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产阶级社会历史发展的辩证透视
——基于马克思《居利希笔记》的文本学考察
2023-03-10孔伟宇
孔伟宇
在创立历史唯物主义后,马克思为什么要在1846—1847年间写下篇幅宏大的经济史研究——《居利希笔记(Exzerpte aus Gustav von Gülich)》?梁赞诺夫曾经注意到这个问题:“当恩格斯在1888年发现,他和马克思在1845—1846年的著作显示出他们当时的历史经济知识是多么欠缺时,这一欠缺也是时代的欠缺。……偶然获得的摘录居利希的笔记显示,马克思是多么认真地研究了他。”①显然,马克思和恩格斯对自己1845年《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进行的社会形态历史梳理并不满意,特别是资产阶级社会发展的历史,当时的马克思恩格斯是不熟知的。因此,马克思投入了巨大精力去摘录居利希的《我们时代主要商业国家的贸易、工业和农业的历史叙述》一书,并进行了反复研读思考。
一、资产阶级社会发展的三大历史阶段
在《共产党宣言》(以下简称《宣言》)和《哲学的贫困》(以下简称《贫困》)中,马克思依据形成因素、政治关系两个层面对资产阶级社会(bügerliche Gesellschaft)历史发展进行了明确的划分,即中世纪至15世纪的资产阶级社会形成的最初因素;15至18世纪的资产阶级社会即将到来;18世纪后的资产阶级社会真正诞生。而这种历史阶段的划分是基于马克思在《居利希笔记》中对资产阶级社会的历史考察与提炼。
资产阶级社会历史形成的第一阶段:15世纪新航路开辟与殖民扩张以前。马克思恩格斯在《宣言》中认为,资产阶级社会最初的萌芽因素起源于中世纪,因为在那个时候已经从奴隶群体中发展出了“市民(Pfahlbürger)”②,或可将其称为政治意味上的商人。为什么马克思会从中世纪起的商人开始考察?为什么此时的商人群体无法构成资产阶级?其实,居利希的《我们时代主要商业国家的贸易、工业和农业的历史叙述》就是从中世纪开始书写的,马克思的摘录完整解释了这一判断。从资产阶级社会萌芽的因素来看,马克思摘录了8—9世纪查理曼大帝时期的贸易状况。当时的贸易“由农奴,尤其是由妇女推动;因为商人几乎只为其主人劳动”③,当时的生产活动也是奴隶从事的,因此马克思标注下划线道:“查理曼作为一个宗法地主直接剥削了他的臣民中相对重要的一部分。”④而马克思敏锐地注意到,在中世纪宗法制度下的“资产阶级分子”⑤(商人)在本质上依然是奴隶!从政治关系来看,马克思认识到资产阶级社会的萌芽不仅被政治关系主宰,而且受到政治因素的推动。在15世纪以前的英国和法国,“在政治环境的推动下,英国与法国的贸易仍然是外国运输的一个主要分支,几个法国地区服从英国国王”⑥。而当时的政治力量强大的国家也代表着贸易受到较好的保护:“这些地区被德国人征服后,这里的德国商人受到了很大的保护。”⑦马克思认识到,在15世纪以前的社会中,政治和经济存在着一个巧妙的关系:国家的政治力量起初是为了维护自身的统治,促进或保护本国的贸易发展,并增加国家的财富积累,但是这一看似维护政治关系的行为却无意中催生了资产阶级社会的萌芽。换言之,封建制度的政治力量为自己制造出了一个敌人,一个即将反身毁灭封建制度的敌人!所以马克思恩格斯在《宣言》中指出:“资产阶级这样每发展一步,都伴随有相应的政治上的成就。”⑧
资产阶级社会历史形成的第二阶段:15—18世纪的新航路开辟与殖民地的疯狂开拓。马克思恩格斯曾在《宣言》中使用“即将到来的资产阶级(aufkommenden Bourgeoisie)”⑨一词来形容这个时期资产阶级社会的发展。为什么资产阶级被称为“即将到来”的?这一时期的资产阶级与15世纪以前的资产阶级有什么不同?首先,马克思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历史时期的最重要特征:新航路的开辟为资产阶级社会的发展提供了最重要的动力,而伴随其同时发生的却是血腥的殖民统治与新的奴隶制的形成。在资产阶级经济学家居利希的表述中,新航路开辟的殖民贸易以完全积极的形象出现在历史之中:一方面,新航路的开辟促进了原料积累和贸易往来,英国利用航海优势从北美以极其低廉的价格进口大量木材、沥青、焦油、亚麻、生铁,从东印度进口丝绸,从而使“英国本身(以前主要来自荷兰)取得了更大的进步”⑩;而在另一方面,没有航海与殖民优势的德国与英国形成鲜明的对比:“德国被排除在与殖民地的直接贸易之外,因为他们没有任何殖民地。”在这两个方面的影响下,资产阶级社会得到了空前发展,马克思摘录道:新航路时期的英格兰贸易发展“为农业、贸易及其未来商业规模的繁荣奠定了基础”⑪,而处在殖民统治地位的国家不仅国家财富得到增长,而且这个国家“市民阶级(Bürgerstand)不时变得更加奢侈”。⑫可以看到,资产阶级社会的历史发展呈现出空间布展不均衡的状态,这是德国贸易保护主义者居利希心中的不满,但是他没有对殖民扩张这一残暴行为本身进行批判,而只是“发牢骚”,站在无产阶级立场的马克思对此当然是不满意的。马克思在新航路开辟的血腥历史中看到了历史的质性变化因素,这是居利希远不能及的。其次,此时资产阶级与政治的关系发生了明显的变化。马克思发现,“手工制造业地位前所未有的高”。⑬为什么社会地位变化如此之大?这主要是由于此时贸易的极大发展,“私人商人的优越性往往是因为他们以较低的成本进行交易”⑭,国家的经济发展速度远远比不上私人贸易的发展速度,从而使政治关系逐渐依赖于商业贸易关系。同时马克思还摘录道:“只有在1688年革命之后,资产阶级才能始终影响贸易、工业、农业,并自由地将其贸易政策发展成为一个坚实的体系。”⑮这场革命也就是英国资产阶级和新贵族发动的推翻詹姆士二世统治的“光荣革命”。自此国家权力逐渐由君主转移到议会,资产阶级在国家事务管理上有了更大的话语权,也成为了“一切大君主国的主要基础”。⑯
资产阶级社会历史形成的第三阶段:18世纪工业革命后的全新世界图景,资产阶级第一次正式登上历史的舞台。什么是资产阶级社会真正诞生的标志?马克思在历史研究中认为只有生产领域的根本变革,才能代表资产阶级社会的真正诞生。尽管工业革命最初的技术革新具有一定的偶然性,但是工业革命以势如破竹之势在全世界范围推进也有其必然性,它是以资产阶级社会的第二个历史阶段的贸易发展为基础的。马克思摘录道:“这一时期的消费远远超过了生产。机械来得正是时候。”⑰在工业革命发生之后,机器化生产首先迅速在殖民统治的国家推广,特别是英国的机器进口数量在1831—1840年间竟增长了15倍!并且日益增长的需求也推动了工业继续革新,“在国内需求和国外市场扩大的推动下,制造业取得了突破”。⑱马克思在《居利希笔记》中注意到,一方面,需求扩大促进工业发展,工业发展又反过来促进需求扩大。在居利希的描述中,1825年的英国由于贸易大繁荣带动了各个部门的工业革命,更多新的公司建立,带动了更多劳动者的参与,尤其是机器工厂和建筑行业的工人,于是国内消费再次大幅增长。另一方面,工业突破促进各类需求增加,各类需求又反过来带动其他行业的工业发展。这在原材料行业较为明显。英国的工业革命导致对铁和各类矿石开采需求增加,而这一需求又带动了开采矿石工厂的生产发展和技术突破。因此,生产力的巨大发展和贸易的发展促进了资产阶级社会生产关系、分工协作关系的不断变更和发展。在英国机器化大生产普及的前提下,工厂的生产与劳动方式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相对于第二阶段盛行的个体化手工业生产,此时已经“广泛实行劳动分工”。⑲这不仅促使在相同时间下劳动产品增多,而且同时“它简化了许多操作,可以雇用许多没有技能的人,以及大量的儿童。人口和工厂工人的数量都没有大幅增长”。⑳这被马克思摘录为“双重的省力”。显然,在资产阶级社会真正诞生后,资产阶级不仅不受政治因素的控制,而且反过来对政治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甚至成为了新的社会统治力量。从而,资产阶级“在现代的代议制国家里夺得了独揽的政治统治权。现代的国家政权只不过是管理整个资产者阶级共同事务的委员会罢了”,甚至拿破仑发动战争的巨款也是由资产阶级社会发展而奠定的。
二、资产阶级社会在历史上的革命性作用
在创立了历史唯物主义之后,马克思恩格斯在《宣言》中第一次对资产阶级在历史上发挥的革命作用进行了正面的肯定,这也是马克思恩格斯历史辩证法的初步展开。对于《宣言》中资产阶级这种革命性作用的分析,学术界已经形成了大量研究性成果。然而,却很少有人疑惑:马克思和恩格斯为什么突然对他们痛恨的资产阶级有了正面评价?这一评价的理论根据又在哪里?其实,马克思恩格斯之所以肯定其革命性作用,正是为了更有效地批判和超越资产阶级社会的当下阶段,发现历史质性变化的内在辩证法,这也是马克思此时深入研究居利希著作的重要原因。
第一,资产阶级打破了封建主义的固定性,建立了不断变更社会关系的资产阶级社会。马克思恩格斯在《宣言》中生动地描绘道:“一切陈旧生锈的关系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素被尊崇的见解和观点,都垮了;而一切新产生的关系,也都等不到固定下来就变为陈旧了。”这一重要观点是从历史研究中得出的。根据《居利希笔记》中的摘录显示,在15世纪以前的封建社会,商人只是从农奴中发展出来的,贸易受到政治关系的绝对统治。而在15世纪以后,各国间的贸易和殖民地统治促进了统治地位国家的经济发展,商人和贸易团体逐渐取得了一定的政治地位,不再受国王的垂直统治。在工业革命以后,资产阶级取得了政治的代言权,交换和生产互相促进,生产关系不断变革,社会关系也随之不断变更,人与人的关系变成了全新的资产阶级的社会关系。由此,封建主义的固定性被彻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持续矛盾运动的变革性。
第二,资产阶级社会创造了前所未有的生产力,夷平了封建主义建立起来的神圣性,物质力量和金钱关系(Geldverhältnis)成为新的“神”。马克思恩格斯在《宣言》中肯定了资产阶级社会创造的巨大生产力:“它首次证明了,人类的活动能够取得怎样的成就。它创造了同埃及金字塔、罗马水道、哥德式教堂根本不同的艺术奇迹;它举行了同民族大迁移和十字军东征完全异趣的远征。”马克思曾在《居利希笔记》中多次摘录了十字军东征的相关内容,而用此作比喻意在肯定资产阶级社会诞生以来创造的前所未有的巨大生产力,例如棉花产量在几年内能有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增加。马克思的这一现象描述背后隐含着一个思考:资产阶级社会生产力提高的根本动力是什么?马克思首先考察了促进生产力发展的第一个因素:自然科学的发展。马克思摘录道:“在革命的风暴中,制造商的一大优势在于,自然科学,尤其是化学,越来越早地得到发展,他们的许多发现比任何其他国家都更早地、幸运地应用于工业。”工业革命伴随着自然科学的极大发展,而自然科学的“对象化”则成为工业持续发展和变革的直接因素。其次,马克思考察了促进生产力发展的第二个因素:机器的制造及其应用。马克思摘录了棉花制造在一个世纪内产量增加27倍的数据:“有两种机器,用来使其他机器重新运转的机器,以及制造直接用于制造的机器。前者,即蒸汽机,……特别促进了以下方面的发展:棉花生产的扩大。……在18世纪的前五年,英国的棉纺厂每年大约使用100万磅原棉……蒸汽机投入使用后,1791年生产超过2800万磅。”在居利希的描述中,机器分为两类:直接进行物质生产的机器与制造机器的机器,两种机器共同促进了生产力的提高。这对马克思是有触动的,因为马克思曾在1845年的《布鲁塞尔笔记》中就摘录了拜比吉、尤尔、加斯帕兰等人关于机器的工艺学研究,他们甚至预言未来共产主义社会要由机器化生产创造。而此时的马克思则必须思考,机器化大生产在资产阶级社会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无产阶级在资产阶级社会的机器化大生产中有什么变化?机器化大生产在未来共产主义社会又将走向何方?这些问题对于此时的马克思来说是难以解答的,因此他之后必须重新回到机器问题的研究。再次,除了上述两重直接性因素外,马克思还在笔记中研究了生产力和生产条件相互关系的不断变革,对生产力发展的促进作用:“从现在起,在生产条件(Bedingungen der Production)的逼迫下,必须不断地超过它,而不需要革命。”这一变革性的矛盾运动是资产阶级社会生产力发展的本质性特点,所以马克思恩格斯在《宣言》中总结说:“生产中经常不断的变革,一切社会关系的接连不断的震荡,恒久的不安定和变动,——这就是资产阶级时代不同于过去各个时代的地方。”在这种现实生产力的基础上,马克思看到了金钱关系对社会的巨大推动作用,金钱和资本的力量转移到哪里,哪里就会有巨大发展。
第三,资产阶级社会以其强大的生产力和裹挟力消灭了民族性和区域性,以血腥和残暴的方式完成了前所未有的世界性统一。在马克思看来,世界市场的建立是资本逻辑布展的必然结果,这给被迫加入世界市场的殖民地国家人民带来了无限苦难。但是区域性的消灭也有其辩证的作用。首先,从原材料的世界性供给来看,发达国家之所以能够创造出举世瞩目的生产力,其背后其实隐含着他们从全世界各地殖民掠夺和廉价开采的大量原材料积累。马克思摘录道:“英国工厂和工厂使用的原材料同样也从殖民地进口,特别是北美的木材、沥青、焦油……。”而这种掠夺不仅仅是原材料的掠夺,还包括在殖民地建立的资产阶级奴隶制。其次,从需求关系来看,马克思在该笔记中首次看到了世界性的需要体系的建立,这超越了过去他对需求关系的主体间性理解。此时的马克思,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从个体性去考察人与人、人与物之间的需求关系,而是站在国家之间的整体生产和消费层面去考察需求的关系。马克思梳理了资产阶级社会历史三个时期的需求关系,以及在此基础上建立的世界市场。他在笔记的最后评论道:“在大多数经济学家几乎只从个人的角度对待需求问题。需求的世界历史性发展——它的普遍形成——首先取决于对地球上各个国家的产品相互之间的了解。……需求的增长首先直接包括不同国家已经存在的产品相互交换的事实。需求逐渐失去了它的地方性等特点,并成为世界性的。因此,所有国家的生产越来越多地进入一个国家的个人消费中。”如果说马克思在1844年理解的需求问题还停留在斯密的需求关系理论上,即当你购买一块面包时,交换行为的背后隐含着面包师与消费者的经济关系,面包师不是为了消费者的吃而制作,而是为了货币而制作,那么此时的马克思就已经能够看到当你在英国购买一件棉衣,其背后则隐含着北美洲的殖民掠夺、世界性产品交换与复杂的机器生产过程。最后,从世界性交换市场的建立来看,马克思已经看到资产阶级社会的发展伴随着世界市场的建立,这一过程带来的是资产阶级的胜利和殖民地的苦难。马克思深刻认识到,世界市场的巨大红利是建立在残酷的殖民基础之上的。当然他也注意到了另一面,资产阶级社会建立的世界市场为无产阶级斗争提供了便利的交通条件和物质基础:“自从有了蒸汽船,一笔钱从伦敦寄到彼得堡比半个世纪前从伦敦寄到英格兰的一个遥远地区或苏格兰更快。”这意味着大工业生产所带来的世界性交通促进了各国人民的联系,同时也使全世界的工人阶级有机会相互联系,而这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就是世界性无产阶级斗争联合的物质基础。正如封建主义制度制造了自己的“敌人”一般,资产阶级社会也创造了自己的“掘墓人”。
三、资产阶级社会新的阶级对立与危机
尽管马克思以历史辩证法透视了资产阶级社会在历史上发挥的积极作用,但是这使马克思对资产阶级社会的批判更加严厉和深刻,并试图在历史规律中寻找资产阶级社会被消灭的必然性。
第一,资产阶级社会的诞生与发展虽然取消了封建主义社会中的垂直性统治关系,却也制造了新的阶级对立——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的对立。马克思不仅在资产阶级社会发展的历史中看到,无产阶级仅仅只能依靠最廉价的马铃薯和烧酒度日,而且他还在摘录中发现了三重竞争关系:一是工厂主之间的竞争,“规模较小的机构为最大的机构让路……往往只有通过巨大的资本才能面对困难的局面;相互角逐的工厂主之间的竞争非常激烈”,竞争的胜利者成为垄断企业,失败者的资产阶级则会沦为新的无产阶级。二是工人与机器的竞争,“机器的竞争减少了工人的报酬,……在过去的几年里,需求不断减少,而机器的使用和工厂人口的不断增加,工人阶级的处境变得更加悲惨,工资与粮食价格的比值几乎从不令人满意”,从事简单劳动的无产阶级逐渐被机器取代,尚未被取代的无产阶级工资水平也不断下降。三是工人之间的竞争,“由于工人之间的竞争加剧,他们的产品价格很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廉价地工作过”。尽管无产阶级拒绝被资产阶级剥削,但是为了生存他们必须被迫进入雇佣劳动关系,由于无产阶级的数量不断增多,为了生存的竞争也日益加大。在这三重竞争关系的作用下,无产阶级的生活“完全陷入贫困。”无产阶级工资越来越低,促使马克思去思考工资是怎样形成和构成的,以及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趋势。这极有可能成为马克思书写《工资》手稿和《雇佣劳动与资本》的动力之一,即从竞争和交换的维度去思考工资问题,在其中他也对这三重竞争关系进行了更加理论性的分析。
第二,资产阶级社会的发展也伴随着不断爆发的整体性的危机,这是马克思十分关注的。马克思在这一笔记的最后摘录了居利希书中的附录卷,即根据每年各个国家的经济数据统计留下的《统计学笔记》。马克思在其中主要摘录了英国与其他各国羊毛与棉纺织品进出口的统计数据变化,特别聚焦了19世纪每次危机时期的数据。他关注了经济危机与生产力的关系变化:“危机过后的1825年,纺线的出口仍在增加,1826年仍然如此。……大陆的棉花工厂因危机(在生产过剩的时候)而扩大和增加,其产量也增加了。这证明了一个制造业是如何被危机的普遍后果直接推动的。”马克思还注意到“每一次危机都会把生产提高到一个新的水平”,并且发现危机的周期性爆发是具有历史规律的:“1836年,是繁荣的一年,之后是危机……在生产条件的逼迫下,必须不断地超过它,而不需要革命。”这一历史性数据对马克思的生产话语的深化是十分重要的,这使他看到危机爆发的背后是生产关系的变更。也是基于此数据的考察,马克思试图在周期规律中寻找资产阶级社会灭亡的历史必然性。因为他发现资产阶级社会的危机其实是生产力反抗现存所有制关系的客体革命,生产力越发展,资产阶级社会的所有制阻碍就越明显,危机爆发得就越频繁和剧烈。随着生产力发展逐渐到达现存所有制关系能容纳的顶峰,资产阶级社会的存在就会受到巨大威胁,最终走向灭亡。
第三,随着资产阶级社会的诞生,新型的奴隶制关系也被创造了出来,这种新型的阶级对立也以空间的方式进行世界性布展。马克思在《雇佣劳动与资本》中提出了一个重要的历史性透视:“黑人就是黑人,在一定的关系中他首次成为奴隶。”其实在《居利希笔记》的摘录中,马克思就十分关注黑人奴隶的问题,马克思在摘录中记录了各个国家在不同时期进出口黑人奴隶的数据:“巴西(定居在巴西的葡萄牙人)从非洲获得了许多黑人奴隶。特别是自1570年以来,巴西开始大量进口黑奴。”马克思在笔记中几乎对每一处黑人奴隶概念都标了下划线。在他看来,巴西的黑人原本只是土著居民,而只有在资产阶级社会的世界市场关系中,他们第一次成为奴隶。奴隶交易极大地促进了欧洲的生产力提高,而且由于奴隶的工资只是一天200粒大米,所以大量的利润进入奴隶主和资本家的腰包。因此,黑人奴隶的历史形成不仅是建立在殖民化的世界市场和工商业高度发达的资产阶级社会之上,而且是建立在金钱作为一切交换中介的全新阶级关系和剥削基础之上的。
注释:
①张一兵主编:《社会批判理论纪事》第10辑,江苏人民出版社2021年版,第163页。
②Karl Marx-Friedrich Engels Werke(MEW),Bd.Ⅳ,Berlin:Dietz,1977,S.463.中文版将该词译为“自由居民”,详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58年版,第467页。
③④Marx-Engels-Gesamtausgabe(MEGA2),Bd.IV/6,Text,Berlin:Dietz Verlag,1983,S.712,S.712.中译参见《居利希笔记》(选译),李乾坤、张义修、李亚熙、吴婷、孔伟宇译。
⑨Karl Marx-Friedrich Engels Werke(MEW),Bd.Ⅳ,Berlin:Dietz,1977,S.463.中文版将该词译为“新兴的资产阶级”,详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58年版,第46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