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闰土的烟管:一件不容忽视的道具

2023-02-19黎炳晨

语文教学与研究(教研天地) 2023年12期
关键词:道具烟管闰土

黎炳晨

摘要:小说创作中,作者为文中人物精心选择的道具往往具有丰富内涵,对于人物形象塑造、主题表现等方面起着重要作用。在进行小说阅读教学时,教师需要引导学生关注这些容易被学生忽略的物件,并通过恰切的课堂教学活动,让学生走进文本,把握作者写作意图,达到“依物知人”“依体而教”的目的。

关键词:闰土 烟管 小说 道具

“道具”一词,源自佛教用语,指修行者用的衣物器具;后指戏剧演出或影视拍摄过程中人物所用的器具,如手帕、碗筷、配饰等。作为重要的表现手段,道具在艺术效果呈现上具有不可或缺的作用。在小说中,作家也常常会用到一些道具——被作家赋予丰富内涵的特殊物件,利用它们来布局谋篇、塑造人物、揭示主题、渲染气氛等。作为一种小说创作的艺术,道具的使用,值得我们细细品析,并从中领悟作者的行文之道,感受作者的艺术匠心。在教材所涉及的作家里,鲁迅是善于在小说中运用“道具”的一位。由于其“道具”运用恰如其分,富有艺术性,所以鲁迅笔下道具的作用有时胜过文字的表达,妙不可言,耐人寻味。下面以《故乡》中闰土的“烟管”为例,进行简要分析。

一、如何写“烟管”

在《故乡》这篇小说中,“烟管”出现在中年闰土和“我”的第一次见面之时,分布在文中三处不同的位置和情境中。

第一处是“我”初见中年闰土时,鲁迅写到:

这来的便是闰土。虽然我一见便知道是闰土,但又不是我这记忆上的闰土了。他身材增加了一倍;先前的紫色的圆脸,已经变作灰黄,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皱纹;眼睛也像他父亲一样,周围都肿得通红,这我知道,在海边种地的人,终日吹着海风,大抵是这样的。他头上是一顶破毡帽,身上只一件极薄的棉衣,浑身瑟索着;手里提着一个纸包和一支长烟管,那手也不是我所记得的红活圆实的手,却又粗又笨而且开裂,像是松树皮了。[1]

这里是“我”近三十年后再见闰土时,对闰土的一段外貌描写。作者围绕中年闰土的外貌,选择了“身材”“圆脸”“眼睛”“毡帽”“棉衣”等作为描写对象,再配以“纸包”和“烟管”两个道具,凸显了中年闰土相貌的巨大变化和生活的贫困潦倒。这处描写中,“烟管”是作为众多描写内容之一出现的,突出其“长”。作者通过“纸包”和“长烟管”,又顺势写到了那双像是“松树皮”的手。

第二处关于“烟管”的描写是在二人寒暄过后,“母亲”叫闰土坐时。文中这样描写:

他迟疑了一回,终于就了坐,将长烟管靠在桌旁,递过纸包来,说:“冬天没有什么东西了。这一点干青豆倒是自家晒在那里的,请老爷……”[2]

这里“烟管”单独出现,作者未强调其外形特征,而是通过一个“靠”来展示闰土在“母亲”叫他坐时的行为状态。

第三处关于“烟管”的描写出现在这次谈话的尾声。当“我”问他境况时,“他只是摇头”[3],在断断续续告诉了“我”各种“难”的情形之后,作者对闰土进行了一段描写:

他只是摇头;脸上虽然刻着许多皱纹,却全然不动,仿佛石像一般。他大约只是觉得苦,却又形容不出,沉默了片时,便拿起烟管来默默的吸烟了。[4]

在这处描写中,“烟管”再次单独出现,作为闰土面对“我”询问时言之未尽时的无声回答。虽然只是提及“烟管”,但是读者可以想象闰土拿起烟管吸烟的那幅画面:“我”和他,还有“母亲”在屋子里一同静默着,烟管里飘出烟雾,将当时房间中的众人笼罩其间。

二、为何写“烟管”

在一段篇幅不长的场景描写中,作者三次提及了“烟管”。可见,对于“烟管”这一道具,作者并非随意用之,而是寄寓了深意。但作者为什么要选择“烟管”,而非与闰土相关的其他物件呢?这需要联系小说内容以及作者的写作意图细致分析。

1.交代身份特征,暗示精神状态

小说中,中年闰土的身份设定是海边种地的农民。中年闰土在文中初次出现时,作者用“红肿的眼睛”“又粗又笨而且开裂,像是松树皮”的手,对中年闰土的身份作了间接交代。每日在海边劳作,终日吹着海风,眼睛周围自然是红肿的,松樹皮一样的手也必然是开裂的。中年闰土的生活贫困交加,作者用“紫色的圆脸”变作“灰黄”,“红活圆实的手”变得“像松树皮”,头顶的“破毡帽”,“身上只一件极薄的棉衣”等进行了暗示。

但近三十年未见的儿时玩伴此时精神状态如何呢?上述的描写并不能成为得出结论的凭据。作者在这里巧妙地使用了“烟管”这一道具,并且凸显了其“长”的特点。在小说设定的时代背景中,“烟管”是和“烟卷”相对的物件,抽“烟卷”的自然都是文明人,在当时的诸多小说里,往往是知识分子的必备。但“烟管”,尤其是“长烟管”呢?则多数为乡下农人,尤其是老年人的标配。到近三十年不见的儿时玩伴家拜访,还带着“长烟管”,自然这根“长烟管”是随时不离身的。在小说中,闰土已经勤勤恳恳地拼命劳作了,但生活的贫苦和人生的苦难却丝毫不见消减。他没有读过书,不太懂得:为什么自己明明辛苦劳作了,生活还会这样苦?可以想象,每到这种时候,闰土定会拿起那根长烟管开始吸烟。只有这样,他才会麻痹自己,暂时忘却生活的苦累。在这里,随身携带的“长烟管”让我们可以窥见日常生活中闰土苦累的生活,颓唐的心境以及痛苦麻木缺少希望的精神状态。

2.揭示人物情感,回扣情节内容

在第二处关于“烟管”的描写中,作者依托“烟管”赋予了中年闰土一个“靠”的动作。所谓“靠”,是指慢慢地接近、挨着,并且悄无声息。这个动作发生在二人寒暄过后,“母亲”叫闰土坐时。闰土为什么在递过装有干青豆的纸包时要先把“长烟管”靠在桌子旁呢?试想一下,如果闰土是在自己家中,他坐下来的时候,会把长烟管靠在桌子旁吗?他或许会像其他老农一般将长烟管在鞋底磕上几磕,然后丢在一旁;也可能会直接就顺手放在桌子上。联系当时场景,这个小心翼翼的“靠”的背后有一种三十年后再见儿时玩伴的陌生感、拘束感,但更关键的是,历经生活磨砺和摧残的闰土清晰地在内心对“我”进行了定位:眼前站在面前的这个中年人,不可能再是三十年前那个彼此身份毫无差别、可以自由交流的玩伴了!过去三十年的社会生活,让他懂得人与人之间的等级,让他明白地位差别背后应该严格遵守的社会规则。

所以,这里“靠”烟管的动作,其实回扣了见面之后的那一处描写:

他站住了,臉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动着嘴唇,却没有作声。他的态度终于恭敬起来了,分明的叫道:“老爷!……”[5]

这一声“老爷”的称呼并非没有来由,也不是闰土到了之后在那瞬间犹豫之后的决定,而应该是从准备来见“我”之后就在心中想了多次而决定的第一句称呼。“欢喜”是与儿时伙伴重逢时内心激动的真实反映;“凄凉”则是面对现实,冷静下来的内心表现;“动着嘴唇,却没有作声”是面对“我”的兴奋和“闰土哥”的称呼时的短暂犹豫。最终称呼“我”为“老爷”,和后面把烟管“靠”在桌子旁,一脉相承,前后关联。这个称呼和动作的背后,是闰土从不谙世事的少年变为木讷颓唐的中年最为真实的过程缩影。

3.显露内心活动,留下想象空间

第三处关于“烟管”的描写,颇为巧妙。闰土在听到“我”对其现实状况的询问时,作了断断续续的回答之后,拿起了烟管,默默地吸起了烟来。

“非常难。第六个孩子也会帮忙了,却总是吃不够……又不太平……什么地方都要钱,没有规定……收成又坏。种出东西来,挑去卖,总要捐几回钱,折了本;不去卖,又只能烂掉……”[6]

从这段回答来看,省略号的使用把闰土的回答分为四层:家庭现状(勤劳到了极点却难以维持基本生活)、生活环境(动荡不安,突如其来的灾祸是常态)、社会状况(管理混乱,压榨严重)、生存状态(处于两难,活不下去)。闰土贫苦潦倒的生活现状,并非他和家人不努力,不勤劳,他和这篇小说中的“杨二嫂”不同,和《阿Q正传》中的“阿Q”也不一样,更不是《孔乙己》中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孔乙己”,他把一个农民的本分做到了极致,但是依然挣扎在活命的边缘。他第五个孩子“水生”和宏儿差不多,而小说开头专门交代了宏儿的年龄是“八岁”,那自然“也会帮忙”的第六个孩子,年岁还要小一些。在全家人如此拼命之下,“却总是吃不够”,可以想象,闰土一家生活得有多么艰难。于是,刚才还小心翼翼将烟管“靠”在桌子旁的闰土“沉默了片时,便拿起烟管来默默地吸烟了”。默默吸烟的闰土,内心应该是痛苦的、煎熬的、难以言说的。这个时候,闰土曾经旺盛的生命力、年少时看守瓜田的英气、海边捡贝壳和冬天雪地里捕鸟雀的活力全都烟消云散,再也没有了。

作者用闰土抽烟的画面来定格“我”与闰土见面的第一个场景,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作用。“烟雾”在文学作品中,常常代表虚幻和迷茫。换言之,当面对现状和未来的询问时,作者让“烟雾缭绕”的画面来作为第一次谈话的结尾,其实给读者留下了丰富的想象空间:“我”和闰土在这烟雾中静默,我们在想些什么?回忆着什么呢?这幅沉默吸烟的画面也在袒露着闰土此时此刻面对现实、面对未来时内心的迷茫感和幻灭感。

三、“烟管”带来的教学启示

《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2022年版)在关于文学作品“阅读与鉴赏”时强调“欣赏文学作品,有自己的情感体验,初步领悟作品的内涵,从中获得对自然、社会、人生的有益启示。能对作品中感人的情境和形象说出自己的体验,品味作品中赋予表现力的语言”[7]。小说和其他文学作品不同之处就在于作者在创作小说时,任何场景设置、道具选择都是特意的,都寄寓了作者在塑造人物、表达主题时的匠心巧思。在进行小说阅读教学时,教师需要引导学生关注这些容易被学生忽略的道具物件,并通过恰切的课堂教学活动,让学生深入走进文本,欣赏与之相关的人物形象,进而把握小说主题。

1.依物知人

不少小说文本的课堂教学,对于人物形象的分析常常是通过对具体事件的表层感受来完成的。在这样的教学里,人物形象的分析往往是粗线条的,侧重于整体感知。还有一些老师喜欢用“我从……读到了……”这样的句式进行概括式品析,最终的人物形象分析就变得缺乏立足点和纵深感。关注小说中人物相关的道具,让学生抓住这些容易被忽略的物件,从道具的选择、有关道具的描写以及道具所对应的事件等角度去进行分析体会,才能真正让学生“学习欣赏、品味作品的语言、形象等,交流审美感受,体会作品的情感和思想内涵”[8]。高明的小说家在小说中的任何设置都是“特意”,而非“随意”,“依物而教”就需要通过这些“物”分析真正走向“物”背后的人物。

2.依体而教

小说是文学作品中很独特的存在,《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2022年版)要求“能区分写实作品与虚构作品,了解诗歌、散文、小说、戏剧等文学样式”[9]。一线教学中,混淆文体特征、千课一面的现象不容忽视。聚焦小说的文体特征,依体而教,这既是语文教学规律的有效体现,也是挖掘小说艺术美的重要手段。和其他文学体裁不同,小说家常常借重“道具”来创造小说的艺术美。可以说,道具的使用是小说区别于其他文学体裁的重要特征。小说家的神工鬼斧,赋予看似寻常的物件以无穷的艺术魅力,让它们和人物一起,呈现出一个无比奇妙的虚构世界。关注“道具”,也是关注小说特质,更是让学生“学会从文本的细微处、美妙处挖掘,建构自己的语言,提升自己的思维品质,最终形成自己的语文学科核心素养”[10]。

道具,在小说艺术美的创造中,作用是多方面的;因题材、主题的不同,其具体运用也是千变万化的。但需要注意的是,道具必须是情节的血肉,它的出现和使用必须具有高度的有机性和合理性,这样才能真正实现塑造人物、表达主题的功能。在小说阅读和教学中,教师带领学生精准关注和合理使用“道具”,将会引导学生把文本读细读深,提升课堂思维含量,避免“阅读与鉴赏”陷入泛泛而谈、随意感性的泥淖,同时让小说教学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参考文献:

[1][2][3][4][5][6]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义务教育教科书(九年级上册)[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23:7.

[7][8][9]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2022年版)[S].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22:4.

[10]张万利.《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中道具的作用[J].语文教学通讯,2022(9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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