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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照日格图小说中的音乐叙事

2023-03-11

西部学刊 2023年2期
关键词:科尔沁巴拉民歌

塔 娜

一、问题的提出

博·照日格图是新时期蒙古族文学史上特色鲜明、颇有影响力的作家。从20世纪80年代起,博·照日格图的散文创作脱颖而出。之后,她开始了小说创作,并逐渐在文学领域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截至目前,博·照日格图已发表中短篇小说10余部(篇),散文50余篇。

当前,对博·照日格图文学作品的研究主要分为三类:第一类多从地域文化变迁的视角分析其作品,如宝音陶特格的《〈哈日呼的死〉及科尔沁的今天》、孙高娃《科尔沁当代乡土小说文化内涵研究》、银莲《博·照日格图小说研究》、格根图雅《小说的形式创新》、海日寒《文化残馀及生存危机》、满全《灭亡的文明——博·照日格图〈猎人阿爸和他的猎犬〉的文化蕴意的一种阐述》、陶·特日木根巴根那《审理传统打猎文化的分崩离析——博·照日格图〈猎人阿爸和他的猎犬〉的隐意》、哈·乌兰巴托《博·照日格图生长的文化环境与小说创作》等。这些研究多是从社会文化背景出发,通过剖析小说中的人物和故事,对时代背景、社会状况、生存境遇、传统文化内涵等展开一系列探讨,从地域文化的变迁中抒发对民族文化的感悟。第二类是从人物的思想、情感、精神状态及作者的写作风格展开探讨。例如,哈·乌兰巴托的《蒙古族小说的原始主义——论博·照日格图小说》、敖墩《博·照日格图小说与现象学方法论》、亚·铁木金《“相约在坨子地”的好汉以及他的衰竭》,这类文章从分析博·照日格图小说创作手法入手,通过探究其作品人物形象,发现人性的真善美以及浓郁的悲情色彩中所呈现的至高的精神境界。第三类则是从民歌和小说的关系及叙事旋律的模式视角出发,探讨博·照日格图小说中民歌与小说的关系,发掘小说中科尔沁民歌在体现小说人物内心感受方面的表现,拥有一定的审美意义和现实意义。例如,孙高娃的《科尔沁当代乡土小说文化内涵研究》、色·乌斯嘎拉《小说的意体和叙事旋律——关于博·照日格图的中篇小说〈猎人阿爸和他的猎犬〉》、韩常海《新时期科尔沁小说的科尔沁民歌传统》等。

梳理对博·照日格图作品的现有研究发现,很少有关于他小说的音乐性、小说的音乐意识、音乐与女性意识等方面的研究。鉴于此,笔者尝试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博·照日格图小说的音乐性,尤其是他的小说借用民歌,以音乐叙事来推动女性情感表达,谈谈自己的一隅之见。

二、相关概念界定

(一)民歌

民歌,狭义上讲,“则主要指民歌、民谣、小调等短小的、抒情成分的韵文作。”[1]而小说属于文学的范畴,是作家个体创作的书面叙事作品。二者可以完美结合,民歌的音乐性赋予了文学作品中人物的情感更深层次、更质朴的表达。

例如,史铁生的作品时常有对陕北民歌的书写,《我的遥远的清平湾》所体现出的音乐性在于作家对黄土高原的特殊情感及其对陕北记忆的音乐性的书写。文本中出现的《走西口》《信天游》等民歌是展示大西北民间文化和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因素。

“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也难留,手拉着哥哥的手,送哥哥到大门口。走路你走大路,再不要走小路,大路上人马多,;来回解忧愁……”[2]

这些民歌唱出了大西北留守家园的女性对亲人和丈夫的思念和祝愿,感情浓烈,天真烂漫。

再如,贾平凹的《废都》:

“口唇皮皮想你哩,实实难人说哩,头发梢梢想你哩,红头绳绳难挣哩,眼睛仁仁想你哩,看着别人当你哩,舌头尖尖想你哩,油盐酱醋难尝哩。”[3]

贫瘠荒凉的黄土高原让歌声苍凉,但也赋予了大西北人质朴宽广的胸襟,从中听到了那个地域上的人民对强劲生命意识的赞颂。

张承志的小说《黑骏马》开篇就告诉我们蒙古长调的起源。作者以下乡知青的身份插队到内蒙古草原,被雄浑的蒙古长调民歌吸引,通过品味其魅力琢磨起了民歌的起源。以小说《黑骏马》中人物之口,用诗化的语言诠释蒙古民歌《钢噶·哈拉》,表达了作者本人对人生的理解和看法,将音乐评论、对民歌灵魂的思考与一段缠绵无涯的爱情故事完美地交织在一起。阅读小说会深刻地感受到,长调民歌《钢噶·哈拉》不仅丰富了小说的文学内涵,同时,因为对民歌的深度解读,使其获得了独特的价值和动人的力量。

(二)文学中的音乐叙事

谈及蒙古族文学,必从英雄史诗和民歌说起。蒙古族文学的传统文体形式主要采取的是抒情与叙事相结合的叙述,从民间口头文化,神话传说、英雄史诗、民间故事、民歌、祝赞词、谚语、谜语等中汲取养分,继承优良的民族文化传统,经历了口传、文字和图像等传播方式,逐渐从中产生出很多经典的文本。例如,史诗《江格尔》依靠民间艺人的记忆,以说唱形式口头传承至今,将祝赞词、诗歌、神话、传说故事、戏剧等内容有机融合,在文体上韵散兼用,叙事与代言相结合。再如,蒙古族古代文学《蒙古秘史》“以散为主,韵文为辅”;现代史诗《嘎达梅林》以及《达那巴拉》《韩秀英》等叙事民歌都充分地构建了音乐与文本的互文。就像克里斯蒂娃所阐述的“任何一篇文本的写成都如同一幅语录彩图拼成,任何一篇文本都吸取和转换了别的文本。”[4]

诸多作家都在赋予自己的小说音乐性,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罗曼·罗兰的《约翰·克里斯多夫》、詹姆斯·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四个四重奏》、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以及米兰·昆德拉的《玩笑》等作品,所体现出来的音乐性已经得到了广泛的关注与认同。巴赫金的复调小说理论①正是对复调音乐思维方式或角度的借用[5]。世界、心灵本身是复调结构,不局限于小说的音乐视角去挖掘复调理论,而将其放在更广阔的文化背景中思考,小说的音乐性的精神本质有着更深远的意义。

三、博·照日格图小说中女性情感的音乐书写

在博·照日格图创作的作品中经常会发现对科尔沁民歌的书写。科尔沁民歌不仅是文学叙事的有机组成部分,还可以说是作为科尔沁大地的一个标记存在于作者的记忆中的。民歌作为科尔沁民间的口头诗,语言里带有科尔沁地域乡土俚语的质朴,形成了最朴素、本真的表达,散发着爱意的温馨。博·照日格图对科尔沁民歌的喜爱并不只是单纯的喜爱和情感寄托,更多的是一种精神选择。作者在小说中生动地反映出音乐对于女性生活的重要性,体现了音乐文化对女性意识的塑形作用。音乐至始至终贯穿在作品中,与文字构成联动,与小说的情感抒发上相互推动,与人的内心世界产生共鸣,音乐渗透进了人的心灵。从小说的故事情节中不难看出,女性人物的情感历程与音乐叙事的相互启迪作用和意义与价值的充分表达。

例如,在博·照日格图的短篇小说《田野清风》中,高娃在田地采豆子劳作中想到自己出门在外的丈夫而耐不住思念等待之情,有感而发唱起了一段动人的科尔沁叙事民歌《苏木茹昂嘎》②,歌中唱到:

“骑上枣红马的桑杰喇嘛咴,

快马加鞭直奔宝日花屯咴,

美丽的姑娘苏木茹昂嘎咴,

站在西屋前翘首等待咴,……”

再如,高娃看到正在地里卷着旱烟的达古拉,掩饰不住内心的惆怅顺口唱起歌来:

“六根飘带六种颜色的的荷包啊,白虎哥哥。我在六月的热天里一针针给缝,本想送给心上人白虎哥哥,妈妈却给了那该死的阿拉坦巴根佩戴……”③

歌词从视觉、听觉上以复调的方式使人物的内心世界得以丰满地展现,充分表达了高娃惆怅无奈悲伤愤世的丰富的情感。

歌唱是科尔沁人真实朴质情态的独特表达,成为凝固的“科尔沁性格”。博·照日格图在他的小说里将女性形象均塑造成擅长唱歌的人物,通过歌唱,形成音乐和文字与人物内心独白情感起伏交叉的复调叙述。例如,用复调音乐的双声部来呈现主人公高娃内心的思念。巴赫金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一书中探讨了复调小说,小说里人物的声音是一种双重对话关系。博·照日格图小说中的人物所吟唱的歌曲和对话,也代表了小说主人公和她思念的丈夫之间的多层次对话。

小说《田野清风》中的高娃、达古拉、斯琴三个姐妹生活于20世纪70、80年代,那个时期人们的思想经历了巨大的变化,有过往悲惨生活的哀痛记忆,有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向往,在恍然、感慨和倾诉的交织中向眼下的现实生活宣战。小说塑造了3个无话不谈的蒙古族女性,她们挑上篮子,迎着清风,奔向田野,在田间地头展开她们的“休闲沙龙”,无拘无束地彼此倾诉,在劳动(田地采豆子)中唱出自己的心声——不管生活多么无奈、坎坷、不堪,蒙古族女性始终坚韧挺拔面带微笑地扑向火热的生活。

在博·照日格图的小说《候鸟》中,小说人物哈斯其其格在地里铲田完工,闲暇的时候想起内心思念的龙套,便唱起了叙事民歌《达那巴拉》,如:

“梧桐树哟,要是烂掉了,嗬呦

花翎翅的莺歌鸟落到哪里去歌唱,嗬呦,

心爱的达那巴拉哥哥去王府当兵,啊哈嗬嗬嗬咿,

留下金香我一个人靠着谁呀靠谁度时光……”④

这首歌曲在博·照日格图的另一部小说《猎人阿爸和他的猎犬》中也出现过,阿尤尔老人的姑娘南萨拉玛看上了钢格尔,无意间流露出真情,表白道:

“榆树柏树呦,如果苦干倒下去了,嗬呦

剪子翅的莺歌鸟就落到树干上去歌唱,嗬呦

亲爱的达那巴拉哥哥去王府当兵,啊哈嗬嗬嗬咿,

留下金香我一个人靠着谁呀靠谁度时光……”

“音乐”与“意识”的复调,突出了“独立不相融合”的状态,“同时表现为两种不同的意向,一个是说话的主人公的意向,二是折射出来的作者的意向。”[6]巴赫金认为:“有着众多的各自独立而不相融合的声音和意识,具有充分价值的不同声音组成了真正的复调”[7]“从中国诸多对小说与音乐结合的研究来看,我们重提复调小说与音乐结构的研究基本上都属于比喻性的研究,把复调纳入音乐的范畴。”[8]博·照日格图正是通过音乐的复调使小说人物南萨拉玛的理性表达和情感喷涌达到了“轰鸣”。

结语

音乐的本质源于内心世界。民歌作为中华传统文化璀璨的明珠,无论是农耕民族,还是北方游牧民族都通过民歌表达着对生活的眷恋与热爱。通过作家的笔墨,民歌融入到文学作品中,使文学作品具有了音乐性。蒙古族作家博·照日格图的文学作品以音乐叙事见长,其小说中的人物借用民歌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想——而民歌深厚的文化积淀又扩张了这种单纯的表达,使其作品在音乐的律动中更具丰富的内涵和情感的张力。

注 释:

①复调(polyphony):本是音乐术语,指欧洲18世纪(古典主义)以前广泛运用的一种音乐体裁。它与和弦及十二音律音乐不同,没有主旋律和伴声之分,所有声音都按自己的声部行进,相互层叠,构成复调体音乐。复调小说是苏联学者巴赫金创设的概念。巴赫金借用这一术语来概括陀斯妥耶夫斯基小说的诗学特征,以区别于那种基本上属于独白型(单旋律)的已经定型的欧洲小说模式。“复调小说”的概念是现代文论的一个重大飞跃,对读者反映论、接受美学、解构主义等都有深刻影响。巴赫金认为,“独白型”小说的一个突出特征,就是众多性格和命运构成一个统一的客观世界,在作者统一的意志支配下层层展开。在这类小说中,全部事件都是作为客体对象加以表现的,主人公也都是客体性的人物形象,都是作者意识的客体。虽然这些主人公也在说话,也有自己的声音,但他们的声音都是经由作者意志的“过滤”之后得以放送的,只具有有限地普遍性地刻画性格和展开情节,而不能塑造出多种不同的声音,因而并不形成自己的独立“声部”,听起来就象是一个声部的合唱。复调小说,其实就是指作者自己多个人格的对话。小说创作者树立这种复调式的小说创作理念,其作品必然更能反映人性在现实社会的真实的状态。

②民歌《苏木茹昂嘎》用直白真挚的口语讲述了喇嘛医生桑杰得一个到美丽又可爱的苏木茹姑娘的爱恋,漂亮的苏木茹思念等待着自己亲爱的桑杰喇嘛。在那个年代,喇嘛教在科尔沁广泛得以传播和发展,深刻影响着社会文化和人们的思想,因此“喇嘛”“昂嘎”这样的称呼在科尔沁民歌里表征的较多。“昂嘎”是科尔沁本乡土语言,是对疼爱的孩子和对自己亲爱的人的昵称。

③民歌《白虎哥哥》中茹叶玛的母亲为了得到钱财,横加干涉女儿的婚姻,无情地阻碍着女儿的美好爱情的幸福,拆散了茹叶玛和白虎哥哥。这段凄美悲凉民歌充分表达了在那个落后思想和吃人礼教肆行的年代,小说人物达古拉无法挣脱那个年代的束缚和家境贫穷落后现状的无奈,只好忧愁地地挣扎于现实生活,而茹叶玛不得不遵守“父母之命、媒约之言”的传统观念,最终酿成悲剧。

④《达那巴拉》是一首科尔沁地区家喻户晓的民歌,产生并流传于内蒙古哲里木盟一带,歌中所表达的是女主人公金香与恋人达那巴拉之间的爱情悲剧。青年达那巴拉被旗统领包善一(额尔敦必力格)强征入伍,与情人金香约定三年后团聚。由于遭到包善一的阻挠,达那巴拉四年后才得以逃跑回家,这时金香已被迫嫁人。达那巴拉心情悲痛,饮酒大醉,被包善一的爪牙打成重伤。金香闻讯赶来会面,达那巴拉已在弥留之际,他向情人表达了来世结为夫妻的愿望,饮恨而终。长诗表现了蒙古族人民对反动统治阶级的兵役制度的憎恨与抗议,塑造了金香这样一个被欺凌被损害的妇女形像。她忠于爱情,表示愿同达那巴拉来生结合,显示出对封建礼教的蔑视。长诗以唱为主,间以散文插叙。歌词情真意切,哀婉动人,生动地刻画了男女主人公曲折的心致和对幸福生活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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