辑实践的过程中,受自身文学立场和趣味的影响,对语言清新淡雅、意蕴深刻、具有含蓄美、节制美的作品有所偏爱,显示出他对刊物高雅风格的追求。

“一个编辑者的地位是很卑微的,他只是作者与读者中间的一个媒介人。”[18]朱光潜充分认识到编辑在作者和读者之间所起的桥梁作用,他一直以来都以一位亲切的传达者的身份对待两者,一方面他不轻视每位作者的思想结晶,认真审稿,提出修改意见;另一方面他一直秉持着为读者负责的态度,将自己认为的好作品分享给读者,提升其文学修养和审美品味。他在编辑实践中所展现的严肃庄重的态度、重视文学社会影响的编辑思想、独特的编辑策略以及对于高雅文学趣味的偏爱,都体现出他作为一名编辑家的责任感。

2 朱光潜编辑实践中的美学追求

用理论整合认知,以实践体现思想。从朱光潜主编报刊时的编辑思想、策略、风格,足以窥探出他对文艺与现实关系的看法,对纯正文学趣味的重视,对人生艺术化的崇尚等等美学意涵。

2.1 保持文艺与现实的审美距离

艺术家是否能够创造出优秀的艺术作品主要依赖于两个方面,一者在于他能否从看似平常的事物中领悟其独特的趣味,另一者在于他是否有足够的传达技巧,将心中所感表达出来。真正的艺术家总能从平常事物中发现不同寻常的乐趣,领略雨天的忧愁,感慨夜色的清静,花鸟鱼虫在他们的眼里都别有一番滋味,他们笔下的大自然时时都充满勃勃的生机,无论何时何地总能像一幅优美的画卷。为何艺术家们可以从看似平凡的世界中感悟到生命的流动?其原因或许也有两方面,一是他们有着深刻的人生体验、广博的文学修养以及开阔的文学眼界;二是他们拥有对审美经验纯粹性和影响审美经验的外在因素的关系恰当处理的能力,可以将艺术创作与实际人生拉开距离,既跳出来又融一起。艺术家将感受的东西表现出来的实践是一种创造活动绝非一种硬生生的模仿,是人就会有情感,就会有直觉,就有成为艺术家的内在条件,但决定一个人能否成为艺术家的关键性因素在于他能否“创造”以及“如何创造”。创造一方面在于对直觉再现方式的掌握,一方面在于对艺术与现实距离的把握,前者具有多样性,可以选择表现于言语、声音、形象等,后者则具有固定性,艺术创造与现实之间的距离最好是“不即不离”。

“不即不离”首先要求作家要学会无所为而为地观赏形象,将情感通过意象的媒介表达出来。《文学杂志》和《民国日报·文艺》中所刊登的散文、小说、诗歌皆有成功的意象塑造,卞之琳通过白螺壳的形象表现出彻悟后的惆怅和迷茫之感,周作人从雨的意象中流露出淡淡的忧愁。《民国日报·文艺》里甘运衡“废宫”意象的塑造体现出诗人强烈的悲愤感和深刻的爱国主义情怀,程鹤西对于木棉形色、种植条件的叙述让读者体会到浓浓的乡土乐趣。“不即不离”的距离要求作者要懂得节制情感的抒发,过于放纵的情感会影响作品的和谐美。沈从文强调“极力避免文章表面的热情”,认为“神圣伟大的悲哀不一定有一摊血一把泪,一个聪明作家写人类病苦或许是用微笑表现的”[19];朱光潜认为“能叫人流泪的文学不一定就是第一等的文学”[20]。朱光潜曾在《文学杂志》上针对李健吾《一个未登记的同志》和曹禺《日出》进行过评价。与完全赞赏《一个未登记的同志》不同,朱光潜认为在《日出》中作者的情感表现得过于直白以至于破坏了作品本身的和谐美、节制美。“不即不离”的距离需要艺术家对于素材的精心裁剪,“现实界的事物虽然和实用的关联太密,‘距离’太近,但是经过艺术家的剪裁,它也可以落到适宜的‘距离’上面”[21]227-228。在朱先生主编杂志上发表的文章,无论是诗歌、小说、还是散文、书评皆是作者经过不断琢磨、繁复修改而成的,天才的成功也是以人力为基础的。适当的剪裁需要艺术家长期的知识积累和理论支持,“各种艺术都各有它的特殊的筋肉的技巧”,只有掌握并熟练使用这些技巧,将它天衣无缝地融入至文章中,美的作品才得以形成,这也是朱光潜在编纂杂志的过程中对于理论刊登十分重视的原因之一。

“去取全凭好恶,好恶就是情感的流露”[21]391,这点不仅适用于编辑家对于编选内容的选择,对作者选择意象同样适用。文学作品中必然存在着种种意象,许多意象不是散漫零乱的,是完整的有机体,这些意象的连接靠的并非逻辑而是情感。凡是艺术都是抒情的,情感总是寄托在意象之中,意象一定要与情感融为一体。“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境界,便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情感,传达情感的语言意象也就不能一致”[21]392。创作者在表达情感的过程中须注意自己的独创性的意象,如陶渊明的桃花源,废名的桥,他们在描写这些意象时将自己的性格和情趣灌注其中,从而这些物皆具有他们的情趣特征。无论是《文学杂志》还是《民国日报·文艺》,朱光潜都相当重视所刊登作品的独特性,他凭借的敏锐的文学感知力筛选出具有创新性和独特性的作品,通过作品中的文字、意象来体会作者的风格和人格。因此在阅读朱先生主编的杂志时,读者往往能够在脑海中构建不同作者的形象,再造作者创作时的心路历程。

在美感的实践里抽空了内容的美在现实中几乎不存在,文艺和现实必定沾染关系。朱光潜对于文艺与现实的关系有着透彻的了解,但是由于当时文坛上出现的一些不健康的现状,使他格外强调要保持文艺与现实的距离,并提出以意象为媒介在实用世界和审美世界拉开距离,使得艺术之为艺术而非现实。

2.2 突出文学作品的纯正趣味

纯正的文学趣味应当是广博的文学趣味。每个人因为自己的生活环境、天资禀赋、传统习性的不同导致狭隘文学趣味的形成,如何对偏狭的文学趣味进行矫正?唯有“扩大眼界,加深知解”[22]。无论是作者还是读者都应对各种类型、不同思想的作品有所涉猎,“涉猎愈广博,偏见愈减少,趣味亦愈纯正”[23]。朱光潜在编辑杂志的过程中针对想让读者养成纯正文学趣味的目标做出了努力,首先体现在他对报刊杂志的栏目设置,《文学杂志》和《民国日报·文艺副刊》都设有诗、小说、散文、戏剧、论文、书评等多种栏目。诗歌使人灵秀,散文给人美感熏陶,小说扩大读者眼界,论文书评提高欣赏者的逻辑能力和感受力,不同的文学体裁在培养读者文学审美力中发挥的不同的作用。思想的自由生发,自由讨论于广博文学趣味的养成定有好处,朱光潜对于一切文学作品一视同仁,“凡是爱护本刊而肯以好作品见投的我们一律欢迎”[18],积极地向大众征稿,不问出身、流派,皆以作品的质量作为选择的标准。朱光潜虽被视为京派文学的核心人物,但是他主编的杂志并不仅收录京派一家之言,在《文学杂志》中,朱先生热情地向大家推荐了左翼作家萧军的《第三代》,可见作为编辑家的他是以一颗博大的心胸、一种广阔的眼光吸纳各家各派的优秀著作。

纯正的文学往往具有文辞简洁,意蕴深厚的特征。言辞繁复使人烦躁,丧失阅读耐心;言辞过简说理不透,让人一头雾水,作者对于文章的语言技巧一定要有十分的把握,才能在说理透彻的同时使人读之赞不绝口。周作人《雨天的书》便是值得学习的范本:“这书的特质,第一是清,第二是冷,第三是简洁”[24]。过于直白浅显的文章常失去细细玩味的意义,不够读者回味,没有余味的文章又何谈美感。一篇值得不断阅读并且从每次阅读中都能体味到新内涵的文章才能称之为经典,纵观古今中外的经典著作,哲理性是它们的共同特征,文章要具有哲学的意义才会耐读,有长久的韵味。从朱光潜编辑杂志时收录的文章来看,朱光潜对于语言简洁凝练、内容意蕴深刻的作品十分欣赏,从他对程鹤西所著的《落叶》“虽短,却写出一种意味深永的境界”[25]的评价中,可以感受出其对文章“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审美追求。言是有形的,意是无形的,言是有限的,意是无限的,若只求得形象的逼真,而失去内在的意蕴,不可称之为艺术,真正的艺术家往往能够用有限的语言表现出无限的意蕴。

诗歌是纯正文学趣味的最高理想。诗歌不仅是人生情感最好的表达方式,而且对于传达的技巧要求非常之高,诗歌比起散文和小说来说,它们的差别不仅在于诗要表达情趣,表现灵心妙悟,还在于诗要有一定的节奏和韵律,不仅要注意诗歌的意象美和情趣美,也要重视诗歌的节奏美和韵律美。朱光潜在其主编的杂志刊登过许多关于诗歌形式的论文,如《文学杂志》上的陆志韦的《论节奏》,《民国日报·文艺》中的林庚《论新诗的形式》。美在生命的流动,在创新,朱光潜对于滥俗的作品十分不喜,正如他给《天地人》主编徐先生写的信中所说:“《人间世》和《宇宙风》里面有许多我爱读的文章,但是我觉得他们已算是尽了它们的使命了,如果再添上一个和它们同性质的刊物,恐怕成功也只是锦上添花,坏就不免画蛇添足了。”[8]重复描写,不断刊登作品早已丧失了生的活力、美的价值。然而,诗恰恰具有的不断流动的生命力,总能从常态的事物中发现一点不同的趣味。在编辑过程中朱光潜不仅把诗歌放在报刊栏目上的第一栏,而且广泛收集第一流的诗歌作品和诗歌理论为的就是想要培养读者纯正的文学趣味。

朱光潜希望以公平公正的态度对待一切文学作品,作品质量毫无疑问是他选取稿件的第一标准。然而,在他主编的杂志上,可以明显发现京派文人的作品处在主导地位,其原因在于京派文学纯朴自然的语言、意蕴深刻的内涵、情趣和意象契合的艺术特征与朱光潜对于纯正文学趣味的追求相一致。

2.3 强调文学艺术对人生的意义

朱光潜一直不断地对文艺与道德的关系进行追问,前期,他反对文艺寓道德说,“艺术所摆脱的是日常繁复错杂的实用世界,它所获得的是单纯的意象世界”[21]212。意象即形象、直觉,直觉不掺杂任何名理的思考,文艺的价值不在于它所承载的道德意义或实用意义,而只在于它本身,不牵涉其他。后期,他认为艺术活动中完全不可有道德问题的看法有失公正。艺术以现实生活为根基,是人生的再现,人生本身就是有机体,每个部分都是相互联系的,不能机械地分裂为科学的、实用的、美感的三种态度看待人生,应将其融为一体。人生文学皆是如此,朱光潜根据文艺与道德的关系标准将文学作品分成三类,他认为“凡是第一流艺术作品大都没有道德的目的而有道德影响”,能在不知不觉、潜移默化中使读者的气质有所提升。因此,朱光潜在编辑实践中很重视文学作品“无道德的目的而有道德的影响”。在《文学杂志》的发刊词中他提到希望这本杂志“它应该认清时代的弊病和需要,尽一部分纠正和导向的责任”[9],它应当兼顾文艺本身的价值和其产生的道德影响。文艺和道德统一于人生,都是应对人生的方法,“没有其他东西比文艺能给我们更深广的人生观照和了解,所以没有其他东西比文艺能帮助我们建设更完善的道德的基础”[21]325。

艺术不能只为艺术,更是为了人生,朱光潜将文学与人生的关系不断地深化、拓展,提出人生艺术化的重要命题。“人生艺术化”是一种广义的美学思想,它时刻提醒着人们要用审美的眼光看待万事万物,朱光潜对于描写生活片段的作品尤为喜爱,《文学杂志》中收录了不少这类作品,从周作人《雨天的书》中或品味苦雨带来淡淡的忧愁,或体会苍蝇的可爱有趣,从何其芳《老人》中欣赏老人的沉默或儒雅。人生和艺术互相渗透,人生是艺术的根源,没有人生何谈艺术,艺术是人生的升华,没有艺术的人生不够完整。一本优秀的报刊并非只是提供读者娱乐消遣的媒介,更是给予读者人生指导的空间,“人生艺术化”就是朱光潜想要提供给广大青年的建议,艺术化的人生要兼具严肃与豁达的态度,既要能够摆脱名利的束缚,跳出金钱的漩涡,同时也要对于更高的精神追求有所坚持。艺术化的人生要处理好看戏与演戏的关系,既要有酒神“酣饮高歌狂舞,在不断的生命跳动中忘去生命的本来注定的苦恼”的精神,更要有日神“凭高静观,世界投影于他的眼帘如同投影于一面镜,他如实吸纳,却恬然不起忧喜”[26]的立场,一言蔽之就是朱光潜提倡的“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业”。

实际上,从朱先生所说的“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业”中,就可以体会到朱光潜关于文学与人生、国家、民族关系的认识:好的文学作品应当有引人向上的力量,推动国家、民族进步发展的作用。这一观点在其编辑实践中表现为他对后期《文学杂志》以及《民国日报·文艺》的稿件选择上。文学是时代发展的反映,报刊是时代变迁的印记,朱光潜担任复刊后《文学杂志》主编以及接任《民国日报·文艺》主编都是在国家民族危难时期,因此在稿件的选择上也时常出现一些以民族国家危难以题材的作品,如李瑛的《太阳,啊!太阳》表达了对于罪恶的激烈控诉,对于新中国的热烈呼唤。人是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的统一,建设艺术化的自我人生应以稳定和谐的社会环境为根基。朱光潜确实意识到了文艺与人生、社会不可分离的关系,但由于其自身理想,所受教育等方面的原因,他在文学实践活动中对于这一观念的阐释并不明确,这也导致了许多人对于朱先生的误解。

美学称为“aesthetic”即感性学,感性是人类独有的,因此从本质上来说美学就是一种人学,它需从被世俗蛛网缠绕的现实世界出发,到达净化过摆脱了的艺术化、理想化的人生境界。静观远望错综复杂的现实世界,静心凝视一草一木的世间百态,在有所余力的时候介入朝堂,积极发挥自己的社会功用,在苦难逼迫时,寻求艺术的庇护。这样的理想人格在当时确实处于时代的边缘,不被主流所接受,成为一种乌托邦式的存在,但却和他的美学理想具有高度一致性。

3 总结

朱光潜以“自由宽大而严肃”编辑思想,将诗歌放在第一栏目、重视理论作品刊登的编辑策略,偏爱清新淡雅、言近旨远作品的编辑风格,收获了众多文人读者的赞叹之声。其编辑过程充分体现出他对保持文艺与现实审美距离、突出文学纯正趣味、强调文学艺术对人生意义的美学追求。朱先生主编的《文学杂志》以及《民国日报·文艺》的寿命即使都不算长,甚至逐渐显示出不和时宜性,但是它们的出现不仅为当时鱼龙混杂的报刊业提供了一种崭新的范本,为广大知识青年提供了交流思想的平台,而且启示当代报刊业应找准报刊定位,形成自身特色,在刊登优质文章的同时形成独特的美学意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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