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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莱《阿波罗礼赞》中的情感与表达

2023-02-19

桂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 2023年5期
关键词:诗节雪莱礼赞

刘 琼

(桂林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广西桂林 541004)

浪漫主义是一场影响深远的文学和艺术运动,于18 世纪末至19 世纪上半叶发源于德国,继而席卷欧洲和美国。作为一个广泛而反复使用的文学术语,浪漫主义难以准确概括。有学者感叹:“关于浪漫主义之界定的著述要比关于浪漫主义的著述更加庞大。”[1]即便如此,浪漫主义的一些特征仍然是比较明确的,比如对灵感、直觉、想象力的重视,对情感的尊重以及对大自然原始和异域风情的强烈兴趣。浪漫主义与古希腊文学、文化之间具有深厚的渊源,欣赏和喜爱古希腊文学、文化的浪漫主义者不在少数。德国浪漫主义的核心人物弗·史莱格尔认为希腊文学是“永恒的完美典范,诗歌的原型”;英国浪漫主义作家布莱克宣称“希腊文化的光芒和荣耀必将席卷整个欧洲”[2]。在这种背景下,声称“我们都是希腊人”[2]的雪莱写出赞美希腊神明阿波罗的抒情诗《阿波罗礼赞》。该诗是1820 年雪莱应夫人之邀为诗剧《米达斯》第一场所作。

据希腊神话,阿波罗是太阳神,主管白昼,并主管预言、诗歌、艺术和医药。在雪莱笔下,阿波罗呈现威严正直且不失温柔的形象,反映了雪莱在创作时具有强烈的主观意识,绝不满足于简单地重述古希腊神话。鉴于情感在浪漫主义诗歌中的重要地位,以它为观察视角可以发现《阿波罗礼赞》虽简短精练,却饱含诗人真挚热烈的情感。结合时代背景和雪莱的人生经历细读文本,可以挖掘诗人在这首诗中寄寓的多重情感,既有对现实世界的热切期盼、对理想社会的执着追求,也有对诗歌价值的坚定信仰。这些情感得以表达并使读者接受和产生共鸣,离不开雪莱的高超诗艺。

一、个人情感表达

有着“众心之心”美誉的雪莱对人类充满仁慈博爱之情,但他的真心并未得到同时代人的理解和珍惜,他曾遭遇了来自多方力量的围攻与迫害。在牛津大学就读期间,雪莱因无神论观点被校方开除并与家庭决裂,之后又因激进的政治主张等受到舆论的猛烈攻击。恶毒的言论虽令雪莱痛苦不堪,但他对生活依然充满希望和热情。1818 年,雪莱在那不勒斯度假时写道:“日午的浪潮闪耀着电光/在我周身明灭,一种旋律/在海波起伏的运动中浮荡——/呵,多优美!但愿我这感情能有人分享!”[3]69雪莱热爱大自然,对自然之美有敏锐的感受力,善于用自己诗意的语言去歌颂大自然,在对大自然的描写和叙述中融入对人生、对人类理想和前途的理解和展望。这些体现了他积极的人生价值观和崇高的理想信念。

雪莱的内心从未停止对“爱”的思考与追求。尽管他自称不想滥用“爱”这个字,但在英国文学史上,雪莱对“爱”的使用频率之高无人能出其右。在他看来,爱是思想和情感的同情与共鸣,符合人性中的“求同倾向”。有了“爱”便有了同情心,因“爱”世界将会实现大同。在《普罗米修斯的解放》中,雪莱在普罗米修斯身上投射了他心目中人类最高贵的品质:智慧、坚毅、反抗精神以及对人类的大爱。

正是因为现实的受挫与对爱的渴求,雪莱才会塑造一个可敬又可亲的阿波罗。诗中,不眠的“时辰”悉心照顾安然入睡的阿波罗:为他张挂帷幕,遮蔽朗朗月光,并从他惺忪的倦眼驱散繁忙的梦幻。雪莱着墨描绘如此生活化的场景,令它充满温馨友爱的氛围。此时的太阳神卸下白日承担的职责,远离喧嚣,于寂静的夜晚享受着来自他人的关心和呵护,反映了现实生活中处处碰壁的诗人对平静生活和美好情感的热切期盼。当月儿隐去,灰白的黎明母亲轻轻唤醒阿波罗。太阳神登上天穹,将光辉、色彩洒向天地,并将正义施于他们,一如古希腊神话中万物敬仰的神明形象。正午之后,阿波罗将不情愿地走进晚云。看着即将离去的阿波罗,云彩皱眉、哭泣、哀伤,阿波罗报以温柔的安慰,许诺会从西方海岛给予他们最为妩媚动人的微笑。太阳神与云彩分别时恋恋不舍,流露出诗人丰富细腻的情感,这感人的一幕是雪莱对世人的一腔真情,同时也体现出他无比渴望得到世人的温柔相待。

二、理想社会追求

浪漫主义兴起正值英国工业革命时期,生产力快速发展使得生产关系发生巨大变化,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的矛盾日益突出。雪莱尽管出身贵族家庭,但与生俱来的正义感以及生活经历令他对底层民众充满关怀与同情。此外,浪漫主义深受法国大革命的影响,浪漫主义者以巨大的热情拥抱革命,他们的诗歌也因此蕴含着变革与救世等因素。雪莱一面歌颂大自然和爱情,一面又批判专制腐朽的社会制度和种种罪恶现象,这构成了雪莱抒情诗的另一副面孔[4]。

雪莱的创作始终贯穿着强烈的道德意识,诗人希冀通过诗歌创造光明美好的世界,反抗黑暗压抑的现实。太阳神的特殊身份正好可以承载雪莱的理想追求。苏格拉底在《国家篇》中把阿波罗当作制定最主要、最公正、最重要的法规的神祇。在充满理想色彩的神话世界中,雪莱凭借阿波罗的强大本领建立起公平正义的宇宙秩序。《阿波罗礼赞》第三诗节中,面对罪恶和不公,阿波罗毫不犹豫:“光线是我的箭,我用它射杀/那喜爱黑夜、害怕白日的‘欺骗’,凡是作恶或蓄意为恶的人/都逃避我;”[5]119最后一节更是直抒胸臆,充满豪情壮志:“我是宇宙的眼睛,它凭着我/看到它自己,认出自己的神圣;一切乐器或诗歌所发的和谐,一切预言、一切医药、一切光明/(无论自然或艺术的)都属于我,胜利和赞美,都该给予我的歌。”[5]120

尽管有强烈的道德责任感,但雪莱坚持认为诗歌不是单纯的道德说教,而是要讲究方法。在这一点上,雪莱和华兹华斯有着共同的主张,他们都认为诗歌的社会效果的实现应该是潜移默化的[6]。《阿波罗礼赞》一诗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生动诠释了雪莱对理想社会的追求。古代劳动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太阳在他们的生产生活中扮演极其重要的角色,因此,阿波罗在希腊初民心中一直是庄严神圣的神明形象。在雪莱心中,诗歌有着同样重要的地位,诗人对理想社会的追求更具感召力。雪莱以笔为刀,一生致力于实现自由、平等、博爱的社会理想。《阿波罗礼赞》中的阿波罗以神圣不容侵犯的力量匡扶正义、严惩罪恶,是宇宙间真、善、美的化身,因此,阿波罗成为雪莱构建理想社会的最佳代言。此外,凭借阿波罗预言之神这一身份,雪莱的理想显得更加坚定可信,表现了诗人对于未来必将迎来公平、美好的世界一直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态。

三、诗歌价值信仰

不同于中国文化历来对诗歌的重视与尊崇,西方的文论家和诗人为了捍卫诗歌价值和诗人地位,付出了许多艰苦的努力。古希腊时期,柏拉图建构了一个超越经验的理念世界,认为“诗歌与理念隔着两层,不能为人们提供真理”[7]12、艺术摹仿“有害于身心”[7]7,声称要将诗人赶出“理想国”。面对柏拉图的敌对态度,亚里士多德为诗歌做了有力辩护。他指出摹仿是人类的天性,且柏拉图所谓的理念世界根本不存在,反驳了柏拉图贬低诗歌只能捕捉影象的说法。亚里士多德认为诗歌作为一种特殊的认知方式,具有历史所无法比拟的真理性[7]13。针对神学否定文艺,将其贬为“谎言之母”等言论,英国诗人锡德尼在《诗辩》中予以反击,认为“诗人是创造者”[8]91,并凭借出众的才智创造出伟大的作品,对人类文化做出了巨大贡献。他还有力驳斥了宗教所谓诗歌败坏社会道德的谬见,坚持诗歌对人性积极正面的影响,“诗人最能启发德行”[8]88。

亚里士多德和锡德尼的诗论分别战胜了哲学和神学对诗歌的质疑。浪漫主义时期,诗歌面临自然科学和工业发展带来的全新挑战,在迎难而上、勇敢应战的诗人中,雪莱做出了突出贡献。自牛顿发现万有引力定律以来,自然科学取得长足发展。进入理性主义时代的人们认为万事万物皆有规律可循,并试图通过理性认识世界。理性的过度发展导致人们日益功利化,对于诗歌的质疑再度甚嚣尘上。1820年,雪莱的好友皮考克发表《诗的四个时代》,公开鼓吹诗歌无用论,认为人类思维的文明化和理性化将使诗歌难有容身之地,诗歌和诗人必将被边缘化甚至抛弃。对于这番贬低之辞,雪莱立马回应,檄文《为诗辩护》洋洋洒洒一气呵成,主要从诗歌的性质和功用两方面予以驳斥。雪莱开篇提出诗歌是“想象的表现”[9]119,认为一切经由想象产生的东西均可称为广义的诗。在此,想象成为雪莱用来对抗理性的武器,他认为想象具有创造性,因此比理性更加高级;雪莱还提出愉悦一说,认为它是衡量功用的标尺,标尺的最高点是永恒的愉悦。既然诗歌能使人类获得永恒的愉悦,因此对世人具有较大功用。

当科学和工业发展成为时代最强音并以压倒性优势裹胁世人时,雪莱预见了把理性思维奉为圭臬且一味追求物质财富将给人类带来的恶果。雪莱为人性的完整和自由摇旗呐喊,因不合时宜显得势单力薄,这种努力悲壮且宝贵。为了更好地理解雪莱的诗学思想,需要将其诗歌创作动因与之相互映照,《阿波罗礼赞》一诗便为此提供了这样的观察途径。雪莱向来热爱自然界气度恢宏的美,夫人的邀请激发了雪莱的灵感,呼应了诗人回归远古世界感受宇宙大气之美的期盼。在灵感和想象的共同作用下,雪莱创作出《阿波罗礼赞》这首抒情名篇。一二四五诗节语言清新自然,抒情方式温文尔雅。“充满光辉的山洞”“纯洁的星星”等表明在太阳神光明和正义的庇护下万物呈现的生机与灵性,建构出精美浪漫的神话世界。最后一诗节语调突然变得激昂,语言坦率直白。除了以“宇宙的眼睛”喻指太阳,阿波罗还凭借高贵地位掌管音乐、诗歌、医药等关乎人类福祉的领域。全诗以“胜利和赞美,都该给予我的歌”结尾,预示着由阿波罗主导的理想社会必将到来。雪莱的目标读者是贫苦大众,工业革命使生产力快速提高,贵族和资产阶级坐享胜利果实,无产阶级却大量失业,生活变得困顿。古希腊神话在西方耳熟能详,读者沉浸在亲切熟悉的神话世界中,得以暂时忘掉生活的困苦,收获难得的宝贵的愉悦。此外,在雪莱看来,诗歌能够启发和培养读者的想象力。这种想象力不仅能对抗理性过度泛滥对心灵世界的侵蚀,也能让他们对光明的未来重新燃起希望。在《阿波罗礼赞》一诗中,雪莱以生动具体的艺术形象展现了诗歌的价值,传递出他对诗歌的坚定信仰。

四、高超的诗艺表现

将对真情的呼唤、理想社会的期盼以及诗歌的坚定信仰等热烈丰沛的情感传递给读者并引起共鸣,离不开诗人的高超诗艺。在《阿波罗礼赞》中,雪莱巧妙运用色彩词汇和诗词韵律,形成富有张力的意象群,将阿波罗的温柔与威严融于一体,成为雪莱本人的情感载体。

第一诗节描述了阿波罗在梦里安然入睡。“gray Dawn”“dim eyes”“star-inwoven tapestries”三组意象都与色彩相关。“灰色”“昏暗模糊”表现夜色的沉寂,帷幕上点缀的繁星增添了生气,进一步衬托出夜色的温柔。自第二诗节色彩变得丰富多彩。“blue dome”“green Earth”“pave the clouds with fire”等意象中的色彩构成五彩斑斓的画面,明快艳丽之感与阿波罗太阳神身份相得益彰。正如雪莱所说,诗“能在我们的人生中替我们创造另一种人生。它使我们成为另一世界的居民”[9]156。现实世界中的不公和压迫令雪莱无能为力,但在融入了主观情趣的神话世界中,雪莱则可以摆脱世俗羁绊,高歌自己的理想与追求。

在灿烂美好的神话世界,雪莱对于正义悉心呵护,对于罪恶则强烈鞭笞。阿波罗爱憎分明的特征通过语音层面得以加强。索绪尔指出:“词语声音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使我们将该词语区别于任何其他词语的语音差异,是差异决定了意义。”[10]将第二、第三诗节进行比较,可以发现雪莱善于利用诗词节奏和韵律变化表达不同的情感,给读者带来不同的审美感受,阿波罗的形象也变得更加丰富立体。

Then I arise,and climbing Heaven’s blue dome,

I walk over the mountains and the waves,

Leaving my robe upon the ocean foam;[5]119

《阿波罗礼赞》共有6 个诗节,每节6 行。第二诗节的韵脚排列为“ababcc”,限于文章篇幅仅列上述3 行。这3 行大致采用五步抑扬格,其中扬格多为双元音且部分押韵,如“arise”和“climbing”,“robe”和“foam”两组词,每组包含同样的双元音而形成腹韵,第一、三行末尾的“dome”和“foam”则以同样的双元音加辅音形成韵律。此时,阿波罗登上碧蓝的天穹,行走于山脉和波浪之上,将光辉洒在广阔的海面上。这些双元音词读起来舒缓悦耳,有助于表现太阳神温柔的气质。第三诗节的主题是惩恶扬善,韵律随之发生变化。前3行诗如下:

The sunbeams are my shafts,with which I kill

Deceit,that loves the night and fears the day;

All men who do or even imagine ill[5]119

第三诗节的韵脚排列同样规整,为“dedeff”,所列3 行诗亦大致采用五步抑扬格。第一、三行中的扬格多用短元音且部分押韵,如“which”和“kill”,“imagine”和“ill”,第一、三行末尾的“kill”和“ill”则以同样的短元音加辅音形成韵律。此外“sunbeams”中的“sun”与“shafts”读起来急促有力,“kill”以爆破音开头,形成威严的气势。《荷马史诗》中的阿波罗又被称为银弓之神,源于太阳放射耀眼光芒时犹如万箭齐发。第一、二诗行借用这一意象,将语音与语义完美结合,生动形象地传达出阿波罗以及诗人嫉恶如仇的强烈情感。

《阿波罗礼赞》一诗中的色彩和韵律的变化形成意象鲜明的对比:夜晚灰色沉寂,白昼明亮欢快;太阳神既温柔体贴,又威严正直。这些意象相互碰撞、交织,充满张力。将这些意象置于英国浪漫主义诗歌中,独特之处也值得注意。崇高是西方美学理论的一个重要范畴,它强调自然界和艺术作品带给人惊心动魄的审美感受。浪漫主义运动之后兴起的自然诗受此影响,以表现大自然巨大威力的意象居多,巍峨的高山、汹涌的大海、肆虐的狂风等意象获得浪漫主义诗人的青睐。相比之下,《阿波罗礼赞》一诗的意象则更多展现了大自然清新亲切的一面,传递出诗人极具个性色彩的思想情感。

五、结语

古希腊神话反映了远古时期人类对自身存在和宇宙的认知。在原始初民眼中,自然界的力量神秘又强大,于是将其人格化,并产生了自然崇拜。随着生产力不断发展,浪漫主义时期人们对大自然的认识和支配能力早已不可同日而语。雪莱创作出《阿波罗礼赞》这种神话题材的诗歌,一方面得益于神话具有深刻、独特、大众化[11]的特点,使之成为能够持续滋养后人的活水之源;另一方面则由于雪莱本人既有丰富的思想情感,又有出众的创作才能。席勒认为:“希腊人的本性把艺术的一切魅力和智慧的全部尊严结合在一起……他们既有丰满的形式,又有丰富的内容;既能从事哲学思考,又能创作艺术;既温柔又充满力量。”[12]雪莱无愧于对自身“希腊人”身份的认定,诗中热情赞美的阿波罗亲切又威严。神话用典增强了诗歌的历史厚重感,雪莱塑造的阿波罗又丰富了神话中的太阳神形象,让人耳目一新,传递出诗人在新的社会历史背景下的思想情感追求。雪莱诉诸视觉和听觉感官,建立起一系列个性鲜明、生动活泼的意象,再现了远古时期希腊神话世界的精美浪漫。诗人对真情的渴望、正义的追求以及诗歌的信仰等炙热的情感既有时代特征,也有个人色彩,必将持续影响后世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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