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泪的微笑
2023-02-26马瑞瑞
[摘 要] 生命意识是一种自觉的主体意识,它最直接的表现是对生与死的认识与感悟。生命意识是先锋作家创作的一个重要的主题,余华作为先锋作家的代表人物之一,用看似平淡的笔墨对生命意识进行了深刻的追问。作家余华童年在医院的生活经历对他的创作影响极大。改革开放后,大量西方书籍被译介进中国,余华的作品融合了中西两种思想,表现出独特的生命意识。读者从小说《活着》中能体会作者的生命意识,并对生命本质进行思考。
[关键词] 生命意识 《活着》 余华
[中图分类号] I207.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號] 2097-2881(2023)26-0042-04
一、余华生命意识的来源
因为父母是医生,余华大部分童年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因此医院生活对余华的创作风格影响巨大。改革开放后,大量西方书籍被译介进中国,余华作品中融合了中西两种思想,表现出独特的生命意识。
1.医院里的童年
余华的童年经历是影响他创作的重要因素之一。余华创作的作品中不乏暴力与死亡因素,人物也经常遭受命运的折磨,这都与他童年在医院的经历有关。余华的父母都在医院工作,父亲是一名外科医生,他做完手术的样子成为余华脑子里挥之不去的记忆,他在文章中提到过:“我父亲每次从手术室出来时,身上都是血迹斑斑,即使是口罩和手术帽也都难以幸免。而且手术室的护士几乎每天都会从里面提出一桶血肉模糊的东西,将它们倒进不远处的厕所。”[1]这是余华在童年时期对生命的直观感受。除此之外,他童年时还有直接对死亡的了解与感受:“我读小学四年级时,我们干脆搬到医院里住了,我家对面就是太平间,差不多隔几个晚上我就会听到凄惨的哭声。那几年里我听够了哭喊的声音,各种不同的哭声,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我都听了不少。……我搬一把小凳坐在自己家门口,看着他们一边哭一边互相安慰。”[2]这是余华长期在医院生活时直接面对死亡气息的感受。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特殊的童年经历,余华的创作才更加深入人心,读者在读《活着》的时候才会被书中的生与死所震撼。
余华的医院生活经历并没有使他产生心理阴影,反而促进了他的文学创作。父亲做完手术出来戴着的血淋淋的口罩、在炎热的夏天躺在医院太平间的水泥床上、在后半夜听到失去亲人的病人家属的哭泣声……这些都成为余华童年的重要组成部分。余华在作品中用缓慢的笔触叙述着暴力与死亡,如《活着》中,福贵的儿子在医院因为抽血而死时的脸色变化、女婿被钢筋砸死后血肉迸发的样子。当旁观者的身份和作者的身份交融的时候,余华能够更加直接地剖析人性。
在医院长大的余华更能感受情感和人性。医院不仅是一个充满新生希望的地方,也是一个见证亲人离去的离别之地。《活着》中,福贵因亲人的相继离去而感到痛苦与无力,这是余华对家属和患者感同身受的体现。余华曾经在书中提到过父亲告诉他血头组织卖血的故事,正是这件事促使他创作出了《许三观卖血记》。
2.中西思想的交汇与碰撞
余华不仅受中华传统思想的影响和熏陶,20世纪80年代后,大量西方书籍被译介进中国,两种思想在余华脑中交汇碰撞,在其小说创作中表现出独特的生命认知。
中国传统思想崇尚的是节制和忍耐痛苦。余华塑造了太多被苦难折磨的人,比如《活着》中,福贵在面对身边的亲人一个个离他而去之后,没有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而是选择坦然接受,平淡地度过剩余的生命。再比如《许三观卖血记》中,主人公许三观靠着卖血换来了家庭的平安无事,他选择接受生活给他带来的种种苦难。
余华在阅读中对西方文学思想进行了学习和吸收。“在外国文学里,我才真正了解写作的技巧,然后通过自己的写作去认识文学有着多么丰富的表达,去认识文学的美妙和乐趣,虽然它们反过来也影响了我的态度和人生感受,然而始终不是根本的和决定性的。因此,作为一个中国人,我一直以中国的方式成长和思考。”[3]从这里可以看出,在余华的成长过程中,中华传统思想对他的影响毋庸置疑,然而西方思想与他的中国思想相碰撞的时候,他独特的文学思想迸发出来,在其作品中得以呈现。余华用新的眼光回忆和看待以前的历史记忆,描写生活中的底层小人物在苦难中负重前行的故事。
二、生命意识的内容呈现
生命意识是一种自觉的主体表现,是人们对生命存在自我感知。《活着》中的生命意识是作家余华对生命的感知,通过作品中的人物表现出来。生命意识内容的呈现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首先是作家余华对生命意识的个体感知,其次是对生存状态的展现。
1.余华生命意识的体现
进入20世纪90年代之后,余华的叙事风格从冷峻逐渐转向温情,尽管《活着》讲述了福贵苦难的一生,但言语间却透露着对他的同情和怜悯。
主人公福贵的身上体现着余华对生死的态度。《活着》是余华转型时期的力作,“这是因为所有的不同都无法抵挡一个基本的共同之处——人的共同之处。人的体验和欲望还有想象和理解,会取消所有不同的界限,会让一个人从他人的经历里感受到自己的命运”[4]。幸福感具有很大的个体差异,人获得幸福感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它会受到许多内外部因素的影响。作品揭示了现实生活的绝望与痛苦之处,但主人公福贵却又能够乐观积极地去面对这些绝望与痛苦。虽然《活着》讲述的都是他以及他身边人的各种悲惨的经历,但福贵的结局仍然传递给读者一种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福贵是典型的中国农民形象,在动荡不安的社会中,福贵相比其他人,生活更加艰难,承受的痛苦更多,但他并没有被现实给打倒,反而更加乐观豁达地去面对生活。正是福贵这种不畏困难的精神,让他没有被苦难和死亡击倒。
海明威的《老人与海》与《活着》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通过恶劣的外部环境来体现主人公的生命意识。《老人与海》中的圣地亚哥在面对现实生活的窘境时没有一味抱怨,而是选择出海捕鱼。在困难面前,老人没有选择逃避,而是用一种乐观的态度去面对。他认为捕鱼事业是神圣而伟大的,用一种风趣的方式表现自己的决心以及对厄运的不屑一顾。《活着》的主人公福贵从年轻的时候就一直在和死亡交手,每次都和死亡离得很近却侥幸地活下来了。他面对家庭破产选择了接受,面对妻子儿女的死亡也选择了接受,这种极端的情节设置促使读者去思考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在身边的人都离他而去的时候,他依然可以好好地活着。同样,《老人与海》中的老人终于在一次远航中捕到了大鱼,却遭遇了鲨鱼的围攻。虽然他最后只捕获了鱼骨头,但老人在困难面前没有束手就擒,这已经远远超过了捕鱼本身的意义。因此,福贵和圣地亚哥在面对生活的困境时所体现的生命意识是相似的。
余华在创作中不断地探索活着的价值和意义,小说也围绕着“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3]展开叙述。活着的本质是接受,余华将福贵放在极其艰难的环境下来表现活着的不易。余华留给阅读这本小说的读者一些问题,即人为什么而活着?人在面对苦难和死亡的时候应该如何面对?
2.对苦难的正视与承受
人生不可能一帆风顺,因此对苦难的正视与承受是个体的生命意识中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活着》中,主人公福贵的身上蕴含着最为丰富的生命意识。余华在《活着》的韩文版自序中写道:“活着的力量不是来自喊叫,也不是来自进攻,而是忍受。”《活着》讲述了人是如何去承受巨大的苦难的,讲述了“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着”[3]。福贵从一开始的玩世不恭到见证了身边人一个个离他而去,他没有歇斯底地叫喊而是异常的平静。在旁人的眼里,福贵的一生可能是受尽煎熬的痛苦的一生,但对于福贵自己来说,他感受到的更多是幸福。
福贵身上体现着鲜明的宿命意识,面对家里的破产选择了接受,面对妻子儿女的死亡选择了接受。余华在《活着》中用第一人称叙述视角讲述了福贵如何承受巨大的苦难,没有引入任何人的评价和想法。在与命运抗争的过程中,人的主观能动性发挥了极大的力量,“好好活着”变成了一种信念和支撑。比如家珍说:“只要一家人天天在一起,也就不在乎什么福分了。”[3]福贵在被国民党抓去当壮丁后终于和家人团聚,在“文革”时期被批斗,家人依旧站在他身边。即使在与命运的斗争中,福贵一直处于下风,但家人的陪伴给了他无限的力量。“好好活下去”同样也成了一种责任,中华民族是一个生命力极其顽强的民族,懂得忍受苦难也懂得奋起直追。这也是《活着》中所体现出来的人面对苦难时的生命意识,是对苦难的一种承受。
《活着》中的主人公福贵面对生活的苦难与死亡时的态度是接受和隐忍,是一种独自承受的不自觉的生命意识。“福贵身边最后一个亲人苦根也离他而去了以后,他想到的是有时候想想很伤心,有时又觉得很踏实,家里人全是自己亲手埋的,到时候腿一伸也不用担心谁了。”[3]从这里可以看出他在面对苦难时的接受的态度。他原先是地主少爷,而后破产,再到身边的人一个个离他而去,最终只有一头老黄牛和他做伴。即使命运已经对他很不公平了,但他从来没有想过去死,仍然努力地活着。这种苦难的背后有一种巨大的生命力,正是这种巨大的生命力支撑着福贵继续活下去。《许三观卖血记》的主人公许三观也有同样的生命意识,他面对生命中的一次次苦难时,靠卖血也要活下去,表现出许三观在面对困境时强烈的生存欲望。《活着》这本小说的名字就是在告诉读者,“活着”就是最大的优势,福贵的一生面对过太多次死亡,也正是从这些事中,福贵明白了很多道理。福贵在面对生活的苦难时,选择了接受和隐忍,活着是他的一种生活态度,是他对生命最大的尊重。
活着带来的痛苦是无法逃避的,因此,人的生命意识中也必然包含着苦难。《活着》的主人公福贵在面对了数次死亡之后,竟变得更加坚韧。他在家珍去世时说:“那几天她特别爱说话,我就坐在床上,把脸凑下去听她说,那声音,轻得跟心跳似的。家珍死得很好,死得平平安安,干干净净,死后一点是非都没留下。”[3]从这里可以看出,对于家珍的死亡,福贵表现出的是一种豁达。福贵为了有庆把凤霞送出去时说:“凤霞命苦, 只有看别人出嫁的份。”[3]这里说明,福贵面对现实的苦难时,把自己的艰难选择归结为命苦。又比如福贵讲故事的时候说:“我不会让别人白白埋我的,我在枕头底下压了十元钱,村里人都知道这十元钱是给替我收尸的那个人。”[3]从这里同样可以看出,福贵在面对生死问题时候的淡然与坦诚。福贵一生中经历了太多次死亡,他没有想明白到底是命运的不公,还是人的生命太过脆弱。因此,他在救下一头老黄牛之后,感觉到了生命的珍贵以及生存的不易。小说中写道:“可是我再也没有遇到一个像福贵这样令我难忘的人了, 对自己的经历如此清楚, 又能如此精彩地讲述自己。他是那种能够看到自己过去模样的人, 他可以准确地看到自己年轻时走路的姿态, 甚至可以看到自己是如何衰老的。”[3]福贵经历了身边亲人的死亡,还可以坦然接受并且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这是福贵见证了自己经历苦难的过程。
综上所述,生命意识是个人主观意识的选择,余华在《活着》中用极端的环境来突出苦难。但是他这样做并不是为了控诉生活的悲剧性,而是为了展现他对苦难的坦然接受。这是一种超然的人生境界,也是余华对生命意识的认知。
三、生命意识的独特价值意义
余华的很多作品是书写小人物与命运对抗的故事,在他的笔下,人们总能看到在苦难中顽强生存的人,个体生命的生存总是艰难而又曲折的。
《活着》体现的是人在面对生存问题时展现出的善良与赤诚,是余华对人的生命过程的一个展示,人活着就是对生命的一种忍耐、一种接受,用死亡来表现活着的苦难,又用苦难中的温情与忍耐来表现活着的力量。《活着》中的主要人物内心是善良的。福贵的妻子家珍,在福贵输完了全部家产后,被自己的父亲接回家中,她却没有嫌弃她的丈夫,并且在生下有庆之后回到了福贵的身边。长根在离开徐家之后靠要饭过日子,福贵在此时也表现出了他内心深处的善良与真诚,他对母亲说:“苦也要把他留下,我们每个人剩两口饭也就养活他了。”[3]从这里可以看出,福贵已经不是那个只会使唤下人的少爷了,而是朴实真诚的农民福贵。有庆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在听到校长说需要献血的时候,他第一个冲向医院,他这个善良的举动甚至让自己失去了性命,在他的身上,读者不仅能看到他的纯真,也能看到他的善良。在得知有庆是为了救春生的老婆死的后,福贵感受十分复杂,无法用言语表达,春生在“文革”中受了许多苦,福贵选择宽恕和原谅春生。家珍鼓励春生好好活着,说:“春生,你欠我一条命。”[3]这是一句看似抱怨实则同情的话,家珍也谅解了春生。不论是福贵一家对春生的鼓励还是有庆去献血,都让读者看到了底层人物的身上的善良。
《活着》中蕴含的生命意识不仅存在于余华写作的那个年代,同时它还具有跨越时空的力量。余华所表现出的种种苦难,并不是为了教化世人,而是为了表现在苦难中人的生命态度。福贵面对苦难的人生态度是一种生命的张力和乐观的态度。《活着》也是对人生命本身的关注,这种关注在主人公福贵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展现了在面临苦难时个体所表现出来的强大的生命力。
四、结语
《活着》整部小说都是以死写生,用人物承受苦难的方式来表达作者对生命意识的认识。作者以主人公福贵身边人的死亡来反衬出活着的不易,这是对生存悲剧的一种审视。余华在创作中擅长用死亡和暴力来表现生命意识,使其作品具有更独特的魅力。
参考文献
[1] 余华.文学或者音乐[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7.
[2] 余华.说话[M].沈阳:春风文藝出版社,2002.
[3] 余华.活着[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
[4] 余华.许三观卖血记[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
(特约编辑 刘梦瑶)
作者简介:马瑞瑞,辽宁师范大学,研究方向为文艺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