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丹溪治疗腰痛理论及临证用方特色浅析
2023-02-25张铃丽黄雪莲叶肖琳
张铃丽,黄雪莲,叶肖琳
1. 浙江中医药大学第三临床医学院,浙江 杭州 310053;2. 浙江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浙江 杭州 310053
朱丹溪基于对《黄帝内经》《伤寒论》《脾胃论》等诸多经典著作的研究,以阴阳虚实为纲,以相火论及阳有余阴不足论为指导,重视脉象在腰痛辨证论治中的作用,其学术思想被后世医家如明代徐彦纯、龚廷贤等所继承和发展,同时其认为肝脾肾尤其是肾与腰痛关系密切。现将朱丹溪治疗腰痛的理论及用方特色分析归纳如下。
1 凭脉论腰痛,分病因而治
《慎斋遗书·吴序》说金元四大家“各得仲景一体”,朱丹溪作为金元四大家之一,在《局方发挥》中指出:“仲景之书,载道也。”[1]其吸收张仲景“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的观点并结合《素问·脉要精微论第十七》[2]“夫脉者,血之府也”,重视脉象在疾病诊治中的作用。《丹溪心法·能合色脉可以万全》[3]载:“诚能察其精微之色,诊其微妙之脉,内外相参而治之,则万举万全之功,可坐而致矣。”血为阴,朱丹溪作为滋阴派的创始人,认为通过对脉象的把握可窥见阴之盛衰。
朱丹溪在腰痛的治疗中凭借脉象确定腰痛的病因,从而分病因论治。《脉因证治·腰痛》[4]载:“尺脉粗常热,谓之热中。腰胯痛,脉大者肾虚,脉涩者痰血。”将脉诊置于篇首,强调脉诊的重要性,接着论述各病因所致之腰痛,从而有效指导腰痛证治。《丹溪心法·腰痛七十三》[3]载:“脉大者肾虚,杜仲、龟板、黄柏、知母、枸杞、五味之类为末,猪脊髓丸服。脉涩者瘀血,用补阴丸加桃仁、红花。脉缓者湿热,苍术、杜仲、黄柏、川芎之类。”《丹溪治法心要·腰痛第四十三》[5]载:“腰痛之脉必弦而沉。弦者,为虚;沉者,为滞。若脉大者,肾虚;涩者,是瘀血;缓者,是湿,滑与伏者,是痰。”后世医家对于朱丹溪凭脉论治腰痛多有继承和发展,如明代徐彦纯的《玉机微义》与龚廷贤的《寿世保元》二书中关于腰痛论治均引用朱丹溪治疗腰痛对脉象的学术理论[6]。可知朱丹溪在凭脉论腰痛,分病因而治方面,颇有建树,并对后世影响深远。
2 虚证重肾虚,实证重湿邪
《丹溪心法·腰痛七十三》[3]载:“腰痛主湿热、肾虚、瘀血、挫闪、有痰积。”《金匮钩玄·腰疼》[7]载:“湿热腰疼者,遇天阴或坐久而发者是;肾虚者,疼之不已者是也;瘀血者,日轻夜重者是也。”朱丹溪认为腰痛病因病机复杂,治当辨虚实。
虚证腰痛尤重肾虚为因。《丹溪心法·腰痛七十三》[3]载:“腰者,肾之外候,一身所恃以转移阖辟者也,盖诸经皆贯于肾而络于腰脊。肾气一虚,凡冲寒受湿、伤冷蓄热、血涩气滞、水积堕伤与失志作劳,种种腰疼叠见而层出矣。”认为腰痛与肾虚关系十分密切。朱丹溪治疗腰痛注重从肾虚入手,在《本草衍义补遗》[8]杜仲一条中指出:“其用壮筋骨,及弱无力以行……一石思仙(杜仲的别名之一)治肾冷䐴腰痛。”《丹溪心法·腰痛七十三》[3]载:“青蛾丸,治肾虚腰痛,益精助阳。”青蛾丸由补骨脂、杜仲、生姜、胡桃肉组成,方中补骨脂温肾助阳、杜仲补肝肾强筋骨,使方具有益精助阳之效以治肾虚腰痛。
《脉因证治·腰痛》[4]载:“肾虚而致,有湿热,有瘀血,有外感。”认为腰痛亦可因肾虚致实而成湿邪阻滞、外感实邪和闪挫瘀血之实证腰痛,其中尤以湿邪为重。《脉因证治·腰痛》[4]载:“湿热,亦因肾虚而生焉,肾者水也,气不利而成湿热者,因肾水涸,相火炽,无所荣制,故湿热相搏而成痛。亦有虚劳,外感湿气,内热不行而成党锢。”认为内生之湿与外感之湿皆可致腰痛。《丹溪治法心要·湿第九》[5]载:“上湿苍术功烈,下湿升提,外湿宜表散,内湿宜淡渗……戴云湿之为病,有自外入者,有自内出者……诸湿客于腰膝重痛,足胫浮肿,除湿丹方,见脚气条下。”可知朱丹溪据病机及湿邪兼夹的邪气之不同,辨证论治湿邪所致之腰痛。
《丹溪心法·腰痛七十三》[3]载:“脉缓者湿热,苍术、杜仲、黄柏、川芎之类。痰积作痛者,二陈加南星、半夏。”“独活寄生汤治肾气虚弱,为风湿所乘,流注腰膝,或挛拳掣痛,不得屈伸,或缓弱冷痹,行步无力。”“肾着汤治肾虚伤湿,身重腰冷,如坐水中,不渴,小便自利。”“渗湿汤治寒湿所伤,身体重著,如坐水中。”朱丹溪认为若为内生之湿,湿而夹热闭阻腰络作痛者,宜二妙散加杜仲、川芎之类;湿而夹痰阻滞腰络作痛者,宜二陈加南星、半夏。若为外感之湿,湿而夹风流注腰膝作痛者,宜独活寄生汤;湿而夹虚侵犯腰络作痛者,宜肾着汤;湿而夹寒侵袭腰络作痛者,宜渗湿汤。若为瘀血腰痛,朱丹溪则注重活血、补血、行气,如补阴丸加桃仁、红花,活血与补血并重,复元通气散则活血与行气并用。
3 重相火守常,滋肝肾之阴
朱丹溪认为相火对于人体生命活动有重要作用,其据《素问·天元纪大论篇第六十六》[2]载:“君火以明,相火以位。”发挥相火一说,在《格致余论·相火论》[9]中指出:“天非此火不能生物,人非此火不能有生。”其治疗腰痛注重相火之盛衰,如治腰腿湿痛“久腰痛,必用官桂以开之”[3],官桂具补火助阳、引火归元之效,治疗久病阳虚腰痛。此外肾气丸、茴香丸、鹿茸丸亦可治阳虚腰痛,《脉因证治·腰痛》[4]载:“肾气丸、茴香丸、鹿茸丸此三方补阳之不足也,劳伤房室之人有之。”
朱丹溪不单认为相火衰弱可致阳虚腰痛,更是强调了相火妄动可煎熬肝肾真阴,引起阴虚腰痛,故对于相火妄动所致阴虚之腰痛,朱丹溪尤重滋肝肾之阴。朱丹溪所谓相火并非纯阳无阴,而是以阴作为物质基础,正是由于“内阴”的作用才使相火不至于妄动[10]。其在《格致余论·阳有余阴不足论》[9]中指出:“人受天地之气以生,天之阳气为气,地之阴气为血。故气常有余,血常不足。”“夫以阴气之成,止供给得三十年之视听言动,已先亏矣。”认为助相火守常之“内阴”为难成易亏之物。其又在《格致余论·相火论》[9]指出:“相火易起,五性厥阳之火相扇,则妄动矣。火起于妄,变化莫测,无时不有,煎熬真阴,阴虚则病,阴绝则死。”“肝肾之阴,悉具相火。”认为难成易亏之“内阴”为肝肾之阴,肝肾之阴又易为妄动之相火所煎熬而可成阴虚火旺之腰痛。朱丹溪的“气有余便是火”论即认为在肝肾阴气不足的情况下,相火上炎,形成阴虚火旺证,宜滋阴降火[11]。《丹溪心法·火六》[3]载:“凡气有余,便是火……火急甚重者,必缓之以生甘草,兼泻兼缓,参术亦可……有补阴即火自降,炒黄柏、生地黄之类……龟板补阴,乃阴中之至阴也……黄连、黄芩、栀子、大黄、黄柏降火,非阴中之火不可用。”可见朱丹溪治阴虚火旺之腰痛有诸多滋阴降火药物可供临证选择。
基于相火论、阳有余阴不足论、气有余便是火论以及肝肾与腰痛的密切关系,朱丹溪创制大补阴丸,用以治疗相火妄动、肝肾阴虚、阴虚火旺所致腰痛者。《丹溪心法·补损五十一》[3]载:“大补丸,降阴火,补肾水。”《丹溪治法心要·诸虚第五十六》[5]载:“大补丸去肾经火,燥下焦湿,治筋骨软。”大补阴丸由黄柏、知母、熟地黄、龟板、猪脊髓组成,此方熟地黄滋阴填髓,龟板滋阴潜阳,知母清热泻火,黄柏苦寒坚阴,猪脊髓补髓养阴,全方滋阴泻火,使相火得以归位,腰痛得以缓解。《金匮钩玄·腰疼》[7]载:“脉涩者瘀血,用补阴丸中加桃仁、红花。”选用补阴丸加桃仁、红花来治疗在肾阴虚基础上因虚致实而成为的瘀血腰痛。除大补阴丸外,朱丹溪治阴虚腰痛还选用六味地黄丸、封髓丹等,《脉因证治·腰痛》[6]载:“六味地黄丸、封髓丹此二方补阴之不足也,高粱之人有之。”
4 燥脾以化痰,护脾利滋阴
朱丹溪不仅认为腰痛与肝肾关系密切,其也承袭《素问·金匮真言论篇第四》[2]“中央为土,病在脾,俞在脊”的思想,认为脾与腰脊亦关系密切,在临证时注重脾在腰痛治疗中的重要作用。
《丹溪心法·痰十三》[3]载:“痰之为物,随气升降,无处不到。”朱丹溪认为痰邪因随气升降而致病广泛,即百病皆由痰作祟,故腰痛亦可由痰邪阻滞腰络而成。如《丹溪心法·腰痛七十三》[3]载:“腰痛主湿热、肾虚、瘀血、挫闪、有痰积……”“入方:治湿痰腰痛,大便泄。”“滑与伏者是痰。”认为痰邪为腰痛病因之一。
治疗痰积腰痛,朱丹溪主张从脾入手。《丹溪心法·痰十三》[3]载:“大凡治痰用利药过多,致脾气虚,则痰易生而多。”可知其反对过用利药损害脾胃致津液输布不利,聚湿成痰。其治疗痰积腰痛,更加注重顾护脾胃,《丹溪治法心要·痰第十九》[5]载:“实脾土,燥脾湿,是治痰之本法也。”指出治痰之根本大法为实脾土、燥脾湿。朱丹溪善用燥湿化痰、理气和中的二陈汤治痰,《丹溪心法·腰痛七十三》[3]载:“痰积作痛者,二陈加南星、半夏。”“二陈汤,一身之痰都治管,如要下行,加引下药,在上加引上药。”其中胆南星、半夏增强二陈汤燥湿化痰之力。二陈汤治疗腰痛的临床应用于后世多有发挥,陈志清基于脾胃与腰脊的关系、腰痛“痹而不通”的病机,以“通”为治疗法则,以二陈汤为基础加味运用治疗腰痛,临床疗效显著[12]。
朱丹溪承李东垣之法,滋阴不忘顾护脾胃。李东垣认为“肾间阴火沸腾”的病理表现可由脾胃气虚,不能敛藏阴火导致[13]。朱丹溪在《格致余论·鼓胀论》[9]指出:“是脾具坤静之德,而有乾健之运。故能使心肺之阳降,肾肝之阴升,而成天地交之泰,是为无病之人。”强调脾运化水谷精微,滋养心肺肝肾,使得阳气得降,阴精得升,故其在《格致余论·养老论》[9]指出“补肾不如补脾,脾得温则易化而食味进,下虽暂虚,亦可少回”之说,主张顾护脾胃以达到“肝肾之阴升”的目的。《丹溪心法·补损五十一》[3]载:“气虚以补气药下,血虚以补血药下,并不单用。”说明其并非一味苦寒以滋阴降火。其顾护脾胃的思想在临证用方中得以体现,如大补阴丸中黄柏、知母均为炒用。朱丹溪治腰痛方中,亦多次用到健脾渗湿之茯苓、理气健脾之陈皮、补脾益气之甘草等药物。
5 气痛宜行气,补气疼愈甚
朱丹溪强调气乃生命之本[14],《局方发挥》[15]载:“夫周流于人之一身以为生者气也。”《金匮钩玄·六郁》[7]载:“气血中和,万病不生;一有怫郁,诸病生焉。”可见其重视气滞气郁对疾病的影响,在治疗腰痛方面亦不忘治气。
《丹溪心法·腰痛七十三》[3]载:“气痛,一身腔子尽痛,皆用少许木香于药内行气。”《丹溪治法心要·腰痛第四十三》[5]载:“瘀血作痛者,宜行血顺气……湿热作痛者,宜燥湿行气……因痰作痛者,二陈加南星,佐以快气药……闪挫诸实痛者,当归承气汤等下之。”《丹溪治法心要·小儿科·历节风第十六》[5]载:“腰痛腿痛,口眼喎斜……气顺则风散。”可见朱丹溪主张行气是治疗腰痛的大法之一。行气之法在朱丹溪治疗腰痛用方中均有体现,其善用具有行气作用的吴茱萸、大茴香、小茴香、木香、丁香等药物,如选用五积散加吴茱萸、杜仲治寒湿腰痛;选用大建中汤加大茴香、猪腰子或添精补髓丹加小茴香治肾虚腰痛;选用山楂子、北茴香组成的挫气丹治挫气腰痛;选用含茴香与木香的复元通气散治气滞血瘀腰痛;选用含丁香的渗湿汤治寒湿腰痛;选用含丁香的摩腰膏治老人虚人腰痛等。
朱丹溪在主张用行气之法治疗腰痛的同时,基于《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篇第五》[2]的“阳为气”“气伤痛”并结合“阳有余阴不足论”,认为阳有余即气有余,气有余可发为气滞,“不通则痛”,发为腰痛,故《金匮钩玄·腰疼》[7]载:“诸痛不可用人参,盖人参补气,气旺不通而痛愈甚矣。”强调气有余之腰痛不可补气,否则徒增痛楚。
6 小结
腰痛作为临床常见病,严重影响患者的生活和工作质量。朱丹溪作为金元四大家之一,在腰痛治疗的临证用方上颇有建树。通过对脉象的把握,认为腰痛病因可以分为肝肾阴虚、湿邪阻滞、外感实邪、闪挫瘀血、气机阻滞等,尤重肾虚与湿邪为因。基于相火论及阳有余阴不足论认为腰痛多由肝肾阴虚所致,故创制了大补阴丸,亦有选用肾气丸、茴香丸、鹿茸丸、六味地黄丸、封髓丹等方,用方巧妙灵活,疗效显著。临床治疗腰痛时,不可拘泥于肝肾之阴,根据朱丹溪的理论,腰痛亦可从脾论治,善用二陈汤并注重顾护脾胃。此外,朱丹溪从气论治腰痛强调行气而不宜补气,多选用具有行气作用的吴茱萸、大茴香、小茴香、木香、丁香等药物,方如挫气丹、复元通气散等;从瘀血论治则活血、补血、行气并重,在行气或补阴的基础上加桃仁、红花等活血药物。朱丹溪治疗腰痛的思想至今仍有重要的临床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