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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亨豫大

2023-03-10胡勤伟

书画世界 2023年12期
关键词:徽宗宋徽宗文人画

胡勤伟

内容提要:宋徽宗赵佶即位之初,蔡京第三次“入朝”,向徽宗进言“丰亨豫大”之说,徽宗采纳,开始重新审视宋代绘画,并建构起自己的绘画美学理想。这一决定让文人画得以发展,从而形成宫廷画派、文人画、民间画派“三足鼎立”的局面。宋徽宗将“皇家气象”植入宫廷画院,在绘画材料选择、绘画理想建构上亲力亲为,直接推动了名垂千古的《千里江山图》等伟大作品的诞生。可以说,徽宗一朝將中国传统绘画尤其是山水画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峰。

主题词:丰亨豫大;宋徽宗;绘画美学理想

一、“丰亨豫大”的来龙去脉

北宋建国之初,并没有建立一个所谓宫廷审美的艺术要求。宋太祖赵匡胤“杯酒释兵权”成为北宋开国皇帝之后,重文轻武、不事奢华成为治国方略。出身贫寒、几经磨难的赵匡胤严于律己,奉行节俭和“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养一人”的古训。《戒公主崇俭》中记载赵匡胤告诫其女永庆公主“岂可造此恶业之端”,表明赵匡胤对子女节俭意识的重视。史书中多有赵匡胤禁贪恋虚荣、奢靡装饰的记载,因此,宋朝早期休养生息,而对于富贵人家才能买得起的名家绘画则鲜有人问津。到了宋神宗时期,绘画艺术早已兴盛,宫廷内随处可见山水佳作,且以郭熙的山水画为主。到了哲宗时,处处以神宗为榜样,唯独不喜欢郭熙的画,以至于命人将皇宫内郭熙的画取下或“弃置闲处”。这个中缘由当然和哲宗的绘画喜好有直接关系。到了徽宗时期,蔡京也开始了他人生的第三次“入朝”。蔡京投徽宗所好鼓吹“丰亨豫大”之说,徽宗十分认可,认为皇家画院就要有“皇家气象”,绘画上也要体现皇家的“与众不同”。由此开始,“丰亨豫大”的绘画审美在徽宗一朝开始萌芽,这也直接影响了宋中期后的山水画格调和绘画风格,明确了宋中期山水画的宫廷审美标准。[1]

事实上,按照《周易》解释:“丰亨,王假之”,“豫大有得,志大行也”。意思是说,“王”可以利用天下的富足和太平而有所作为,绝不是应该占有什么。而蔡京通过对这一古字的拆解、歪曲,蛊惑了宋徽宗去坐享天下财富,这无疑是迎合了当时国库充盈、天下太平的皇帝的心意的。于是,大兴土建、宫殿、园林成为徽宗朝的盛景。园林宫殿的富丽华贵自然要搭配与其符合的绘画艺术,而徽宗的妙合诗意、充满创意的格调又使得当朝的画家抓耳挠腮。与此同时,宋徽宗也发现了当时的绘画审美观有严重的缺项,需要建立一个属于皇家的绘画审美观念,在此之下完成一大批供皇家欣赏的各科绘画。于是,徽宗朝后的北宋,恢宏大气而又充满诗情画意的巨大艺术气象开始弥漫这个重文抑武的封建帝国。

二、宫廷绘画的“皇家气象”

宋徽宗虽然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但在艺术领域却颇有成就。在书法上,宋徽宗独创瘦金体,独步古今,至今仍被诸多书法爱好者奉为经典而加以临习;绘画上,宋徽宗是一个擅长写实和写意的“多面手”,其山水、花鸟、人物无一不精,其代表作《听琴图》《瑞鹤图》(图1)等皆是流传至今的经典名作。

此外,他十分重视画院的建设和绘画人才的选拔。他在位时曾亲自主管画院,招揽天下画手,扩充和完善宫廷画院,使北宋宫廷绘画得以兴盛。正因为他在艺术上拥有超高造诣,所以宫廷画院的画家都必须经过他的严格把关方能进入。《千里江山图》(图2)的作者王希孟便是北宋宫廷画院中的一位佼佼者。从《千里江山图》中蔡京的题跋可以看出,宋徽宗正是看到王希孟“其性可教”才给了他一个“亲授其法”的机会,以至于“不逾半岁”便完成了纵51.5厘米、横1191.5厘米的恢宏巨制《千里江山图》。可以说,没有宋徽宗就没有王希孟,更不会有《千里江山图》。正是宋徽宗对“宫廷画家”的严格筛选才得以使当年不过18岁的少年王希孟凭借《千里江山图》而名垂青史。

那么,什么样的画家能被皇帝相中,画什么、画成什么样才会让宋徽宗满意,就涉及宋徽宗的绘画审美标准了。也就是说,进入皇家画院的画家在创作上要按照皇帝的意志行事,作品要具有“皇家气象”,要符合宋徽宗的绘画审美标准,包括绘画的技术水平、绘画的理念、绘画的材料使用三个方面。对于进入皇宫画院的画家来说,宋徽宗的这三个标准缺一不可。绘画的技术和理念可以通过徽宗“亲授”而得其要点,相对容易达到,但是,昂贵的皇家宫绢等绘画材料则不宜获取。学者余辉在其论著[2]中对《千里江山图》的材质做了详细介绍。首先,如此巨幅的绢,如没有皇家提供,仅凭一个刚进入画院的画生是很难得到的。其价值更昂贵,绝非普通市面上的绢可比。事实上,《千里江山图》所用的绢的确是皇家宫绢。以大观元年(1107)每匹1500钱的绢价,《千里江山图》卷约40宋尺,普通绢40尺为600钱,宫绢则远远高于此。[2]34据考证,与《千里江山图》同一批次绢的名画还包括《听琴图》及《江山小景》和《虢国夫人游春图》。经过鉴定,这四幅画无论从绢的厚度、经纬线的纺织技法还是从绢的用丝质量上看皆属于“徽宗所赐”。就连设色所用的矿物质颜料也是朝廷不惜成本精炼而成,这才造就了《千里江山图》绚丽夺目、雍容华贵的青绿之美。毋庸置疑,徽宗为了达到他所认可的“丰亨豫大”的绘画审美理想,首先在用料上就强调要彰显皇家用绢的高贵性和与众不同之处。材料如此不一般,被赏赐的画家自然而然也要画得不一般,通过这种物质材料的信息传递,画家笔下的艺术呈现自然而然也就与民间艺术和文人士大夫的绘画区分开了。可以说,徽宗朝的绘画审美进一步丰富了中国传统绘画的内涵,使宫廷绘画披上了皇家意识的外衣。

综上所述,宫廷画院之所以冠以“宫廷”二字便在于它的阶级属性,代表了皇家威严、不可亵渎的特质,皇帝的审美意识决定了宫廷画院画家们绘画创作的审美取向。皇帝钦定宫廷绘画的内容和题材,画家们按照皇帝的意志行事,“丰亨豫大”便顺理成章地成为宋徽宗的绘画美学理想得到证实。

三、“丰亨豫大”的美学理念对中国绘画进程的影响

北宋是中国传统山水画发展的高峰时期,山水画名家辈出,哲宗朝以前就已经出现了李成、范宽、郭熙等杰出画家。作为职业画家,虽然他们的绘画被皇家所认可,但是似乎还没有过多受皇家意志的影响,更多的还是在自我的绘画认知上进行的创作。因此,在进入哲宗朝后,這种局面便面临被打破的处境。徽宗登基后,立刻转变了这一局面,在宫廷画院中推行“丰亨豫大”的美学理念,将强烈的皇家气象赋予绘画艺术,从而形成了高贵、典雅、法度极高的宫廷画派。这一历史的选择影响了中国传统绘画的进程,促进了宫廷画派、文人画和民间绘画“三足鼎立”局面的形成。

从中国绘画历史的发展来看,宫廷画派、文人画及民间绘画三者形成的时间不一。民间绘画诞生的更早,它是古代劳动人民在生产劳动过程中逐渐积累形成的带有实用性的美学图像,可以说是最“接地气”的绘画艺术。文人画又称“士夫画”,泛指中国封建社会中的文人士大夫的绘画。文人画始于唐代王维。董其昌在《画旨》中说:“文人之画自右丞始,其后董源、巨然、李成、范宽为嫡子。”[3]这明确表明王维乃“文人画之祖”。从技法上探究,王维首创“破墨”法,改变了以往双勾填色的固有模式,把中国山水画重笔墨意境的特点推向了一个历史高度。因此,自王维以来到宋朝的几百年间,文人画欣欣向荣,追随者群星璀璨。[4]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到了宋徽宗时期,这种趋势得到了遏制。前文已经阐述得非常具体,对于一个中央集权高度集中的封建社会来说,皇家或者说皇帝的意志代表了整个封建帝国的意志,着重宫廷画派的发展而轻民间抑文人已经成为不可更改的历史轨迹,宫廷画派成为主流。徽宗朝著名的画家李唐与王希孟同一时代,与《千里江山图》同一批的御赐宫绢也同样被赐给了李唐。“徽宗也将这一规格的长绢赐予了当时的李唐,使他完成了《江山小景图》,这一门幅的宫绢,徽宗自己也在用,如他绘于1112年的《瑞鹤图》……与《千里江山图》绘于同一年。”[2]35此段描述强调了在皇权意志下的绘画状态,“可以看出他们要在徽宗的统领下,集中人力、物力和时间突击解决宫廷绘画的设色问题,其中包括解决观念问题和技艺问题”[2]36。要知道,李唐是比较反感僵化的宫廷画的,与他南渡后的画风比较便一目了然。他和弟子萧照在南宋时期的作品几乎没有设色的,这也就意味着进入南宋后,没有了徽宗的束缚,李唐便向着自己所追求的写意水墨进发,并一举开创了水墨苍劲一派。当然,李唐绝非个例,包括赵令穰(1100年绘《湖庄清夏图》)、张择端(1105年前后绘《清明上河图》),仅以李唐为证,窥徽宗朝时宫廷画派或者说徽宗对文人画进程的影响可见一斑。[5]从1100年徽宗继位到1126年退位,再加上北宋末期的战争动乱到南宋建立初期的安定过渡,在将近三十年的时间内,宫廷画派一统天下,形成了以宫廷画派为主,文人画、民间绘画为次的中国绘画局面。由此可见,徽宗赵佶在强化个人审美要求、建构宋朝末年绘画格调的同时,也减缓了文人画的发展进程,同时使世人产生了以宫廷绘画为审美最高标准的这一认知,这一结果加快了民间绘画的衰落。

结语

北宋末年,宋徽宗在面对经过快速发展140多年、富庶太平的王朝时,听从了奸臣蔡京的“丰亨豫大”之说,在宫廷画院中推行“丰亨豫大”的审美理想,从而使中国传统绘画被强加上“皇权意志”。这一改变,产生了诸多影响:宫廷绘画地位提高,宫廷绘画的审美被时人冠以当世美学的“最高标准”,时至今日,徽宗一朝的绘画仍被视为不可逾越的经典;文人画自唐朝兴起后,经过徽宗一朝,其发展被阻碍,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文人画发展的进程;民间绘画经过宫廷绘画的“强势打压”和文人画的兴起后彻底进入“蛰伏”期。

不可否认,宋徽宗“丰亨豫大”的美学理想是中国传统绘画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涌现出一大批经典名作,宋徽宗本人的艺术造诣至今仍被后人所推崇,宋徽宗一朝的绘画艺术代表了宫廷绘画甚至中国传统绘画的巅峰。蔡京的“蛊惑”成全了作为皇帝身份的赵佶登上了艺术殿堂的最高宝座,也给中国传统绘画留下了瑰宝。

参考文献

[1]李裴. 宋徽宗的美学思想评析[J]. 道教学研究,2004(3):67-71.

[2]余辉. 百问千里:王希孟《千里江山图》卷问答录[M]. 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20.

[3]周积寅. 中国画论辑要[M]. 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2019:243.

[4]王中旭. 千里江山:徽宗宫廷青绿山水与江山图[M]. 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18:43.

[5]黄小峰. 古画新品录:一部眼睛的历史[M]. 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21:45-48.

约稿、责编:金前文、史春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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