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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人类灾荒史上的科技防灾减灾问题

2023-02-28

卜 风 贤

(陕西师范大学 西北历史环境与经济社会发展研究院,陕西 西安 710119)

自人类诞生的那一刻起,自然灾害便如恶魔般在地球各个角落恣意肆虐,成为人类社会无法摆脱和避免的一种现象;但是面对灾害人类也从来没有屈服过,不断地同各种自然灾害进行斗争,采取一切可能的手段和措施防范和减少自然灾害对人类造成的伤害。概而言之,一部人类社会发展史,既是灾难重重如影随形的历史,也是人类持续不断与之抗争的历史。从人类社会的发展历史看,科学技术在人类战胜自然灾害并获得生存与发展的机会中不可或缺。在新冠疫情流行和治理过程中,人们也深刻体会到了科技抗疫的迫切性与重要性[1]。当科技水平不能有效应对自然灾害时,会在一定时期内出现灾荒常态化现象,人类灾荒史上的灾害治理问题由此产生[2]。

虽然人类社会发展进程中遭受了难以计数的灾害事件,但人们还是一次次成功战胜自然灾害并逐渐进入更为繁盛的文明社会。痛定思痛方能多难兴邦,中华民族与自然灾害不断抗争的历史昭示世人,通过应对水灾而促进了黄河流域、长江流域的经济社会发展,经过抗旱防灾而推动了传统农业生产的技术革新,通过瘟疫防治而加强了公共卫生体系的建设。人类社会的进步与发展始终伴随着对灾害治理技术的突破,然而不同时期灾害构成要素不一样,灾情形成机制也不尽相同,因此与防灾减灾效果密切相关的灾害治理技术亦不完全相同。从对自然灾害的科学研究和认识层面来看,原始社会到传统社会是防灾减灾技术的积淀时期,传统社会到现代社会则实现了灾害防范治理科学知识的革命性跨越。

历史发展的早期阶段人类可以通过经验性知识适应自然界的变化,世界各地历史中都蕴涵着规避灾害的地方性知识和技术手段。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随着现代科学技术的体制化建设与发展,我们可以深入分析自然灾害的成因及规律,揭示自然灾害的本质特征,并提出预防和应对自然灾害的综合方案[3]。

一、第一次农业革命突破季节性饥荒的天然屏障

第一次农业革命对整个人类社会的生存与发展所产生的深远意义,人们用任何语言文字进行描述都毫不为过。这场革命肇始于距今一万年前后的新石器时代初期,即原始先民创造发明磨制石器时期。一万年前后不仅是新旧石器时代的分界线,也是第一次农业革命的起始点。在生产工具进步的同时,远古人类还将采集的野生植物种子栽培成为农作物果实,将野生动物驯养为家畜。这是人们在相对不利的自然因素条件下采取的积极应对措施,反过来也推动了远古人类走上农业生产道路。长期以来,学术界对农业产生原因众说纷纭,人们似乎可以从持续的季节性饥荒中找到一些答案[4]。

一万年前后远古人类四处采集,迁徙觅食。这一时期人们的生活环境极不稳定。大凡风调雨顺年景,由于水热充足,作物长势良好,秋后都会有相当的收获,人们不仅可以避免或减少果腹之虞,甚至还会略有盈余以度时日;而在极端气候条件下,尤其是各种自然灾害不期而至,极易造成作物歉收,甚而至于颗粒无收。如果又恰逢寒冬及春旱等灾害事件,人们则难以抵御恶劣自然环境加持的侵害,只能忍饥挨饿艰难度日,最终导致人口大规模减少。由于季节性的食物短缺贯穿于整个旧石器时代,远古人类在冬季食物相对匮乏时期难以度日,因此,原始人口增长缓慢且人口总量长期维持在较低水平。这种远古时期反复性食物短缺现象被称之为季节性饥荒[4]。

远古人类通过改进生产工具以扩大生产规模,驯化野生动植物和采集渔猎,尽可能多地储存生存物资以度过季节性饥荒。为了克服寒冷气候条件下动植物稀缺导致的食物来源不足,人类通过改变采集渔猎这种依赖自然获取食物的生活习惯,从原始状态的被动生存方式逐渐转变为主动求生方式,改进生产工具遂成为远古人类突破季节性饥荒的首要选择。从现有考古资料可以看出,旧石器时代狩猎工具得到了改良,工具的制作技术也有显著进步,如山西下川文化中采用先进压制法制作的石镞、辽宁海城小孤山遗址中的双排倒勾骨鱼叉等。远古先民的生活经验积累到一定程度后,成功筛选出了果实丰硕且易于储存的禾谷类作物,通过增加粮食储备以度过季节性饥荒的难关。远古人类对禾谷类粮食的定向选择引发了农业生产工具的创造革新,促进了新石器的推广使用,在这种条件下原始农业应运而生。

当远古人类掌握了新石器的磨制技术和农作物的种植技术之后,可储藏的粮食数量也随之增加,这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冬春时期季节性饥荒问题,使得人口快速增长成为可能。农业革命后,远古先民运用磨制石器和粮食种植来应对自然灾害引发的饥荒问题,使得人口数量有所增长,这是原始科技解决季节性饥荒问题的直接表现,也是人类通过科技手段实现科技防灾减灾的直接结果。

旧石器时代动植物资源相对于人口数量而言显得丰富充沛,因而采集渔猎的生产方式能够基本满足远古人类的生活需要。突破了季节性饥荒后,新石器时代人口数量大量增加。10000年至4000年前的原始农业时期虽然解决了季节性饥荒,但随之而来的是经常性粮食短缺和普遍性饥荒问题。蒙昧时代的季节性饥荒多发生在寒冷的冬季,而原始农业时期普遍性饥荒则一年四季都有可能发生。这是相对于旧石器时代的蒙昧状态,新石器时代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原始时代的农作技术进步解决了季节性的食物不足问题,同时不断增加的人口数量又给人类社会带来了人口压力,使得一年四季都有饥荒发生的可能,在某种程度上也会在人口压力作用下出现连年累月的饥荒状态。原始种植业始终面临着风灾、水灾、旱灾和虫灾等多种自然灾害的威胁,艰苦的生活环境与生存状态给后人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尧、禹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汉书·食货志》);“汤七年旱,民有无粮卖子者”(《管子·轻重篇》)。即使进入夏商西周时期,饥馑荐臻的灾荒状况依然不能幸免,随着普遍性饥荒问题的进一步凸显,原始社会的人们再一次面临科技防灾减灾问题以及如何进一步提高农业产量的技术选择。

事实表明,在人类与各种自然灾害斗争的漫长历史过程中,只有依靠科学技术人们才能突破各个历史时期面临的灾荒问题,并为战胜自然灾害找到正确的发展方向。

二、春秋战国以来我国传统科技防灾减灾效能评析

如何突破自然灾害应对难题、进一步提高农业产量成为原始农业时代社会发展的重要问题。将原始农业粗放式耕作方式转变为精耕细作的耕作方式,尤其是通过改造生产工具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决此类问题。随着夏、商、西周国家政权相继建立,原始农业开始向传统农业逐步转变。西周晚期到春秋时期出现了铁犁牛耕的农作方式,也可以称之为传统农业科技革命,农业生产效率显著提高;同时,使用畜力动力也促进了农业生产力的进一步发展。“上田弃畝,下田弃甽。五耕五耨,必审以尽。其深殖之度,阴土必得。大草不生,又无螟蜮。今兹美禾,来兹美麦。”(《吕氏春秋·任地》),就是春秋战国时期耕作技术精细化的重要代表和生动写照。传统农业时代以“耕、耙、耱”为核心的北方旱地精耕细作技术体系与南方水田“耕、耙、耖”精耕细作技术体系共同促使农作物产量大幅提升,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饥荒问题。秦汉时期我国历史人口总量已经达到数千万之多,这是古代社会战胜各种自然灾害后取得的又一胜利。科技进步是人与灾害关系得以根本性调整的驱动因素。从这个角度看,中国灾害史研究的根本问题是科技防灾减灾问题,在灾害因素的表象之下,科学技术的跨越式发展一次又一次地促进了经济社会的繁荣进步,使得中国历史上出现了文景之治、贞观之治和康乾盛世这样的辉煌时代。

从春秋战国时代到明清时期,因遭多样性灾害威胁使得社会发展相对缓慢,农业灾害在此过程中逐渐常态化。“在一定意义上说,整个一部中华文明史就是中国人民同自然灾害斗争的历史”[5]。大约成书于战国或两汉之间的《尔雅》对“荒”有这样的解释:“谷不熟为饥,蔬不熟为馑,果不熟为荒。”(《尔雅·释天》)可见,这一时期的“荒”侧重于自然灾害对农业的影响。传统农业生产应对自然灾害的能力相对较弱,加之我国古代自然灾害有频发性、普遍性、周期性、群发性、区域性、积累性等特点,农业生产只能在应对自然灾害过程中不断改进,与之相适应的科技含量也逐步增加,农业防灾减灾技术措施亦逐步完善。

在我国两千多年的传统农业时代中,防灾减灾技术的运用逐渐普遍化。古人认为天、地、人关系密切,灾异天降。《左传·宣公十五年》记载:“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民反德为乱,乱则妖灾生。”[6]明徐光启在《农政全书》中云:“四时各有其务,十二月各有其宜。……故曰,虽有智者,不能冬种而春收。”[7]古人所谓“天反时为灾”“四时各有其务”,都说明违背时令、逆天而行或早或晚都会导致灾害的发生,只有适时才能丰收。西汉《氾胜之书》记载:“以原蚕矢杂禾种种之,则禾不虫”“早种则虫而有节”,就是人们在农作物播种时的病虫害防治措施[8]。明末清初陆世仪在《除蝗记》中专门描述了放鸭治蝗的生物技术措施:“凡蝗所过处,悉生小蝗,即《春秋》所谓蝝也。凡禾稻经其喙咬,虽秀出者亦坏,然尚未解飞,鸭能食之。鸭群数百,入稻畦中,蝝顷刻尽,亦江南捕蝝一法也。”[9]我国古代社会还在长期的抗灾救荒中形成了积极抗灾备荒、稳定灾区秩序、赈济安抚灾民、组织恢复生产等一系列的法令,传统救荒减灾制度发展至清朝已经臻于成熟且日趋完善[10]。

总之,传统社会阶段人们从农业生产的各个环节入手,采取适时耕作、抗旱保墒、虫灾防治等一系列农业技术措施,促成了春秋战国以来我国传统科技防灾减灾效能的逐步提升。

三、从大禹治水到瓠子塞决:科技防灾减灾的典型案例

我国地处亚欧大陆东部,气候类型多样,山川地貌复杂。特殊的地理条件使得我国灾害种类多、分布广且相对频发。有史记载以来几乎无年无灾、无年不荒[5]2,西方学者甚至称之为“饥荒的国度”[11]1由于灾害多发,加之我国素有著书立传的传统,因而形成了序列相对完整、持续时间较长的历史灾害数据。

为何灾害在我国发生频次如此之高?究其原因,社会发展程度越高则对灾害的敏感性也就越强,灾害事件的记录数量也会随之提高。从历史发展的纵向过程看,春秋战国至隋唐时期成为我国历史灾害的第一个增长阶段。这一时期灾害事件虽然频发,但增速较缓。宋代为我国灾害频次由少增多的重要分界点,明清以来灾害事件的发生频率再次暴涨,达到过去几千年灾荒史的顶峰。

历史灾害发生频次的阶段性增长又与历史时期人口数量、经济和科技发展有着密切关系,我国历史上每一次人口增长、经济发展和科技进步的关键时期,都会出现自然灾害的报复性增长和饥荒年馑的急剧性扩散。这种现象并不能说明社会发展会引发更多自然灾害,相反却是社会生产力水平未能有效突破灾害治理瓶颈的一种体现。因为在传统社会发展过程中,国家和民众的易灾性在增加,灾情的严重程度也在同步增长之中。当科技进步使得农业增产并足以养活更多人口时,自然灾害多发频发的新阶段也会随之到来。在这种状况下,只有突破既有的灾害治理瓶颈,才能迎来社会经济的突破性发展。人类社会的历史就是一个在不断地突破灾害治理瓶颈中延续和发展的历史。历史灾害治理瓶颈是灾荒史上的固有现象,由于传统科技内在的局限性,中国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只能有限地抑制自然灾害的发展。若不依靠科技进步手段进行防灾减灾,自然灾害的危害状况可能远远超过历史文献中的所有记载。

大禹治水距今5000年左右,当时原始科技虽有所积累但总体上依然无力应对洪水灾害。相对于春秋战国时期的郑国渠和都江堰两大水利工程而言,大禹治水时期的防灾减灾水平相当低下,所谓治水只能因势利导。面对洪水泛滥,大禹治水采用的是“疏”的治理手段,而鲧则因为采用“堵”的手段而功败垂成。修建堤坝阻遏洪水是有效的治水防水灾措施,何以在五千年前遭遇洪水后摒弃堵塞决口的治水措施,并最终确立了大禹治水的历史地位?一疏一堵,恰好说明远古时期灾荒治理瓶颈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历史屏障,因为当时所使用的木石工具无法抗拒洪水灾害的自然破坏力,最后不得不采取随波逐流的疏导措施,以导水代替堵水,意味着古代先民在治水过程中要舍弃平原洼地而迁徙到洪水泛滥相对较少的丘陵高地以重新生产生活。防灾减灾方略的取舍之间,人们生产生活则付出了极其昂贵的代价。

鲧禹治水体现的防灾减灾成效高低,不仅取决于人类应对自然灾害的社会组织能力的大小,而且还与当时人类生产生活的基本条件有着密切关系。不同历史时期承灾力的不同,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防灾减灾成果[12]。毫无疑问,大禹治水时期社会承灾力远远小于春秋战国乃至后来盛极一时的汉武盛世,因而堵水治河的鲧最终只能以失败而告终。

从科技防灾减灾角度来看,鲧无疑是一位具有远见卓识的治水专家;但从科技哲学角度而言,其治水失败的根源却在于他未能达到理论与实践的统一。鲧的堵塞决口方法是正确的,但其所处时代却囿于当时人们认知水平、科技手段、政治文化等多重方面的局限性,尤其是限于当时生产力水平低下以及人力物力匮乏,从而导致治水未见成效。从治水成败的历史事实看,大禹对洪水泛滥采取了适当的治理办法,对水进行疏导并取得一定成效,但是洪水泛溢区依旧存在,并且成为三代时期中原地区的自然景观,《诗经》对此就有生动形象的描述:“彼汾沮洳,言采其莫”(《诗经·魏风·汾沮洳》)。在这种情况下,大禹“令益予众庶稻,可种卑湿”(《史记·周本纪》),可以视作中原地区先民在无法突破当时洪灾应对技术情况下采取的被动适应措施,或避居地势较高的地方,或远离洪水泛滥而难以治理的故土家园。

由于受制于彼时有限的科技以及生产力水平,鲧禹治水时期不得不选择技术要求较低且相对简单的疏导措施以应对洪水灾情。随着时代的进步与发展,传统科技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可以应对一般自然灾害,汉武帝时期便已具备了应对重大自然灾害的科技实力,瓠子塞决就是传统社会科技防灾减灾取得胜利的典型案例。汉武帝元光三年(公元前132年)五月,黄河在瓠子(今濮阳西南)决口,洪水向东南冲入钜野泽,将淮河、泗水连成一片,浊浪滚滚,灾情严重。《史记·河渠书》载:“天子使汲黯、郑当时兴人徒塞之,辄复坏。”往往堵塞以后又被冲坏,没有成功。直到23年后的元封二年(公元前109年),汉武帝“乃使汲仁、郭昌发卒数万人塞瓠子决”(《史记·河渠书》),并亲临黄河决口处指挥堵口,朝廷官员自将军以下皆“负薪窴决河”参加堵口。“是时东郡烧草,以故薪柴少,而下淇园之竹以为楗”(《史记·河渠书》)。当时东郡的百姓以草为炊,柴薪极少,因而命砍伐淇园的竹子作为塞决口的楗。汉时黄河上这一大规模的堵口工程以竹为桩,充填草、石和土,层层夯筑而上,最后终于成功。后来汉武帝命在堵口处修建“宣防宫”以示纪念[13]。

汉武帝时期应对自然灾害已有相当成就,即传统社会的科技水平在很大程度上足以应对自然灾害所造成的破坏。汉武帝时期治水成功有多方面原因,比如,自然环境方面有地利之便,可以因地制宜就地取材;人为作用可以归功于汉武帝的雄才大略,为治水塞决可以举国之人力以应对;在天时方面可能适逢其时,因时而为,顺利堵口塞决。不过,这一时期治水成功的根本原因是生产力的发展,特别是科技的进步和铁器的广泛应用促进了经济社会迅猛发展,进而形成了国泰民安、衣食富足的喜人景象,如同《史记·平准书》所述:“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因此,瓠子塞决的成功不仅是科技防灾减灾技术和生产工具的进步,而且是当时经济社会迅速发展等多方面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瓠子塞决因其本身的重要性和特殊性而成为我国灾荒史研究的重要内容[14]。

四、现代社会的灾害特征及科技防灾减灾新高度

2019年新冠疫情暴发以来,世界各国采取了多种措施防疫抗疫,短短两三年时间内,得到世界卫生组织专门认证的包括mRNA在内的多种疫苗相继批量生产,开始在世界范围内大量注射并在防治重症患者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使得全人类取得了应对新冠疫情的阶段性胜利。这在以往的传染病防治历史中是不可想象的,更是达到了现代科技防疫抗疫的新高度。

当回首1918年流行的西班牙大流感时,人们看到的是毫无科技应对措施的疫情状态以及数以千万计的染疫死亡人口。自1918年春季疫情出现到后来大面积扩散,直到1920年春季疫情快速消退,这期间人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村一村、一城一城的居民因为感染疫病而死亡,看着有人染病发烧、脸色铁青、肺炎咳血等骤然加重的症状而束手无策。为了阻断疫情,当时人们也采取了果断封闭措施,城市管理者开始限制市民活动,明令禁止人们参与社交娱乐活动,比如电影院、舞厅、运动场所等都被关闭了一年多时间。这一时期,许多地方还强制执行口罩令,如美国西雅图市的电车服务员公开拒绝没有佩戴口罩的乘客搭乘公交车。但是,除了这些常规管理措施之外,疫苗接种等至关重要的科技防疫措施则毫无踪影。这也是人类防疫史上受限于当时科技水平导致应对疫灾无能为力的惨痛经历。

现代社会灾害与传统社会灾害的区别不仅是灾害结构、种类的不同,而且是灾害预防控制难度的本质性差别。相对于以往几千年间侵害人类的灾害而言,现代社会灾害的种类变异更加复杂,灾害识别也需要更高的科技水平。即如新冠病毒,如果不是借助更加先进有效的生物科技手段,那么新冠病毒的基因序列、测定手段和免疫接种等工作就很难推进。当然这也说明,由于更多高效便捷的科技防疫措施的应用,新冠病毒的核酸检测技术也愈加成熟,人们可以在更短的时间内用更低的成本获得更为有效和更为准确的检测结果。诸如此类科技因素的广泛应用,使新冠病毒的流行扩散不但能够在最短时间内得到有效控制,而且也会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得到根本性遏止。这是人们当下深刻体验到的科技防灾减灾力量,也是科技防灾减灾成效的具体体现。由此可见,现代社会的灾害既有复杂性、严重性的特征,同时也具有明显的可防可控特性。

(一)现代社会灾害具有可防可控性

以新冠病毒为例,新冠病毒与2003年暴发的SARS病毒有共同祖先,它们同样来势凶猛并给人类带来突发性灾难。但从现代社会灾害的本质特征看,这些新型病毒又天然地具有可防可控性。新冠疫情出现后,国家在极力救治感染者的同时,加大了疫情防治力度,形成“最大限度减少入院量、最大限度提升治愈量”的良性循环。通过聚焦传染源头深入“寻、溯、证”,卡住传播途径做到“拦、阻、断”,紧盯易感人群开展“防、治、研”,最终达到有效遏制疫情蔓延的防疫目的。因而,新冠疫情虽然来势汹汹,但是仍然可以通过科技手段和医疗作业加以有效控制,并降低疫情损失。在人类社会发展史上,曾经造成巨大危害的霍乱、鼠疫、流感等传染病,也是随着现代医学科技的发展和公共卫生基础设施的不断完善而逐渐得到有效控制。新冠疫情的可防可控性质,既是我们动员社会力量战胜灾害的科学知识基础,又是疫情防控期间取得显著成效的根本原因。通过对比分析各国的疫情应对措施,可以发现,只要按照科学要求积极应对疫情,就能取得显著的防灾减灾成效。

(二)现代社会灾害兼具普遍性与特殊性的双重性质

一方面,现代社会灾害具有普遍性特征。由于新冠病毒具有传播特性,其主要通过直接传播、呼吸道飞沫等途径传播病毒,甚至在相对封闭的环境中长时间暴露于高浓度气溶胶情况下气溶胶传播也成为病毒传播的重要渠道,无论是出生不久的婴儿、老弱多病的老年人等身体素质较弱的人群,还是茁壮成长的青少年、年富力强的中年人等身体素质较强的人群,任何人都有感染新冠病毒的可能性,这是自然灾害承灾体的普遍性表现。另一方面,现代社会灾害具有特殊性特征。尽管是同一种灾害甚至是同一次灾害,在不同阶段不同地区不同人群中,其爆发地点、强度、影响后果均不尽相同,呈现出差异性。譬如新冠病毒爆发初期,湖北省武汉市曾经成为我国新冠重灾区,出现了数以千计的人口死亡和巨额财产损失,疫情之重、灾情之严峻举国震惊,最终不得不以封城——这样一个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对一座人口千万级别的大城市采取最严厉的防疫措施——来应对,这又体现了自然灾害的特殊性。如今随着现代社会经济发展和城市化进程的加速,在灾害发生过程中这种灾害特质尤为突出。

(三)现代社会灾害的发生频次与严重程度会随着社会经济发展而不断升级

据统计,2003年非典时期我国内地累计病例5327人,死亡349人[15],十多年后新冠病毒带来的危害更甚,疫情中的感染人数和死亡人数呈现出十倍以上的增长幅度。自然灾害的种类、成因、灾情等并非一成不变,自然灾害与人类社会始终处于相互作用之中。人类在生存发展中可能会对自然环境予以改造来适应生产生活需要,大自然也会以另一种形式对人类社会施加影响,自然灾害就是自然界以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对人类社会作出的回应。灾害史研究有助于人类更多地去思考人与自然的互动关系,即人类如何适度地改变环境并兼顾到未来的可持续发展。

中国这样一个幅员辽阔、人口众多且发展迅速的国家,在现在和将来的一段时间内不但会有灾害的发生,而且灾害的种类、频次乃至后果可能会远远超过历史时期。现代社会的很多灾害体现了一定的历史延续性,同时也有一些灾害会随着社会和经济的发展以新的形式出现。我们现在身处于一个特殊的时代,在享受科技带来便利的同时也要对未来的灾害保持警惕性,努力提高科技水平以更好地防控灾害。

习近平总书记高度重视防灾减灾抗灾救灾工作,多次强调防灾减灾的重要性,并把对自然灾害的防治提升到国家安全的高度来认识,指出:“加强自然灾害防治关系国计民生,要建立高效科学的自然灾害防治体系,提高全社会自然灾害防治能力,为保护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和国家安全提供有力保障。”[16]

五、我国科技防灾减灾的历史成就及未来展望

自古以来,我国就是一个自然灾害频发的国家。为了保障百姓的生存和促进经济社会的发展,数千年来中华民族与各种各样的自然灾害不断进行着抗争,积累了丰富的防灾减灾抗灾救灾经验。我们应该以历史时期自然灾害应对中所展现的防灾减灾科技为视角,探讨科技防灾减灾在国家治理中的重要作用,为现代社会灾害应对策略提供借鉴。

防灾减灾是一项系统工程,防灾减灾能力也是一个国家经济、政治、科技、文化发展水平的重要体现。邓拓先生在《中国救荒史》中指出:“从救荒事业发展的程度上可以测量出人类控制自然的能力大小,可以作为人类文化进步程度的一种标志。”[11]6通过对防灾减灾科技历史的研究,可以从一个新的角度认识古代社会,也可用防灾减灾科技水平高低去判断历代灾害治理能力的强弱。

我国曾经是一个以农为本而闻名于世的东方古国,防灾减灾科技主要围绕农业生产来发展。根据防灾减灾技术应用领域的不同,可以将防灾减灾科技划分为农业防灾减灾技术、工程防灾减灾技术和生物防灾减灾技术三个方面。农业防灾减灾技术主要有土壤耕作技术与土地利用、田间管理和收获储藏技术、耕作制度与地力恢复以及抗灾作物选育、引进和推广等。工程防灾减灾技术即水利工程技术,主要包括捍海工程和治河工程。由于独特的地理环境,我国农业生产对水的依赖性极强。纵观我国整个历史时期,可以发见水旱灾害最为频发、影响最为严重,加强水利工程建设可以有效防止水旱灾害。当然蝗灾也是较为严重的灾害之一,生物防灾减灾技术主要是针对蝗虫等病虫灾害的应对措施。徐光启在《农政全书》中指出蝗灾危害性不亚于水旱灾害的历史事实,也分析了蝗灾与水旱灾害的不同之处。蝗灾应对具有成灾面积大、便捷防控和广泛参与等特点,因此生物防灾减灾措施必不可少。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中国共产党领导全国人民奋发图强,科学技术取得重大进展。现代科技成果也被广泛运用于防灾减灾之中,并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历史成就。我国消灭了大面积的蝗灾危害,通过人工降雨、抗旱保墒作业等措施防治旱灾,并有效根治了多种流行性传染病等。在我国防灾减灾历程中,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与现代科学技术有机结合,科技防灾减灾的优越性得到充分体现。我们不但能够做到数千年来先民们所期盼的“灾而不害”的减灾效果,而且也解决了十几亿人口的吃饭问题。“经过全党全国各族人民持续奋斗,我们实现了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在中华大地上全面建成了小康社会,历史性地解决了绝对贫困问题,正在意气风发向着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迈进”[17]。

习近平总书记对科技防灾减灾给予了高度关注。2021年12月8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中强调:“中国人的饭碗任何时候都要牢牢端在自己手中,我们的饭碗应该主要装中国粮。”[18]“农业出路在现代化,农业现代化关键在科技进步。我们必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重视和依靠农业科技进步,走内涵式发展道路”[19]。人类在与严重急性呼吸综合征(SARS)、中东呼吸综合征(MERS)、甲型H1N1流感、埃博拉病毒等多种重大传染病的抗击中,科学技术始终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人类同疾病较量最有力的武器就是科学技术,人类战胜大灾大疫离不开科学发展和技术创新。提高治愈率、降低病亡率,最终战胜疫情,关键要靠科技。”[20]中国的科技防灾减灾与中国的发展密不可分,今后中国的防灾减灾事业应该而且必须更加强调和突出科技性。

随着灾害日趋复杂化,未来可能会出现众多新的问题。高速发展的中国必须依靠科技防灾减灾兴国,科技兴则民族兴、科技强则国家强,科学技术需同社会发展相结合,让科技为中华民族造福。运用科学技术防灾减灾应该且必将会成为今后我国防灾减灾工作的一个重大战略。因此,我们不仅要关注科技防灾减灾事业中各个领域的新技术手段、新科技产品,建立科学技术支持平台,提升科技防灾减灾科研水平,而且还要大力开发创新防灾减灾技术,以促进防灾减灾科技产业、产品的发展,加快构建现代科技防灾减灾新体系。

综上所述,通过梳理历史时期科技防灾减灾的演进脉络,讨论我国灾荒史上人与灾害的关系问题,既可以建立防灾减灾科技史研究的基本范式,又可以有针对性地研究特定技术的防灾减灾效果、分析防灾减灾技术的总体特征以及推动学术界对历史防灾减灾科技文献进行系统梳理,这些对深化灾荒史研究、引导当今社会防灾减灾抗灾以及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灾害问题都具有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