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复仇剧中情感共鸣的独特建构——以网飞出品的韩国女性复仇剧为主要考察对象

张赛楠

（江苏师范大学传媒与影视学院）

一、女性复仇剧的溯源

（一）女性复仇剧

复仇并非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新题”，而是延续很久的艺术旧题，这种贯穿性的延续植根于民族心理深层的“集体无意识”，其中积淀着的原始意象正是艺术创作的源泉。随着电影和电视剧的崛起，复仇主题也得以在更广泛的文化中得到表达。现实生活中的人们没法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复仇，所以观众会对复仇的故事产生共鸣。在21世纪，这种原始的复仇渴望在影视剧中获得释放，这种类型的影视剧喷涌而出，满足着观众的内心期待。在这个背景下，女性复仇剧作为一种电视剧类型开始引起人们的关注。女性复仇剧不仅延续了复仇主题的传统，还为其注入了全新的维度和视角，将女性角色置于复仇的中心舞台。这些女性复仇剧以其深刻的情感共鸣和情感建构方式吸引了观众的注意。它们不仅提供了一个情感释放的出口，女性复仇剧的兴起也标志着文化创作者和观众对于女性角色的重新审视，强调了女性角色的坚韧、智慧和复仇的决心。

因此，女性复仇剧不仅仅是对复仇主题的延续，也是一种对社会和性别议题的回应，美剧《权利的游戏》中的二丫复血色婚礼之仇、国内热播剧《狂飙》中的黄瑶为父报仇，再比如我国的《甄嬛传》，它们在电视剧中创造了具有深度和复杂性的女性角色，为观众呈现了一个充满张力和情感共鸣的故事世界。在接下来的部分，我们将深入探讨Netflix平台上的女性复仇剧，探讨它们的剧作构建方式以及如何吸引观众。

（二）Netflix女性复仇剧的崛起

网飞于2019年推出美剧《致命女人》，此剧紧紧抓住了“谋杀”这一核心元素，让老套的出轨故事升级成为一场“事先张扬的谋杀案”。在"谋杀"这一情节框架内，本剧保留了"女性复仇"的主题，但与传统的两性二元对立不同，女性在这里并不总是被视为弱势群体。主要角色具备多元的身份和多样的婚姻关系模式，颠覆了传统对女性形象的刻板印象。女性复仇不仅推动了情节的发展，还蕴含着更深层次的觉醒和反抗意义，这表明该剧将女性视为主要受众，满足了大批女性观众期望的视角，这是一部成功展现女性复仇心理的黑色喜剧。为打入韩国乃至东亚的广阔市场，网飞于2021年推出的韩素希主演的韩国女性复仇剧《我的名字》，复仇源于女主角对父亲死亡的心结，女主角智友在剧中加入贩毒集团成为卧底警察，以追寻父亲死亡背后的真相。然而，这部网飞制作的韩剧并未在本土及东亚市场引起充分的共鸣。这一现象反映出女性复仇剧在本土化过程中面临着一系列挑战，包括文化差异、当代受众口味的变化等，需要创作出更贴近本土文化和观众情感的作品。2022年12月《黑暗荣耀》第一季在网飞上线，该剧以“校园暴力”为起因，讲述了女主东恩向霸凌五人团复仇的故事。借助韩国卓越的内容制作团队和网飞的资本支持，这部剧成功吸引了大量观众的关注，迅速形成了一股“病毒式”传播的现象。同时，网飞利用广告营销、大数据算法等策略将该剧精准地推送给全球平台上的观众。随后《黑暗荣耀》第二部在2023年3月份强势回归，《黑暗荣耀》第二部上线仅三天就登顶Netflix全球收视榜首，甚至彻底碾压了同期的英语剧。在投资韩国影视剧带来丰厚回报之后，Netflix在2023年8月份继续推出韩国女性犯罪复仇剧《假面女郎》，这是一部由漫画改编的剧集，该剧讲述了外表平凡的金貌美，在面具下变身为直播达人的双面生活，以及整容后的她展开的复仇事件。《假面女郎》的推出体现着Netflix对于东亚女性复仇剧的持续投资和信心。金貌美这一角色将在剧中不断挑战社会对女性的刻板印象，同时也将展现她的内外在冲突，以及对于正义和复仇的探索。2023年 8月30日，根据“奈飞TOP10”网站显示，《假面女郎》创下740万收视率（8月21日至27日），在非英语圈电视部门排名第一。

网飞这一系列韩国女性复仇剧的崛起不仅在全球范围内引起了广泛关注，也为东亚地区的电视剧产业注入了新的活力。这些剧集不仅是娱乐作品，更是一种文化表达，反映了当代社会中女性的觉醒和对抗。为观众提供了更多元、更复杂的视角，这一系列火热的女性复仇剧已经成为东亚电视剧领域的亮点之一。

二、女性复仇剧情感共鸣的剧作构建方式

（一）女性同伴的相似遭遇

复仇道路上需要同伴的合作，她们基本是同性，且有着相似的遭遇。《黑暗荣耀》中，女主东恩的最强后盾是一个被常年家暴的大婶，这个角色持续给她提供有利的信息，才能让东恩迅速判断出复仇对象的软肋，从而内部击破。这种女性互助通常是双向的，体现了女性在剧中相互支持和合作完成复仇的重要性。相比之下Netflix最近的新剧《假面女郎》中女主金貌美和女二金春爱有着许多共同点，正如她们自己所说：“我们就像双胞胎，我们都想重生，我们过去都想变得漂亮，我们过往都被别人伤害。”她们的人生记忆是如此的相似，成为共谋，女主说“保护她，就像保护另一个我”。这进一步强调了女性同伴之间的坚固友谊与相互救赎，同时也展示了女性复仇剧中底层女性之间的合作是实现复仇目标的关键。

（二）叠加小概率事件的恶劣行为

校园霸凌、丈夫出轨、被人侵犯等，都可以成为女主复仇等原因，而且要放大事件的恶劣程度，而且在这些事件类型上可以进行叠加。同学之间的纷争要上升到家长、老师这个层面，上下级的矛盾要上升到阶级层面，家长和孩子的纠葛上升到了社会层面。《黑暗荣耀》中事件的恶劣程度可以用极端来形容，一开场就让观众的情感不断堆叠，让观众迅速与女主角东恩产生共鸣，在高中时代女主遭遇了同学们的伤害后，随即又被老师、家长等大人们进行共同压迫，这个时期的东恩完完全全活在黑暗之中，原本面容姣好、学习努力的东恩因此一蹶不振、身心俱损，这叠加而来的伤害不止来源于校园，也来源于成人社会、阶级贫富等，高中的经历毁了她的一生，导致她终其一生都要将这些毁了她人生的人绳之以法。

（三）主角原生家庭的扭曲复杂

女性复仇剧中的主角们大多都是在缺爱又渴爱的家庭和社会环境中成长的，比如《假面女郎》女主金貌美和朱悟南是在单亲家庭环境中长大，而他们的母亲都从未给予他们需要的关心和理解，女二金春爱也一样因为外观从小受到同龄人的嘲笑攻击并被边缘化，女主的女儿也是缺少家庭的爱和正向鼓励。他们把痛苦带给下一代，种一代又一代的恶果。

《黑暗荣耀》同样破碎的原生家庭，女主东恩与反派之一妍珍长成了不同的样子。她们都遭遇了一个控制欲极强的母亲，子女通常会成为两种人，要么是消防员，要么是纵火犯，妍珍选择了后者，而东恩则与母亲决绝的划清界限，成为独立的前者。妍珍母亲错误的教育之处在于，只给了她“术”，却不给她“道”，也就是她教育她用美色交易、弱肉强食阶级观念以及朋友之间没有感情，没有把女儿引向一个光明的道路。妍珍母亲从未告诉她，自我价值感在何处，她只能通过复制母亲的做法，获得她们定义的成功，从而在外界获得被认可的满足。而妍珍更是把母亲安排的“美好”与“肯定”当做自我需求得到认可的最大标准。

这些角色在年少时，个体常常无法充分认识到自我存在，而是通过外在权威如父母和老师的存在，以镜像反射的方式逐渐发现自己的存在。然而，当个体处于这种早期阶段，可能会受到一系列错误观念的影响，这些错误观念渗透到他们的心智中，就像喂养内心毒蛇的邪恶一样。在这个过程中，母亲可能会对子女进行长期地、严厉地呵斥和控制，限制了他们个体内在对抗和反抗的表现，使这种反抗被抑制在潜意识深处。结果，一部分这种情感会被转化为对母亲权威的追求和模仿，以试图满足内心的需求。成年后，个体可能会寻求通过外在权力和控制来弥补童年时期由于母亲的强权统治而导致的无力感，同时也表现出对自己需求的强烈关注，以及对自己权利的追求，试图通过“攫取”他人来保护自己。因此，女性复仇剧通过深刻地描绘主角的原生家庭关系，可反映家庭对个体成长和情感共鸣的重要影响。

（四）非典型性人物的重新塑造

女性复仇剧的关键在于主角的塑造，通常采用非典型人物的角色创作，与传统的典型性人物截然不同，从而呈现出耳目一新的形象。在这些剧中，女性受害者的刻画常常柔弱内向，而女性复仇剧则赋予主角与众不同的特质。以《黑暗荣耀》中的女主角为例，她表现出聪明、理智、冷静和勇敢的品质。当遭受同学的伤害后，她第一时间就采取了寻求警察协助，展现出她的主动性。在社会层面无法获得帮助后，她果断选择辍学，在工厂打工，一步步为报仇做好准备。她善于策划，采取巧妙的手段扰乱对手内部，表现出坚定的决心。观众在欣赏她的行动时，也能分享到那种大仇得报的爽快感，让他们深刻体验到了复仇带来的满足和解脱。这种角色塑造使女性观众尤其能够产生强烈的情感共鸣，同时也为故事增色不少。

三、女性复仇剧情感共鸣的观众吸引力

（一）情节剧想象——快感消费的多层次满足

值得注意的是，在观看女性复仇剧时观众吸引力并不仅仅局限于来自剧中人物和剧情的情感共鸣。正如伊恩·昂提出的“情景剧想象”，有时观众在情节剧中经历情感的悲剧性建构，这可以被视为一种情感满足感，甚至是一种快感消费。在美剧《达拉斯》这样的情节剧中，观众被引导进入一个极富现实性的世界，尽管他们可能对美国意识形态感到反感，但他们却通过文本中的情感悲剧性建构来获得快感。因此，观众在不同类型的情感共鸣中可能会获得不同的满足感，电视剧中反复出现的冲突和斗争，实际上是现实生活的象征，通过对剧中人物的认同为女性观众提供了一个安全的想象空间，韩国电视剧为观众创作了一个完美的幻想。

这种多维度的观众心理反映了观众在观看女性复仇剧时所追求的多重满足，从情感共鸣到情感满足感，再到对复杂情节的快感。通过综合考虑这些因素，我们能更全面地理解女性复仇剧对观众的吸引力，以及观众在其中所寻求的多层次满足感。这一多层次的观众心理对于解释女性复仇剧的受众成功吸引力至关重要。

（二）情感解药——排遣观众现实中苦闷与压抑

韩国近年来的爆款电视剧，从《顶楼》到《鱿鱼游戏》，再到《财阀家的小儿子》和《小小姐们》，似乎共享着一个共同的主题：揭示社会不良现象，如职场霸凌、大学生求职困境、容貌焦虑、财阀腐败等，这些问题的背后都指向了不断加剧的贫富差距，成为韩国社会矛盾的根源。与此同时，这些剧集也开始突显富人财阀对底层民众的肆无忌惮的欺凌与剥削。例如，《假面女郎》中，女主因外貌焦虑而接受整容手术，而这一现象也进一步凸显了社会中对美的不切实际标准，以及外貌对个人价值的过分强调。

随着外部影视资本如Netflix的介入，韩国电视剧发生了变革。这些剧集的创作者似乎已经厌倦了传统的情节，观众也不再天真地愿意代入从前的偶像韩剧，观众们已经无法代入之前那种“霸道总裁”拯救“灰姑娘”的传统叙事，反而开始探索一些残酷黑暗、女性觉醒的现实主题。自从《顶楼》问世以来，富人、财阀等反派角色开始以夸张且邪恶的外貌和表现方式呈现，直接展示了他们的恶行。而被逼至绝境的普通人主角通常选择走上以暴制暴的道路，走在人性道德的灰色地带，这种情节也成为了爽片在韩国取得巨大成功的市场因素之一。这些电视剧似乎成为了观众排遣现实中苦闷和压抑情感的一种解药。

四、女性复仇剧突破传统——寻求真我解放

导演李沧东曾说“东亚叙事是一场宏大的集体记忆”，在女性复仇剧兴盛的背景下具有深刻的意义。这些剧集的兴起源于现实社会中逐渐暴露的社会问题和权力不平等，东亚叙事深植于社会记忆中。女性复仇剧往往巧妙地融入了东亚文化的集体价值观，将社会议题与情感冲突相互交织在叙事中。这些剧集不仅仅是单纯的娱乐作品，更是一种文化表达方式，将东亚社会的共鸣和集体记忆传达给观众。这些复仇故事的情节常常充满悲壮的美感，同时深刻反映了社会的不公和对于道德伦理的挑战。尽管复仇看起来似乎是服务于整个社会规范，满足了对不公平待遇的反感，以及对弱者复仇的猎奇感，但实际上，这些故事也提供了一种女性主义的注解。

正如《德米安》中所言“鸟儿破壳而出，蛋就是世界，若要出生，必先毁灭世界”雏鸟破壳而出，世界即刻诞生，但这是否意味着实现了自我？是否自我存在于蛋壳之外？女性复仇剧提出了这个问题，挑战了传统的观念。这些故事表达了一种悲剧性的和解，认为自我实现和解放并不是简单地脱离外部约束，而是在内外世界之间不断寻求平衡和真实自我。与此同时，这也提醒我们，精神解放是一个永无止境的过程，正如雏鸟打破蛋壳后，仍然需要面对更广阔的外部世界。

在女性复仇剧的频繁涌现中，电影创作者仍然需要继续前进，不断挑战传统观念，寻求更深层次的自我解放，以更全面的反映东亚乃至全世界的集体记忆和情感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