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思政:思想政治教育调查研究的新形态
2023-03-03代玉启
代玉启 罗 琳
作为实践活动的思想政治教育拥有悠久的发展历史,然而作为社会科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思想政治教育迄今仅走过了三十余年学科建制历程。在此过程中,调查研究为学科发展提供了有效的方法论支撑。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调查研究是我们党的传家宝,是做好各项工作的基本功。”[1]但就学科发展总体情况而言,思想政治教育学界目前仍集中于基础理论构建,调查研究方法被逐渐简单化、边缘化,加剧着学科发展走向纯书斋式思辨的隐忧。伴随云计算、大数据等现代网络信息技术的突飞猛进,加之复杂性科学、交叉学科的趋势愈益明朗,调查研究的样态也不断优化更新。对具有调查研究优良传统的思想政治教育学科而言,同样需要重新审视调查研究方法的具体运用形式,以更加科学的思维引领自身发展。纵览近现代社会科学发展史,调查研究与实验相伴相生,实验以调查研究为基础。实验作为一种历史范畴,其内涵与外延伴随社会进步、科学技术的发展不断深化完善。从19世纪后期开始,实验的适用领域从探讨自然事实逐步拓展至考究社会事实,心理学家率先将实验方法用于探究人类行为及其潜在成因。此后,社会学、经济学等社会科学领域逐渐兴起一种新的研究方法——调查实验法,结合调查和实验方法的优势来证成自身研究的合理性。从辞源角度来看,“实验”在《辞海》中被诠释为“根据一定目的,运用必要的手段,在人为控制的条件下,观察研究事物的实践活动”[2],在《现代汉语词典》中释义为“为了检验某种科学理论或假设而进行某种操作或从事某种活动”[3]。直截了当地说,为验证某种科学的说法、理论或做法而进行的各种尝试性、探索性活动都可称作实验,这种活动不能仅仅依靠空对空的理论说教、理论到理论的缜密推演,更要扎根于坚实可靠的调查研究之上。就思想政治教育学科而言,调查实验思维的引入是对学科调查研究历史经验的价值复归,也是增进新时代思想政治教育理论解释力的题中应有之义,更是未来学科科学化发展的重要向度。
一、实验思想政治教育的基本定位
实验既作为建设性的行为方式成为科学的确证,又作为预测性的思维方式推动科学进步。立足思想政治教育视域,实验思想政治教育可以被理解为教育者(也包括研究者)在适应与推动数字时代发展的过程中根据社会和教育对象发展需要,以验证为目的、以探索为特征、以规律为本质,以调研实验法为主要方法,将主流意识形态转化为人们思想政治素质的社会实践活动。事实上,在思想政治教育实践中,人们常常自觉或自发地践行实验理念,例如对思想政治理论课满意度的评估、对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教育的效果评价等。当思想政治教育被确立为一门专业学科后,囿于学科边界等因素,思想政治教育内蕴的实验意涵在研究实践中被遮蔽,甚至被拒之门外。在此意义上讲,实验思想政治教育是对传统认知的“破圈”,是重构的、科学的、问题聚焦式的思想政治教育。
(一)整体重塑:理论解释与创新的新思维
实验之于思想政治教育,不仅是研究范式的拓展,更是学科体系的整体再塑。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的思想政治教育,面临着繁杂的时代议题与实践难题,面对着前所未有的不确定性风险,问题破解的核心点在于提升理论解释力。实验思想政治教育旨在重构思想政治教育的理论解释路径及创新路径。在理论解释路径方面,传统的思想政治教育偏重学理层面的自洽性阐述,长此以往演变出从概念到概念、从理论到理论的抽象化解释倾向,部分理论研究甚至沦为“文字游戏”。实验思维的介入为思想政治教育的理论解释路径开辟了全新路向,实验使得思想政治教育的调查研究不再局限于经验事实或现实问题的表面观察,而是在理论与经验事实之间建立起更为广泛且深刻的联系。在理论创新路径方面,思想政治教育的理论创新以往多源于历史的考察总结、现实的经验归纳与政策解读以及其他学科的借鉴引入,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异质同构的迁移式理论发展模式,未能形成一条相对稳定的“主渠道”。调查实验则能为思想政治教育理论创新提供一条更具包容性的发展路径。一方面,通过调查研究发掘现实经验、建构实验环境,遵循“经验—实验—理论”的逻辑,利用调查实验的发现和概括实现理论创新;另一方面,经过调查研究,以现实问题为导向作出一定的科学假说,并设计科学实验加以验证,遵循“假设—实验—理论”的逻辑,驱动理论的深化创新。由此,理论的创新不再依附于历史材料、现实经验或其他学科理论,兼具调研感性认识和实验科学理性驱动的调查实验成为理论创新的动力源。
(二)科学求证:把握学科规律的新维度
思想政治教育归根到底是做人的工作,而人是现实的人,会因主客观因素的差异产生对思想政治教育不同的需要。在满足需要的过程中,理应遵循思想政治教育的普遍规律,同时警惕因对规律的刻板理解造成教育过程的固化,导致教育对象发展的模式化。只有获得对教育对象情感认知、行为动机的规律性知识,才能真正筑牢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认识前提。在此过程中,嵌入调查的实验可以成为思想政治教育规律最为直接和显著的展现方式。需要注意的是,实验思想政治教育追求的不是定于一尊、确认无误的论断,而是对思想政治教育认识规律的证实或证伪,即在调查实验过程中关联理论设想与现实实际,通过“对照组”与“实验组”的比较获得进步性认识。在实证性路径下,对思想政治教育进行因果性识别、判断与检验,使得由果及因的推理与由因及果的预测更加科学有效,继而力求把握客观规律;在构建性路径下,调查研究将个体纳入对思想政治教育作用机制的情境描述与解释之中,重视每一个体变量的独特性及其内含的普遍性,“关注‘社会事实’,避免从个体特征机械地直接推断群体特征”[4]。由此,双重路径的思想政治教育探索,既能掌握教育过程的理性态势,又能洞悉教育对象的感性状态,最终得以回归对思想政治工作规律、教书育人规律、学生成长规律的把握与运用。
(三)问题聚焦:推进学理研究的新动力
长期以来,思想政治教育的问题研究遭受着广而不精、泛泛而谈的诘难,实验思想政治教育则是突破这一困境的可行方案。实验思想政治教育所凭借的调查实验法兼具调查和实验的双重特点,强调通过调查生成饱和经验,探寻现实存在的真问题,通过实验进一步瞄准亟待破解的中心问题。这一方面扭转了目前思想政治教育存在的“真大空”情况,即宣传性大于学理性;另一方面能有效提升学理研究的科学性,即可证实性和可证伪性,存在比较就存在进步性,关键就在于作出更多预测,获得更少证伪。实验思想政治教育或是聚焦原有问题,针对问题实施实验,在过程中发现、描述和说明事实,将事实转变为可传达的、不同主体间可理解的公共语言;或是导向新的问题域,此时实验既作为思维方式统摄思想政治教育在面对新问题采取理性、辩证、务实的态度,又作为研究方法直接高效地进行问题的实操与解决。“思想政治教育包括事实、价值和规范三个层次的知识形态”[5]。为此,实验思想政治教育以打造“问题聚焦—事实发掘—语言转换—经验再具体”的研究链为目标,立足事实,以点带面,不断深入对问题的理解。这有助于改变以往单打独斗、散乱无序的研究状态,结成以问题为核心的学术共同体,推动思想政治教育理论知识的有效再生产。
此外,对实验思想政治教育的理解还需要在对比辨析中加以深入。首先,实验思想政治教育区别于思想政治教育实验,后者是前者的关键方法与重要组成部分,即根据思想政治教育的某一具体目标,在一定条件设计下,以教育对象为研究对象,通过控制或模拟某些条件因素,考察现象之间的因果关系并揭示规律的研究方法。可以说,真实的思想政治教育就是实验思想政治教育,是一场规模或大或小的社会实验。其次,实验思想政治教育区别于实证的思想政治教育。实证的思想政治教育就其外延来说,包括实验、问卷、访谈在内的研究方法;就其内涵来说,仍指向于思想政治教育方法论层面,作为研究具体学科问题的方式手段存在,对思想政治教育自身研究关照较少,这也是其与实验思想政治教育的主要区别之一。最后,实验思想政治教育区别于实践的思想政治教育。实验思想政治教育根植于实践,是通过特定的实践将认识或经验升华为理论,“思想政治教育实验的出场目的就是为思想政治教育工作者提前预演和评估思想政治教育活动中可能出现的不确定性风险,寻找安全、有效的思想政治教育实践路径,推动思想政治教育行稳致远发展”[6]。可见,实践的思想政治教育则是对社会活动的一般性观察、调研与参与,在“已然”的条件下进行,是面向当下或过去的;实验思想政治教育强调探测性、能动性,在变革中进行,是面向未来的。
二、实验思想政治教育提出的多重动因
对实验思想政治教育可行性的讨论,事实上是对思想政治教育发展范式的守正创新,也是对思想政治教育科学化、精细化、系统化的进一步探究。实验思想政治教育的提出,不仅承继着中国共产党百年来思想政治工作的历史积淀与经验启迪,也顺应着新时代思想政治教育环境新变化,回应了思想政治教育学科发展的方法论需求趋向,具有深厚的历史动因、社会动因与内在动因。
(一)历史积淀:思想政治教育史的经验回溯
从思想政治教育的历史发展进程看,调查实验作为一条隐线贯穿其中。实验思想政治教育并非断裂式的范式革命或突然性的发展转向,而是对思想政治教育本真意义的解蔽与发展。马克思指出,“理论一经掌握群众,也会变成物质力量”[7]。这一思想政治教育的理论基础和重要理论来源,本身就发轫于马克思恩格斯对资本主义社会的调查与生活沉浸。毛泽东指出:“马克思、恩格斯努力终生,作了许多调查研究工作,才完成了科学的共产主义。列宁、斯大林也同样作了许多调查。”[8]包括巴黎公社在内的一系列建立无产阶级政权的伟大尝试,以及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革命实践实际上都具备鲜明的实验特征。列宁以俄国十月革命为实验,成功将马克思的“多国胜利论”发展为“一国胜利论”。
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革命、建设与改革的历史进程中,调查实验意蕴更加浓厚。毛泽东明确提出“科学实验”是“人的正确思想”来源的三项实践之一。[9]在中国民主革命与解放战争时期,无论是“农村包围城市”理论,还是从“解剖麻雀”到“全面调查”,都具有鲜明的社会科学调查性质,也是革命实验的产物。[10]进入改革开放新时期,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建设与探索可谓一场基于充分调研基础上的大规模实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设立经济特区、“一国两制”在港澳的率先实施等一系列实践,都烙有深刻的调查实验理念印迹,呈现出对社会发展规律与调查实验方法的探索和运用。以思想政治理论课程建设为例,其发展经历了从仿照苏联高等教育模式,再到对大中小学思想政治理论课现状的大规模调查研究,最终逐步进行试点实验构建起具有中国特色、贯穿大中小学各阶段教育过程的思想政治理论课体系的变化。进入新时代,浙江率先实验的“农村文化礼堂”“新时代文明实践中心”等新载体,同样印证了思想政治教育蕴涵的实验特质在今日仍发挥着重要作用。可以说,中国共产党百年发展史也是思想政治工作百年演进史,调查实验是其中的突出特征。思想政治工作作为党的全部工作的生命线,也在调查研究与社会实验过程中逐渐走向学科化。
(二)时代回响:思想政治教育数字赋能的变化趋势
实验思想政治教育的提出是对历史经验的总结复归,也是对时代环境适应的需要。数字赋能是当下思想政治教育环境的最大增量,同时进一步加深了微观环境的重塑更新,带来大数据、云计算等一系列新技术、新手段,助力着思想政治教育调查研究方法迭代更新。此外,计算社会科学的蓬勃兴起“已经创造性地发展出新型社会数据计算、社会模拟和互联网社会科学实验三种研究方式,正努力为提升社会科学实证研究的能力开辟新的路径”[11],成为实验思想政治教育新的生长极。“相比而言,调查实验通过网络可以很低的成本获得大量样本,且更容易获得被试的社会人口学数据,从而保证了被试在各实验组之间多维度的均衡”[12]。这不仅带来大规模、稳定多样的“受试者池”,获取突破时空限制的大量样本数据[13],还能在一定程度上规避传统实验室效应弊端,实现宏观与微观间的方法链接。同时,在学科交叉融合的背景下,基于调查实验法的实验思想政治教育能够为学科融合价值理性与技术理性。调查实验的聚合和驱动推动着思想政治教育运行方式和治理方式的转变,在大数据时代能够真正做到对思想政治教育学科阵地的坚守,既避免其为技术方法所异化,也顺应学科科学化发展趋势。
(三)学科发展:复归思想政治教育本真的内在要求
以人为本的核心理念与科学化的发展理路,是思想政治教育学科发展一以贯之的要求。新时代以来,人们对美好生活的需要日渐提升,人的现代化及其自由全面发展不再是难以企及的遥远愿景,这要求思想政治教育系统剖析并准确把握现实的人的主体性需求,满足个体发展需要,不能罔顾现实而坠入缺乏调研的学说灌输或生硬刻板的政策转译。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调查研究要注重实效,使调研的过程成为加深对党的创新理论领悟的过程,成为保持同人民群众血肉联系的过程,成为推动事业发展的过程。”[14]一般来说,实验思想政治教育首先通过调查研究加强与教育对象的互动互信,从现实中挖掘问题、提出假设,在实验过程中控制条件、对照比较,最后在现实中得出结论、总结规律。这种问题聚焦具有“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特质,使其能较为充分地满足个体差异下教育对象的发展需要,提升精准性,真正做到有的放矢、因材施教。同时,实验思想政治教育能够在开放复杂的系统中应用科学的分析工具与技术手段,改变以往经验型理论框架的构建方式,将理论归纳与思辨推演向前。以当代认知研究为代表,实验的方式能够帮助研究者更好地理解教育对象所知所信与所为之间的落差,从而更好地“对症下药”,提升思想政治教育的有效性,促使思想政治教育学科真正实现强政治性和高科学性的相与为一。
三、实验思想政治教育的有机展开
正如前文所述,实验思想政治教育意在优化现有的思想政治教育体系,解决理论与实践相割裂的“两张皮”现象。在方法论层面,遵循着“假设—干预—验证”的操作规程。实验思想政治教育融会社会科学实验的基本特征及步骤,即“基于相关理论研究假设,运用必要的、合情合理合法的人为手段,主动干预自变量及控制无关因素(干扰变量),实现探究特定研究对象和揭示社会生活因果关系的研究方法”[15]。具体可分为理论假说确定、实验语言设计、实验操作干预与实验结果释义四大实践分析步骤。
(一)理论假设的确定
实验思想政治教育在对现实现象和研究对象展开分析的过程中,确定理论依据或观点立场为第一性。实验思想政治教育始终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根本立场,但作为开放运行的大系统,哲学、史学甚至自然科学等学科理论都可以为思想政治教育实验提供理论假设的支撑。理论假设首先来源于调查实验者的观察。这种观察不是偶发的,需经过周密系统的计划,进行有目的、有意识的探求,力求全面地感知到目标事件发生时所有的环境因素,并基于此提出更具可靠性的理论假设。由于思想政治教育实践所解决的疑问或所需评估的手段有所不同,确定理论假设的过程也是澄清理论前见、扩展理论视野的过程。“调查实验法主要适用于前瞻性地考察在不同实验状态下社会舆论、态度和价值观的变化,而无法研究已经发生的行为和态度。因此在社会舆论和态度的研究中,调查实验法比调查统计方法有着更高的内部效度和因果推断的准确性”[16]。例如,对教育对象进行道德教育时,可以基于破窗效应大胆假设对谎言的“零容忍”更有利于其树立正确的道德观,并从这一假设出发开展调查实验,基于动态追踪效果进行理论假设的证实、更迭或证伪。
(二)抽象到具体的语言转换
在实验情境创设中,将晦涩深奥的理论术语转化为简单易懂的操作性术语至关重要。为避免学术理论型语言与实践经验型语言在教育实践中混用,实验思想政治教育要求在调查实验过程中精心创设情境,即打造为解释清楚理论而创设的例证,或真正理解教育者所传递内容而进行的设定。类似的情境创设要求教育者将一些关键性的理论概念转译为教育对象可理解、有意义的语言,在此基础上具象化为教育对象可获得的真实体验。在调查实验法的具体操作过程中,前期调查研究的量表开发时就已完成了理论术语向操作术语的部分转译。例如在进行爱国主义为主题的调查研究时,研究者首先将“爱国主义”从情感层面、价值层面、行为意愿层面加以区分,并构建出相应的二级指标,在最终具体测量过程中,则是以“作为我们国家的公民,您觉得光荣吗?……当看到国旗升起的时候,我会很激动……每一个人都应该无条件地爱自己的国家”[17]等具象化事物进行提问,这就完成了从抽象到具体的语言转换。又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教育为例,在实验思想政治教育分析框架内,其需进行的调查实验设计中最重要的就是将类似于“民主”之类的抽象理论术语转化为“人民当家作主”之类平易近人的实指术语,并在具体的人民代表大会制度的情景创设过程中实现实指术语的再具体化、可操作化。
(三)引入控制的干预行为
实验思想政治教育不排斥人为干预与设计。变量的挑选、控制与设定过程,是对具体理论适用范围的情景描述,从而最大程度精确预测实践的具体走向。“思想政治教育实验的实施目标有两个:一是在思想政治教育实验实施的过程中锚定思想政治教育活动构成要素的最优具体性内容;二是在思想政治教育活动构成要素最优性的基础上,实现各要素在思想政治教育实验实施过程中有机组合的育人效能最大化”[18]。控制变量又根据不同的严格程度对应不同的思想政治教育具体理论适用范围研究:以验证为问题导向、完全受控的精确实验将聚焦至极细致的领域,如关于正负面教育信息对教育质量的影响;一定情境下控制条件较少的准实验思想政治教育将主要应用于中层理论研究领域,解决例如思想政治理论课中“翻转课堂”的有效性问题;以探究为问题导向、考虑复杂情境条件的真实世界实验则将发生于更为广阔的社会场域中,这探讨的是例如理论灌输法对人们思想品德影响之类的复杂性问题。在实验控制的干预过程中,实验思想政治教育要求兼备“控制变量”与“强化变量”。“强化变量”意指对某一可能影响因素的放大,在调研中将思想政治教育实验所应解决的问题作为教育者与教育对象思想碰撞与作用的主要矛盾,同时双方都认识到介入问题解决过程的重要性,从而积极主动展示自身最为真实的反应,最终在不同情境的比较下对实验结果进行比对以获取证据结论。
(四)基于数据的解释方式
实验思想政治教育能将思想政治教育实践中获取的信息数据化。在大数据技术更新迭代的推促下,以ChatGPT为代表的人工智能文本分析实现思想政治教育内容数据化、情感分析实现教育对象情绪情感数据化、复杂性分析实现思想政治教育各要素间强弱关联的数据化。当然,数据不是冰冷的数字,而是被充分盘活利用为思想政治教育的分析工具与理论的解释工具。对核心数据、数据内在关联及偶发数据突变情况的把握,不但能对思想政治教育实验结果的解释分析有所帮助,一些非确证性的数据甚至能够成为理论完善的增长点或新理论发源的突破点。以大学生新生教育为例,以辅导员为代表的思想政治工作者掌握的信息数据是完整丰富的,但也是相互独立的。基于某一预定假设,教育者将信息整合,逐步分析各类数据对此预定假设的影响程度,以此获得一定的因果关系。在此过程中,也许会有未曾预料到的影响因素或非确证性因素,而这恰恰成为这一预定假设新的增长点,从而有效扭转从理论到理论的现有思想政治教育研究局面。
在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和方法论指引下,调查实验在思想政治教育领域遵循确定理论假设、抽象再具体的语言转换、引入控制的干预行为,以及基于数据加以解释的步骤有机展开。其根本在于对理论与实践间有效互动的强化,是对理论联系实际的现代性转化与表达。确定理论假设意味着培养质疑能力与批判精神,是开创性实践的前提与创新性理论的先声;抽象再具体的语言转换意味着搭建理论与实践之间两次飞跃的重要桥梁;引入控制的干预行为意味着以理论范围限制逼近理论真理内核的思维方式;基于数据的解释方式则是在智能化的时代条件下对因果关系的强调重视。可以说,实验思想政治教育建构的是一套完整的、可操作性强的分析框架,这一框架强调“先假设后验证、分级控制重因果”,可以有效增强思想政治教育的理论解释力。
四、余论与讨论
概括地说,实验思想政治教育融合了传统调查研究与科学实验方法的优势,作为思想政治教育新形态正不断发展。实验思想政治教育要实现的不仅是通过调查实验法对思想政治教育进行方法层面的补充,更在于引入调查实验思维对思想政治教育学科进行整体完善。实验思想政治教育是兼具探索性、验证性与应用性的思想政治教育应然形态,也是事实判断与价值判断的结合体、理性思考与情感体验的结合体。不可否认的是,实验思想政治教育在当下仍面临着诸多问题。诸如,如何保持传统调查研究与实验方法之间的张力,如何坚持事实判断与价值判断相统一,如何规避技术运用所引发的伦理问题,这些都有待进一步研究。
(一)调查实验思维的限度问题
在思想政治教育过程中确立调查实验思维,受到的阻力主要根植于传统的科学与人文之争。调查研究被视为人文社会科学的固有研究方法,实验则成为自然科学研究的代名词,似乎二者难以相融。以实验教育学为代表,长期存在着理性主义与人文主义两种范式,前者强调实验的可重复性与可证实性,旨在寻求纯粹的客观规律,后者则注重人的主体地位,旨在为实践中的具体问题寻求答案。思想政治教育的特殊性在于,作为社会实践活动,承担着立德树人的根本任务与培养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的根本目标,强烈的政治属性容易使研究者和实践者相对忽略其作为学科理应具备的科学性,调查实验思维难以为研究者所接受。伴随现代信息技术的发展,技术层面上实现实验思想政治教育已成可能,但思维观念上的转变却仍在起点徘徊。思想政治教育具有政治性与学理性相统一的典型特质,调查实验思维并非使思想政治教育通过调查所进行的引导与规训让位于实验活动的建构与创造,更不会削弱思想政治教育的政治属性与阶级属性。但如何保持传统经验思维与实验思维之间的张力,是实验思想政治教育必须解决的问题。
(二)事实判断的价值问题
实验思想政治教育是对以往通过经验进行价值判断的革新,将事实判断置于更加重要的位置,但这同时带来价值判断与事实判断如何平衡的问题。“如果我们将彼此联系的概念知识进行归纳、分析与整合,形成逻辑自洽的体系以达到解决社会问题目的的过程称为理论化过程,此时,如何规范地认知和使用实验方法促使其在理论范式转变与形成过程中发挥作用、贴近客观真理则具有重要的意义”[19]。基于事实判断的逻辑,思想政治教育理论解释力能够得到有力提升,对经验主义进行审视反思可以为理论与实践之间构建可操作、可落实的桥梁,但事实判断不应成为新的教条主义的代名词,实验思想政治教育的艺术性与价值性同样不能被忽视。因为调查实验本身具有相对性与局限性,单一的实验或事实判断不能验证一切,更不能裁决一切。思想政治教育作为带有鲜明价值导向与社会特定意图的实践活动,是一个复杂性系统,由不同观念带来的多种不确定性内容和多种复杂形式相互交织、相互作用。思想政治教育研究中的事实往往具有极为复杂的因果关系,一果多因或互为因果的复杂机制并不少见,比如观念情感与行动结果之间极为复杂的关联如何通过事实加以判断,值得进一步思考。有效的认知工具也需要兼具价值属性,如果脱离思想政治教育的价值本性与公共意识,就会沦为唯科学化的枷锁。如何谨防实验等循证研究走向自负,实现对不确定性、不完美性的开放包容与对事实数据的执着追求两种心态间的平衡?实验思想政治教育需要在事实判断与价值判断相统一的问题上作出更多努力。
(三)技术运用的伦理问题
实验思想政治教育离不开现代信息技术的支撑,而信息技术的新运用也成为其所面临的一个主要问题,数据便是其中的核心议题。一方面,调查实验思想政治教育所需样本需要进行抽取,与能够实现精准预测所需之间仍有一定距离,目前对于数据的综合分析能力与处理能力还停留在初级阶段,如何排除数据污染,为思想政治教育提供更为真实准确的支撑,是实验思想政治教育能否持之以恒发挥作用的关键。此外,潜在的实验数据壁垒加之实验自身结果可复制性等问题,导致实验思想政治教育语境中研究者和教育者的准入门槛相对而言有所提高,如何避免思想政治教育研究走入另一种“专家化”,也是实验思想政治教育发展过程中的必答题。另一方面,技术引发的伦理问题同样也是实验思想政治教育不可回避的问题。数据涉及隐私、实验涉及干预,实验思想政治教育如何处理实验过程中产生的数据及其挖掘利用与个人隐私间的关系?如何避免干预下的思想政治教育实验对教育对象行为习惯的绑架与驾驭?技术运用所产生的伦理问题也是实验思想政治教育不可回避的重要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