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遗视域下土家族民间舞蹈“撒叶儿嗬”的功能研究
2023-03-06卢精文周桑迪
卢精文 周桑迪
(1.湖北第二师范学院艺术学院,湖北武汉 430200;2.武汉音乐学院舞蹈系,湖北武汉 430000)
“撒叶儿嗬”又称“撒尔嗬”“跳丧”“打丧鼓”,广泛流传于湘鄂渝黔交界,清江流域土家族聚居区,是土家族丧葬仪式中必不可少的灵堂歌舞。清江流域土家族老人去世后,在丧礼上一般都会跳“撒叶儿嗬”,大都持续数日,热热闹闹欢送亡人最后一程。土家族是古代巴人的后裔,是一个拥有本民族语言,没有本民族文字的一个民族。关于“撒叶儿嗬”的起源并无具体的文字资料记载,我们只能从“撒叶儿嗬”生成的地理环境、土家族族源、土家族先民文化这几方面去探索资料,寻找“撒叶儿嗬”的起源。
一、“撒叶儿嗬”的源流
(一)“撒叶儿嗬”的起源
远古时期的人类生产力低下,人们信奉灵魂不死的观念,人死后灵魂可以独立存在,便产生了鬼魂崇拜。他们为了取悦鬼魂,避灾求福,于是妥善处理死者遗体,举行相应的宗教仪式,便产生了最原始的丧礼①。
原始人类从“灵魂不死”引申出了“万物有灵”的观念,认为自然界的一切事物都有着灵魂,便产生了图腾崇拜。人们模仿图腾神的动作,企图得到图腾神的庇护,延续族群的发展壮大。从多数学者的研究来看,土家族崇拜白虎。史载:“禀君死,魂魄世为白虎,巴人以虎饮人血,遂以人祀焉。”土家族的白虎图腾崇拜是“撒叶儿嗬”丧葬习俗的起源,关于白虎系列歌谣和祭祀歌舞是“撒叶儿嗬”的最早的形态,现今流传的“撒叶儿嗬”中还留存着大量关于虎的动作和白虎崇拜的唱词,如“虎抱头”“猛虎下山”等动作;“撒叶儿嗬”唱词“三梦白虎当堂坐,白虎坐堂是家神”等等。
据挖掘到的墓葬考古资料推断,土家族丧礼最迟在夏朝就已经开始了。从挖掘出来的长阳“香炉石文化”考古资料显示,其中出土的文物与“撒叶儿嗬”文化在很大程度上有着某种关联,如出土的大量鱼骨、兽骨、纺轮和网坠与“撒叶儿嗬”流传区域的“赶仗”和渔猎习俗有关;以前“撒叶儿嗬”中的“歌师”也被称为“巫师”,在民间扮演着“巫”的形象,大量出土的鱼鳃卜骨与土家族相关文献中描述的“俱事鬼神”也有关联;在“香炉石文化”中一共可以发现当时族群的繁衍是人们关心的大事,所以在“撒叶儿嗬”中巫师“歌郎”在丧礼上唱出大量荤歌和情歌,这是一种对种族能够延续强大的一种责任②。我们从“香炉石文化”中夏朝到西周文化堆积层出土的一些文物资料可以看到,“撒叶儿嗬”的起源与早期巴人生活的地理环境、先民文化和族群繁衍有着紧密的联系,且在夏朝时期“撒叶儿嗬”就已经存在了。
我们还可以从夏代巴人墓葬及葬氏中找到与“撒叶儿嗬”舞蹈的关联。夏时期巴人的蹲屈式仰身屈肢葬式印证了早期巴人的穴居生活,也与土家族“赤穴”“黑穴”的穴居传说相符合。早期的祭祀歌舞与族人的生活环境也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以此推论,“撒叶儿嗬”舞蹈向低空发展的特征与人们的穴居生活是紧密相关的③。可见土家族“撒叶儿嗬”至少在4000年前的夏朝就已出现。
(二)“撒叶儿嗬”的流变
早期巴文化的中心在清江流域中、下游一带,远在大西南地区,所以历史上文献资料记载较少。西周初期,才有巴人参加“武王伐纣”之战的记载,《华阳国志•巴志》载:“周武王伐纣,实得巴蜀之师,巴师勇锐,歌舞以凌……”可见这一时期的早期巴文化有从长阳山区向外发展和延伸的过程。
春秋战国时期,随着巴国与楚国常年交战,使得“巴文化”与“楚文化”在一定程度上相互交融,交叉影响,这一时期“撒叶儿嗬”的发展也受到庄周和屈原思想的影响。“庄子死妻”的学说,表明“撒叶儿嗬”受到道家文化的影响。朱熹《楚辞集注》载:“荆蛮陋俗,词既鄙里,而其阴阳人鬼之间,又或不能无亵慢淫荒之杂,原既放逐……”从上述资料可见,屈原《九歌》的确有取材于土家先民“撒叶儿嗬”,而且现今流传的“撒叶儿嗬”唱词中仍有歌唱庄子和屈原的词句,可见“撒叶儿嗬”发展到了春秋战国时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楚文化”的影响。
隋唐时期,《隋书•地理志》载:“始死,置尸馆舍,领里少年各持弓箭,绕尸而歌,以箭扣弓为节……”这是对土家先民丧葬仪式记载最早且较为明确的文献资料,从中可以看出当时的“撒叶儿嗬”已初具雏形,具备一定的表演形式。至唐宋时期,关于“撒叶儿嗬”的记载更加详细,如樊绰《蛮书》卷十一引《夔府图经》云:“初丧,肇鼓以道哀,其歌必号,其众必跳……”《归州旧志》载:“巴人好踢踏,歌白虎,伐鼓以祭祀,叫啸以兴哀……”从文献中可以看到隋朝至唐宋时期,“撒叶儿嗬”的表演形式从“扣弓箭为节”“绕尸而歌”到“伐鼓、叫啸、踢踏”的演变。
元至清改土归流前,土司制度的确立,使土家族文化一定程度上收到外来文化的冲击,但土家族丧葬习俗中的“撒叶儿嗬”基本能保持原貌。这一时期,封建统治者的“文教以化远人”方针,对土家族上层的影响极大,这种做法在一定程度上冲淡了土家族文化的特色。但由于“蛮不入境,汉不入峒”政策,土司始终要维护本民族的利益,发展本民族的文化,所以这时期的丧俗文化变化较小。这一时期关于土家丧礼的汉文献记载中的“撒叶儿嗬”与唐宋时期所记载的相差不大,如明代《巴东县志》载:“蛮夷信鬼尚巫,伐鼓踏歌,以祭鬼神”,如清代《巴东县志》载:“旧俗,殁之日,其家置酒食,邀亲友,鸣金伐鼓,歌舞达旦……”,这期民间举行“撒叶儿嗬”时依旧会“伐鼓、踏歌”“歌舞达旦”,可见变化较小,基本上能保持原貌。
雍正年间,“改土归流”制度,使大批汉人涌入土家族地区,“流官”进入土家族地区后,广泛推行汉文化,移风易俗,并严令禁止“端公邪术”,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对土家族传统的丧葬习俗进行打击。在这一时期,道家和佛教的丧葬仪式也出现在土家族丧礼上,如《宜昌府志》载:“丧礼必延僧道作佛事,土流间用家礼。”丧礼上大都是请和尚、道士来主持,念经书和诵佛来超度亡人,可见“撒叶儿嗬”受到了重大冲击。直到新中国成立后,由民间艺人主持的土家族丧礼和流传民间的“撒叶儿嗬”又重新活跃了起来。
“撒叶儿嗬”是土家族绚丽多彩的传统文化中的一枝奇葩,起源于原始社会的图腾崇拜和鬼魂崇拜,在隋唐时期已有明确的历史文献记载。在历史发展的长河中,“撒叶儿嗬”不仅吸收了“楚文化”中优秀的文化基因,还受到了道教、佛教及“汉文化”的影响,逐渐演变成了当今土家族地区丧葬仪式中的传统民间歌舞。
二、土家族“撒叶儿嗬”的分布
在土家族地区流传着这样一句俗语“南摆手、北跳丧”,“摆手”指土家族流传已久的一种传统舞蹈“摆手舞”④,“跳丧”指的就是“撒叶儿嗬”,我们从这句俗语中就可以得知“撒叶儿嗬”和“摆手舞”的流行区域是相对应的。在湖北土家族居住地区,“撒叶儿嗬”流传广泛,其中长阳土家族自治县、五峰土家族自治县、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的巴东县、建始县、鹤峰县等地区都是“撒叶儿嗬”的盛行区域。
“撒叶儿嗬”在湖北长阳是以巴山为界,形成了一种较为明显的分布,巴山是清江流域上的一小段山脉。如资丘、渔峡口、榔坪等地,在巴山以北,兴跳丧,津洋口、龙舟坪、高家堰等地在巴山以南,均兴坐丧,坐丧只唱不跳。由此可见,榔坪是“撒叶儿嗬”在长阳分布的最北端。《五峰土家族自治县概况》中对“撒叶儿嗬”有明确记载:“‘跳丧舞’在五峰土家族人民中极为盛行,流传亦广,是一种非常古老和具有‘巴人遗风’的‘鼓乐踏歌’。”五峰县的西部也是兴跳“撒叶儿嗬”的,东部则以坐丧为主。恩施市的新塘、红土、沙地等地也是“撒叶儿嗬”的流行区域,最西为浑水河地区。巴东县的清太坪、绿葱坡、野三关和杨柳池地区都是“撒叶儿嗬”的盛行区域,三尖观村是“撒叶儿嗬”在巴东县分布的最北端。“撒叶儿嗬”在建始县流传更广,几乎全县都有,官店、花坪、景阳等地的“撒叶儿嗬”最为盛行。《鹤峰县志》中有明确记载:“龚家垭以北的邬阳关、金鸡口一带是‘撒尔嗬’的流行区。”可见龚家垭是“撒叶儿嗬”流行区的西南界限。
综上所述,“撒叶儿嗬”的分布主要是在清江流域中下游地区,长阳巴山鸭子口镇为最东面,巴东三尖观村为最北面,西到恩施的浑水河,南到鹤峰龚家垭等地⑤,都是“撒叶儿嗬”的流行区。
三、土家族“撒叶儿嗬”的功能
土家族居住地区地势高低不平,群山峻岭,河流纵横。人们日常来往不便,走亲访友大都需要翻山越岭,但是只要知道老人去世的消息,不管多远,翻山渡河都会赶来吊丧,一是告劝孝家老人去世是福,二是帮助孝家处理老人后事。在整个丧礼过程中,大家都会不辞辛劳,主动帮孝家做事。土家有这样一句俗语“半夜听到丧鼓响,不管南方是北方,你是南方我要去,你是北方我要行,一打丧鼓二帮忙。”“撒叶儿嗬”是土家丧礼的高潮部分,一般孝家是不参与跳丧的,都是由邻居或者专门从事跳丧的班子来跳,孝家会端茶送水,递烟递酒给跳丧的师傅们,感谢他们热热闹闹的送老人最后一程。
(一)增强民族凝聚力
村里死了人,不仅是孝家的私事,而是全村的大事,哪怕是生前与死者有矛盾的,人们也会不计前嫌来吊亡慰生。在原始社会时期,族群死人了意味着对抗自然界的力量减弱,所以丧礼最容易引起整个民族情感共鸣,唤起族人的群体意识。自秦汉以后,土家族生活在武陵山区,由于地理环境和经济的诸多因素,土家族内部交往不多,“撒叶儿嗬”这种民族内部交往的文化事象显得尤其重要,“撒叶儿嗬”成了维系土家族内部联系的一条纽带⑥,因此“撒叶儿嗬”具有增强土家族民族凝聚力的功能和作用。
(二)对人生价值的肯定
在土家族丧俗中,并不是只要死了人就会跳“撒叶儿嗬”的,一般是指老人走“顺头路”,自然死亡的才跳,“凶死”或者上有老,下有下的死者,被认为是一件悲惨的事情,是不会举行“撒叶儿嗬”仪式的⑦。土家族老人在生前,报答了父母的养育之恩,还繁衍了新一代,为族群的发展贡献了自己的力量,所以孝家会举行“撒叶儿嗬”仪式,热热闹闹送老人走完人世间的最后一程,“撒叶儿嗬”也是对死者实现了人生价值的一种肯定,也是专门庆祝老人完美走完人生的仪式。
(三)是民族文化的载体
“撒叶儿嗬”是土家族文化史上的丰碑和“活化石”,它在社会历史发展的进程中,保存了土家族原始文化,还吸收了汉文化优秀基因,从而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土家族文化。“撒叶儿嗬”唱词中大量歌唱白虎,如“白虎坐堂是家神”,体现了土家族先民的图腾崇拜;“走进门来抬头望,桑木弯弓挂墙上”是对土家先民原始狩猎生活的回忆;唱词还有唱“杨家将”“武松打虎”“桃园结义”等等,都是典型的汉文化故事,“撒叶儿嗬”在继承本民族文化的基础上,吸收了汉文化基因,并经过土家族歌师大胆创造,在保留了本民族的审美价值的基础上,形成了更新、更丰富的土家族文化。
(四)具备一定的教育功能
“撒叶儿嗬”还具备多种教育功能和娱乐功能。土家族“歌师”就是讲师,鼓槌就是教鞭,歌唱就是课堂⑧。土家族是一个有本民族语言但没有本民族文字的民族,因此丧场上的“撒叶儿嗬”是文化传承的最好的形式,具备十分重要的教育功能。例如《姐劝郎》唱词中:“劝郎莫赌博...劝郎莫借钱....”等,就是在教育人们遵守社会公德,保持勤劳朴实的美德。如唱词“露水夫妻不长久”是对家庭婚姻的总结,教育人们家庭稳定的重要性。
(五)具备情感交流和宣泄的功能
“撒叶儿嗬”是集歌、舞、乐三位一体的艺术,是一种娱乐性极强的群体活动⑨。土家人伴随着牛皮大鼓铿锵有力的鼓点,唱着高昂的歌谣,跳着粗犷豪放的舞蹈。到高潮时,一唱众和,人们如痴如醉,似癫似狂,完全进入忘我的境界。土家族生活在偏远山区,受地理、经济各方面条件制约,人们娱乐活动较少,在日常艰苦劳作后,一听到丧鼓响,人们瞬间就起了兴致,就如歌词中唱到的一样“半夜听到丧鼓响,脚底板子就发痒”,可见“撒叶儿嗬”具有极强的吸引力,能够使人们的情感得到交流和宣泄。在“撒叶儿嗬”流行区域内,老人、年轻人、小孩都会跳丧,“撒叶儿嗬”深得土家族人喜爱,是土家族人特有的一种娱乐活动。
结论
综上所述,“撒叶儿嗬”蕴含了土家族人丰厚的文化内涵,在世世代代的流传过程中,形成了独特的丧俗文化。“撒叶儿嗬”丧俗文化具备着一定的功能和作用,能激发人民的群体意识,增强本民族之间凝聚力。是对死者人生价值的肯定,也是民族文化的载体,并具备一定的教育功能,能极大地促进土家人情感的交流和宣泄。
注释:
①韦正春,王晓鹃:非物质文化遗产“撒叶儿嗬”的起源与文化特征[J],贵州民族研究,2022,(03).
②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编辑部.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湖北卷(下)[M].北京:中国ISBN中心出版,1995年版,第503页.
③田万振.土家族生死观绝唱——“撒尔嗬”[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9,10,第201页.
④白晓萍.撒叶儿嗬:清江土家跳丧[M].武汉:湖北美术出版社,2006年版,第120页.
⑤田万振.土家族生死观绝唱——“撒尔嗬”[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9,10,第95页.
⑥陈心林.清江流域土家族“撒叶儿嗬”丧葬祭祀仪式的功能分析[J].宗教学研究,2020年02期.
⑦刘守华.山野奇花的旷世魅力——“撒叶儿嗬”简论[J].民俗研究,2014年01期.
⑧田万振.土家族生死观绝唱——“撒尔嗬”[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9,10,第68页.
⑨陈心林,徐红艳.从祭祀仪式到非物质文化遗产:土家族“撒叶儿嗬”的当代嬗变[J].湖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