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彼此的文化，也是在解读自己”

冯璐

斯特里奥斯·维尔维达基斯

收到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的复信后，中希文明互鉴中心指导委员会主席、雅典大学哲学系教授斯特里奥斯·维尔维达基斯自觉肩负的使命更重了。

3年前，维尔维达基斯接受希腊教育部邀请，参与筹备中希文明互鉴中心，为整合各方资源而四处奔走。今年2月20日，中希文明互鉴中心成立仪式在古老的雅典大学举行，维尔维达基斯和中希双方同事们的努力取得了初步的成果。

当天阳光明媚、春风和煦，爱琴海之畔气氛热烈。中国国务院副总理孙春兰在仪式现场宣读了习近平主席给维尔维达基斯等5位希腊学者的复信：“我们要促进人类社会发展、共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就必须深入了解和把握各种文明的悠久起源和丰富内容，让一切文明的精华造福当今、造福人类。相信中希文明互鉴中心一定能在这方面大有作为。”

维尔维达基斯坐在台下，感到十分欣慰。正是他牵头并草拟了给习近平主席的信，介绍中希文明互鉴中心筹备情况和发展规划。未来，中希文明互鉴中心将通过发挥自身的平台、示范、引领作用，继续推动中希文明交流互鉴、促进各国文明发展。

“一批希中学者将奔赴对方国家开展研究和学术交流活动，在提升学术水平、丰富研究成果的同时，不断促进民心相通。相信未来希中人文交流会更加顺畅，双方务实合作将取得更多成果。”在接受《环球人物》专访时，维尔维达基斯这样说。

“曾两次访问中国的希腊文学巨匠卡赞扎基斯有一句名言，‘苏格拉底和孔子是人类的两张面具，面具之下是同一张人类理性的面孔’。”2019年，习近平主席访问希腊之际，在希腊《每日报》发表的署名文章中这样写道。他对希腊进行国事访问期间，同希腊领导人共同倡导文明交流互鉴。访后，双方积极落实两国领导人共识，开始筹建中希文明互鉴中心。

“在一次访问孔子故里山东曲阜时，希腊教育部前高等教育秘书长阿波斯托利斯·季米特罗普洛斯产生了一个念头——儒学对东方文明产生了深远影响，而古希腊文明是西方文明的源头，对两大文明进行比较研究，非常有意义。”中希文明互鉴中心中方秘书长王勇告诉记者。

自2020年春天起，希腊教育部组织协调雅典大学、帕特雷大学、亚里士多德大学和克里特大学筹建希方中心。季米特罗普洛斯得知维尔维达基斯曾多次去中国讲学，主动邀请他参与筹备工作。

维尔维达基斯向记者回忆起当时的情形：“这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希腊这边需要筹集更多的资金来建设中心。我是筹备组成员里年龄最大的，又被推选为指导委员会主席，要主动解决问题。我到处联系可能提供支持的组织，逐渐从欧盟等方面筹集到启动资金。”

维尔维达基斯曾多次到访位于重庆的西南大学，充满活力的美丽校园给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2020年6月，有关方面向在中希文明研究领域有深厚积淀的西南大学提出构建中心的初步意向。“我感到这件事情值得花力气去做。”王勇说，“一个月之内，我们就拿出了初步的设计方案，并开始与希腊方面在线商讨落地的路径，有关工作逐渐铺展开来。”

与此同时，希方列出了感兴趣的研究领域，如中国人和希腊人如何看世界，如何定义成功，什么是幸福，等等。西南大学则联合中国人民大学、山东大学和四川大学等高校，筹建中方中心，并与希方展开全方位合作。

王勇说，西南大学与雅典大学的学生交换为筹备工作注入了动力，2020年开始，西南大学每年都选派一定数量的学生赴雅典大学学习；中希八校联合打造的中希文明比较国际联合硕士项目的启动是中心筹备过程中的一个里程碑，这一项目即将迎来首批学生。“接下来，中心将围绕联合人才培养、科学研究、社会服务和中外人文交流开展各项工作，以学生和学者的双向流动促进中国—希腊、中国—欧洲的民心相通。”

中希文明互鉴中心成立当天，西南大学校长张卫国（左）和维尔维达基斯讨论未来合作事宜。

随着中希双方近三年的筹备结出硕果，维尔维达基斯萌生了致信习近平主席的想法。“在习近平主席著述的书籍或者是公开演讲中，经常提及文化、历史的重要性，于是，我与希方中心另外4位教授联合致信习近平主席，畅谈对他所倡导的文明理念的高度认同，介绍中希文明互鉴中心筹备情况和发展规划。”维尔维达基斯说。

他告诉《环球人物》记者，自己起草了信的初稿，其中写道：“中希文明互鑒中心的成立，正是受到您与希腊前总统帕夫洛普洛斯和总理米佐塔基斯关于树立文明互鉴典范的共同倡议的启发。”

习近平主席很快复信了。“中华文明源远流长，古希腊文明影响深远。2000多年前，中希两大文明在亚欧大陆两端交相辉映，为人类文明演进作出了奠基性的重大贡献。现在，两国建立中希文明互鉴中心，致力于推动中希文明交流互鉴、促进各国文明发展，具有十分重要的历史和时代意义。”

维尔维达基斯说：“在复信中，习近平主席强调文明交流对希中两国及世界发展的意义，充分展现出一位大国领导人的深邃思想和远见卓识。我感到很高兴、很荣幸、也很感动！非常感谢习近平主席对中心的支持和鼓励。”

除了筹集资金，维尔维达基斯还负责邀请国际学者前往希腊访学，他即将邀请从事中希数学和医学比较研究的学者交流讲学。他告诉记者，中希文明互鉴中心从哲学着手，深入研究中希文明中最基本的组成部分，接下来会拓展到历史、文学、国际关系、考古、艺术等多个领域，未来期待双方开展学术交流、联合研究、经典互译等一系列富有成效的合作。

提到自己和中国的缘分，维尔维达基斯兴致勃勃。“当我还是个小学生的时候，我喜欢读中国的侦探小说，尤其是基于真实事件的法官判案的故事，这让我对中国社会有了初步的了解。”他兴趣广泛，十分喜欢诗歌，还很欣赏巩俐主演的几部中国电影。

维尔维达基斯曾在世界各地的多所高等学府任教，并以多种语言出版了数十部学术论著，主要的学术研究领域是认识论、元哲学、伦理学、近代哲学史等。

从2010年至今，维尔维达基斯曾多次来中国讲学或参加文化交流活动，到过十来个城市，结识了很多中国朋友。“我非常喜欢和中国的年轻人沟通，他们素质很高，思维也很开阔。我希望自己能为他们做些什么。”维尔维达基斯说。

不过，维尔维达基斯也坦言，曾遇见过学哲学出身的年轻人，中途放弃专业，按父母的愿望去做更赚钱的生意。“一些年轻人有着相似的价值观和想法，他们担心职业前景。当那名学生告诉我打算放弃哲学本业时，我告诉他，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就好，同时也提醒他，不要冷落中国传统文化的人文价值观，永远不要失去自己的灵魂。”

维尔维达基斯喜欢重庆的优美风景和学术氛围，也欣赏充满历史感但风格又非常现代的上海，但给他留下最深刻印象的还是2017年初冬的武汉行。

当时天气已经转冷，维尔维达基斯的记忆却是温暖的。那一次，他去武汉大学开展为期三周的短期课程，主题为“维特根斯坦与当代宗教哲学”。授课时，他认真听取学生的发言，希望从他们那里获得关于中国哲学思想的信息。在学生们的眼中，他学识广博、谈吐幽默，颇有绅士风度。下课后，常有同学簇拥着他走出教室，边走边讨论问题。全部课程结束时，同学们还向他赠送了集体签名的明信片。

对于维尔维达基斯来说，这次武汉行收获颇丰。他向记者回忆，在一次文化交流活动中，他向一位中国学者随口提到希腊著名诗人奥德修斯·埃里蒂斯。这位学者立刻用手机查找到这位诗人的著名作品《疯狂的石榴树》，并当场用中文朗诵起来。“我虽然听不懂中文，但被这种温暖、真诚的气氛深深感染。”维尔维达基斯说。后来，武汉大学的赵林教授还邀请维尔维达基斯摄制一部关于古希腊文明的纪录片。两人由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接触过维尔维达基斯的中国人，常被他的热情好客感动。接受《环球人物》记者视频连线采访时，他微笑着聆听记者的问题，不时点头表示理解。王勇回忆：“维尔维达基斯总能令周围的人如沐春风。在希腊见面时，他自掏腰包请中国朋友吃饭，还根据他了解到的每个人的兴趣和专业背景，细心地给几位中国朋友准备了不同的小礼物。”

2017年11月28日，维尔维达基斯在上海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做题为“德性伦理学诸面向”的学术报告。

“历史充分证明，只要坚持兼容并蓄、开放包容，人类文明就能不断发展繁荣。”谈起习近平主席复信的内容，维尔维达基斯对这句话印象尤为深刻。

“文明不应该是封闭的，更不应强加于人，而应该有充分的交流和对话，否则会对自己产生盲目的优越感，甚至极端的民族主义。”维尔维达基斯说，“尽管存在这样那样的差异，但我们都是人类，我们受苦、相爱、成功……在很多方面都是相似的。”

当今世界正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人类也面对诸多矛盾和问题。在维尔维达基斯看来，中国近年来的经济发展和技术发展十分迅速。但与此同时，西方国家对中国的发展也存在种种误解、曲解和“恐惧”。尤其是美国，“总是很敏感地认为中国的发展会威胁到自己”。维尔维达基斯认为：“这种现象的根源是一种夸大的恐惧感，会加剧世界的隔阂与割裂。”

改变这种状况也正是中希文明互鉴中心成立的意义之一。按照规划，中希文明互鉴中心将开展中华文明与古希腊文明比较研究，挖掘文明古国智慧，为完善全球治理体系、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作出贡献，为破解当代人类面临的共同挑战提供启迪与借鉴。维尔维达基斯说，在这个充满危机和挑战的世界上，对这两大文明进行比较研究，其意义将不局限于两国，更对整个人类社会大有裨益。“以我从事的哲学研究为例，哲学是全世界共同的语言，可以通过跨国学术交流来促进文化外交，以此促进世界和平。”

维尔维达基斯认为，中国地大物博，强调人类在自然界中的存在。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和谐与平衡是核心的价值观，相应地，社会治理中也凸显传承、凝聚力、和谐发展的重要性。而希腊是一个海洋文明国家，可以看作欧洲的大门，更加强调个体自由和向外探索。

雅典大学。

中希文化交流形式多样，图为观众在希腊雅典塞奥哈拉基斯艺术基金会美术馆观看中国的艺术展。

“各种社会制度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面对现代世界的冲突和问题，中国强调和谐，希腊强调自由，这两者之间结合起来，刚好可以形成某种互学互鉴的和合之美。”维尔维达基斯说。

在他看来，中国和希腊在很多地方有共通之处，比如两个国家都有悠久的历史，文化丰富，古老与现代并存，对世界文明产生了强大而持久的影响。

在采访中，维尔维达基斯还特意提到希腊诗人康斯坦丁·卡瓦菲的《伊萨卡》。那是一首发表于20世纪初的诗，讲述了伊萨卡国王奥德赛用木马计攻陷特洛伊、救出美人海伦后，历尽艰险一路漂泊返乡的故事。伊萨卡是古希腊西部爱奥尼亚海上一个美丽岛国，岛上山石嶙峋，山脚还有泉溪。在荷马史诗中，伊萨卡也象征永恒的家。

在某种程度上，这首诗充分体现了希腊人作为海上旅行者的心态。令维尔维达基斯惊喜的是，有不少中国朋友喜欢这首诗，甚至还会背诵。他说，这表明中国人和希腊人有相通的情感共鸣。

记者问维尔维达基斯如何看待中国和希腊的关系。他思考了一下说：“中国是希腊的真朋友。朋友是另一个自己，为了了解自己，你需要一个好朋友。朋友们成为彼此的镜子，也就是彼此镜鉴。我们关注彼此的文化，其实也是在解读自己。”

（完）

1955年生于希腊雅典，1984年获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哲学博士学位。2006年被法国政府授予騎士称号。2008年起担任国际哲学联合会执委。现为雅典大学哲学与科学史系教授，专业领域为认识论、元哲学、伦理学、近代哲学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