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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塘藏戏“扎西协哇”表演中的“面具舞”及其象征意义

2023-03-06

戏剧之家 2023年4期
关键词:巴塘藏戏扎西

兰 凌

(四川师范大学 四川 成都 610101)

藏戏是以歌舞形式表现文学内容的综合艺术。藏戏形成了由“温巴顿、雄、扎西”组成的程式化演出结构模式。舞蹈主要出现在“顿”和“扎西”部分,“雄”以剧情为主,舞蹈相对较少。“顿”的舞蹈性最强,其中的舞蹈由“温巴”“甲鲁”“拉姆”三类人物表演。

四川巴塘藏戏2008 年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它的开场表演“扎西协哇”源自西藏白面具藏戏扎西雪巴流派,其中“扎西协哇(即温巴)”“甲鲁”“拉姆”的舞蹈仍然依照古老的程式表演,这些舞蹈口传身授,具有严格的师承关系,显示出强烈的因袭特征,在整体上保留着较为完整的白面具藏戏开场舞蹈表演的仪式性传统。在巴塘藏戏“扎西协哇”表演中,温巴的“面具舞”保留了更为古老的祭祀仪式色彩,具有很高的文化价值,但是,它较少受到研究者着重关注。因此,本文在研究其形成过程的基础上,重点分析解读“扎西协哇”表演中温巴“面具舞”的仪式特征及文化内涵。

一、巴塘藏戏“扎西协哇”的历史渊源

藏戏分为蓝面具和白面具两种。在十七世纪,四川康巴地区的一些藏传佛教寺院引入了西藏白面具藏戏的扎西雪巴、蓝面具的江嘎尔、迥巴流派。巴塘的丁宁寺(现康宁寺)最早开始演藏戏。清顺治十年(1653 年),拉萨丁吉林寺活佛德莫奉命前往巴塘兴建丁宁寺,并被委任为该寺第一任堪布。他来巴塘时以自己的弟弟群觉纳为侍从,而群觉纳原为丁吉林寺戏师,受其兄支持,在寺内组织僧众教授藏戏。在丁宁寺大殿落成时,他们演出了《降嘎冉》(即“江嘎尔”)、《扎西雪哇》(即“扎西雪巴”,《巴塘县志》称为“扎西协哇”)、《诺桑王子》。以后,每年送夏迎秋丁宁寺念大经时,都要由寺院降嘎冉剧团演出藏戏,当地僧众都将这种戏叫作《央勒羌》或《阿吉拉姆》。[1]从此,藏戏在巴塘不断发展,并形成了具有独特风格的巴塘藏戏。

白面具藏戏,藏语称为“巴嘎布”,后又称“扎西雪巴”。学界一般认为,白面具藏戏孕育形成于八世纪,在十三世纪逐步完善,成熟于十四、十五世纪唐东杰布时期。其文化源头主要有三个:藏族的民间歌舞、民间说唱艺术,以及宗教仪式与宗教艺术。[2]9-12白面具藏戏在十七世纪得到进一步发展,产生了琼结·宾顿巴、盘纳·若捏嘎、雅隆·扎西雪巴、尼木·台仲巴、吞巴·伦珠岗、堆龙·朗则娃等著名的白面具戏班。[2]56其中,雅隆·扎西雪巴戏班发展最为成熟,它由凯墨谿卡扎西孜和扎西曲德寺两个戏班合并而成。

在扎西雪巴戏班的开场戏中,猎人叫“阿若娃”,意为戴白胡子面具者,且只有5 个,其面具以白山羊皮毛制作而成。扎西雪巴戏班向蓝面具藏剧学习,对面具进行装饰,脸部以黄呢子糊裱作底色,由白面具发展为黄面具,“阿若娃”的名称也学蓝面具戏改为“温巴”。后来,凯墨谿卡庄园专门养山羊,终年不剪毛,一年后送往拉萨,由哲蚌寺下乃琼护法神庙的喇嘛艺匠,制成扎西雪巴戏班中温巴所戴的一种特殊的黄面具。[3]但是,在习惯上,“不管黄面具,还是白面具,群众口头上还是称之为白面具,而不称黄面具。”[4]

扎西雪巴戏班的藏戏主要流行于山南、拉萨两个地区,它的精彩表演逐渐得到地方政府和僧俗群众的赞许和认同。西藏演藏戏按惯例“雪顿节献演排列次序,宾顿巴第一个表演,后来因为扎西雪巴的表演艺术发展得最为丰富优美,所以十二个团体在哲蚌寺、布达拉宫和罗布林卡表演‘谐颇’时,扎西雪巴被规定为第一个表演,在‘谐颇’仪式举行完毕以后,接着由四大蓝面具戏班轮番一家一天,在罗布林卡露天戏台上演出大型传统剧目。”[2]223巴塘降嘎冉剧团在正式演出蓝面具戏之前,一般都要加演“扎西协哇”,实际上就是表演西藏扎西雪巴流派的开场戏,这也是对雪顿节演出藏戏传统的继承和延续。“扎西协哇”中的面具舞源自西藏扎西雪巴流派藏戏开场仪式中温巴表演的舞蹈。

二、“扎西协哇”中的“面具舞”及表演程式

藏戏开场表演“温巴顿”的三段式结构形式大致固定,即“猎人平整净地,甲鲁太子降福,仙女优美演唱”。其中,最重要的片段就是温巴(猎人)“平整净地”。“藏族最古老的苯教的基本思想认为,演出场所居住着许多神鬼,为了众人的安全,不碰撞他们,把神请到别处去,把鬼驱赶到演出场所之外,然后才能演出正戏。”[5]强调宗教传统的净化仪式,其“目的在于追求一种稳定的秩序,以确保仪式力量的传递。因而,在藏戏前演‘顿’的过程中,以土地净化为展演目的的人物‘温巴’则更显突出。”[6]86因其祭祀仪式功能表达的需要,在“扎西协哇”表演中,温巴的“面具舞”一直保留着较为严格的动作、装扮、配乐及舞蹈表演程式。

在“扎西协哇”表演中,温巴的“面具舞”由格梗(戏师)领头开始,六位温巴头戴白山羊皮的黄面具,右手屈肘持“达塔”(五色彩带所装饰的箭),左手“展翅”位配合,起右腿屈膝旁抬,小撩腿迈出一步的同时,左腿屈膝旁抬,紧跟着靠一步,左右交替反复,以庄严的“出场步”出场,走成横排队形。随着舞步,向舞场中央供奉的藏戏祖师唐东杰布像行礼致敬。然后,继续围绕着在舞场中央供奉的藏戏祖师唐东杰布像,按顺时针方向绕场行进,边唱边跳,连续以屈膝前“端”腿为特点的前后走步、“踮”脚的靠步、到屈膝前“踢”腿的跑马步,中间穿插左右平转,反复组合数次,速度上由慢逐渐变快,呈现出不同的力度和美感。随后,两位“甲鲁”和十几位“拉姆”等一起上场。温巴继续上述舞蹈动作,随鼓点变化。格梗边跳边致赞辞祝语,向唐东杰布大师画像致敬。接着有一段格梗与拉姆中赤登央宗的问答说唱表演。在“甲鲁、拉姆”的对答、演唱以及舞蹈完成下场之后,温巴们接着分别模拟雄鹰、狮子、鹿、马等动物姿态,边舞边唱,祈求丰产丰收,祝福人民吉祥如意。跳“恰追”(鹰步)展现出雄鹰气势威猛的力量,跳“躺身蹦子”“平转”,宣泄藏民热烈欢快的情感,掀起“面具舞”高潮。最后,温巴们开始围圈而舞,舞成一个横排后退场,留下格梗独自用舞蹈向周围的观众致谢,结束“扎西协哇”的演出。

三、“扎西协哇”表演中“面具舞”的文化意涵

仪式通常被界定为象征性的、表演性的、由文化传统所规定的一整套行为方式。而仪式的象征意义实际上是通过仪式中所涉及的民俗物和仪式本身所进行的行为来实现的。巴塘藏戏“扎西协哇”表演中温巴“面具舞”中的面具、达塔、服饰、舞蹈形式、舞蹈空间都具有象征意义的可探究性。正如巴塘文化学者肖雅敏记录的“扎西协哇”唱词中所描述的:“协娃(即温巴)头上戴的羊皮帽,是我祖师唐东杰布的装束。协娃头上戴的日月镜,是照亮世界的太阳和月亮。协娃手上的彩箭,是吉祥幸福的象征。今年是个幸福年,祝愿明年更加美满。在明年的黄金岁月里,我们再相会再欢歌。”

(一)温巴面具的象征意义

在“扎西协哇”表演仪式的“面具舞”中,首先,温巴的面具被视为藏戏祖师唐东杰布的象征。传说唐东杰布一生下来头发、胡子、眉毛都是白的。从白面具演变而来的黄面具,仍以头披白山羊毛当作白发,在脸的两颊、嘴唇和下巴处装饰白山羊毛作胡子,“螺制耳环本是圣者唐东杰布所戴,为纪念他,诸白面具皆饰以螺制耳环。”[7]这表达了对唐东杰布的尊崇和怀念。其次,黄面具在演出时可以迅速建立“圣神与世俗”的间隔疏离,虚拟出一个“神圣”的仪式空间。在人神交流过程中,黄面具将象征神格的力量赋予舞蹈者温巴,使温巴转换为有资格与神灵对话的“通灵人”。温巴通过“面具舞”,向想象中的神灵表达了巴塘人的祈愿,观众的内心情感也很快就融入年复一年耳濡目染的祭祀仪式情境,酬神、驱邪、祈愿,仪式中的神与现实的人沟通,最终满足了巴塘人借此祈求五谷丰登、祈福纳吉,以及娱情娱乐的多重精神需要。再者,由于面具表情是单一的,舞蹈者和观众都会专注于“温巴”这一“通灵人”角色的身体语言、仪式性动作和唱白本身,由此,舞蹈者能全面展现出而观众也能充分感受到“面具舞”的艺术魅力。所以,虽然“温巴顿”的仪式表演与当地的“兴旺丰产”息息相关,但实际上“可以视作一种极具娱乐性的供奉活动。”[8]

(二)温巴舞蹈动作的象征意义

藏戏虽称为戏,但类似歌舞剧,它与原始苯教的跳神祭祀仪式、佛教的跳神如金刚舞剧、藏族民间歌舞都有着极深的渊源。公元779 年,西藏山南建成了西藏历史上第一座佛教寺庙桑耶寺,在落成典礼上,“莲花生采用山南的民歌舞蹈,并揉进密宗金刚舞的一些动作,根据佛经故事,编成舞蹈形式的哑剧,借以伏魔、酬神,宣传佛教思想。这种宗教跳神和土风舞结合成为藏戏舞蹈的基本形式。”[9]

“扎西协哇”表演中的“面具舞”,被认为是温巴净地、调伏土地的祭祀之舞。温巴在舞动时,一只脚挺直站立,另一只脚则高举往内勾弯。温巴直立的脚如同一个矗立的金刚杵,象征意义是“破土”,即破除土地的不洁净。而另一只高举向内弯的脚则是“调伏土地”,象征降伏这片土地上原有的不宁静、不吉祥。[6]100以此来象征酬神驱邪、祈福纳吉,祈求风调雨顺、大地丰收。

在“面具舞”表演中,温巴的舞姿往往被比喻为鹰姿,手的动作需像鹰在展翅飞翔一样。而吸收了羌姆、热巴等舞蹈元素的温巴鹰步,腿脚配合跳跃、身体左右旋转,慢板时稳健有力,快板时轻快明朗,伴随着鼓点,有规律地组合出与“神”对话的舞蹈象征语汇。有学者认为,“这种鸟类舞蹈动作是模仿印度教与苯教的崇拜神祇‘金翅鸟’”[6]103(亦称作大鹏鸟、佛鹏)。在藏族传说中,大鹏鸟是力大无比,吉祥、好运的象征。远古时期的藏族祖先把大鹏鸟视作吉祥鸟,作为苯教徒崇拜的偶像。在吐蕃王朝时期,大鹏鸟呈现为战神形象。在后弘期,它又成为藏传佛教护法神之一。所以,温巴展现的“是能穿越三界的金翅鸟与护法神化身,‘温巴’拥有着三界的威力,足以守护地祇与各界……‘温巴’段落所具有的仪式意义比戏剧性更显浓厚。”[6]114

四、结语

对于巴塘人来说,在藏戏“扎西协哇”开场表演中,温巴的“面具舞”具有独特的舞蹈艺术魅力,它延绵至今的特定祭祀内涵与巴塘人的价值取向和心理需要相吻合,充分满足了人们借此酬神驱邪、祈福纳吉、祈愿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以及娱情娱乐的多重精神需要。在巴塘藏戏“扎西协哇”的传承进程中,通过温巴“面具舞”的祭祀仪式表演,巴塘人“生存的世界和想象的世界借助于一组象征形式而融合起来,变为同一个世界,而它们构成了一个民族的精神意识。”[10]尽管它在当下正处于古今交错以及多元文化因素兼容并蓄的变革状态,但如果能守住其文化精髓和根本,那么,巴塘藏戏“扎西协哇”及其“面具舞”无疑会获得新的生机和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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