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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街故事(二题)

2023-03-07刘建超

广西文学 2023年1期
关键词:羊汤羊肉汤球球

刘建超

老街吃家

老街人爱把食客分为三种。

一种为吃货。吃货是最招饭铺里待见的那群人,要想生意兴隆,就要有成群结队的吃货。吃货只管饭菜顺口,呼呼啦啦尽往嘴里扒拉食物,撑得是肚圆胃胀,打着饱嗝方才舒服。

再一种称为吃客。吃客是店里的老主顾,熟悉大厨的手艺,而大厨也知吃客口咸口酸,调剂得吃客味蕾全开。据传有位吃客跟着大厨吃了十几年炒面,大厨换了七八个主家,走了半个古城,吃客一路相随不离不弃。一日大厨有事,腾不出手,就让徒弟给吃客做了炒面。炒面上桌,吃客只吃了一口就吐了,说别蒙我,这不是你家大厨的手艺。徒弟只好把炒面原路端回。大厨一笑,把炒面倒回锅里,双手抓面揉搓了几下说中了。徒弟把炒面再端上去,吃客尝一口,嗯嗯,就是这个味。

老街还有一种人被称为吃家。吃家在老街就是最高荣誉了,类似于在电视餐饮大赛节目中的美食家评委,会吃会做会摆活,譬如今天要给您说的费爷。

老街很古老,九个朝代的皇帝都曾建都于此,老街人开店做生意也或多或少地滋生了些情怀,即便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也期望能调剂出古都的文化底蕴,显得有格调、有格局。老街吃家就能把吃文化张扬得流光溢彩、把老街人不甘落魄的虚荣心吧唧得蓬蓬勃勃。

正是清晨匆忙时分,街上都是急乎乎奔走的人,许多人手里拿着早点,边走边吃。费爷一身休闲唐装,脚踏千层底布鞋,背着手,仰着头,平稳走在老街青石板路上。

熟人打招呼,费爷,您老去哪啊?

费爷头不低,步不停,喝汤。

您老今儿个是去哪家喝汤?

大石桥火街羊肉汤。

火街羊肉汤?才开张的铺子啊。您这“老吃家”去给新铺子捧场?

费爷微微笑着,不再搭讪,踏上大石桥。

老街有句谚语:吃喝不用瞅,只管跟着吃家走。费爷的身后就跟随了一群吃货。

生在古城,食在老街。外地人来老街吃个热闹,老街人却是要吃门道的。

老街人早餐爱喝汤,牛肉汤、羊肉汤、驴肉汤、杂肝汤、丸子汤、豆腐汤、胡辣汤、不翻汤,等等,花样繁多,口味丰盈。

在古城开个汤铺不难,难的是在老街开个汤铺子。老街人喝汤都喝成精怪了,嘴巴刁钻认熟欺生,爱逛老店铺,不太凑新店铺的热闹。你若开个新汤铺子,如果没老街吃家的光顾,三五年也别想在老街兴起。唉,还就这么邪。

费爷是老街公认的“老吃家”。老街洋洋十里,上百家的饭铺,他都能给你数叨一遍。费爷对老店铺的饮食文化故事更是如数家珍。在老街,吃着佳肴,听着吃家给你数叨着店铺的趣闻轶事,那才算得上享受。

费爷站在铺子前,并不急着进店,背着手看着店门上方的匾牌。

费爷自言自语道,火街羊肉汤这几个字撇捺放纵,笔画粗重,尤其这火字,夸大捺脚,雄健足可扛鼎。颜黄融化合度,磅礴大气。不必见款就知是老街写家高德位的风格,定是高德位的后人高满堂所书。

火街羊肉汤的老板叫袁成,四十开外的豫西汉子,憨厚豪爽。老板袁成迎出店外,拱手作揖连连点头称是。

费爷进店坐下,一碗羊汤,不放盐,不放辣,两个火烧。

随着费爷一同进店的人也附和着,一碗羊汤,不放盐,不放辣,两个火烧。

费爷说,火街,又叫双龙街。诞生了宋太祖赵匡胤、宋太宗赵光义两位天子。据传太祖诞生时,赤光照耀,满街彤红,故名火街。咱们老街人的生活习俗啊就是从宋朝那会儿延续下来的。羊汤也是太祖太宗的喜好,火街的羊肉汤可是势张了上千年了呀。

羊汤端上,费爷端起碗先嗅了嗅,嘴贴着碗沿轻嘬一口。懂行的都知道,老街人喝羊汤是喝甜汤,这个甜就是不放盐,淡的意思。

熬羊骨头汤你也达到个七八成了,费爷说。上好的羊汤,羊,要当天宰杀,羊骨砸断铺在锅底,再将成坨的羊肉羊杂铺在羊骨之上,放入自家的香料秘方,一锅汤烧开,中途不能再兑水,慢炖八个小时以上,这叫原汤原味。

费爷又夹起一片羊肉,眯着眼看看,放入口中慢嚼,说,羊是当地改良品种的绵羊,远闻清香,近闻不膻,肉质鲜嫩,味美清口。

费爷有滋有味地又喝了几口汤,说,添汤,双份辣。

吃货也跟着喊,添汤,双份辣。

火烧一掰四牙儿,泡入红油汤中,呼呼啦啦满屋人喝得热汗淋漓,大呼过瘾。

费爷说,这汤稍显不足是你用的葱花是外地大葱,应该用本地南关小香葱,压膻气,入味快,不粘牙。

袁老板点头称是。

袁老板的妻子,望着费爷的背影,说,费爷帮着咱开这汤馆,咱这汤真有费爷说的那么好?

袁老板看着腿有残疾的妻子,想着家里卧床不起的儿子,没话,只望向外面。

太阳已升上了丽景门,老街,就笼罩在温润的阳光下……

敬 爷

深秋,晌午,太阳悬在老街钟鼓楼屋檐正当。

有人急匆匆来给敬爷报信:敬爷,你家球球出事了,赌博打架,把人给推碰到石柱上,磕死了,球球吓窜了。

敬爷也不显慌张,点点头支应了,依旧不紧不慢把手里的活做完,这才缓缓起身,走到脸盆前洗手。他洗手很认真,打上肥皂,拿着旧牙刷,眯缝着眼,仔细地擦净指甲缝中的污垢,取下毛巾擦干手。

敬爷安静地沿着青石板路回到家,端坐在藤椅上,一动不动。

敬爷面目白净,身材修长,看去一脸书生相。他在老街开着个买卖,买卖不大不小,是个裁缝铺。

敬爷原来是拉板车给人送货的,出力受累赚个辛苦钱。

一个初春,敬爷给人送了三个月的货,主家手头的现钱不足,就给了他半匹蓝色条绒布抵账。那年头,布料可是好东西,凭票才能买。布料送人吧,敬爷舍不得,找人做衣服吧,工钱多,不合算。

敬爷也是年轻胆大,找件衣服做样品,琢磨了两天,自己就拉尺子下剪刀,穿针走线,做了两身衣服,穿上还挺合身。

工友们见他脑瓜子活泛还心灵手巧,都撺掇他开个裁缝铺子,也不用风吹日晒地出苦力了。

敬爷还真上心了,有空就往西关一家裁缝铺跑,给人家生炉子、烫熨斗,还为师傅倒尿罐、做杂活。三年后,敬爷能上案板了,他就借了钱盘下个门面,在老街南关开了个裁缝铺。

敬爷是有活来了就忙乎,没活就坐在用稻草编制的草墩子上喝茶。敬爷坐的草墩子比平常人家用的要高些大些,老街人就称他为敬爷。

敬爷手巧,大活小活都接,做得一样认真。敬爷最绝的就是眼睛如尺,不用竹尺子量身,剪裁出来的衣服不宽寸、不短分,舒适可身。

敬爷坐在店铺门口喝茶,看到个妇女带着小女孩,女孩身上的衣服已经短了。敬爷招呼母女过来,说帮着孩子改改衣服。

女人为难地说,自己拿不出修改衣服的钱。

敬爷笑了,说,我送孩子了,花不了几个钱。

添点布料,做了花边,孩子穿上衣服如同新做的一般。客人口口相传,敬爷的名声传到老街以外的地方,不少人家都宁愿多跑十几里路,也要到南关找敬爷给裁衣服。

当年有人给敬爷介绍对象,敬爷说,不着急,走着说着。

敬爷三十岁那年,一位胖姑娘走进了敬爷的裁缝铺,说去上海看到了件连衣裙,前边这里那样,腰间又是这个样,后面是那个样,比画了半天,自己都满脸懵懂地望着敬爷。

敬爷还是笑笑,说,你选料子吧。

三天后,姑娘穿上了漂亮的连衣裙,人都显得苗条了,姑娘是要死要活地嫁给了敬爷。

老街人都说敬爷有钱,铺子生意开了几十年,攒下的钱都购置门面房,在老街寸土寸金之地有七八间门面房,每月收的房租就不得了。

敬爷不花钱,去铺子一身工作服,回到家一碗浆面条。

敬爷的媳妇也不穿金不戴银,嫁给敬爷几年都没有怀上孩子,快四十了才生下儿子球球,自然是娇惯得很,六岁了还吃奶,过了十二岁还穿着红褂褂。

球球从小被娇生惯养,上学了也不用心念书,逃学打架。上初中就约会谈女朋友,经常被老师和学生家长告状。

敬爷只要起高腔训斥球球,媳妇就老大不愿意,过来护着孩子,哭着喊着闹着,不许敬爷动手打孩子。

敬爷也无奈。

球球混到高中毕业,也不去找工作。整天和几个混混一起吃喝玩乐,没钱了就伸手向父母要。

敬爷的媳妇患恶疾,临终前流着泪嘱咐敬爷,不能亏待儿子。

债主讨债上门,敬爷才发现球球赌博,敬爷第一次动手揍了球球。

天已擦黑,敬爷还坐在屋里不吃不喝,手中擦拭着媳妇的照片。

第二天,敬爷还是照常去裁缝铺开店做活。有个戴着墨镜的年轻人进店,递给敬爷张纸条,又匆匆离去。

敬爷看看纸条,走到脸盆前洗手。他洗手很认真,打上肥皂,拿着旧牙刷,眯缝着眼,仔细地擦净指甲缝中的污垢,取下毛巾擦干手。

东关一间破旧的仓库里,敬爷见到了满脸惊慌的球球。

球球说,爸,带钱了吗?我得往外窜啊。

敬爷不说话,拿出袋子里的榆树园烧鸡、老李家酱肘子、一瓶白酒,说,咱爷俩喝一杯。

爷儿俩你一杯我一杯,喝着说着哭着。

敬爷从袋子里掏出一根绳子,说,跟爸去自首吧。

夕阳西下,老街上东关的青石板路上出现了这样的场景:敬爷仰着头背着手走在前面,球球低着头双手被捆着,脚步踉跄地跟在敬爷的屁股后面,两人嘴里还都唱:我这走过了一洼又一洼,洼洼地里好庄稼。

两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映得又细又长,秋叶在脚下零落。

有人说晚上听到了敬爷的哭声,雷鸣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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