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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艺隽选》编撰考论

2023-08-16

华中学术 2023年2期
关键词:序文科举

马 卫

(韩国国立全南大学人文学院,韩国光州,61186)

一、绪论

《近艺隽选》作为朝鲜18世纪中期有名的科举诗选集,根据申光洙(1712—1775)的序文可知,由权偗编撰而成,汇集了1751年之后其朋友圈中小有名气的30余人的作品[1]。编成之后不仅在当时广为流传,至20世纪初期仍被传抄[2]。

因此,本文拟通过对这11种版本之间的对比,来推测《近艺隽选》原本的编撰情况,并通过对申光洙序文内容的考察以及现存各版本所呈现的信息,推断出《近艺隽选》具体的编撰时间,进而根据《近艺隽选》的编撰时间结合当时的历史背景来阐明此集的编撰目的。希望通过对此集的研究,为以后韩国科举诗的整理研究以及科举制度整体的研究工作添砖加瓦,起到铺垫作用。

二、《近艺隽选》的原本推测

现存《近艺隽选》的11种版本中馆藏本5种:藏书阁本(31人)、高丽大本(32人)、国中本(38人)、尊经阁本(7人)、民俗馆本(12人);机关收藏本3种:湖南地方文献研究所藏本1、2、3(以下简称“湖南本1、2、3”);个人收藏本3种:个人收藏本1、2、3。11种版本皆为手抄本,各版本的著录事项整理如下。

由表1可以看出,各版本的标题、序文、目录、所录科举诗数均存在差异,依此可知各版本之间不存在直接抄录关系。根据序文的有无可将11种版本分为尊经阁本与藏书阁本两类。其中尊经阁本仅收录7位作者的25首科举诗,根据申光洙的序文可知此本应为《近艺隽选》的再选本;国中本收录38位作者的188首科举诗作品,可以称之为《近艺隽选》的增补本,抄录时间为1942年,也是11种版本中唯一一本注明抄录时间的抄本。剩余9种版本为藏书阁类,虽各有不同,但在结构上均包含标题、序文、作者目录以及正文部分[10]。这种结构上的共同点可以视为是《近艺隽选》原本的基本结构,本章将通过对此基本结构的分析,完成对此集原本的推定及考证各版本中是否存在原本的可能。

表1 现存《近艺隽选》11种版本的著录事项对比[9]

首先是标题部分。各版本的标题非常多样(参见表1),但根据《石北先生文集》中所录《近艺隽选序》以及各版本中序文前标注的“近艺隽选序”可知,此集的原标题应为“近艺隽选”,即近来科举诗艺术优秀作品选集之意。依此可知高丽大本、民俗馆本、湖南本3的标题是后人抄录时所拟定,可以断定此三种抄本均不是原本。

其次是序文部分。《近艺隽选》的序文分别由李用休与申光洙书写,其中仅申光洙所写序文内容对此集有所介绍。通过对比发现,各版本中李用休的序文内容保持了高度的一致性,相反申光洙的序文内容虽然主体内容大体一致,但仍存在较明显的差异,其中最明显的差异体现在对《近艺隽选》中所录科举诗数目的描述上。参考表1,根据对所录科举诗数目描述的不同,可以将有序文的版本分为藏书阁本(155首)与湖南本(160首)两类。

对比两种类型的实际收录情况可知,二者的差别主要体现在是否收录睦黄中的作品上[11]。根据申光洙的《石北先生文集》中所录《近艺隽选序》的记载[12],以及高丽大本、个人收藏本3中序文内容与实际收录情况不相符的现象,可以断言申光洙序文的原文对《近艺隽选》所录科举诗数目的叙述应当是155首,即权偗在最初编撰《近艺隽选》时并未收录睦黄中的作品。纵观11个版本中符合此标准的只有藏书阁本,即藏书阁本最接近原本。那么是否存在这种可能,即最初原本中收录了睦黄中的作品,且申光洙序文中对此集所录科举诗数目的描述也是160首而非155首,而藏书阁本是因在抄录过程中刻意删减所致。首先,这种刻意的删减因个人恩怨的可能性极小;其次藏书阁本大体的抄录时间是1792年[13],此时正值南人因内部党争而导致分裂的时期。因此,如果藏书阁本的编成是因刻意删减所致,那么最大的可能是因政治上的纷争。18世纪后期朝鲜南派文人因对西学的政见不同,而分为蔡、洪两党[14]。1788年蔡济恭(1720—1799)拜相之后,开始在政治上排挤脱离自己一派且以睦万中(1727—1810)为首的南派人物[15]。如果藏书阁本的抄写者是蔡党人,那么在抄写过程中睦黄中因受其兄睦万中的牵连,作品被刻意删减的可能性较大。但反观藏书阁本所录作者可知,同属洪党或睦万中一派的申孟权、蔡弘履等的作品均未被排除在外,且从顺序上看,他们都排在“蔡门三竹”[16]之一的沈逵之前。另外,如果申光洙的序文中关于此集所载科举诗数目的叙述是由160首修改成155首的话,那么应该存在序文内容是160首而实际收录是155首的版本,但至今为止尚未发现此类版本。因此,藏书阁本的形成并非抄录者在抄录过程中刻意删减所致。

各版本中申光洙的序文除前面我们提到的关于对《近艺隽选》所载科举诗数目描述的不同之外,还有两处较为明显的不同,主要体现在藏书阁本与其他版本之间。一处为“……钱谦益曰,忽如高丽人唱和……”,在其他版本中“忽如”均写做“勿与”。另一处较为明显的不同是序文最后一句,此句在其他版本里均以“……愿圣直,以吾言告之”呈现,唯独藏书阁本为“……愿圣直,以吾言求之”。参照钱谦益所述全文可知,“勿与”是对原文的直接引用,而“忽如”是将钱谦益原文贯通之后的活用[17]。“告之”与“求之”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意思却大不相同。“告之”强调的是转达,而“求之”除包含“告之”的转达的意思之外更包含了一种希望,一种前辈对后辈的期盼。显然“忽如”与“求之”相较于“勿与”与“告之”更符合申光洙序文的主旨大意。当然此两处的不同是后人抄写时的误写还是申光洙序文的原文即是如此尚无法考证。虽然《石北先生文集》所录《近艺隽选序》内也写作“勿与”与“告之”,但《石北先生文集》除刊行年代较晚之外,所录《近艺隽选序》的内容与现存《近艺隽选》各版本中所载申光洙序文内容相比也有明显删减与改动之处,其作为录《近艺隽选序》原文参考本的可信度也有待商榷。

对比各版本中的作者目录可以发现,如果不考虑因作者改名而导致的差异,目录中作者的姓名、字、出生年份、籍贯等信息保持一致[18]。此外除个人收藏本1之外其他版本的作者目录中均记录了作者的入格信息,对比各版本的作者入格信息可以发现,不仅详尽程度各不相同且无共同之处。虽然各版本中对所录作者司马两试信息的记录较为相似,但也存在漏记、错记的情况,记录中所用的称呼也不尽相同。据此可以判断权偗在编撰《近艺隽选》时,在作者目录中录入作者的姓名、字、出生年份、籍贯等信息的可能性较大,但未录入作者的入格信息。现存本中作者的入格信息应为抄写过程中补录所致,个人收藏本1中未记录作者入格信息的现象更加印证这一推论。

最后是正文部分。通过各版本所录科举诗内容比较可知,《近艺隽选》所录科举诗作品多集中在18句式至22句式之间,20句式作品占多数,其中湖南本1所录科举诗作品几乎全部为18句式。此外版本之间相同作者的作品存在差异[19],相同作者的作品收录顺序也不尽相同;相同作品的题目、句数等各版本也存在差异。从所录科举诗内容的选题来看,多集中在历史、经传、诗话、类书、笔记小说、演义小说的内容范围,也有从作者周围人物及生活中取材的[20]。另外将《近艺隽选》与《泮庠科诗集》[21]或《诗课》[22]等朝鲜后期有名的科举诗集进行比较可以发现,此集所录科举诗绝大多数为科场外所作。因此,此集所录科举诗的内容以及取材与其他试卷汇编选集有很大不同,内容更为丰富,文学性也更为突出。《近艺隽选》所选定的作者,一部分在《泮庠科诗集》与《诗课》中也能找到,但所录作品多有不同[23]。

藏书阁本虽然最接近于《近艺隽选》原本,但在诸多方面,都与其他版本存在较明显的差异。从现存本的多种不同形式来看,《近艺隽选》在被抄写过程中经过多次修改。这种修改既存在共识性,也存在差异性。如睦黄中作品的录入等就存在一定共识性,相反各版本标题的不同以及作品目录的加入就存在一定的差异性。但无论是哪种性质的修改均更加凸显了藏书阁本的特殊性,这更加证明了我们对藏书阁本最接近于《近艺隽选》原本的判断。那么是否存在藏书阁本就是原本的可能性呢?从此本的整本笔迹来看,可确定为一人所抄,不存在后人在原本之上补录内容的可能性。虽然藏书阁本实际收录153首科举诗比申光洙序文内所述的155首少两首,但申光洙序文中的“……有能声而不与者,待得隽续补……”以及此本末页的“应各五首而此缺二首”均对此做出了解释。从藏书阁本的抄录时间与权偗生年来看,确实存在权偗本人在《近艺隽选》原本上直接补录作者入格信息等内容而形成现在我们看到的藏书阁本的可能性,但藏书阁本中将权偗进士信息错录为1771年,是此本不可能是《近艺隽选》原本的最主要证据。查阅《乙酉式年司马榜目》[24]可知权偗的进士合格年份是1765年,与高丽大本等版本中的记录一致。因此,可以断定藏书阁本不是原本而是最接近于《近艺隽选》原本的版本,抑或是原本的直接抄录本,至此可以断定现存《近艺隽选》的11种版本均不是原本。

三、《近艺隽选》的编撰时间

首先是申光洙的序文部分,内容整理如下:

(前略)我国之诗不及中国者不惟风气之时局,亦由科体之为累已。然自其谂之亦有妙者,音节铿锵,意味新巧,模写之工,裁制之能,亦既曷言哉!权君圣直,裒其侪友中,自辛未以后有名科试者三十余人,人各五首,合一百五十五首,有能声而不与者,待得隽续补。一开卷,如登群玉之府入波斯之市,使人眩不应接,何其盛也!岂所谓人驱上乘家握连城者耶?然云子薄诗赋以为雕虫小技,丈夫不为,况科体乎?[25]得进士则筌蹄耳,不足以灾木,何诸君之枉用心也?不佞场屋三十年,世所称诗者,中岁瞿然欲拔乎流俗,治古人之诗,如淫声美色,中毒深,习痼结,卒无得风雅之道。故名益盛而愧益深,退之所谓大惭小惭是也。以诸君之才,乘其年力,鼓而自奋,移夫攻举业者,求所谓古人之诗,则吾知欎然一代鸣国家而振大雅者,其将在斯。顾獘獘然羣鹜扵滛俗之道乎?王世贞曰:“高丽人诗,吾不知其何法也。”钱谦益曰:“忽如高丽人唱和。”诸君高丽人也,不耻诸。愿圣直,以吾言求之。石北申光洙书。[26]

申光洙在序文中虽然没有明确提到《近艺隽选》具体的编撰时间,但从字里行间可以找到相关的线索。申光洙历来以其在科举诗上的造诣而闻名,但他在序文中对科举诗大体是持否定态度的。他引用扬雄的典故对科举诗进行了否定,劝权偗及其朋友们不要在科举诗上枉费心神,同时希望他们将攻读科举的精力用于追求古人之诗上。诸如此类劝阻之言在权偗及他的朋友们进士合格后说的可能性比较小。因此,判断《近艺隽选》编撰之时所录作者尚未考取进士资格。根据各版本中所录作者的进士合格信息可知,各作者中最早取得进士资格的是申光河与权欕,都是1756年中的进士。依此可推断《近艺隽选》的编撰时间应在此之前,即1751年至1756年之间。当然这仅是根据序文内容所作的推测并无实证,具体编撰时间仍需要进一步考证。

《近艺隽选》编撰时间的另外一个线索是个人收藏本2的作者目录中关于申孟权与洪鹏汉的改名时间的记录。个人收藏本2的作者目录中,分别在申孟权与洪鹏汉的入格信息下面写有“戊子七制后改禹相”“乙酉司马后改翼浩”的字样(参见图1)。戊子年为1768年,乙酉年为1765年,据此推知《近艺隽选》的编撰时间应当在1765年司马试之前,即1751年至1765年之间[27]。

图1 个人收藏本2作者目录

表2 藏书阁本与高丽大本两种作者次序对比

从表2可以看出,两种排序方式均不是按出生年份的先后顺序编排而成,如李汉庆1729年生排第1位,而1717年生蔡得淳却排在第5位,又如权偗(1736年生)与金宗厚(1728年生)等亦是如此;两种排序方式也不是按司马两试的合格时间编排而成,如李汉庆1759年进士排第1位,而申光河1756年进士却排第3位,又如蔡得淳(1771年进士)排第5位,申孟权(1759年进士)排第6位等。但通过对比发现,两种排序方式与各作者在科举考试中取得相应成绩的初始年份存在紧密关联。如表2所示,两种排列次序的特点可以用一个相同与两个不同来概括。

一个相同是两种排列次序的前8位作者的排列顺序相同,即1755年之前在科举考试中取得相应成绩的作者的排列顺序一致。经过对比发现前8位作者的排序,均按照作者在科举考试中取得相应成绩的初始年份的先后顺序排列而成。如李汉庆(1751年升解、合制壮)排第1位、李宇溟(1751年庠壮、合制)排第2位,申光河(1752年都会壮)排第3位、权欕(1752年升壮)排第4位等。初始年份相同时按考试类型排序,如申光河(1752年都会壮)排第3位,权欕(1752年升壮)排第4位。初始年份与考试类型相同时看等级,如李汉庆(1751年合制壮)排第1位,李宇溟(1751年合制)排第2位。初始年份、考试类型、等级均不相同时依长幼排序,如崔炜(1755年庠壮)1724年生排第7位,李森焕(1755年庠壮)1729生排第8位。

一个不同是从第9位作者起即1756年开始藏书阁本与高丽大本类作者的次序开始出现明显不同,高丽大本顺序延续前8位作者的排列方式对其后24位作者进行了排序,但藏书阁本未沿用此法,排列顺序较为混乱且无章可循。前文中已考证现存本中藏书阁本最接近于《近艺隽选》原本,那么藏书阁本的作者次序是否就是原本的次序呢?权偗在编撰《近艺隽选》时,如果是按照高丽大本次序将所有作者进行排序的话,其前提条件是所有作者须在科举考试中取得相应等级方可进行排序。根据睦黄中的初始之年可以推断,《近艺隽选》的编撰时间应是在1765年升试之后。结合洪鹏汉的改名时间可以推出,《近艺隽选》的编撰时间是在1765年升试之后、进士考试之前。但参考《英祖实录》的记载可知,1765年的升试时间是闰2月26日,而进士考试的时间是2月28日,这在时间上是不通的[30]。因此,权偗在编撰《近艺隽选》时仅对前8位作者进行排序的可能性较大,即藏书阁本所录作者的次序是《近艺隽选》原本的次序可能性较大。参考第8位、第9位作者的考试之年可推断出《近艺隽选》的编撰时间在1755年的庠试之后、1756年的都会试之前,这与申光洙序文内所说的“……以诸君之才,乘其年力,鼓而自奋,移夫攻举业者,求所谓古人之诗,则吾知欎然一代鸣国家而振大雅者,其将在斯……”相符。另外,从藏书阁本的最后一位作者申应渊仅收录了3首作品来看,后23位作者的顺序可能是按照当时各作者给权偗提供作品的时间顺序进行了排列。另一个不同是藏书阁本未收录睦黄中的作品,而高丽大本次序的版本中都收录了其作品。睦黄中作品的添加,应该与其兄长睦万中的文学或政治的交友有关。1764年睦万中与申光洙、丁范祖(1723—1801)、蔡济恭等南派文人开始正式交友,随着复方往来的加深相互之间的交往也日渐密切,并互有诗歌唱和。自1773年起,睦万中开始正式参与南人的诗社活动,此时睦万中不仅参加蔡济恭的“终南社”,自己也开设诗社开展活动[31]。此外,在1780年代蔡济恭开设的“樊溪诗社”的参与者名单里也能找到睦黄中的名字[32]。虽然在蔡济恭与睦万中诗社的参与者名单里均未找到睦黄中的名字,但在此期间睦万中将其弟睦黄中介绍给当时与自己互动频繁的南派文人的可能性较大。加之睦黄中在1765年的升补试中取得壮元成绩,他在科举诗上的写作能力也会被当时南派文人的年轻一派所认可,进而将其作品补录至《近艺隽选》中,并将此集所录作者的排序进行重新整理的可能性极大。因此,高丽大本次序形成的时间,最早也应该是在1765年之后。

四、《近艺隽选》的编撰目的

《近艺隽选》的序文中未提及此集的编撰目的,仅从此集科举诗大部分为科场外所作来看,很容易认为是为应对考试而编撰的参考诗集。但值得注意的是,藏书阁本中作者目录前的“南诗列目凡三十一人”,类似题注在其他版本中并未发现。虽无法准确判断此题注是原本中由权偗所提,还是在此本的抄录过程中由抄录者所加,但从《近艺隽选》中收录的作者以及序文的书写者皆为南人来看,存在权偗编撰之初就写入的可能性。当然考虑到藏书阁本的抄写时间,也不排除是在此本抄录过程中添加的可能。但无论是哪种可能,都说明此集的编撰与南人派系的集团意识以及政治活动有极大关联。如果是抄录过程中所添加,那么可能与朝鲜18世纪后期南人的分裂有关,极有可能是藏书阁本的抄录者希望通过此集及此题注来重新唤起南人派系的集团意识。

南人真正意义上作为一个派系登上朝鲜的政治舞台,是在1674年的第二次礼讼论争(甲寅礼讼)之后。南人虽然借此论争从西人手中夺取了在朝鲜朝堂之上的主导权,但在排挤西人的过程中,因兵权所向以及对西人政策上的不同而分为清(激进派)、浊(温和派)两派。1680年,因福善君(李楠?—1680)与浊南派代表人物许积(1610—1680)的庶子许坚(?—1680)等谋反被告发,整个南人派系遭到清洗,西人再次掌权,史称“庚申大黜陟(又称庚申换局)”。在南人被全面排挤的过程中西人也分为老论、少论两派。之后南人虽然通过“己巳换局(1689)”,重新在朝鲜朝堂上短暂占据主导地位,但紧接而来的“甲戌换局(1694)”,使南人派系被彻底排挤在朝鲜的政治舞台之外[33]。此后在政治上进入潜伏期的南人也因各自立场的不同而再次走向分裂,至1722内部分列为门内派、门外派与跨城派[34]。虽然无论是哪一派南人,都用各自的方式在政治上谋求相应的立场与话语权,但当时整个南人的政治环境并不乐观,作为失势南人的后人子弟在政治上更是受到排挤与打压,此点从《近艺隽选》序文作者申光洙的经历上也可以得到印证。

申光洙少小聪慧,五岁能文,在科举诗的造诣上更是名噪一时,但因其南人的背景,在科举路上举步维艰,屡遭不顺,至1750年39岁时方中进士。中进士后其曾写诗自嘲道:“桃花如醉柳如眠,双笛春风出马前。三十九岁申进士,行人指点是神仙。”[35]另外其在1748年37岁时写给同为南人没落士大夫后人权国珍的《送权国珍歌》中,也对南人没落士大夫后人的穷困生活进行了深刻细致的描写。由此可见18世纪初中期,无论是追求仕途的南人士族还是在野为庶的失势南人后人,其政治环境与生存现状可见一斑。但即便如此,作为南人没落士大夫的后人,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之下,他们无法摆脱的便是对入仕为官的执念与在政治上重新获得主导权的渴望。

反观《近艺隽选》内所收录的31位作者全部为失势南人的后人,也是当时南人在政治界与文学界的主要后辈力量。他们通过各种裙带关系联系到一起,共论举业之道,谋求入仕之途[36]。对当时的南人而言,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展示他们自身实力的机会。1755年2月,“罗州挂书事件(乙亥狱事)”事发,随着少论派被除,南人门外派替代少论派位置得以正式进入朝局。在此之前南人派系在朝鲜政界一直处于被老论派与少论派所打压的状态,此事件的发生对整个南人派系来说,是自甲戌换局以来一次最大的政治机遇。这种机遇对当时在朝为官的南人来说,在一定程度上巩固了他们在朝廷的地位,增加了其在朝局中的话语权[37]。对正值科考之年的年轻一代南人来说,此事件的发生无疑极大鼓励了他们对未来政治前景的信心,也增大了他们对未来政治地位的渴望。科举诗是朝鲜科举考试的必考科目,因此科举诗的写作能力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考生的科举实力。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之下,《近艺隽选》的产生更像是南人少壮一派对老论一派等对立派系的一种实力的展示,从之后补录的各作者的入格信息中也可以看到,其中绝大多数作者均在之后的科举考试中取得进士资格。当然《近艺隽选》不仅仅是当时南人少壮派在科考能力上的一种体现,也是当时年轻一代南人思想内涵的产物,更是当时南人少壮派之间凝聚与交流的纽带。因此将《近艺隽选》称之为朝鲜18世纪中期内涵南人少壮派思想并体现他们科举实力的科举诗名篇选集更为合适。当然《近艺隽选》编撰之后是否被用于科举诗入门的参考之用不得而知,从此集的大量抄本来看,不排除此种可能。

五、结论

本文通过对《近艺隽选》现存本的考察发现,现存本不存在原本,但藏书阁本最接近于原本。根据各版本的收录情况,可将此集的传抄过程大体可以分为三个阶段:首先是尊经阁本,此本仅收录《近艺隽选》前7人的25首科举诗作品,前文我们将此本称为《近艺隽选》的再选本,但由于此本所选科举诗作品与《诗课》中所选相应作者的作品高度一致,因此也可将此本称之为《近艺隽选》的精选本;其次是补录睦黄中作品之后编成的32人版《近艺隽选》,也是迄今为止发现最多的版本;最后是国中本,是现存版本中成书最晚的一本,共收录38人之作品。《近艺隽选》原本的基本结构是由标题、序文、作者目录、正文构成,标题即为前文所说的“近艺隽选”,序文分别由李用休与申光洙书写而成。各版本中李用休的序文内容保持一致,申光洙的序文存在较为明显的差异。作者目录中记录了作者的姓名、字、出生年份、籍贯等信息,但未录入作者的入格信息,现存本中作者的入格信息为抄写过程中补录的可能性较大。《近艺隽选》正文部分收录31位作者的155首科举诗,1765年后期补录了睦黄中的作品。睦黄中作品补录的时期,正是南人在政治、文学上的活动非常密集的时期,因此编入作为浊南派后人睦黄中的作品,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南人派系再次凝聚的过程。《近艺隽选》编撰于罗州挂书事件之后的1755年至1756年之间。此事件的发生对整个南人派系来说,是一次重返政治舞台的重大历史机遇,南人年轻一代借此机遇通过此集来展示他们科举实力的可能性较大。科举考试作为韩国高丽、朝鲜两朝的取士制度,近年来相关研究日渐活跃。而科举诗作为朝鲜进士考试的必考科目,对其进行研究在整个科举制度研究里不仅具有重要意义,也是不可或缺的。特别是进入朝鲜后期诸如此类的科举诗文集大量出现,现在存世的科举诗集在韩国的各大图书馆、研究所或私人图书馆都收藏甚多,但现今韩国学界对此类文集尚未进行统一梳理研究,本文尝试通过对朝鲜科举诗的代表选集《近艺隽选》不同版本的考察与分析,从而完成对这部选集的编撰时间、原本构成及编撰目的的初步研究,为以后科举制度的整体研究提供较为详细且可供参考的素材。

注释:

[1] [朝]申光洙:《近艺隽选序》,韩国学中央研究院藏书阁藏本。“……权君圣直,裒其侪友中,自辛未以后有名科试者三十余人,人各五首,合一百五十五首,有能声而不与者,待得隽续补……”

[2] 韩国国立中央图书馆所藏《近艺隽选》的抄录时间标注为1942年。

[6] 刘婧:《朝鲜科诗选集〈近艺隽选〉研究》,《科举文献整理与研究:第八届科举制与科举学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2011年,第439页。

[8] 个人收藏本3的具体信息尚未公开,仅做参考之用。

[10] 湖南本1的上册遗失,作者目录有无等信息不可考。

[11] 高丽大本与个人收藏本3的序文里,虽然对所载科举诗数目的描述均为155首,但实际均收录了睦黄中的作品合计收录160首科举诗作品,与序文内容不符;民俗馆本的坤册遗失,干册中载有序文,序文里对所载科举诗数目的描述为155首,虽然只收录12位作者的科举诗作品,但也收录了睦黄中的作品;湖南本3的书籍状态较差,序文中关于所载科举诗数目描述的部分无法确认,但根据目录与实际收录情况可确定收录了包括睦黄中在内32人的160首科举诗。

[12] [朝]申光洙:《近艺隽选序》,《石北先生文集》卷十五。“……权君圣直,裒其侪友中,自辛未以后有名课试者三十余人,人各五首,合一百五十五首,有能声而不与者,待得俊续补……”

[13] 藏书阁本中所录作者的入格信息最晚录至1792(崔炜,壬子年升解。)年,可大体推测此抄本抄于此时。

[17] (清)钱谦益,《跋皇华集》,《牧斋有学集》卷四十六,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本。“东国文体平衍词林,诸公不惜贬调就之,以寓柔远之意,故绝少瑰丽之词。若陪臣篇什,每二字含七字意,如国内无戈坐一人者,乃彼国所谓东坡体耳,诸公勿与酬和可也。”

[18] 湖南本1的正文中记录的作者的姓名、字、出生年份、籍贯信息与其他版本中的信息一致;民俗馆本的作者目录中仅有12人,目录中记录的作者姓名以及部分作者的字、出生年份、籍贯等信息与其他版本的信息一致。

[19] 这种差异同样主要体现在藏书阁本与其他版本之间,如藏书阁本韩光傅的作品中有收录《史记在山川》而其他版本并未收录此作品,取而代之的是《请卷帘》,再如藏书阁本申史源的4首作品在其他版本中为李熻的作品,而藏书阁本李熻的4首作品在其他版本中为申史源的作品。

[20] 刘婧:《朝鲜科诗选集〈近艺隽选〉研究》,《科举文献整理与研究:第八届科举制与科举学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2011年,第440页。

[21] [朝]《泮庠科诗集》,首尔大学奎章阁藏本。

[22] [朝]《诗课》,韩国学中央研究院藏书阁藏本。

[24] [朝]《乙酉式年司马榜目》,韩国国立中央图书馆藏本。

[25] (汉)扬雄:《吾子》,《法言》卷二,《乾隆御览四库全书荟要》本。扬雄,字子云,序文中误写为“云子”。

[26] [朝]申光洙:《近艺隽选序》,韩国学中央研究院藏书阁藏本。

[27] 现存本中尊经阁本以原名申孟权记录,洪鹏汉未收录;民俗馆本以原名洪鹏汉记录,申孟权未收录;湖南本3中以原名申孟权记录,洪鹏汉以改名后洪冀浩录入,个人收藏本1、3中申孟权以改名后的申禹相记录,洪鹏汉未做改动。除此之外其他版本均以原名录入。

[29] 新发现的4种版本中,个人收藏本3、湖南本2、湖南本3的作者次序与高丽大本次序一致,湖南本1作者的次序整体与高丽大本次序基本一致,仅个别作者的前后顺序颠倒。尊经阁本仅收录7名作者的作品,顺序与现存各版本前7位作者的顺序一致。民俗馆本仅有12位作者的目录,次序与高丽大本次序大体一致,与湖南本1的次序更为相近,但柳光镇放到了睦黄中之后。

[30] 参见[朝]《英祖实录》,《李朝实录》卷二十六。https://zh.kr1lib.org/book/14434274/bcac59。“英祖 41年2月28日,时设行生进覆试。英祖41年闰2月26日,命京外东堂初会试设场,无间日连日试取,以省应办之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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