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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字资本主义的批判性考察及其时代启示

2023-03-09张斌袁文瀚

关键词:资本主义资本数字

张斌,袁文瀚

(安徽财经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蚌埠 233000)

当前,第五代移动通信技术、互联网、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等技术的发展前所未有地影响了人类的生活,衍生的产业形态也呈现多元发展之势,从而开启了人类社会系统向新发展阶段迈进的大门。数字经济方兴未艾,引起世界各国的高度重视。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要“加快建设数字中国”“加快发展数字经济,促进数字经济和实体经济深度融合,打造具有国际竞争力的数字产业集群”①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年,第30页。。从数字经济到数字社会的门槛和过渡与前工业时代相比,无论是速度上还是广度上都是前所未有的。理论上,数字经济带来的共享性无疑更具时代内在诉求。但是由于资本主义社会的存在,这种共享性必然会呈现出极端的一面,即无法有效地共享。马克思指出,资本是一种“积累起来的、过去的、对象化的劳动支配直接的、活的劳动”②《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726页。。在数字空间中,这种支配是以数据为媒介展开的。蓝江指出,数字资本利用大数据和云计算等方式支配和占有了交易活动中双方的数据信息,成为规则的制定者和权力的拥有者。③蓝江:《一般数据、虚体与数字资本》,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22年,第199页。资本逻辑导控下的数字技术必然会演绎成为数字资本,这是资本形态的新变化,也是资本主义生产的发展趋势。数字资本在强化资本主义生产的动能的同时又促使了资本主义内在矛盾的暴露。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因为拥有了承载资本积累的数字化体系,演进为以数字资本为主导的生产方式,继而对数字生产资料(数据)加以私有化,这便是数字资本主义。

不言自明,数字资本主义的出场并不代表着传统资本主义的消亡,作为资本主义与数字技术相结合的产物,它既是资本在互联网空间的延伸,亦是资本逻辑对传统社会进行数字化重构的力量彰显。厘清数字资本主义的生成逻辑及其现实表征,既能够揭示数字时代资本主义新转型及其内部矛盾,也可以为当下中国更加合理地运用数字技术持续改善物质条件、创建人类文明新形态提供有益启示。

一、生成逻辑:技术与空间的虚拟重组与数字资本的形成

数字技术是资本逻辑得以突破现实空间并转向虚拟空间的重要因素。一方面,符号化、虚拟化的数字技术给“网络社会”下的我们提供了不同于往日的自由选择手段,如尼葛洛庞蒂的“数字化生存”那般“给了我们乐观的理由”①[美]尼古拉·尼葛洛庞帝:《数字化生存》,胡泳、范海燕译,北京:电子工业出版社,2017年,第229页。。另一方面,数字技术又极有可能“迷失方向”,如果人类把决策过程全权委托给机器,过分依赖于机器的计算结果,那么人类的未来将面临巨大的威胁和挑战,“因为人已无法控制信息交流的过程,而一旦它与毁灭性的机器相吻合就是十分可怕的”②[法]贝尔纳·斯蒂格勒:《技术与时间:1.爱比米修斯的过失》,裴程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9年,第93页。。

(一)数据使得资本的加速扩张进一步突破了时空束缚

何为财富?在工业资本主义时代,马克思指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占统治地位的社会的财富,表现为‘庞大的商品堆积’,单个的商品表现为这种财富的元素形式。”③《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7页。资本借以商品的手段不断推动劳动从形式到实质上的从属,正是在这种由资本主导的物质生产活动中,资本完成了对社会关系的塑造。正如马克思所描绘的:“一切财富都成了工业的财富,成了劳动的财富,而工业是完成了的劳动,正像工厂制度是工业的即劳动发达的本质,而工业资本是私有财产的完成了的客观形式一样。”④《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182页。在资本逻辑导控下,财富观经历了由商品到货币再到资本的嬗变。在互联网时代,消费者数据则是数字资本的核心,此时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主要表现为“庞大的数据堆积”。作为一种中介,数据逐步取代了实体性的物质材料从而参与到社会生产、流通、分配和消费的各个环节中,这种由数字技术所创造的信息化商品将所有的个体与物都纳入到数字资本的庞大体系之下。

数据是数字资本主义的现实存在基础,为数字资本的财富积累提供了不可或缺的条件。相较于农业经济时代和工业资本主义时代,数据作为一种新型的生产资料,具有知识密集、物质资源消耗少、成长潜力大、综合效益突出等特点。此外,数据的最大优势在于打破了时空的限制,进而丰富和扩大了数字时代生产资料的范围,大大增加了资本积累的速率,在数字技术所支撑的资本主义生产体系中占据了相当关键的位置,正如萨多夫斯基指出:“作为资本的数据采集和数据流通是现代资本主义的一个核心特征。”⑤[美]贾森·萨多夫斯基:《过度智能》,徐琦译,北京:中译出版社,2022年,第36页。数据并不拥有实体,其存在的表现只是消耗存储电子器件的电量和计算机中的符号,这就保证了数据几乎可以在任何地方畅通无阻。数据的这种性质不仅加速了资本的流通过程,提高了资本的积累效率,还实现了资本逻辑的数字空间化转变。具体而言,数字技术的快速转化与高效应用打通了生产、交换与消费之间的传统障碍,使得资本主义社会劳动的生产率得以大幅度增长,降低了商品的生产成本与交易成本,资本平台企业的利润得以大幅度上升。同时,技术变革拉近了消费者与生产工厂的距离,方便了人们购买商品的过程,例如,C2M(Customer to Manufacturer,即从消费者到生产者)模式——消费者可以直接通过制造商来购买产品。数字资本不断突破资本积累的各种屏障,将数字技术、数据化商品与数字劳动纳入进资本的增值逻辑之下,进而将整个社会引入由数字化资本逻辑建构的生产体系之中,推动其空间数字化的格局塑造。

(二)数字资本主义在数字资本加快积累中得以塑形

资本的空间生产“依赖于交换和互换的能力、可再生产性和同质性”⑥[法]亨利·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刘怀玉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22年,第583页。,借助数字技术力量,资本可以将数据的直观转为空间的直观,不断扩大资本主义权力的影响力,甚至将资产阶级经济与政治的意识形态输出到国内外的各个领域之中。具体来说,以数字为核心的社会生产关系扩大了资本主义社会所消费的商品范围,将一切空间壁垒打破,将一切物和人都抽象为可被增值的数据。在这种异化逻辑的推动下,日益普及的互联网络与通讯工具并未真正将社会推向自由发展,反而在商业平台的运作下将现实社会重塑为数字景观社会,一切个体的行为都在物化作用下受资本逻辑所支配。作为生产数据信息的主体,反而在技术理性的主导下成为符号化与数字化的客体,成为数字资本主义体系下的一个单元。

的确,数字技术在促进消费、提高流通效率并刺激经济发展上作出了巨大贡献,形成了丰厚的数字红利。当下,数字资本已经对资本主义的生产体系进行重组,在降低生产及投资风险的同时,也在适应消费者的多方面需要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资本家还通过利用数字技术,如云计算的智能生产分析和数字化货币等方式在一定范围内弥补了传统资本主义中市场信息不充分的短板,减轻了产业资本与金融资本生产盲目性的部分弊端,总体上看似缓解了资本社会的“生产过剩”压力,然而,数字技术起到的只是一种辅助作用,迷信数字技术而壮大的资本会不断游离出来并增加新的多余产量,创造新的生产过剩,将所有人置于其奴役之下,最终“资本必然会丧失一切个人的性质”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85页。。在一些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数字经济的发展并没有创造更多的有效劳动岗位,反而带来了结构性失业问题。同时,过度地刺激消费、加速流通虽使得资本得以攫取更多利润,但资本主义国家的无政府状态和经济危机影响也因此增强。徐志向指出,当代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已经由纯粹的经济危机转变为结构性危机,进而有引发全面危机的可能性。②徐志向:《论当代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演变逻辑》,《当代经济研究》2021年第5期。结构性危机不仅严重影响了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增长速度和生产制造业的活力,甚至危及到全球安全和稳定。正如熊彼特所言“创造式的破坏”,各类企业为了追求更大利润而争相追逐虚拟化技术、数字概念的更新,在制造业方面却陷入缓慢或停滞的困境中,形成了一种本末倒置的局面。简言之,就是资本主义社会信息化水平的提高没有减轻反而加剧了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破坏力。

(三)数字资本加剧了社会的符号重构

数字技术的广泛运用全面改变了社会生产要素和生产关系,拓展了市场的有效范围,提高了资本的增值能力,并塑形了数字技术的拜物教,这种拜物教表现为对数据及二进制符号的强烈渴望——“数据即财富”。当今数字技术对社会的符号化重构主要展现在两个方面:第一,全球化的互联网平台加速了数字技术拜物教的传播。斯尔尼塞克认为,当今的互联网平台就是不断通过接受和分析用户所产生的海量数据,预测未来的生活和市场环境,制定相关应对策略。平台的巨大优势促使数字资本与传统产业资本相结合,使得“这种模式已经扩大到整个经济体系”。③[加]尼克·斯尔尼塞克:《平台资本主义》,程水英译,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49页。资本家们利用电商平台、通信媒介和新媒体传播等技术手段逐步实现了数字资本主义的再生产,将用户所产生和创造的各种信息原材料转化为拥有使用价值的数据,最终占据整个资本主义运转链条的顶端。第二,数字化的社会分工不断彰显数字拜物教的力量。马克思和恩格斯在评价社会分工对生产力的巨大推动作用时指出,“生产力表现为一种完全不依赖于各个人并与他们分离的东西”,这些力量彼此分散对立,而只有在“个人的交往”和“相互的联系中”,这些力量才能真正体现出来。④《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80页。在数字时代,这种分工形式则更趋碎片化、原子化,以“零工”形式展现出来。“零工”们在进行劳动之前就已经被各种“标签”所定义,并直接参与进被设计好的场景之中进行工作,原先的管理者被智能平台取代,非固定的工作场所和即时性的工作让他们几乎不存在什么工友。自此,“零工”们就不再成为一个“联系的整体”,而是成为一个单纯的数据加工者,是数字化生产体系中可以被随意定义的一环。总体而言,发达的互联网平台技术与海量的用户数据为数字资本的扩张创造了极为充分的物质条件,从而为数字资本主义的出场提供了先决条件。

列斐伏尔指出:“图像和符号的世界起到了一种致幻的作用,回避或掩盖了各种问题,把注意力从‘现实’即可能性上移开。”⑤[法]亨利·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刘怀玉等译,第573页。数字技术的变革深刻影响着各种经济行为,刺激了数字劳动者的创造性,也遮蔽了资本的生产与积累过程,使资本主义的剥削形式更加隐秘。持续创新的数字技术一方面为当今社会提供了种类繁多的数字服务,另一方面又为资本家私人占有用户数据进行算法“暗箱”操作,与大数据技术相结合打造监控个体的“全景敞视社会”,全天候加强对个体的剥削。资本作为一种“积累劳动”的生产关系,利用数字技术集中起零散的数据,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同时也使得数字劳动者与其创造的劳动成果不断分离,消解了消费者数据与其主体性之间的关联,资本逻辑不断在数字空间中扩张和重组的双向过程使得数字化生存这一未来前景的隐喻在资本内部矛盾的运动下充满失控的担忧。

二、现实批判:数字资本主义的四重空间统治加深西方文明危机

西方现代文明的本质是资本文明,而资本文明的基础是资本剥削制度,资本至上、弱肉强食、两极分化、霸道强权的本性并没有随着数字时代的到来而发生任何改变。数字资本主义的四重空间统治加深了西方文明的危机,这是资本文明演绎发展的内在逻辑。

(一)数字资本演绎的生存场域化加剧了资本无休止剥削趋势

数字技术延伸了生活和劳动的场域,个人领域与公共领域渐趋融合,时空中人与资本的界限也被不断地消除。从空间概念而言,劳动者的工作场域不再固定,而是可以应资本需要转变为任意地点。克里斯蒂安·福克斯在批判硅谷的工作模式和谷歌公司时指出,雇员强烈的身心压力从工作场所蔓延至生活居所,最终导致他们“在谷歌之外没有生活,生活变成谷歌”①[加]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周延云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300页。,对于现代信息科技公司的员工而言,现代化的通讯工具和手段进一步模糊了家庭生活与职业空间的界限。技术作为隐性的权力逼迫着他们把价值的创造带回家中。如果说,大机器时代的工厂,由于信息传递和生产方式在空间上的限制,工人们在下班后还能短暂地享受工作之外的闲暇与放松,那么为数字资本平台工作的劳工们就根本不存在什么真正的“休息”,劳动者即使处于公司之外也依然要为公司的计划和任务而不断工作,否则将会面临降薪、停职和减少福利等生存威胁。这种个人与公共空间边界的缩小从现实领域再现了马克思的表述:“他的活动属于别人,这种活动是他自身的丧失”②《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160页。。

从时间概念而言,数字资本主义社会无止境的扩大再生产过程使得所有阶层的工作都不同程度上陷入一种“加速”的状态。随着技术的飞速发展,一部分缺乏教育、不具备相应数字操作技术的工人转变为“无用阶层”。不同于工业资本时代被迫出售劳动力商品的无产阶级,“无用阶层”由于自身知识技能的限制连出卖自身劳动力的权力都失去了,彻底沦为被排斥在社会生产之外的没有“被剥削价值”的人。不仅无产阶级在数字资本时代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资本家也面临着相同的问题。在19世纪至20世纪中叶前,资本家们通过剥削劳动享受的丰厚利润使得他们无需从事过多繁忙劳累的工作。但信息时代的资本家们也变得忙碌起来,数字资本市场的频繁竞争使得资本家们需一刻不停地关注技术改良、市场运作、公司监管等问题。相对于从事简单劳动的无产者来说,资本家们需要掌握更多的知识技能,在“加速”的数字社会中,所有人都被迫成为自己的“时间管理者”,力图用最短的时间完成效益最高的工作。

显而易见,这种去时空化的剥削导致了劳动者的受剥削程度进一步加深,繁忙的工作愈来愈将人们逼向生理极限。数字技术越是发展,所能覆盖的时空越广,所能服务的对象越多,数字劳动者所能享有的闲暇时间就越少,就越要承受这种争分夺秒的实时竞争压力。这种“加速”现象的背后,处处表露出数字资本的狂热增殖需要。

(二)数字拜物教进一步强化了人的物性,加深了人的异化

数字平台企业的发展使数字资本拥有了驾驭社会生产关系的现实手段,以此加剧了数字技术拜物教的异化作用。数字平台企业利用互联网和大数据技术逐步把控了各个领域的要素流通,刻意引导数据和劳动力进入利润更高的虚拟产业,而阻滞了一部分要素向能源、制造业、交通、卫生等实体领域集中,将现实的价值转变为符号的价值。同时,数字平台企业将消费者的生活、娱乐、工作、教育、健康等日常生活领域全部纳入数字产业体系之下,将社会生产与生活直接连接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平台集合体。在产业内部,数字平台企业通过公用数据的链接实现了数字产业和其他产业的耦合,达到产业化与集约化的运行,从而提高生产效率、加快各种产业的数字化转型。但是,随着数据信息的充分利用,数字平台企业通过算法推荐、广告植入、平台控制、云计算等方式几乎间接控制了互联网用户的消费选择,将整个社会拉入一种被定义与操控的消费环境之中,生活于其中的数字工人、数字消费者均沦为“单向度的人”,迷失在数据所营造的消费幻象之中。

数字技术与资本的双向互动是数字拜物教不断扩大的内在机制。信息的快速商品化使得数字符号与信息技术得以结合,一种颠倒了的数字物化作用开始显现,并渐趋转变为迷恋数字符号的数字意识形态。占有大量数据信息者甚至可以设计算法“暗箱”以操纵社会秩序,并参与到社会整体性与人类主体性之间的重构中。①冯庆想:《批判与反思:数字资本主义的历史、逻辑及启示》,《思想教育研究》2022年第10期。劳动者自身知识扩充与技能提高被异化为一种数字符号的抽象产物,即先进的知识、技术和能力只是为了获得更高的利润而并非满足人自身的劳动创造需要。生产力作为“物”的形式,遂与生产本身相分离。对产品利润的追逐和对劳动者类本质的忽视直接放大了数字拜物教的作用,即劳动者不再具备独立和现实的本质,资本与数字技术合力将主体置换为客体,将人转变为资本平台中的一件工具。

数字资本与技术结合所迸发出的巨大力量凭借着对“物”的所有权和控制权,使得自由劳动者不断从流通领域转化至生产领域,进而在生产过程中以自身意志支配劳动者,完成劳动者对“物”的从属。根本而言,数字资本主义的出现提高了当代资本主义国家的发展水平,加强了资本对自由劳工的控制力。

(三)数字资本权力化必然导致其对社会场域的全面无形控制

数字资本通过网络通讯、电商平台等各种媒体工具不断侵蚀着本属于国家权力的公共领域,使得数字资本主义在政治和经济领域拥有了更为强大的管控能力。从数字权力的具体表现而言,数字权力是指大型互联网企业在拥有强大的经济权力之后,不断影响政府决策以维护自身的市场地位。②张以哲:《数据资本权力:数字现代性批判的重要维度》,《西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1期。不难发现,数字权力是一种数字资本企业对劳动者及其劳动成果的全方面占有,随着技术的变革,这种源自资本的力量就会愈发加深对劳动者的压迫,成为一种非强制性的霸权。诚然,现代科技及通讯业的发展为人类提供了更多的便利,学习成本、通勤成本、交流成本等大大降低,提高了人的自由度。然而,虚拟化、分权化、去中心化的数字技术则使得每个人的隐私信息可以被轻易泄露,国家与政府的作用被削弱。互联网平台的无序发展甚至会影响国家的安全,如妨碍公平竞争、破坏企业生态、侵犯个人隐私、阻碍企业创新、影响社会公平、产生安全隐患等已为实践所明证。③黄奇帆、朱岩、邵平:《数字经济——内涵与路径》,北京:中信出版社,2022年,第199-201页。数字时代的无产阶级在资本建立的信息通讯网络面前无处遁形,任何言论、思想都无时无刻地不处于他者的监管之下,成为信息时代从肉体到灵魂都完全被数字资本所控制的新型“奴隶”。这些问题都深刻显示出数字权力对人类的巨大威胁,加深了人的异化,埋下了难以估量的隐患危机。

资本权力与人类自由的冲突始终是数字权力的内在矛盾。在数字资本时代,相比于互联网巨型企业控制的巨量信息来说,个体实现的信息自由则微乎其微,数字资本不断加深控制的手段,把持着工人劳作的形式与方法,建立“中央监控式的全景监狱”,限制人的自由和全面发展。斯蒂格勒指出,数字技术使得超工业化社会成为一种“功能性愚蠢”的时代,人的感受性和思维性逐步被人工智能设定的固定框架所取代。④[法]贝尔纳·斯蒂格勒:《技术与时间:1.爱比米修斯的过失》,裴程译,第73页。但是,人工智能本身并不是导致人在数字时代变得更为“无用”的原因,相反,数字技术是人类实现自由而全面发展的必要工具。产生这一二律背反状况的关键在于,资本社会的自由本身就是充满矛盾的,一方面资产阶级需要获得可以用以资本增殖的自由,另一方面又通过剥削、压迫等方式限制无产阶级的自由,最终只能导向一种虚假的资本主义式人道主义,通过改良的方式舒缓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压力。

毋庸置疑,互联网络所带来的高效便捷使得人类具有了打破时空界限的能力,但这股强大的力量反而被数字资本所利用,转化为对现实进行重塑的资本工具。数字资本权力不断挤占人们的生存空间和时间,用精心设计的“比特”化形象和媒介取代人的主体意识,以符号价值、信息价值、虚拟价值等获得利润,推动现实逐步向虚拟世界层层转化,使得每一个进入信息流的个体都成为资本的附庸者和被宰治的对象。

(四)数字帝国主义全球霸道强权愈演愈烈

数字资本的统摄必然产生溢出效应,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趁机利用数字技术完成了其生产组织形态的升级,一种全新的帝国主义形态粉墨登场,即数字帝国主义。数字帝国主义以互联网平台为主要组织形式,与金融资本和产业资本实现结合不断向全球输出数字资本,从此产生了瓜分全球产业链的数字寡头同盟。依赖新式的资本剥削,数字帝国主义逐渐向全球推广其数字霸权,试图实现意识形态上的数字殖民。①刘皓琰、柯东丽、胡瑞琨:《数字帝国主义的形成历程、基本特征与趋势展望》,《政治经济学评论》2023年第1期。数字帝国主义不仅仅在经济领域加快其扩张的脚步,同时也在安全领域和文化领域实现其对其他发展中国家的干预。当下,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利用数字分享平台以实现其意识形态渗透的目的。例如,随着谷歌、微软、脸书和亚马逊等等数字寡头企业在全球范围内的渗透程度愈发加深,西方大国运用数字平台和数字媒体宣传西方文化和自由主义价值观的手段和方式就愈加便利。互联网空间的虚拟性为西方国家的资本扩张提供了隐蔽的平台,通过在智能手机、电脑、移动平板等多种电子设备植入后台程序实现海量数据的收集,再利用人工智能技术进行精准化、持续化的分析和使用,使得数字帝国主义国家对发展中国家的控制更加有效。甚至美国可以通过数字垄断权力而获取他国的安全信息,利用网络媒介等门径策划他国的“颜色革命”。②王富军、翟佳欣:《对数字资本主义与数字帝国主义的双重批判:耦合与超越》,《政治经济学研究》2022年第4期。

资本逻辑是数字帝国主义存在的经济根源,西方发达国家的诸多野蛮行为根本还是为了服务其财富攫取。对资本主义国家本身而言,数字技术的发展创造出了更多的相对过剩人口,严重威胁到劳工就业的稳定性。同时由知识经济和数字工具所创造出的巨量财富也只向少数技术寡头手中集中,贫富分化现象急剧扩大,导致了资本主义国家经济的不可持续性和脆弱性。对于国际社会而言,数字资本主义国家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在全球互联网络空间大肆进行“数字殖民”,主张数字霸权,对他国数据主权和安全形成公然挑战,冲击国际数字治理秩序,加剧以美国为首的数字霸权资本主义国家与世界其他各个国家和地区的矛盾对立。自多次经济危机以来,数据泄露、侵犯隐私、通货膨胀和供需失调等问题充分暴露了数字资本主义国家治理体系已频频失效,危机的负面效应不断加深。从根本上说,资本主义无法克服其内在痼疾,实现社会制度的延续。

当前国际格局与国际体系的大背景是“西强东弱”与“东升西降”并存,数字帝国主义的发展与历史潮流是背道而驰的。正如列宁指出:“帝国主义是过渡的资本主义,或者更确切些说,是垂死的资本主义。”③《列宁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686页。但是,资本主义的生命力尚未结束,美国也必然会为争取全世界更大的垄断权而加剧对社会主义国家和第三世界国家的意识形态渗透与攻击,其使用数字技术霸凌他国的方式会越发多变,因而网络空间的安全问题仍然不可小视。

三、时代启示:数字资本主义的破解路径与中国方案

在克里斯蒂安·福克斯笔下,互联网是这样一幅图景:“它可以发展成一个更加商业化和商品化的系统,嵌入到资本主义的对抗之中,并推进各种形式的剥削和由此产生的不平等;也可以发展成一个由日常用户共同创造和控制的工人阶级的互联网。”④[加]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第452页。可见,互联网本身是中性的,想要使其彻底摆脱数字资本的控制,就必须探寻超越数字资本主义时代的现实路径,将数字技术引导向满足人类解放和自由而全面的发展中去。

(一)以人为本: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观念以构建中国式数字经济正义

西方式现代化的生产关系和制度设计根本上是由其资产阶级精英所决定的。在资本逻辑的裹挟下,西方文明不可避免地陷入对维护不平等特权及强权至上的困境之中,无论设计何种制度都无法改变“丛林法则”竞争下社会的两极分化问题。在网络空间中,这种利益的单向度输送只能造就一种“虚幻式共同体”,继而在数字微观场景的生产中否定了个体的存在需求。资本主义国家遵循财富最大化的原则,主张将数据赋权于互联网平台而置用户个人隐私于不顾,任由互联网平台粗暴地调用用户的数据,致使大量使用者成为终日惶惶不安的“透明人”。

度量数字经济正义的内在逻辑是破解劳动者沦为数字技术附庸的应有之义。只有社会主义才能彰显人类社会的正义本源,其对待数字资本的不同态度深刻影响着未来世界各国的发展走向。作为世界上最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美国,数字资本造成的社会治理危机却比比皆是。如丹·席勒指出,美国信息通信技术密集型产业的资本主义体系正是不断扩大经济危机乃至陷入“数字化衰退”的重要原因,数字资本对传统行业的不断重组正在不断加深生产体系的混乱程度。①[美]丹·席勒:《数字化衰退:信息技术与经济危机》,吴畅畅译,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第2017年,第6页。信息技术革命所营造出的种种繁荣“幻象”一次又一次被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和冲突所击碎,在这般西方式现代化的文明景观之下,对西方资本主义的迷信必将使得人类社会趋于混乱、走向衰落。

与西方逐利的目的相异,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中国式现代化的发展道路是“以人为本”和以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为最终目标,从根本上超越了西方式现代化的“以资本为本”和“百分之一所有”。实践证明,坚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和树立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理念,既是打破掣肘西方文明发展两极分化问题的关键,又是使资本转为激活社会生产力发展的重要前提。作为数字经济最关键的参与者,人既是数据的贡献者又是数据商品的消费者,保障经济正义和实现人民利益必须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原则,而不能将经济效率置于劳动者的正当权益之上。确立人民至上的数字经济发展价值理念,以前瞻型的中国式现代化文明克服西方现代化弊病,不断满足人民提升道德及生活水平的需要,既是实现全社会经济正义的需要,也是推进全面共同富裕的充分必要条件。

(二)改善生产:建立共享、可信、对等的数字生产关系以驱动数字资本

从资本的历史使命而言,马克思指出:“资本是生产的,也就是说,是发展社会生产力的重要的关系。”②《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第70页。在致富欲望和生产关系的推动下,社会的劳动生产力将不断向前发展,在这个过程中,由劳动者组成的社会将愈加科学地对待不断发展的再生产过程,并在劳动实践过程中最终实现“人不再从事那种可以让物来替人从事的劳动”。③《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第69页。在西方现代理性形成的过程中,对科学和技术等工具理性的追求使得资本被视为一种永恒的和自然的生产形式,而资本主义的社会结构也被表达为一种“控制与占有”。于是,在雇佣劳动制与资本主义私人占有制的共振下,资本成为一种剥削人、奴役人的生产关系。激活资本“罪恶”属性的根本症结在于生产资料私有制的存在,而生产资料私有制与生产社会化的矛盾运动最终将无法被遏制,当人们认识到资本的限制时,就会驱使资本来消灭资本本身。

在网络空间中积极探索驾驭数字资本逻辑之道,必须了解和掌握数字形式下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规律,继而在传统生产关系与数字技术的有机结合中释放数字生产力的巨大潜能。在确立符合高质量发展需要的生产关系时,应从传统的生产、交换、分配、消费中着手,将现有的生产组织、劳动手段和分配方式逐渐匹配到适宜于数字生产力发展的过程之中,在不断创新生产关系的过程中充分发挥技术理性的正向作用。

从当前中国数字经济的发展程度来看,建立合理的数字生产关系应注重如下三个方面:首先,数字共享是构建新型生产关系的基础。作为数字时代的核心生产要素,在整个生产环节之中发挥重要的作用。然而,数据传输的不透明性和数字企业的私自占有会使得数据仅能在各自领域发挥着有限的作用。因此,推进数据的共享化、透明化是建立新型数字生产关系的根本,只有实现数据的全领域“流转”才不会造成产能的浪费。其次,构建数字信用体系是营造良好数字生态的前提。万物互联使得信用的主体不断扩大,从事数字生产的组织和个体更需要一个良好的协作网络从而降低成本、减少风险并加强合作。只有创建一个良好的数字信用生态,才能在各个行业之中完成信息和资源的有效输送。最后,信息对等是信息时代下人人共享、社会共治的重要保障。数字社会由于外部环境、工作性质和社会分工发生了巨大变化,个体所掌握的信息和资源都变得有限,基本只维持在其各自的领域之中。因此,实现个人的全面发展则必须要建立合适的工作平台,实现人的自由发展与社会进步的双向互联。打造“共治”社会,推动社会与平台对个体的赋能,从而使得个人在自我价值的实现中不断对社会、国家做出更大的贡献。

(三)完善监管:建立合规、合法、健康的数字监管体系以驾驭数字资本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推动数字经济健康发展,要坚持促进和监管规范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在发展中规范,在规范中发展。”①习近平:《不断做强做优做大我国数字经济》,《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年,第207页。因此,必须通过公共权力与制度的手段将资本的发展限制在可控范围之内,而不是任由其进行无序的扩张。从制度层面而言,数字资本是可塑的,在社会主义制度的框架之下,数字经济的发展与经济正义的实现是可以齐头并进的。②武西锋、杜宴林:《经济正义、数字资本与制度塑造》,《当代财经》2023年第3期。完善科学的政府监管制度,必须确保政府本身具有监管科技的前瞻性,政策应始终朝向科技的最前沿,深入探究数字技术发展的内在逻辑,增强科技赋能政府监管能力。2023年,推特公司的源代码遭受泄露,使用推特的所有用户都承受了巨大的数据安全风险。③央视新闻网客户端:《美媒称2.35亿推特账号注册电邮地址遭泄露》(2023年1月5日),https://m.gmw.cn/2023-01/05/content_1303245375.htm.近年来,推特关于用户数据泄露的相关问题层出不穷,而欧美政府和监管机构响应效率缓慢,无法对用户数据泄露的任何潜在威胁加以应对。这一问题暴露了欧美政府对科技规律认识尚不深入,无法对安全事件作出及时有效地回应。

当下,数字平台的垄断问题已然成为各国政府的治理重点,总结数字平台的发展规律并归纳出相应对策是防止平台资本无序扩张的首要前提。为此,当前对数字平台的治理应朝着如下四个方向努力:第一,加强对互联网平台的监管。厘清平台企业责任与权益的界限,执行严格的注册许可,在确认相关从业人员的专业资质和素质之后方可颁发相应执照,建立规范而严密的管理规则体系,防止平台意外风险的发生。第二,重视对用户隐私数据的保护。数据在使用的过程中形成了产权和价值,倘若不对信息数据进行合法保护,互联网平台大数据杀熟等乱象将会肆意突破法律和道德的底线。数据作为一种重要财产,大数据、云计算公司必须提高对加密技术、区块链技术的研发,保护网络安全,防范泄密事件,维护好用户的个人隐私和数据机密。第三,增强各类互联网平台企业社会性公共服务意识。互联网平台企业由于其穿透性强、规模巨大、覆盖面广的特性使得其社会影响力巨大。必须提高平台企业的责任意识,做好规范负面清单的管理规则,不能听由互联网企业任性妄为。第四,框定互联网企业的业务界限,落实反垄断法案。互联网平台的发展不能一家独大,而应百家争鸣,只有公平竞争才能创造一个无垄断的环境。金融平台不应涉及搜索平台的业务,不得控制搜索平台、资讯平台等,搜索平台也不应做金融平台的事。将资本关进制度的笼子,这不仅仅是对市场秩序的维护,也是回应人们对社会公平正义的诉求。

四、结 语

数字资本主义是资本文明史上的一个重要转折点,数字技术与资本的共鸣塑造出资本文明前所未见的文化繁荣和物质富裕的假象,但其基于资本逻辑对劳动者进行盘剥的本质却从未发生根本改变。因此对于数字资本主义的相关研究,就不能仅停留于对技术的反思之中,而必须回到马克思主义的政治经济学原理上。一方面,要重视理论的力量,马克思主义对资本逻辑的批判是透析社会表象的历史性批判,既是在人与技术的互联互动之中寻找解决数字资本主义的起源、本质的内生性问题,也是探索数字资本主义如何自我消解的实践策略。另一方面,要顺应数字经济的现实发展趋势,推动实体经济与先进数字技术的深度融合,构建优质高效的新兴数字产业体系。在海量数据与丰富应用场景的优势基础上,不断推进数字经济领域的知识创新、理论创新、方法创新,将数字技术转化为造福人类文明的新动能、新引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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