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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恩格斯的政治经济学批判

2023-03-11刘玉良

经济师 2023年1期
关键词:马尔萨斯政治经济学恩格斯

●刘玉良

被马克思誉为“批判经济学范畴的天才大纲”[1]的《国民经济学批判大纲》,是恩格斯1842年到1844年通过对英国社会进行深入考察的重大理论成果,发现了“经济学没有想去过问私有制的合理性问题”[1]。恩格斯在《大纲》中所把握住的现代社会最突出的矛盾性质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在理性的经济运行过程当中,大量的过剩人口不断产生;二是由工业化带来的工厂制度被落实为新型奴役制,现代版本的奴役制背后是理性经济运行体系和非理性现实之间的巨大矛盾。如果说马克思在黑格尔的影响之下,要追问的是劳动异化和贫富分化的内在原因,那么恩格斯则是在英国工人运动的影响下,去追问“政治经济学所提交的合乎理性与道德的自由主义经济体系,为什么会导致非理性的和非人道的事实”[2]。

一、新经济学的界定

恩格斯在《大纲》的第一个部分讲述以亚当·斯密等人为代表的新经济学的时候,他强调新经济学最重要的特征是对作为自己理论前提的私有制不加反思。恩格斯首先指出,私有制如果被落实为现实生活的绝对原则,会导致三个方面的结果。一是带来社会危机和过剩人口的问题;二是由工厂制度所带来的新型奴役制问题;三是带来家庭的消亡、国家的解体,以及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彻底沦为绝对的战争关系。以英国政治经济学家为代表的新经济学,认为这样的一种生活,“意味着我们通过自由贸易、普遍的商品交换,最终达成人与人之间的道德共同体”[5],所以它强调的是如此这般的经济生活具有理性的特征和道德的意义。而眼前的生活显然不是这样,共产主义运动已经遍布整个欧洲,社会的矛盾的公开显露已然变成是不可忽略的事实,但新经济学面对着残酷的社会现实却明确地断定,这种经济活动第一是理性的,第二是道德的。恩格斯认为新经济学做出如此断定的原因实际上是简单的,“现代生活本身蕴涵着相互矛盾的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所谓的理性的主张、人道的要求被集中表达为自由的原则”[3],自由的原则成就出人和人之间自由共在的美好关系,而这样的关系需要由人们的理性活动来带出;另一方面,现代社会同时存在着赤裸裸的私有制,而私有制实际上同理性的主张、人道的要求并不是完美匹配的,但是政治经济学对于自己私有制前提不加反思,而它同时要顺应以自由和理性为内核的时代精神的要求,在理论上描绘出一个合理性、合人道的经济世界。政治经济学明知它是一门关于如何在现代自由主义经济体系之下发财致富的学问,却说所谓的发财致富同时具有成就共同的善的意义。所以在此意义上,恩格斯明确断定政治经济学是最大的现代版本的伪善,“这种伪善、前后不一贯和不道德,目前在一切领域中与自由的人性处于对立的地位”[1]。

此外,在恩格斯写作《国民经济学批判大纲》的时候,政治经济学理论实际上已经被撕裂为两端,一端是社会主义经济思想已经开始在社会上产生广泛影响,社会主义的经济学理论所要强调的是,必需取消人和人之间的私有财产关系,让整个社会经济活动不再是对私人利益的追求;另一端是对于政治经济学主张的直接反动,这是恩格斯所说的将彻底替代掉政治经济学的理论,即在德国兴起的以李斯特为代表的国民经济学。李斯特的国民经济学所要强调的是,国家在现代经济运行体系之下要进行垄断,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主张自由主义的政治经济学已经被引向了反动。政治经济学发展为李斯特的国民经济学,这恰恰是和社会现实相符合的,自由主义的经济活动带来的不仅是生产过剩、过剩人口和新型奴役制,而且是资本的集中和垄断,所以在此背景之下,政治经济学到了另外一个土壤当中,以完全反动的面目出现就是顺理成章的。究其本质来说,自由主义政治经济学和国民经济学实际上是处于同一水平的,它们以对立的两极方式共同表达内在于私有财产制度当中矛盾的双方,而社会主义经济学理论则是对这处于同一水平的对立的两级的共同超越,直指二者所凭靠的理论前提——私有财产制度,因而社会主义主张消灭私有财产制度。当然与此同时也会涉及到新经济学和旧经济学之间的差异,在恩格斯的年代,新经学主要指亚当·斯密的古典经济学,旧经济学主要指重商主义的经济学,二者之间的差异在于新经济学主张自由,旧经济学主张垄断,在新旧经济学之间的对立当中,恩格斯强调新经济学尽管具有伪善的特征,但它是代表进步的,“自由主义经济学达到唯一肯定的进步,就是阐述了私有制的各种规律”[1]。

二、重解价值和生产费用

在此部分恩格斯的行文并不是十分流畅,因为此时的恩格斯尽管指出了政治经济学的缺陷,但是也并未给出非常具有解释力的对价值的重新界定。恩格斯对与政治经济学价值范畴的反驳分为两个层次,一是对“政治经济学的英法版本”的反驳,英国版本的政治经济学强调价值是由生产费用决定的,而法国版本则是强调价值是由它的实际效用决定的。恩格斯在此无非是要强调,沿着生产费用的逻辑进展到极致,就必须将实际效用纳入进来;沿着实际效用的逻辑进展到极致,就必须将生产费用纳入进来,并且二者同时还要引入人和人之间的竞争关系。在此基础上,能够帮助恩格斯实现政治经济学批判意图的是第二个层次的反驳,两种不同版本对于价值内涵的解释,实际上都是从价格出发推出价值,无非是理论的自作主张。“价值本来是源初的东西,是价格的源泉,倒要取决于价格”[1],政治经济学家们只是从价格中抽象出来价值,把价值作为他们维护理论上善的可能性的工具。实际情况是,生产的首要目的是价格,它由作为客观要素的价值以及作为主观因素人与人的竞争决定,因此以生产商品为目的的资本主义生产,绝不会生产政治经济学家口中的价值,更不能带来对共同的善的成就。

恩格斯在《大纲》当中对政治经济学生产费用范畴的反驳,对于我们理解《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非常重要。政治经济学家视域下生产费用被明确界定为是土地、资本、劳动这三方;相对应的社会财富则是地租、利润和工资。恩格斯透过对生产费用中三方关系的解析,以此论证根本没有以成就共同体为目的的对于财富的分配体系。首先是土地,土地之所以可以被看作是可以带来财富的东西,原因在于土地是被少数人先行占有和垄断的。土地能成为生产要素的一部分,本身就是违背人和人之间的道德共同体的要求。其次是资本,“经济学家自己就承认资本是积蓄的劳动”[1],是自由劳动的结果,但是在计算生产费用的时候,并没有因为资本是积累起来的劳动,就把资本和劳动归结为是同一个劳动,而是将资本和劳动分开,分别计算生产费用,一旦将资本和劳动分开,就会导致更大的分裂。资本不仅包括直接参与生产的资本,也包括以生息的方式间接参与生产的资本。因此,就产生了利润和利息的区分,导致资本可以在不参加劳动的情况下自我增值,同时利息的来源跟劳动毫无关系。最后是劳动,恩格斯在此反复强调,资本主义生产得以展开,是以劳动和资本的内在分裂为前提的,换言之,行劳动的人是无资本的。这样一来,劳动和财富之间的关系绝无可能,劳动只能带来工资,而工资是以劳动者能够存活为计算标准的,而不是以劳动为计算标准的。当经济学家用这三分的方式去计算生产费用,并进而去计算财富究竟如何分配的时候,实际已经蕴含着对于政治经济学主张的基本道德要求的彻底背离。

三、对私有财产制度的批判

首先恩格斯强调,私有财产制度的具体内涵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分离、对立和竞争。不论是重商主义强调的国家垄断,还是新经济学强调的自由竞争,他们在私有财产的内在逻辑上是一致的,那就是“竞争和垄断是相互为中介的”。私有财产的源头就是一种垄断,是对于社会财富的排他性占有;这样的一种垄断,要实现自我增长,借助的机制是竞争;按照恩格斯的解析,这种竞争是一种弱肉强食的机制,它一定会再度导致财富的垄断和集中,财富的垄断要再度以人和人之间的自由竞争关系成为它的实现形式,自由竞争关系不仅被落实为资本和资本之间的竞争,同时也被落实为资本和劳动之间的竞争以及劳动者和劳动者之间的竞争。新旧经济学都是以私有财产为前提的,而私有财产本身就意味着允许垄断,因此在对待垄断的问题上,二者并无原则性的差异。

其次恩格斯指出,通过政治经济学特别强调的自由竞争关系,就能够理解商业社会中存在的价格被决定的过程。恩格斯承认,政治经济学的确把握了价格波动规律(供求关系波动规律),但他同时也指出,表面上看供求关系波动规律是一种理性的规律;但是实际上它是一种外在的不可抗争的力量,而落实在每一个人身上就意味着经济的波动和周期性危机。供求关系的波动导致经济危机,大量的积累起来的生产力无法回到社会生活中,人们处在这个新型商业经济所营造的社会环境中,由于失去就业机会,变成了没有任何存在根据的过剩人口。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理解为什么这样主张成就共同的善、人道的新经济学理论,可以和看似野蛮和非人道的“马尔萨斯人口论”同时流行。是因为这种新型的经济关系确实导致危机,进而产生过剩人口。但政治经济学不会直接地讨论过剩人口,因为它将这样的一个导致危机的规律说成是理性的,并且是具有道德意义的。马尔萨斯的人口论实际上是对于供求关系波动规律导致的周期性危机条件之下所产生的过剩人口现象的理论表达。

接下来恩格斯调转枪口,对马尔萨斯的《人口论》进行批判。恩格斯所要强调的是,人口过剩是同生产过剩相关联的,是复杂社会现象中的一个要素。而马尔萨斯把复杂的生活极度简单化、片面化,从而陷入了高度抽象的理论,因此它是错误的。马尔萨斯《人口论》还有一个重要的前提性认同,即把就业手段和生活资料相互等同。换言之,“人作为对象性的人,他需要有生活资料才能活着这一点,和人必须进入劳动分工体系,在劳动体系中为整个社会制造公共财富,是两个层次的事情”[4]。但马尔萨斯把既定的劳动分工体系作为人的存在理由和根据:能够获得就业,进入劳动分工体系,就能获得和人相匹配的生活资料;反之,不能获得和人相匹配的生活资料,就成为过剩人口。马尔萨斯的这一重大理论错误,使得他恰好与错误的生活完美匹配。抑或者说,他的理论本身就是错误的生活催生出来的。在此基础上,恩格斯特别指出“马尔萨斯的理论却是一个推动我们不断前进的、绝对必要的中转站”[1]。人口论的残酷能够让人们警醒,唤醒沉睡于新经济学所构建的美好世界中的人们,它可以作为一个中间环节,导致下一步的社会革命,这个社会革命的具体内涵是彻底改写私有财产关系。

最后,恩格斯主要从三个方面展开论述,竞争关系将导致人与人之间的道德关系将彻底不可能。第一个方面是,人和人之间自由的竞争关系实际上是已经被绑定了强者和弱者之间的竞争关系。竞争关系实际落实为资本一方、地租一方、工人一方,如此这般的竞争既是每一方内部的强者和弱者之争,又是三方之间的强者与弱者之争,它一定导致强者对于财富的垄断,以及强者对弱者的支配,这同政治经学所宣称的共同体的善是完全背离的。第二个方面是,新型的经济关系发展到哪里,人的道德状况就败坏到哪里。这是恩格斯从经验的角度再次论证,新经济学关于市场道德主义的错误,“工厂制度的扩展到处引起犯罪行为的增加,这种规律证明犯罪也受竞争支配”[1]。第三个方面是,资本对于科学技术的绑架。恩格斯此时已经敏锐的看到,政治经学所给出的新型竞争机制,借助与科学技术的合谋,落实为机器对于工人劳动的排斥和吞噬,所以这种新型经济关系导致人和人之间的残酷竞争和剥削之彻底没有限度,它是一种无底线的对于人和人之间的道德关系的瓦解和败坏,这是恩格斯对政治经济学是彻底伪善的再度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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