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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社会语言学视域下淮阳作物生长词语及其价值

2023-03-10郑亚豪

华中学术 2023年2期
关键词:作物词语生长

郑亚豪

(华中师范大学语言与语言教育研究中心,湖北武汉,430079)

一、引言

社会语言学研究语言与社会之间的关系,这种语言与社会的关系的研究将把我们引入一个广阔的研究天地[1]。农村是汉语方言最主要的使用地,那儿每天发生的社会语言学事实是整个中国社会历史的一部分,把它们真实、完整地记录下来是一个国家文明的重要标志[2]。在城镇化、工业化加速和乡村振兴战略实施的背景下,传统农村语言和语言生活正在经历亘古未有之变局,这种变化为今后的研究工作带来了诸多的机遇和挑战,促使学界有必要加强中国农村的社会语言学研究。我国自古以农业立国,农业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底色[3]。2022年中央一号文件《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做好2022年全面推进乡村振兴重点工作的意见》提出要“加强农耕文化传承保护,推进非物质文化遗产和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保护利用”。语言作为人类社会的知识载体、信息载体和文化载体,可以在乡村振兴战略的不同领域和层面发挥重要作用[4]。传统农业词汇既是农村语言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编织农业文化世界的丝线和观察农业文化现象的棱镜[5],对农业文化有负载、建构和阐释的作用。因此,处在传统农村社会和农村语言生活同步迈向现代化的临界点上,对传统农业词汇及其中蕴含的农业文化内涵进行事实记录和相关问题研究是中国农村社会语言学重要而紧迫的时代命题。

作物是农业基础而核心的生产资料。在农业生产中,作物的生长发育是一个遵照客观规律循序渐进的过程,这一过程随作物熟制周期性复现且往往被细分为一系列紧密衔接的生长阶段,不同农业社群对其划分和表述又可表现出明显的地域差异和特色。淮阳隶属于河南省周口市,深处华北平原传统农耕区,从古至今都是重要的农业生产地,当地农民自有一套对作物生长发育过程的划分和命名,其观察视角独特,用词质朴生动,如“泛白、照垄、漫老聒、二篷楼、圆棵、出天缨”等别具地域特色,我们把这类特殊的农业名物词语称为作物生长词语。淮阳方言中的作物生长词语形成并积累于当地农民长期的农业实践之中,贯穿于传统农业生产全过程,展现了地域传统农业语言文化的真实风貌,在农业生产中发挥着重要的参考和指导作用,对该类农业词语的研究应尤为注意。

二、相关研究现状

现有的调查研究已经表明传统农业词汇正在呈现萎缩消失的趋势,如蒙凤金、唐红梅(2010)[6]、付义荣(2011)[7]、(2020)[8]等,这也督促我们要加快对相关词语的调查、记录和研究。其实,其他相关研究领域已经开展了大量针对传统农业词汇和文化的研究保护工作。首先,各类方言志、方言词典都把农业词汇作为重要的组成部分来调查收集;其次,随着方言调查研究工作和语言保护工程的深入开展,学界逐渐产出了一批方言词语(语汇)和民俗文化相结合的调查研究成果[9],而农业词汇和文化自然被视为民俗的一部分而包含其中;此外,结合语言田野调查对地域传统知识的研究也涉及大量系统的农业词汇及相关内容,如肖自辉(2018)[10]、黄高超,严修鸿等(2022)[11]等。

正如前文所说,作物生长词语贯穿于农业生产全过程,指导农业生产实践,理应是相关农业词汇和文化调查、收集和研究的重要内容之一。然而与丰富多样的农业词汇研究成果相比,学界对该类词语却关注甚少。根据本文对现有研究成果的查阅和梳理,一些方言志、方言词典对当地作物生长词语会有零星收录。如董绍克(2005)[12]在作物义类词表中记载了阳谷方言中的个别作物生长词语,并给予简单的释义和举例,如“盘墩、拔莛儿、晏花儿、半仁儿”等(作者按:具体释义、例句详见原文),但并未对这些词语进行系统的收录和释义。崔尔胜,王宗兰(2012)[13]从方言和农耕文化的关系出发,列举了淮南方言中主要作物——小麦、豆类和水稻生长过程的词语,简要介绍其命名理据,指出该类词语反映出人们对这些作物生长极为重视,管理极为细心的特点。李宇明(2016)[14]在论述分领域观察、研究语言生活时指出,同时涉足语言学和某专业的混合型学者十分稀缺,语言学界对诸多领域的语言生活还比较陌生。在笔者看来,作物的生长发育大体上是一个自然而缓慢的进程,作物生长词语与其他农业词语相比具有一定的隐蔽性,加之部分调查研究者传统种植经验的缺失,使得这类词语成为一种习焉不察的语言现象,在以往的研究中往往被忽视或遗漏。本文通过田野调查对淮阳作物生长词语进行收集,以生长进程为依据整理排序并详细释义;在乡村振兴战略实施背景下,从语言与社会的关系出发,结合农业和农村发展具体情况,在保护和传承中探索该类传统农业名物词语的现实价值和作用。

三、淮阳作物生长词语

这里所说的作物仅指田间大面积栽培的农作物,又称大田作物(field crop),俗称庄稼[15]。我们依据前期调查情况和自身耕作经验,并结合《淮阳县志》[16]等相关材料,选取当地普遍种植、历史传承性较强的麦子、玉米、大豆、红薯、高粱、芝麻、绿豆等粮食作物和棉花、花生等经济作物共9种作为调查对象,按照其生长进程对其生长词语进行收集、记录,并给予详细的释义(不同作物共有的生长词语只在首次出现时释义,后续不再赘述;同音字用下划波浪线表示)。

(一)麦子

扎根:麦种长出根系。

钻尖儿:麦种发芽。

透土:麦苗钻出地面。又称露头或露土皮儿。

照垄:麦苗持续生长,远处望去田地里可清晰显现出成垄的绿色。

分蘖:麦苗在靠近土壤的茎节上生出分枝。又称发头或分股。

打扑棱儿:麦苗持续分枝发育,麦株大幅横向扩散。

龙抬头了:二月二龙抬头时,麦苗开始向上生长。又称抬身儿。

漫老聒:农历三月初即清明前后,麦子持续长高,高度已经能遮掩住田地里的乌鸦。

挑旗儿:麦子最顶端长出旗叶。其形态酷似旗杆顶上的旗帜,遂称旗叶。

打苞儿:麦株体内开始孕穗,株秆的孕穗部位外形鼓胀。

露脸儿:麦子开始抽穗。

秀齐穗:麦子抽穗完毕。

扬花:麦穗儿开花受粉。

坐脐:麦穗开始结籽。

水仁儿:麦籽成形但尚未灌浆,胚乳呈清水状。

半仁儿:麦籽灌浆进行到一半时的状态。

顶满仁儿:麦籽完成灌浆。

上面儿:麦籽含水量下降,体内麦浆变成干物质。

黄梢了:麦子开始成熟,麦芒和麦梢逐渐变黄。

胶泥色:麦籽颜色逐渐变深,呈现类似黏土的黄色。胶泥色后七八天即可收割。

大亮秸:麦子成熟,可以收割。

炸黄:过度成熟而未收割的麦穗在地里炸开。

(二)大豆

矻住皮儿:播种后,豆子表皮受到水土滋润,迅速起皱纹。

翻身儿:大豆播种时豆脐朝向不一,豆脐朝向侧面和朝上的豆子向下扎根时会带动豆子翻动使子叶朝上,利于破土。

楔橛:豆子主根像木橛一样深深扎入土壤,即根部已经扎牢。

俩荚儿:两片肥厚的子叶发育出土。又称豆瓣了或出土。

换十字叶:豆子长出第一层真叶。大豆的各层真叶朝向呈十字交叉状,遂把从子叶到真叶的发育过程称为换十字叶。又称吐舌头。

照垄:释义略。

二篷楼:豆株长出第二层叶子,两层叶子像两层楼一样。

发叉:豆株主茎开始长出分枝。

圆棵:分枝持续向四周生长使豆株体型变大,褪去幼苗期的独茎形态。

开花:豆株开花受粉。

秃噜角儿:豆子花瓣枯萎脱落后露出豆荚,其形态像猫耳朵一样。又称露猫耳朵。

结籽:豆荚长出豆籽。

水仁儿:释义略。

上面儿:释义略。

黑角儿:豆荚成熟变黑。

炸豆:豆子过度成熟,豆荚炸开。

(三)玉米

发芽:玉米种子发芽。

透土:释义略。

俩儿叶:玉米苗长出两片叶子。

七个叶:玉米苗长出七片叶子。

喇叭筒儿:玉米长到第十一片或更多叶子后,上部叶片卷成喇叭筒形状,此时是玉米快速生长期。

卜老盖儿深:玉米长到离地有成人膝盖那么高。

腰深:玉米长到离地有成人腰那么高。

出天缨:玉米顶部长出雄穗。又称甩尾儿。

露棒缨子:花丝从玉米果穗苞叶中抽出。又称甩缨了。

受粉:雄穗开花,花粉散出,落到花丝上完成受粉。

水仁儿:释义略。

禁力手了:玉米籽灌浆饱满,禁得住用手掐了。此时玉米棒子能煮着吃。又称上面儿。

熟了:玉米成熟。

(四)红薯

扎根:竖立栽下的红薯秧长出根系。

发头:红薯秧发出新苗秧。

拌头了:新苗秧随着逐渐长长而由离地生长变为贴地生长。

圆棵:众多苗秧向四周生长,使红薯秧体型变大。

陀秧子:红薯秧继续生长蔓延,秧子下面扎出根须。

崩纹了:红薯地下块根体积变大,使根部四周土壤产生裂纹。

(五)棉花

发芽:释义略。

长十字叶:棉花苗长出第一层两片真叶。

发叉:棉花株主茎开始分叉。

圆棵:释义略。

坐蘖:棉花株长出分枝。分枝有能结棉桃的果枝儿和不结棉桃的油捻子(又称空枝儿或疯枝儿),油捻子一般会尽早摘除。又称丢蘖儿。

开花:释义略。棉花花朵颜色会随时间推移从淡黄逐渐过渡到深红。

坐果:花落后长出棉桃。棉桃以头伏和立秋为界,一般分为伏前桃、伏桃和秋桃三茬。

趔嘴儿:棉桃开始成熟裂开。

大花褥子:棉桃完全成熟裂开,采摘棉花。

(六)花生

钻尖:释义略。

鼓帽儿:花生芽把地皮微微拱起,像戴一顶草帽子。又称拱泡。

透土:释义略。

发头:花生主茎分枝发叉。

圆棵:释义略。

开花:释义略。

下锥子:花生果针朝下钻入土壤。又称下针子。

结果:果针在泥土里发育成果实。

水仁儿:释义略。此时花生内层果衣呈白色。

禁力手了:释义略。此时花生内层果衣呈红色,因此又称红仁儿。

(七)芝麻

发芽:释义略。

圆棵:释义略。

开花:释义略。

结籽:芝麻结籽。

(八)高粱

发芽:释义略。

照垄:释义略。

圆棵:释义略。

喇叭筒儿:释义略。

打苞儿:释义略。

露脸:释义略。

出穗:高粱抽穗完毕。

扬花:释义略。

滚米子:穗中的高粱仁儿生长。又称半仁儿。

红脸了:高粱穗成熟变红。

(九)绿豆

发芽:释义略。

俩瓣儿:绿豆的子叶发育出土。

换十字叶儿:释义略。

二篷楼:释义略。

崴叉子:绿豆主茎发叉。

圆棵:释义略。

开花:释义略。

露猫耳朵:释义略。

黄角儿:绿豆荚由绿变黄,此时绿豆籽正在灌浆。

黑角儿:绿豆荚由黄变黑,绿豆籽成熟。

黑单子:绿豆普遍成熟后,地里像是铺上一层黑色的床单,预示着绿豆丰收。

倒花:绿豆在采摘过第一茬后还可重复开花结果数次,称为倒花。

四、作物生长词语的价值

本文注重对作物生长词语的收集与整理,不仅是为了描写、记录这一即将逝去的地域农业词语的风貌,更是为了深入挖掘其中蕴含的价值和作用,留存传统与现实之间的联系。郭熙,雷朔(2022)[17]从海外华语的不可再生性、地缘—历史性和文化韧性等特点中深化拓展出其文化遗产属性,形成了工具性、资源性和遗产性相统一的海外华语属性认识和研究框架。郭熙(2022)[18]从这一框架出发探究语言在乡村振兴过程中的作用,提出要让更多人具备工具意识、资源意识和文化意识等三种语言意识,并分别进行了具体阐述。这一研究思路启示我们作为农村语言重要组成部分的作物生长词语(包括其他传统农业词语)与海外华语在当下处境、功能属性和价值作用等诸多方面所具备的共性。因此,从这一三维视角和框架出发来探究该类传统农业名物词语,有助于我们更为全面、系统地对其价值进行挖掘、利用。

(一)交际工具价值

淮阳作物生长词语对农作物生长过程精细而独特的描述更符合农耕社群的交际和表达习惯,在间苗、锄草、施药、施肥、收割等农业生产环节都具有重要的参照作用,当下仍为传统农业社群所共享。除此之外,作物生长词语还可在现代农业科技信息推广普及,即传统农业与现代农业的对接、融合过程中发挥其交际工具作用。传统农民对作物生长过程的划分和命名与农学家或作物学家不尽相同,如胡立勇、丁艳峰主编的《作物栽培学》(2008)[19]中把玉米、大豆的生长过程划分为“出苗、幼苗、开花、结荚、鼓粒、成熟”“出苗、拔节、大喇叭口、抽雄、吐丝、成熟”等阶段。这一差异应该引起农业科技推广者的注意。平易语言(plain language)是一种根据交际对象的语言实际而有针对性地调整语言使用的交际策略及结果[20],可在各种社会场景和事件的信息传递过程中起到促进作用。词语是语言的建筑材料,信息传递过程中注重对词汇或术语的选择是构建平易语言的重要手段。在对农民进行农业信息推广和普及的过程中,妥善地使用当地农业社群耳熟能详的作物生长词语,在科技术语和传统词语之间进行同义反复等互训方式,把科技语言转化成该群体易于理解的话语,这既是尊重农民在农业领域语言权利的表现,又能加深传统农业社群对科技知识的理解,让他们听得懂、信得过、用得上,从而促进农业科技成果的传播落地和转化应用。

作物生长词语的使用还可以保障特殊群体享受农业科普的权利。当前农村和农业领域老龄化问题突出,“老人农业”已经成为我国农村地区的普遍现象和农业发展中不可忽视的生产力量[21],这一情况在淮阳这种传统农耕区表现得更为突出。农村老年群体普遍具有语言能力以方言为主,文化水平较低且对新事物理解能力较差等特点,在对这一群体进行农业科技信息普及时,更应该考虑使用平易语言策略最大限度地消除语言对农业信息传递的阻碍。“提升农村养老服务能力”是乡村振兴战略中增加农村公共服务供给要求的重要一环。鉴于“老人农业”还兼顾养老、社会和文化再生产的作用[22],在平易语言原则指导下合理使用作物生长词语进行农业科普,还是农业领域“语言适老化”意识和对农村老年社群进行精准语言服务的体现,有助于为农村老年人保留语言交际空间,构建农村老年人的“信息无障碍”通道,帮助农村老年人过好老年语言生活[23]。

(二)语言资源价值

《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普及提升工程和推普助力乡村振兴计划实施方案》提出“繁荣发展乡村语言文化”的任务,重点强调了对各类乡村优秀语言文化资源的挖掘整理。康喆文(2022)[24]认为,乡村语言资源可以看作是在特定的乡村范围内,由自然环境和人为环境相互作用形成的一种能够发挥语言及其相应价值的资源。淮阳作物生长词语的语言资源性质主要体现在地域农业传统知识和历史文化信息的保存等方面。

李宇明(2019)[25]在论述语言资源的功能时,在“语言符号观”的基础上提出“语言知识观”,主张语言看作一个贮存人类语言知识体系及文化体系的“知识库”。淮阳作物生长词语作为当地农民对作物生长过程特有的划分和描述,其本身就是地域农业传统知识的具体体现,而其中一些划分、命名视角独特的词语和概念更加值得关注。如“圆棵”针对不同的作物有着不同的具体含义,其本质是指作物生长到一定阶段后,植株通过发叉等手段开始向四周扩散生长,使植株体型趋于圆润(当地还称之为“发横”,即植株开始横向发育)。“圆棵”意味着作物褪去了幼苗形态,膨大的枝蔓为结出丰硕的果实提供充足的养分和形态基础。正因如此,“圆棵”阶段的作物若被剔除或损害是十分令人心疼或不满的行为。又如麦子发育的最初阶段被称为“泛白”。“白”指白色的苍蝇卵,“泛白”即指食物上生了苍蝇卵。类似的用法在其他地区也有使用,如蒲松龄《日用俗字》中记载“肉臭白常泛泛”[26]。麦种最初萌发时其发育部位也呈白色,且与苍蝇卵一样同属生命初始阶段,于是当地农民就用“泛白”来描述麦子的这一生长阶段。如此细致入微的观察也体现了当地农业生产精耕细作的优良传统。

有些作物生长词语还具有发掘地域历史文化记忆的作用。淮阳有句农业俗语叫“清明漫老聒”。“老聒”即乌鸦,曾是当地乡间田野十分常见的鸟类。据当地老农回忆,在犁地或耙地时,会有成群结队的乌鸦跟在耕牛后面啄食泥土中的蛴螬、蚯蚓等害虫。如今这一场景已经不复存在,但用“漫老聒”一词来描述麦子的特定生长阶段,就很好地保留了这一独特的传统乡村风物场景。除此之外,麦子生长发育中的“上面儿”和“顶满仁”则往往使人联想到旧时人们在青黄不接时用尚未成熟的麦子制作面疙瘩和碾转子等果腹食物的场景。其他诸如“照垄”“二篷楼”“出天缨”等词语,也都蕴含有独特的传统知识和历史文化信息,这里不再一一阐述。重视作物生长词语的语言文化资源价值,努力将传统农业语言文化引入现代农村语言生活,可以在乡村文化振兴过程中激活农业文化的内生动力,增强当地人的文化自觉和自信[27],种植语言文化防护林,阻滞消解乡村文化荒漠化。

(三)文化遗产价值

淮阳作物生长词语的遗产属性是在传统农业和农村环境发生巨变的背景下突显出来的。作物生长词语的形成和积累都依赖于特定的社会环境,具有不可再生的特点。随着城镇化和农业现代化的发展,这些作物生长词语将会随着最后一代传统农民退出农耕舞台而逐步消失或被相关科学术语所取代。因此从社会发展变化的角度来看,这些词语无疑是传统农业社会遗留下来的宝贵遗产。

当前社会发展趋势使得越来越多的人远离田野,远离农业生产,五谷不分早已是社群常态。青少年对乡土文化的记忆是碎片式的、表象化的,缺乏他们的父辈对乡土文化的与生命相连的完整的集体记忆与生命体验,更不具备他们父辈对山水林地田园系统的地方性知识[28]。淮阳作物生长词语在当地农业社群长期的农业实践中形成并积累,体现了当地农业社群的共同智慧,承载了当地农业社群的集体记忆,其意义独特非凡。把这些词语视为传统农业社会的语言文化遗产进行保护和传承,有助于延续农业文化血脉,让后人了解先辈们的农业智慧和情怀,理解另一种存在方式和精神追求,从而多一些自主思考和离开随波逐流的体验[29]。

中国传统农业文化反映的生存智慧和农耕经验、蕴含的发展理念,是现代农业发展与和谐社会构建不可或缺的珍贵文化遗产[30]。彭金山(2011)[31]把中国农耕文化的内涵概括为“应时、取宜、守则、和谐”。淮阳作物生长词语对作物,特别是主要粮食作物生长发育阶段细致入微的划分,正是“应时、守则”的传统农耕文化内涵的具体体现。此外,农作物生长词语中隐含的朴素的生物伦理观念,可引导人们树立传统作物基因保护意识,从而减轻因优势外来品种的普及而导致的品种单一和病虫害风险,弥补现代农业发展附带的消极后果。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对这份农耕语言文化遗产的传承、挖掘和利用,既能在乡村振兴的文化建设中起到继承传统、凝聚人心的效果,又有助于实现传统农业与现代科学技术的耦合,在传统与现代的融合互鉴中将其发扬光大。

五、结语

本文在农村和农业正发生巨大变革的背景下,从社会语言学视角关注了淮阳作物生长词语这一习焉不察的传统农业词语,在对主要作物生长词语进行收集、记录与释义的基础上,探索其在乡村振兴建设过程中的多维价值和作用,挖掘其背后承载的农业传统知识、历史文化信息和农业文化内涵,努力将这种传统农业词语融入现代农村语言文化生活。在今后的研究中,一方面,可以把考察范围从当地主要作物扩大到一般乃至地域特有作物上,对当地作物生长词语进行“穷尽式”收集、记录,展现当地丰富的农耕词汇和文化风貌;另一方面,还可以在扩大地域调查范围或对历代农书等材料进行爬梳的基础上,开展作物生长词语的地域和历时对比,为把握地域农业语言文化差异、了解区域农业发展的历史脉络提供独特的研究视角。

通过本文的写作,我们发现虽然农业生产从传统向现代模式嬗变的过程导致大量的传统事物、现象相继被更替淘汰或消失,但是农业的原生态属性使得某些主要农业要素,如耕地和作物仍会与农业生产长期共存,这就使得相关传统农业词语,如耕地名称词语(郑亚豪2022)[32]、作物生长词语等仍具备与之对应的现实基础。优秀农耕文明源远流长,国人寻根溯源的乡村情结历久弥深。这类传统农业词语是我们从语言出发建立农业领域传统与现实的传承性、续存两者之间文化脉络的有力抓手,其在乡村振兴的农耕文化传承和创新等方面的价值和作用值得进一步去探索。

注释:

[1] 郭熙:《中国社会语言学》,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年,第1~3页。

[2] 付义荣:《试论中国农村社会语言学研究的对象与内容》,《语言文字应用》2022年第2期,第67~76页。

[3] 朱启臻:《农业社会学》,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第135页。

[4] 银晴、田静、苏新春:《语言何以助力乡村振兴》,《语言战略研究》2022年第1期,第25~35页。

[5] 邢福义主编:《文化语言学》(增订本),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110页。

[6] 蒙凤金、唐红梅:《广西南宁市万秀村平话词汇代际差异现象探索》,《广西教育学院学报》2010年第1期,第43~46、72页。

[7] 付义荣:《言语社区和语言变化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138页。

[8] 付义荣:《闽南农村汉语方言词汇变化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0年,第110页。

[9] 王祥、孙剑艺:《关于方言民俗词语调查研究定位的思考》,《民俗研究》2021第1期,第133~143、159页。

[10] 肖自辉:《面向传统生态知识:当代民族语言调查的价值取向》,《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5期,第199~204页。

[11] 黄高超、严修鸿、吴文治:《基于汉语方言调查记录的传统知识研究》,《文化遗产》2022年第1期,第138~145页。

[12] 董绍克:《阳谷方言研究》,济南:齐鲁书社,2005年,第129页。

[13] 崔尔胜、王宗兰:《淮南方言与其农耕文化》,《淮南师范学院学报》2012年第5期,第30~34页。

[14] 李宇明:《语言生活与语言生活研究》,《语言战略研究》2016年第3期,第15~23页。

[15] 胡立勇、丁艳峰主编:《作物栽培学》,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1页。

[16] 淮阳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淮阳县志》,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380~381页。

[17] 郭熙、雷朔:《论海外华语的文化遗产价值和研究领域拓展》,《语言文字应用》2022年第2期,第38~46页。

[18] 郭熙:《乡村要振兴,语言来帮忙》,《光明日报》2022年3月23日,第5版。

[19] 胡立勇、丁艳峰主编:《作物栽培学》,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209~210、239页。

[20] 熊文新:《政民交流的国际平易语言运动述评》,《语言战略研究》2021年第5期,第25~37页。

[21] 贺雪峰:《乡村振兴战略要服务老人农业》,《河海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3期,第1~5、90页。

[22] 贺雪峰:《老人农业:留守村中的“半耕”模式》,《国家治理》2015年第30期,第43~48页;李俏、陈健、蔡永民:《“老人农业”的生成逻辑及养老策略》,《贵州社会科学》2016年第12期,第158~163页。

[23] 李宇明:《构建信息无障碍社会》,《语言战略研究》2022年第2期,第1页。

[24] 康喆文:《以乡村语言建设助力文化振兴》,《中国社会科学报》2022年1月11日,第8版。

[25] 李宇明:《中国语言资源的理念与实践》,《语言战略研究》2019年第3期,第16~28页。

[26] 张树铮:《蒲松龄〈日用俗字〉注》,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321~322页。

[27] 刘云:《从语言功能看汉语自信》,《华中学术》2019年第4期,第178~185页。

[28] 索晓霞:《乡村振兴战略下的乡土文化价值再认识》,《贵州社会科学》2018年第1期,第4~10页。

[29] 王洪君:《抢救方言与抢救地方风俗文化——〈中国方言民俗图典系列〉(第一辑)读后》,《语言战略研究》2019年第3期,第88~96页。

[30] 朱启臻:《农业社会学》,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第135页。

[31] 彭金山:《农耕文化的内涵及对现代农业之意义》,《西北民族研究》2011年第1期,第145~150页。

[32] 郑亚豪:《豫东南耕地名称价值与规划研究》,《语言战略研究》2022年第1期,第75~8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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