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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普赛人:即兴演奏致敬残缺的世界

2023-02-20何任远

看世界 2023年2期
关键词:扎拉吉普赛里卡

何任远

电影《黑猫白猫》中,招人喜欢的吉普赛胖大娘

在不少西方文学作品中,欧洲的横街窄巷和荒废的村落里,常有一群肤色黝黑、眼神凶狠、衣衫褴褛、身上却总有一两件首饰的流浪者。他们四处漂泊的大篷车所到之处,往往触发儿童失踪和家庭失窃等治安事件。这些人自称“罗姆人”,而大部分欧洲人则称他们为“吉普赛人”。

长期以来,这些肤色明显比普通白人黝黑的游民一直风评不好。譬如,在意大利伟大作曲家威尔第的歌剧《游吟诗人》中,一个贵族家庭的双胞胎男婴中,一个男婴被吉普赛巫婆拐走,并被抚养成人。没安好心的巫婆,故意鼓动互不相识的双胞胎卷入一段三角恋,从而引发兄弟相残的悲剧。

吉普赛人散落在欧美多国,他们在美国约有100万人口,在欧洲则高达1500万。还剩下约400万吉普赛人散落在巴西等其他地区。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塞尔维亚、北马其顿共和国等曾被奥斯曼帝国统治的巴尔干诸国,以及邻近的匈牙利和乌克兰等国,有着比例最高的吉普赛人口。

尽管这些欧洲东南部国家急于撇清跟吉普赛人的关系,然而其民族文化若没有吉普赛人参与建设的话,那在今天可以说是面目全非。

他们只是小人物

平常见钱眼开的吉普赛大娘,在面对坏人恶霸的时候,总是暗助被欺凌的弱者渡过难关。在塞尔维亚导演库斯图里卡的电影《黑猫白猫》中,性格鲜明的吉普赛角色众多,上述吉普赛胖大娘一角最招人喜欢。库斯图里卡为数不多的英文传记,就用了这位笑容永远灿烂的吉普赛大娘的剧照当封面照。

库斯图里卡试图用电影为吉普赛人正名。那些在多數人眼中是小偷、乞儿、巫婆和街头卖艺人的底层吉普赛人,在库斯图里卡作品里往往闪烁着人性光辉。就譬如《黑猫白猫》里面,被迫跟黑帮头目妹妹结婚的吉普赛小伙扎拉,在婚礼上冒着被一枪爆头的危险,也要抢回自己心爱的女郎。

塞族人引以为傲的铜管演奏传统,离不开吉普赛人的即兴演奏。

电影《流浪者之歌》剧照

《黑猫白猫》里面的男女主角没有典型的郎才女貌,而颇有香港电影《食神》里周星驰和莫文蔚搭档的那种市井草根男女的效果:扎拉住在贝尔格莱德河边破败的贫民窟,一家靠捡垃圾为生;扎拉的心上人,则是隔壁游乐场老板娘捡回来的养女,嗓音沙哑刺耳。只是跟《食神》里那个被“修正”成美女的女主角不一样,扎拉的心上人始终保持着那股粗犷又世俗的街市气息。

跟周星驰电影《食神》拍出了九龙油尖旺一带草根人群的爱与梦想的底层逻辑相似,《黑猫白猫》把塞尔维亚郊区被主流族群排斥在外的吉普赛群体的悲欢离合都搬到了大银幕上。凌乱的木屋、到处奔跑的猪牛羊鸡鸭鹅、一言不合就火并的黑帮、满口金牙的玩蛇人和得过且过的男男女女,构成了库斯图里卡电影的特有视觉元素,仿佛一幅巴尔干版本的《江南百景图》。

“我从小生活在一个中产阶级街区,而中产阶级对待吉普赛人的态度是可耻的。他们为了显得自己高人一等,把吉普赛群体踩到最底层。”库斯图里卡在日后的采访中,透露自己从小便跟不少吉普赛人交了朋友。塞尔维亚主流社会崇尚的是西方式的中产阶级生活,而从吉普赛人身上,他呼吸到自由的空气和小人物身上的人性温度。

曾在捷克斯洛伐克进修电影的库斯图里卡,深受捷克著名小说《好兵帅克》影响,大环境下小人物的悲与喜一直是他关注的焦点。如果你对他的《地下》里那个因山河破碎而痛苦流泪的塞族动物园饲养员感到同情的话,也会对《黑猫白猫》里那些被黑帮和贫穷折磨和压迫、但又以自己的方式进行反抗的吉普赛人产生好感。

2022年5月,住在土耳其的吉普赛人载歌载舞,庆祝卡卡瓦节

音乐:吉普赛人的生命

既然是以吉普赛人为主角的电影,那自然少不了热闹哄哄的音乐背景。无论是《地下》还是《黑猫白猫》,抑或是库斯图里卡的成名作《流浪者之歌》,一个不可缺少的元素就是热闹的铜管音乐。随时随地都能拿起来吹奏的长号、小号、大号和黑管,成为了巴尔干吉普赛人不可缺少的生命一部分。

在《黑猫白猫》中,扎拉去探望在医院中奄奄一息的爷爷。他带上了一支吉普赛铜管乐队,一来到病床前便让乐队吹起节奏强烈的舞曲。爷爷仿佛起死回生一般从床上跳起,往医生身上塞了一堆钱,便跟着乐队唱唱跳跳跑了回家。

用音乐把爷爷从鬼门关拉回这样的桥段,彰显出音乐对吉普赛人的重要性。欧洲人对吉普赛人为数不多的好感,来自吉普赛人的表演才华。只要有乐器落入他们手中,他们定能表演出出神入化的即兴乐段。

在西班牙的吉普赛人,孕育出节奏强劲的弗拉明戈舞曲,而在吉普赛人口同样比重很大的罗马尼亚,出神入化的民间小提琴表演,更是为西方古典音乐创造出丰厚的遗产。

20世纪最伟大的小提琴家之一、罗马尼亚小提琴巨匠乔治·埃内斯库吸取了不少当地的吉普赛民间小提琴演奏技巧,更把他们的即兴演奏旋律,谱写成正式登堂入室演奏的小提琴作品。

吉普赛人的自由天性,恐怕会被自己族群的黑恶势力绑架。

其实,埃内斯库遵循的是诸如李斯特、勃拉姆斯和萨拉萨特这些欧洲作曲家的思路,在民间采风的过程中吸收了吉普赛人的音乐元素,创作出标记为自己的作品。欧洲人记住了这些写出“登堂入室”作品的作曲家,却把给予他们灵感的民间吉普赛人遗忘了。多年后,埃内斯库的弟子、同样是20世纪小提琴巨匠的“犹太神童”耶胡迪·梅纽因,特别向世人揭示了埃内斯库小提琴遗产中的吉普赛元素,还不忘提醒世人不要忘记这个族群对小提琴文化的杰出贡献。

音乐评论人贾维尔·佩雷兹·桑兹在《带有吉普赛灵魂的音乐》中为吉普赛人抱不平:西欧作曲家死板地把吉普赛人的即兴华彩乐段记下来,两百年流传下来的华彩乐段后世要一个音符不差地演奏出来,最终导致古典音乐的演绎和理解越来越死板僵硬。

然而,什么才是即兴?即兴就是要自由。吉普赛人的自由和无拘无束生活方式,让原本死板的音乐有了生命气息。库斯图里卡电影中的铜管乐队,实际上也是在提醒塞尔维亚的本国观众,塞族人引以为傲的铜管演奏传统,离不开吉普赛人的即兴演奏。

在塞族对抗奥斯曼帝国统治的过程中,起义军乐队大量使用的铜管乐器,为塞尔维亚独特的铜管表演文化打下基础。再加上本国吉普赛人的即兴演奏改进,塞尔维亚铜管乐仿佛被注入了灵丹妙药,马上变得富有生命力。今时今日,塞尔维亚南部每逢夏天便举行的“古查铜管音乐节”(Gu?a trumpet festival),已经发展成全世界规模最大的铜管音乐节。开幕式上,上百名小号演奏者一起吹响号角,那种惊天动地的响声实为世间罕见。当然,声势浩大的铜管乐演奏队伍,少不了皮肤黝黑的吉普赛人。

塞尔维亚每逢夏天举行的古查铜管音乐节

塞尔维亚贝尔格莱德,当地一处吉普赛人聚居地,一家人在集装箱房前

无奈的现实

相传在公元5世纪,波斯国王巴赫拉姆发现本国平民百姓没法享受音乐,于是向印度国王索要了一万名演奏乐器的乐手。这些来自今天印度旁遮普邦的乐手,从波斯一直往西播迁,从小亚细亚一直进入巴尔干半岛,再不断往西迁徙。这些来自东方的流浪艺人,就是今天吉普赛人的祖先。

在诸多强大帝国都难以管辖的巴尔干群山,从匈牙利到罗马尼亚再到摩尔多瓦和乌克兰,不少吉普赛人找到了休养生息之地。在21世纪电子合成音乐的催化下,黑海边缘的吉普赛人发展出一种名为Manele的婚庆电音舞曲。

随着夜店文化在黑海地区普及,Manele演唱者开始变得强势,但很快黑帮便介入了夜店经营,Manele婚庆电音开始变成黑帮垄断的行当。一个横跨乌克兰、罗马尼亚和摩尔多瓦的巨大吉普赛黑帮网络开始形成。那些传统的、真正来源于民间的吉普赛歌者,要么被持枪恐吓,要么因为失去黑帮保护伞而失去演出舞台。吉普赛人的自由天性,恐怕会被自己族群的黑恶势力绑架。

哪里有人,哪里就有江湖。在缺少政府管治传统的吉普赛社会,人性的阴暗面和权力欲更加难以被制约。早在Manele黑帮化前数十年就拍摄好的《黑猫白猫》,仿佛就为这一幕作出了预言:爱听西方电音的黑帮老大吸了白粉之后兽性大发,在婚礼上把扎拉的居所打了个稀巴烂。

扎拉的爷爷在电影结束前,把自己一生的积蓄藏进了手风琴里,然后让扎拉和爱人带着琴赶紧坐船离开这片“被诅咒的土地”。吉普賽人的苦难,就像过去多个世纪那样,一轮又一轮难以结束。

责任编辑谢奕秋 xyq@nfcmag.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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