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语言文化推广策略及其对国际中文教育发展的启示

王佳颖 何明清

基金項目：汉考国际科研基金项目“非洲国际中文OMO教育模式研究”（项目编号：CTI2021ZB07）；教育部语合中心国际中文教育研究课题“后疫情时代非洲国际中文教育发展研究”（项目编号：21YH16C）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王佳颖（1987-），男，福建顺昌人，博士，讲师，研究方向：课程与教学论（日语），中日教育改革，比较教育研究。

摘要：尽管日语的国际认可度相比英语等联合国官方语言并不占优势，但是1970年以来海外日语学习者人数实现了爆发式的增长。在这个现象背后，国际交流基金主导的一系列日语推广活动起了重要的推动作用。该文从“文化”“语言”和“对话”3个角度出发，对国际交流基金的日语推广策略进行了梳理。通过梳理，笔者认为比起派遣日语教师直接指导海外日语学习者，国际交流基金更偏好于通过与当地机构合作，共同致力于构建一个以文化带动的、具有持续性的、能够自主运作的本土化日语教育体系。因此，国际交流基金的日语推广经验告诉我们：当地的中文教师和中文学习者是传播中华语言文化所必须依靠的本土力量。而通过价值观学习培育当地人想讲、爱讲、多讲中国故事的主观能动性是今后国际中文教育可行的推广策略之一。

关键词：国际交流基金；语言文化推广；本土化；日语教育；国际中文教育；“文化、语言和对话”

中图分类号：H3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4110（2023）04（b）-0176-05

Japanese Language and Culture's Promotion Strategies and the Inspirations for the Development of International Chinese Language Education

WANG Jiaying， HE Mingqi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Gannan Normal University， Ganzhou Jiangxi， 341000， China）

Abstract： Although the international recognition of the Japanese language is not dominant， compared with the English language as the official UN language， the number of overseas Japanese language learners has exploded since the 1970s. A series of Japanese language promotion activities led by the Japan Foundation has played an essential role in this phenomenon. This paper sorted out the Japanese language promotion strategies of the Japan Found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culture"， "language"， and "dialogue". It concluded that the Japan Foundation prefers to work with local organizations to build a culturally driven， sustainable， and autonomous system of localized Japanese language education rather than sending Japanese language teachers directly to instruct overseas Japanese learners. Therefore， it provides some inspiration for international Chinese language education that local Chinese teachers and Chinese learners overseas are the critical driving force to spread the Chinese language and culture. Furthermore， fostering the agency of local people overseas to tell more Chinese stories through values education is one of the feasible promotion strategies for international Chinese language education in the future.

Key words： Foundation; ianguage and culture promotion; Localization; Japanese language learning as a foreign language; International Chinese language education;  "Culture， language and dialogue"

1 考察日本语言文化推广经验的必要性

国际交流基金是由日本政府设立的负责对外交流的专门机构，早在20世纪70年代日本政府便以国际交流基金为主体在海外开展日语推广工作。但是日语仅为日本一国的官方语言，与法语、西班牙语等多国乃至联合国官方语言相比，其认可度并不占优势。可以说日语的推广面临着不仅是英语还有各种联合国官方语言的竞争压力。

尽管如此，根据国际交流基金的调查数据[1]，与1979年相比，2018年海外日语学习者人数从约12万7 000人增长到了约385万人；而日语教学机构也从1 145所大幅增长至18 661所。

尤其是考虑到20世纪80年代末以来日本的经济停滞，以及东西方文化差异可能导致的对日本文化的误解和摩擦[2]，日语语言推广所取得的成果更是难能可贵。在日语学习者大幅增长的背后，国际交流基金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采取了什么推广策略呢？弄清这一点，对于同处东亚汉字文化圈的我国语言推广来说，具有一定的借鉴价值。

2 经济复兴中诞生的国际交流基金

二战后日本经济迅速复苏，从20世纪50年代起进入了高速经济成长期（1956年至1973年的年平均GDP增长率为9.1%，并于1968年起排名世界第二，2010年起排名第三）。在这样的背景下，为了改善战后日本的形象，以及获取国际社会更大的话语权，在1972年1月29日的日本国会外交演说[3]中，外务大臣福田赳夫第一次提出了“国际交流基金”的设想。

福田在演说的最后提到：“近年来，外国对日本的兴趣一直在增长，但与此同时，各方面似乎也有越来越多的无端谨慎和误解的情绪......在这样的时刻，我们的外交工作迫切需要向国外传达我国的正确态度，我国渴望成为一个和平文明的国家，并努力消除对我们的错误的看法。在我国，由于我们独特的文化传统和语言障碍，与外国的沟通很困难......为此，日本政府要求建立一个新的国际交流相关的基金会，并在下一财政年度的预算草案中要求为此支出。”在同年6月，日本政府公布了《国际交流基金法》，同年10月，国际交流基金正式成立。

从福田的讲话里可以看出，国际交流基金的设立，体现了日本迅速增长的国力带来的，通过语言文化推广创造良好国际环境，以及剔除其他国家偏见的迫切需求。

3 被定位于日本文化理解媒介的日语

然而，尽管福田强调的是语言和文化的推广，值得注意的是，在官方的战略方针上，国际交流基金却将文化推广放在了首要位置，将自身定位成“一个通过‘文化、‘语言和‘对话连接日本和世界，促进人与人之间的同情、信任和善意”的组织。并且，在其最新的宣传口号“通过文化连接日本和世界”中，也完全没有提及语言推广。

那么是不是国际交流基金并不重视日语推广呢？笔者认为答案是否定的。国际交流基金非常注重掌握最新的海外日语教育情况，从1974年起面向海外的日语教育机构每3年开展一次日语学习者人数等情况的摸底调查，可是却并无类似的针对日本文化推广情况的调查。因此，可以说日语推广在国际交流基金的业务中占有非常核心的位置。

4 国际交流基金主要事业战略及其对语言推广的影响

笔者从国际交流基金理念的3个关键词“文化”“语言”和“对话”出发，并结合其近5年公开披露的推广项目概况[4]，探讨其主要事业战略对语言推广的影响。

4.1 文化相关策略——日语学习的动力源泉

关于日本近年的“文化”推广战略，不能不提到的一个词是“酷日本”（Cool Japan）。这个词在日本引起关注要追溯到2003年。该年日本《中央公论》5月号上刊登了题为“‘National Cool――日本的新型国家实力”的文章[5]。该文描述了日本所具备的一种与传统的国家实力所不同的国际竞争力。作者认为这种竞争力是传统的日本文化与动漫、游戏和时尚等具有代表性的日本亚文化（subculture）的有机融合，是构成日本现代产业软实力的基础。

这篇文章刊登后迅速引起了日本社会及最高决策层的关注。2005年日本NHK制作了名为“Cool Japan”的日本文化系列片；2010年日本经济产业省内正式开设了“Cool Japan”科室；2012年，安倍第二次内阁设立了“Cool Japan”战略担当大臣（相当于中国部委级别）职位，这项任命标志着“Cool Japan”战略正式成為日本国策。

在“Cool Japan”战略下，国际交流基金在国际上开展了许多艺术、动漫和现代文化等的日本文化推广活动。其中也不乏许多直接以“Cool Japan”命名的活动。比如2017年至2019年，国际交流基金与日本驻老挝大使馆连续3年联合主办了名为“Japan festival with cool & kawaii Japan”的文化推广活动。该活动会邀请日本的传统乐器演奏者和现代舞者等进行日本文化展示，以及与当地的艺术家合作演出。另外，在荷兰的莱顿（2017年）、我国昆明（2016年），以及新加坡（2015年）等地也举办了类似的以“Cool Japan”命名的活动。

而从国际交流基金组织的海外日语教育机构调查中也可以看到日本文化传播带来的显著影响。据2018年最新的调查结果显示，在学习日语的理由中，有66%的学习者是由于对动漫、时尚、流行音乐等的兴趣。而在与日本文化相近的中国，这一比率更是进一步地提高到了75%。因此，笔者认为，对于日语的推广来说，“Cool Japan”战略下的日本文化传播，不仅为学习者提供了初步接触日语的窗口，并且为潜在的新学习者注入了深入了解喜爱的文化的学习动力。

4.2 语言相关策略——日语学习者的全过程学习支架

在语言本身的推广方面，国际交流基金在促进语言评价标准化的同时，又致力教学人员与教材的本土化。

而这一系列组合拳的核心，笔者认为是名为Can-do的语言学习标准的研制。Can-do是2010年国际交流基金基于2001年发布的《欧洲语言教学与评估性框架共同标准》（CEFR，以下简称《欧标》）开发而成的。Can-do在继承《欧标》A1至C2等6个分级的基础上，重新设计了各等级的交际活动/能力的类别及其描述[6]。

基于Can-do设定的语言使用场景和目标，国际交流基金开发了一系列针对不同目的日语学习者的教材。其中以赴日留学生为对象的《Marugoto》和面向海外基础教育阶段第二外语学习者的《艾琳学日语》已被翻译为多国语言且有中文版[7]。尤其是《艾琳學日语》，国际交流基金不仅授权我国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了纸质版教材，还开设了在线学习网站[8]、组织展开相关的主题歌合唱活动和教案比赛[9]等，初步形成了线上线下一体的教学生态。

不仅如此，面对使用其他教材授课的非日语母语教师，国际交流基金也有着多学段多层次的支援项目。以中国为例[10]，每年夏季国际交流基金不仅会在其分支机构——北京日本文化中心举办面向中高等教育日语教师的研修班，也会在冬季分批邀请其中一些学员赴其日本总部参加1个月左右的深度研修。另外，面向有进一步进修需求的教师，还设有与政策研究大学院大学联合培养的日语教育专业硕士及博士学位项目（现已暂停）。

从这一系列语言推广活动可以看出，国际交流基金通过构建语言标准为学习者和教师设定教学目标、评估教学成果提供标准化工具；通过参与新教材的开发拓宽并丰富学生获取日语和日本文化知识的渠道；通过教师研修提升学生时间和金钱投资的学习成果转化率。换言之，国际交流基金的语言推广，致力为日语学习者搭建一个适用于多种学习目的、学习阶段的，无论是在学习阶段的开始还是结束都能够为日语学习者提供支援和保护的全过程学习支架。

4.3 对话策略——日语推广的催化剂

如果说文化和语言的推广为“连接日本和世界”提供了用于连接的素材，那么创造这样的连接则需要通过“对话”的进行来保障。

而在对话对象的选取上，首先考虑的自然是能够促进日本与海外人民相互了解，并在维持日本与他国良好关系中起重要作用的日本相关研究学者。为了加强日本研究的基础，国际交流基金向那些在各自国家和地区的日本研究中发挥核心作用的机构提供了全面支持。以中国为例，国际交流基金与北京外国语大学日本学研究中心，以及北京大学现代日本研究中心有着深度的合作。其不仅派遣日本教授开设课程，还邀请研究生和学者到日本访学，并为相关研究和出版物提供资助。

“对话”推广的另外一个重要目的是，通过创造更多的民众之间的对话渠道以促进多元、多层次的相互理解。其中尤为值得一提的是，旨在增进中日青少年/市民相互了解的“‘心连心日中21世纪交流事业”[11]。这个项目主要是由以下3部分构成的。

第一，高中生交流事业。从2006年开始，国际交流基金每年赞助30名左右的中国高中生赴日进行为期一年的日本生活体验。在这一年里他们一边寄宿在日本家庭，一边体验日本高中生活。该项目至今已进行了14期，共有442名中国高中生参与。目前由于疫情原因该项目处于暂停状态。作为替代，2020年起国际交流基金开始实施一项名为“日中高中生对话·协作项目”的在线交流活动。

第二，中日交流之窗事业。为了增加中国青年获得有关日本的最新信息，以及接触日本人的机会，国际交流基金与当地的大学合作在中国18个城市设立了名为“中日交流之窗”的场所。在“中日交流之窗”，市民可以自由借阅日本相关的图书及音像资料。并且国际交流基金还会定期邀请日方专家进行有关日本文化的线上和线下讲座。

第三，强化纽带事业。该项目与“日中高中生对话·协作项目”类似，主要以各地的“中日交流之窗”为据点，开展认大学生为对象的交流活动。其中，既包括促进两国文化理解的项目：例如，2022年在西宁中日交流之窗，昭和女子大学与青海民族大学的学生共同举办了通过视频来介绍东京并宣扬东京文化的线上交流活动；还包括促进两国大学生共同解决两国共同社会问题的项目：例如，2021年在广州中日交流之窗，关西学院大学与中山大学的学生直面老年化的相关课题，多次进行线上小组讨论，并向开发老年人运动APP发起了挑战。

从语言教学的角度来说，比起二语环境，处于外语环境的学习者由于缺乏接触目的语相关的语言文化的机会，往往会面临更高的语言学习壁垒，从而不利于学生的进一步学习。笔者认为“对话”相关的交流活动很好地针对了这个痛点。“对话”活动通过资助海外顶尖日本研究机构促进了对日本语言文化理解的深化，也通过多彩的交流活动，使日本语言文化更多地出现在了海外青年的视野中。这不仅加深了两国青年对彼此国家的文化和社会的国际理解，也初步培育了他们之间的国际协作意识，从而吸引了潜在的日语学习者，也维持了日语学习者的学习兴趣。换言之，笔者认为，这种促进日本与其他国家民众之间多元、多层次对话的战略，对于加速及深化日语推广起到了重要作用。

5 国际交流基金的日语推广特征

从以上对国际交流基金日语推广项目的梳理可以看出，其语言推广战略主要包括以下两点：第一，通过“文化”传播活动扩大潜在的日语学习人群，培育他们的学习兴趣。而通过“对话”，青少年的交流活动不仅能够拓宽日本文化的传播面，放大文化战略的效果，并且对于研究机构的支持，还能促进海外日本文化的再生产，进一步深化了该地区的日本文化传播。第二，对于已经开始日语学习的学习者，通过对语言标准、教材开发，以及教师培训的支持，致力搭建服务于当地日语学习者的全过程学习支架。

换言之，国际交流基金日语推广一个很重要的特点是：比起派遣日语教师直接指导海外日语学习者，其更偏好于通过与当地机构合作，共同致力构建一个以文化带动的、具有持续性的、能够自主运作的本土化日语教育体系。

6 对国际中文教育发展的启示

许琳[12]曾指出，从对外汉语教学向全方位的汉语国际推广转变离不开保障国内外共同推广的汉语推广机制。而这样的推广机制的建立，则依托于一个良好的传播中华文化和文明的国际环境[13]。

笔者认为，对于本土化中文教育体系的构建，国际交流基金的日语推广策略告诉我们：当地的中文教师和中文学习者是传播中华文化所必须依靠的本土动力。不仅要保障中文教师讲好中国故事，还要培育当地人想讲、爱讲、多讲中国故事，以此培養传播中华文化的本土化传播动力。

而作为他们主观能动性的保障，确保他们形成和中国一致的价值观是不可或缺的。尽管对外传播价值观是国际中文教育的重要战略之一，然而在价值观培育上，目前我国的教学实践中还存在着“强行植入理想信念教育、机械灌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碎片化选取文化建设要求等现象”[14]。这种价值观教学中“碎片化、零散性、机械性甚至主观随意性强”的问题如果不能被克服，那么中华文化的进一步传播也将受到很大的阻力。日本早在19世纪80年代初就开始对价值（观）教育进行了一系列的教学原理探讨和教材开发[15]。对于日本的价值观教学经验该如何借鉴进国际中文教育中，今后笔者将做进一步探讨。

参考文献

[1] 国际交流基金.海外の日本語教育の現状--2018年度日本語教育機関調査より[R/OL].（2020-07-01）[2022-11-06].https：//www.jpf.go.jp/j/project/japanese/survey/result/dl/survey2018/all.

[2] SIEGAL， M. The role of learner subjectivity in second language sociolinguistic competency： Western women learning Japanese[J].Applied linguistics，1996，17（3）：356-382.

[3] 第68回国会における福田外務大臣の外交演説[R/OL].（2022-10-08）[2022-11-06].https：//www.mofa.go.jp/mofaj/gaiko/bluebook/1972/s47-shiryou-1-5.htm.

[4] 国際交流基金 - 年報·事業実績[R/OL].（2020-07-01）[2022-11-06].https：//www.jpf.go.jp/j/about/result/index.html.

[5] ダグラス·マッグレイ.世界を闊歩する日本のカッコよさ[J].中央公論，2003，118（5）：130-140.

[6] JFSとCan-doについて ？|？みんなの教材サイト[R/OL].（2018-04-01）[2022-11-06].https：//minnanok-yozai.jp/kyozai/help/about/jfscando/ja/render.do.

[7] 基金制作教材サイト|日本語教育[R/OL].（2020-09-01）[2022-11-06].https：//www.jpfbj.cn/jp/language/website/ index.

[8] 「エリンが挑戦！にほんごできます。」コンテンツライブラリー[R/OL].（2021-12-10）[2022-07-28].https： //www.erin.jpf.go.jp/.

[9] 比赛[R/OL]. （2021-12-10）[2022-11-06].https：//www.jpfbj.cn/erin/info.php？id=533.

[10]日本語教育|日本国际交流基金会[R/OL].（2021-12-10）[2022-11-06].https：//www.jpfbj.cn/jp/language/index. php#B.

[11]国際交流基金日中21世紀交流事業 | 心連心トップページ [R/OL].（2022-11-02）[2022-11-06].https：//xinlianxin.jpf.go.jp/.

[12]许琳.汉语加快走向世界是件大好事[J].语言文字应用，2006（4）：8-12.

[13]胡仁友.汉语国际推广战略研究[D].长春：东北师范大学，2014.

[14]石岩，王学俭.新时代课程思政建设的核心问题及建设路径[J].教学与研究， 2021（9）：91-99.

[15]王佳穎，福田喜彦，井上奈穂.開かれた多元的な価値観形成を目指す社会系授業開発研究： 単元 「私はこのような暮らしをしたい」 を事例に[J].社会系教科教育学研究，2019，31：61-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