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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蛇传·情》:戏曲电影的“吸引力”重构

2023-02-23梁书宁

戏剧之家 2023年3期
关键词:白蛇传白蛇梅兰芳

梁书宁

(山西师范大学 戏剧与影视学院,山西 临汾 041081)

《白蛇传·情》是国内首部4K 全景声粤剧电影,2019 年在北京及平遥国际电影展放映后,获得了观众的较高评价,人们称其“电影质感强”“既有东方神韵,又不失国际化审美”[1],并一举获得第三届平遥国际电影展·类型之窗·最受欢迎影片奖、第三十二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戏曲片提名奖。该片于2021 年5月20 日正式上映。《白蛇传·情》的“出圈”在让许久未见的戏曲电影重回大众视野的同时,也让笔者思考,作为“吸引力电影”的戏曲电影,在21 世纪是否能够重构“吸引力”,又该如何重构“吸引力”。

一、“吸引力”与“吸引力电影”

《白蛇传·情》讲述的是家喻户晓的白蛇和许仙的神话爱情故事。作为一部走上院线的戏曲电影,导演认定此片的目标观众是占据观影主流的年轻群体,影片舍弃传统戏曲舞台插科打诨的“吸引力”,试图运用电影独有手段重构“吸引力”,这正是广告片导演出身的导演张险峰以该片探索“戏”“影”结合的关键。要探索如何重构“吸引力”,首先要理解“吸引力”与“吸引力电影”理论的发展脉络与内涵。1923 年,爱森斯坦在《左翼文艺战线》杂志上发表《吸引力蒙太奇》一文,文章中,他以戏剧为切入点,将“吸引力”归结为在任何一种功利主义戏剧中(鼓动的、广告的、卫生教育的等)把观众引导到预期方向(情绪)的单位。吸引力(从戏剧的视点来看)是戏剧中的进攻性要素,即能够从感觉上和心理上感染观众的一切要素。[2]由此,吸引力成为测量艺术感染力的单位。由于“早期电影”在法语里没有合适的解释词汇,需要一个在英语与法语中都能清晰表意的提法,冈宁建议用“吸引力电影”,1986 年,“吸引力电影”概念应运而生。“吸引力电影”概念主宰着1906 年或1907 年以前的电影,汤姆·冈宁认为,主宰早期电影的不是现在史学界普遍认为的叙事冲动,而是向观众展示奇观、吸引观众注意力,激发观众好奇心,通过令人兴奋的奇观提供快感的观念。21 世纪以来,戏曲电影的出品量较少,大多呈现为舞台版艺术片,对其“吸引力”的界定,不外乎以旧时戏本为准,更多浮于“吸引力”表面内涵的惊险打斗、逗笑场面,未曾考虑到“吸引力”最本质也较为深层次的观众接受方面的内涵。《白蛇传·情》打破了戏曲电影过于刻板的程式化印象,将“吸引力”从内到外重新进行了全面构建。

二、戏曲电影与“吸引力”

戏曲电影跨越了两种艺术形态。它首先是电影,电影是它存在的物质载体,当然,它又是戏曲,因为这种电影表现的是戏曲表演,是以银幕放映展现舞台化的戏曲演出。诚然,戏曲电影基本是以戏曲为主导的电影,人们观看的出发点并不是电影的现实逼真性,而是戏曲程式化表演的假定性。

(一)武戏与“吸引力”

中国电影以戏曲电影为开端,任庆泰选取的武戏段落《定军山》是一出唱、念、做、打俱全的长靠老生戏,电影主要展现“请缨”“舞刀”“交锋”三个场面,选择善于打斗杂耍的戏曲名家进行拍摄,出发点即在武戏,让观者在武戏中观赏刺激、目不暇接的动作——这些极具“吸引力”的动作。如同1906 年以前的世界电影一样,影片的拍摄目的不在于讲述传统戏本的黄忠战斗的故事,而是略带商业性质地展现打斗热闹场面满足观者喜好。说起中国戏曲,就绕不开京剧大师梅兰芳,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惊险刺激的武打,梅兰芳以柔美的女性形象为伴,将戏曲舞台的动作戏变成了翩翩的舞蹈,并成就了自己的“梅兰芳表演体系”。1935 年,梅兰芳率剧团到苏联慰问演出,爱森斯坦直接提出要为梅兰芳拍摄《霓虹关》中“对枪”一场,因为这段表演的舞蹈性比较强。新中国成立后,样板戏电影又掀起一股戏曲电影的热潮,因其内容多为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的故事,不乏武戏的成分和枪炮、打斗、特务、军阀等元素,因此,样板戏电影使“吸引力”再次回归最本质的惊险打斗,成为当时平民百姓主要的消遣方式。《白蛇传·情》既拥有传统武戏的“刚”,也不失梅兰芳大师舞戏的“柔”,其对武戏的探索有三次,按照戏曲武术指导的方式,其效果更接近舞蹈;换成电影武术指导,又险些丧失戏曲美感;第三次拍摄时,导演将戏曲与电影的打斗方式融合在一起,才呈现出刚柔并济,双重“吸引力”的效果。传统戏曲舞台上“水斗”一折中的“踢枪”,在电影中被改为先用剑、后用水袖搏斗,尤其是白素贞用水袖卷起蜡烛攻向十八罗汉的场景,极具视觉“吸引力”。

(二)文戏与“吸引力”

文戏讲究表演和唱腔,因此,必须再次回到梅兰芳,梅兰芳不仅注重“舞”的美感,更以唱腔婉转享誉世界。《生死恨》作为中国第一部彩色片,也是梅兰芳戏曲电影的重要作品之一。表演层面,梅兰芳精雕细琢,注重人物内心世界的刻画,其利用眼神和面部表情表现人物的内心世界,同时,费穆导演善于使用特写镜头增强表演的表现力,增加剧情的戏剧性。除了京剧,地方戏也是戏曲电影的重要组成部分,《梁山伯与祝英台》是越剧经典剧目之一,鲜明的江南特色赋予越剧清丽优美的表演和柔美飘逸的唱腔和音色,越剧十姐妹中的袁雪芬(饰祝英台)和范瑞娟(饰梁山伯),其唱腔一个宛转悠扬,一个高亢嘹亮,为影片增色良多。优美的唱腔在体现梁祝二人凄美爱情的同时,无疑是“吸引力”的一大保证。《白蛇传·情》作为粤剧,同样以唱腔优美著称,电影中的演员都是广州粤剧院的专业演员,唱腔方面有保障。而对于戏曲和电影表演尺度及方式的不同,演员们则做了有益的尝试和探索,文汝清是电影中许仙的扮演者,他谈到,出演电影和戏曲有很大的不同,一方面,电影中的一些情节要用电影而非戏曲的表演方式;另一方面,涉及戏曲的部分,整体上的表演也要更加收敛,防止舞台表演的夸张,从而增加电影的自然感。同时,主创们在程式化之外加入了内心戏,增加了表演的难度。导演张险峰在采访中回忆道:“戏曲舞台的表演比较外化,我们调整了演员的走位,保持他们表演中的身段特性,在情感交流的表演上改变其外化的表演,将情感注入内心和眼神之中。”

三、《白蛇传·情》与“吸引力”

时间进入21 世纪,电影市场化大潮奔涌,戏曲电影好似旧日故人,难以革新,也难以吸引受众。《白蛇传·情》作为不太规范的戏曲电影,虽然排片不多,但仍让不再主流的戏曲电影重回大众视野。

(一)特效与音乐

《白蛇传》自古以来就是戏曲编剧喜爱的剧本素材,从明代冯梦龙《警世通言》起,到如今各个地方戏承袭的1950 年田汉写作的京剧《白蛇传》,白蛇许仙的故事从未消失于戏曲舞台,作为神话故事,本应展现大场景、神怪画面,但是,因为程式与舞台的限制,戏曲表演不能像影视那样运用剪辑、特效等手段增加自身的“吸引力”。《白蛇传·情》大胆抛开戏曲程式,与海外特效公司合作,并探索将过于“实”的洋化特效与中国传统水墨画的“虚”相结合的方式。水漫金山作为白蛇戏不可跳过的一折,其“吸引力”的营造尤为重要,导演抛弃了传统剧目中白蛇使用水袖功水漫金山的方式,改为真正的电影手段——用特效制作漫天的水浪,当然,不同于欧美灾难电影中光影反差大、立体感强的蓝绿色海浪,《白蛇传·情》以北宋山水画作为特效制作出发点,使极立体的海浪变为山水画一般较为平面的灰黑色水浪,呈现出国画的写意效果。而对于《盗仙草》一折,昆仑山本就具有神怪色彩,白雪皑皑的雪山、布满积雪的松树、仙草的守护者仙鹿仙鹤,都是运用特效技术制作的,风雪之中,雾霭缥缈,白蛇飞行求草,面对偌大的铺开的昆仑水墨长画,观众的心同白蛇救夫的心一样急切,“吸引力”不再只是浮于表面的神怪、惊险、打斗,而真正成为视觉上的山水泼墨,吸引了万千观众。作为全景声的戏曲电影,在《白蛇传·情》中,观众更清晰地听到了戏曲的唱腔唱词,而且,《白蛇传·情》的唱腔不单单是戏曲唱腔那么简单,影片再次打破程式,加入众多西方古典音乐(如弦乐和圆号)和中国古代乐器(如尺八),弥补戏曲音乐配器相对单调平实的不足,从而增强环境气氛的渲染力度,深化演员内心的情感表达。[1]在《盗仙草》一折的白蛇与昆仑山仙童的打斗中,与原戏曲单一的锣鼓点不同,影片加入了打击乐、电子乐和交响乐推动叙事的发展,渲染紧张的气氛,增加对观众的“吸引力”。

(二)服装与布景

在服装设计上,《白蛇传·情》较粤剧本身的戏服有较大改良。粤剧本身的戏服色彩饱和度较高,花型多为写实的牡丹,这不免和影片整体的氛围不相吻合。服装设计师降低了色调,使色调变得含蓄优雅,花型也变得更加写意,据回忆,影片中的戏服大多以天然植物晕染,手工裁剪缝纫制作,显得“既古又今”,富有质感,符合年轻观影群体的审美趣味。在布景方面,影片更是打破戏曲舞台传统意义上搭置的布景,使用特效与实景相结合的方式,使影片更有“实”感。影片第一折《游湖》,一叶莲舟划过水面,远处的山烟波缥缈是特效,近处的荷花、水面、石桥都为实景,色调淡雅清丽,符合整体氛围,观感舒适自然。白蛇与许仙成亲居住的房屋,同样是以宋朝江南临安民居为原型打造,白墙灰瓦,斗拱屋檐,方圆相应。精心制作的服装与布景贴合整部影片的中国气韵,让观众不感突兀而专注于戏曲本身。

(三)叙事与人物

《白蛇传·情》没有按照传统叙事电影开端—高潮—结局的三幕式结构安排情节,仍选择遵循传统戏曲的回目结构,分为《游湖》《端阳》《盗草》《水斗》《断桥》和尾声几折,基本是精华折子串演的形式,这就又回归最初的“吸引力”内涵,戏曲电影之所以成为“吸引力电影”,正是因为它只拍摄剧目中最成熟、最华彩的片段,叙事是“不完整的”,但恰恰集聚了戏本的吸引力。说起叙事,当今的“吸引力”电影更多在向叙事靠拢,戏曲电影同样如此,进入21 世纪,戏曲电影的出品量开始稳步提升,不同于以往的经典传奇叙事,21 世纪的戏曲电影开始关注社会转型时的方方面面,尤其是农村题材占据很大比例,现实主义叙事与写实主义表现开始有机融合,叙事的写实主义是戏曲电影走向市场的不二选择,符合时代趋势,体现当下局势,是戏曲电影走上院线的最佳出路。谈及叙事,必然要谈及其要素之一的人物,旧的戏本里充满保守残酷的观念,《白蛇传·情》对其角色进行了“纯化”,不同于以往影视剧中白蛇是“妖女”,许仙为利己主义者的形象,影片中的白蛇和许仙善良朴实,缔结真情;小青也不是莽撞冒失的女子形象,她在表现得可爱灵动的同时,誓死保卫姐姐的安全与爱情;法海也没有以往戏本中过于脸谱化的形象感,作为佛家弟子和人间安全的守护者,他尊法重道,不至于让人厌恶而生恨。影片将所有形象纯化、善化,做到对“人情”“人性”以及“人”的再发现,使观众耳目一新。

(四)观众

“吸引力”归根结底是要靠观众完成的,“吸引力电影”也是主动满足观众需求的方式。戏曲电影之所以在20 世纪末光辉不再,最重要的原因是,在时代洪流中,传统的戏曲电影无论在叙事还是在场面方面都无法打动年轻观众,喜爱传统戏曲的仍以中老年观众、票友为主,戏曲电影的“吸引力”尽失。《白蛇传·情》之所以可以重构“吸引力”,就在于导演张险峰最初的出发点就是要吸引普通电影观众,即当代年轻人,通过运用符合年轻人观影习惯的好莱坞视觉风格,同时不失传统戏曲特色的东方美学神韵,让戏曲电影重回大众视野。B 站上人们对这部电影的讨论很多,预告片弹幕如潮,好评不断,许多年轻观众甚至因曼妙的水墨特效而萌生强烈的爱国之情,《白蛇传·情》真的“出圈”了。或许,在戏曲与电影两种艺术形式的虚实结合方面,《白蛇传·情》做得还不够,但是,在让消失已久的传统戏曲以极具新鲜感的形式重回大众视野,振兴“文化自信”方面,它已做得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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