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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南渡文人辞赋创作特征及成因论析

2023-02-19董秀秀

滁州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3年4期
关键词:郭璞体物南渡

杨 健,董秀秀

(1.滁州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安徽 滁州 239000;2.滁州职业技术学院 基础教学部,安徽 滁州 239000)

永嘉南渡文人现存辞赋作品数量不多,作品可考者仅37篇,而实存32篇,且辞赋创作者不多,作品分布也不均衡。永嘉南渡文人中有辞赋作品可考者不过九人,其中仅七人有作品流传至今,郭璞、庾阐两人的作品便约占辞赋总数的60%。①然而,即使如此,辞赋仍是永嘉南渡文人文学创作的重要组成部分。

一、永嘉南渡文人辞赋创作的总体特征

就现存作品来看,永嘉南渡文人辞赋创作主要具有以下几个方面的特征:

首先,在题材上,永嘉南渡文人多运用辞赋描绘山川风物,而较少用之抒情述志,因而体物赋较多,情志赋相对较少。现存作品中,如郭璞《巫咸山赋》《江赋》,庾阐《涉江赋》《海赋》,孙绰《游天台山赋》等便是描绘山川之作,而《蜜蜂赋》《蚍蜉赋》《蝉赋》《井赋》《水赋》等或赋动物,或写静物,属于风物类题材,至于庾阐《扬都赋》和王彪之《闽中赋》,虽是描绘地域之作,但赋中花了大量笔墨对该地的物产进行了详尽的描绘,因而在题材上它们也可归为此类,这类题材的作品约占永嘉南渡文人辞赋总数的65%。相对而言,抒情言志之作则要少的多,其中郭璞《流寓赋》《登百尺楼赋》抒发了对西晋覆灭、百姓辗转流徙的悲惨社会现实的痛惜之情,尚可称为佳作,如果放宽标准,歌功颂德、体玄悟道亦可勉强算是情志表达的话,则王廙《白兔赋》、郭璞《南郊赋》、庾阐《闲居赋》也可归入情志赋的范畴。

其次,在形制方面,形制短小之作与体物大赋并存,而以体物小赋为主。现存作品除郭璞《江赋》、庾阐《扬都赋》以及孙绰《游天台山赋》篇幅较长,沿袭汉晋大赋,继续走铺张扬厉、逞辞竞采一路外,其他如《蜜蜂赋》《蚍蜉赋》《盐池赋》等大部分描写风物的作品以及《流寓赋》《登百尺楼赋》《闲居赋》等抒情述志之作,大多形制短小,篇幅不长。

再者,在功用方面,永嘉南渡文人的辞赋多具明显的娱乐、消遣倾向,有些作品则纯粹是游戏之作。庾阐《恶饼赋》就是无聊时遣怀而作,其序文“聊作《恶饼赋》以释之”可以为证。孙绰《游天台山赋》序言也表明这是一篇“聊奋藻以散怀”之作。至于郭璞《蜜蜂赋》《蚍蜉赋》《龟赋》,庾阐《闲居赋》《藏钩赋》《浮查赋》,王彪之《水赋》《井赋》这一类描写风物之作,虽未明言“聊作”,但通读全文,不难发现其中包含着自娱或娱乐他人的倾向。而类似王廙《白兔赋》《中兴赋》之作,其主旨与汉晋大赋歌功颂德之作无异,它们又何尝不是适应统治者娱乐需要而产生的呢?因而永嘉南渡文人除郭璞《登百尺楼赋》《流寓赋》,梅陶《鵩鸟赋》等少量赋作外,其余大部分作品都具有比较明显的娱乐、消遣倾向。

此外,在语言方面,永嘉南渡文人的赋作也十分讲究词藻的运用,像郭璞《江赋》、庾阐《扬都赋》、孙绰《游天台山赋》这类作品,篇幅庞大,规摹汉晋大赋,逞辞竞采,崇尚绮丽,自不待言;就是那些形制短小之作,也多追求辞藻的华美,例如庾阐《闲居赋》:

既乃青阳接荫,木槿开荣。森条霜重,绿叶云倾。阴兴则暑退,风来则气清。前临塘中,眇目长洲。晨渠吐溜,归潮夕流。顾有崇台高观,凌虚远游。若夫左瞻天宫,右眄西岳。甍飞彤素,岭敷翠绿。朝霞时清,沧浪靡浊。

赋中对于居住环境的描绘,简直就是一幅绚丽多姿的风景画,其“遣言贵妍”的倾向与汉晋大赋相比也毫不逊色。至于郭璞《蜜蜂赋》、孙绰《望海赋》、庾阐《海赋》也是“结藻清英”“烂若披锦”之作。对此刘勰《文心雕龙·时序》有这样一段叙述:

逮明帝秉哲,雅好文会,升储御极,孳孳讲艺,练情于诏策,振采于辞赋,庾以笔才逾亲,温以文思益厚,揄扬风流,亦彼时之汉武也[1]674。

明帝重视文艺,其辞赋讲究“振采”,自然对当时包括永嘉南渡文人在内的文坛赋家,有着引领风气的影响,刘勰之言“彼时之汉武”,本意虽是针对御用文人而发,但客观上,在讲究辞藻铺排方面,说此时“振采”之辞赋“亦彼时之汉武”并不过分。

二、永嘉南渡文人辞赋创作类型

永嘉南渡文人的辞赋作品从题材上划分,主要有山川风物、情志、地域三类,现就这三类辞赋的形式与内容作简要探析。

(一)山川风物赋

这类赋是以描绘一地具有特色的自然山水以及物产等为主要内容。在形制上,长篇巨制与篇幅短小之作并存。前者多规摹汉晋大赋,一般篇幅较长,语言瑰丽新奇,注重辞藻的修饰,气象宏大,而在内容方面,则多描绘山的高峻,江河的区位以及波涛的气势,至于树木、飞鸟、游鱼等山林或江河里的物产,则是这类辞赋经常关注的对象,郭璞《江赋》与孙绰《游天台山赋》即是其典型代表;后者则多是体物小赋,常就某一具体事物展开描绘,篇幅相对较小。

试看郭璞的《江赋》,据《晋书·郭璞传》记载,“璞著《江赋》,其辞甚伟,为世所称。[2]”作为长篇大赋,《江赋》辞藻瑰丽,造语壮伟,气势雄奇,早就为世人所关注。赋的开头“惟岷山之导江,初发源乎滥觞”,“总括汉泗,兼包淮湘”,描绘长江之长;“绝岸万丈,壁立赮驳”,写地势之险;至于“骇浪暴洒,惊波飞薄”,“长波浃渫,峻湍崔嵬”,则渲染水势的迅急与汹涌,其中体现出来的是“呼吸万里,吐纳灵潮”的雄伟壮阔的气势。接着作者列举了长江的水生动植物、矿产以及鸟类,加以大肆铺排,以显示其物产、宝藏的富饶;其后又描绘了长江的水运交通以及“芦人渔子”各色人等的水上生活。截至文末,此赋由水及山、由鱼到鸟,由物及人,从诸多方面刻画了长江“咨五才之并用,实水德之灵长”的特征,简直就是一幅多姿多彩、雄浑壮阔的山水画。又如孙绰《游天台山赋》,此赋序言即称天台山“峻极之状”“穷山海之瑰富,尽人神之壮丽”,赋中则描绘了蒙茏其上的荒榛,峥嵘险怪的山石,以显示天台山“幽邃窈窕”的特征,其中“赤城霞起而建标,瀑布飞流以界道”两句向来为人所称道。而后,“彤云斐亹以翼棂,皦日炯晃于绮疏。八桂森挺以凌霜,五芝含秀而晨敷”等句,则极力描绘了山中丰茂的林木以及云蒸霞蔚的景象,由此使得“山岳之神秀”的天台山尽现于读者眼前。此外,如郭璞《巫咸山赋》、庾阐《海赋》、孙绰《望海赋》等,也是永嘉南渡文人山川赋的代表作品。

至于体物小赋,一部分是描绘静物之作,如郭璞《盐池赋》以河东郡的盐池为描写对象,作者首先肯定了盐在自然界中的独特地位:“水润下以作碱,莫斯盐之最灵”,接着“吁凿凿以粲粲,色皜然而雪朗。扬赤波之焕烂,光旰旰以晃晃”四句,描绘了盐池的波光水色,盐块的晶莹剔透,最后“岂若兹池之所产,带神邑之名岳。吸灵润于河汾,总膏液乎浍涑”,则抒发了作者对家乡风物的偏爱之情。庾阐《恶饼赋》《浮查赋》《狭室赋》,孙盛《镜赋》等,也可归入此类。另一部分是以自然界的动物为描绘对象,代表作品有郭璞《蜜蜂赋》《蚍蜉赋》《龟赋》以及温峤的《蝉赋》。《蜜蜂赋》描绘了蜜蜂在丛林中不停地穿梭,以露水为食,构建蜂房,酿造香甜可口、“冰鲜玉润”的蜂蜜及其作为药材的重要作用;《蝉赋》虽仅存“饥噏晨风,渴饮朝露”两句,描绘蝉的饮食习性,这与“吮琼液于悬峰,吸赮津乎晨景”(《蜜蜂赋》)的描绘相似,由此可以推想这也是描绘蝉的相关特征的体物之作。

与对山川江海的大肆铺陈的体物大赋不同,这类辞赋不仅形制短小,且时常杂糅玄理,从而将体物与悟道两者结合在一起。例如《蚍蜉赋》“乃吞舟而是制,无小大与轻重。因无心以致力,果有象乎大勇”,便是对《庄子·逍遥游》篇小大之辨与自然无为思想的申述。至于“混全朴与不才”(庾阐《浮查赋》),“轩槛寥豁以外朗”(《狭室赋》),则与“大朴无象”“形混素波”(孙绰《赠温峤诗》),“寥朗无厓观,寓目理自陈”(王羲之《兰亭诗》),有殊途同归之处。而王彪之《水赋》中“浑无心以动寂,不凝滞与方圆。湛幽邃以纳污,泯虚柔以胜坚”四句,则纯粹是体悟老庄思想的理语。

(二)情志赋

永嘉南渡文人辞赋作品中尚存一部分抒情述志之作,这里姑且称之为情志赋,这类辞赋不以物色描绘为中心,而重在表达某种情感或志向、意趣。具体而言,它又可分为三类:

第一类是表达真情实感的作品,以郭璞《流寓赋》《登百尺楼赋》与梅陶《鵩鸟赋》为代表。它们多是借辞赋创作抒发作者的内心感受,因而作品中具有明显的情感线索,例如《流寓赋》约作于永嘉二年,主要记述郭璞家乡河东郡遭刘渊侵扰一事,作者通过记述自身辗转流徙的路线以及沿途所见的情状,描绘了永嘉年间河东地区遭侵扰后荒凉破败的景象:“观屋落之隳残,顾徂见乎丘枣。嗟城池之不固,何人物之稀少。”而对流寓艰险与时局动荡的感慨悲叹也尽显其中,如“戒鸡晨而星发,至猗氏而方晓”,“诘朝发于解池,辰中暨乎河北”,“背兹邑之迥逝,何险难之多历”,则是对背井离乡、流浪逃窜的辛酸与艰险的描绘,而沿途所见,又增加了他对社会动荡不安、国家险象环生的现实的焦虑与感慨,整篇辞赋充满了压抑沉郁的情感。另如《鵩鸟赋》,文虽不存,但由序文“余既遭王敦之难,遂见忌录,居于武昌,其秋有野鸟入室,感贾谊《鵩鸟》,依而作焉。”可知这也是一篇借伤悼古人以抒己怀的作品。这类赋作情感真挚,态度比较严肃,包含较多的社会内涵,因而具有较强的艺术感染力。

第二类是体悟玄理之作,这类作品大多是敷衍老庄哲理,以赋谈玄,实开东晋玄言赋之风气,代表作品有庾阐《闲居赋》、孙绰《遂初赋》。上文论及的体物小赋,有的已经具有事物描绘与玄理体悟杂糅的特点,只不过其中的玄言成分所占比例很小,往往只是两三句点到为止。而像《闲居赋》《遂初赋》等则多半是对老庄哲理的阐发与体悟,玄言气息已经相当浓厚,如《闲居赋》曰:“体散玄风,神陶妙象。静因虚来,动率化往。萧然忘览,豁尔遗想。荣悴靡期,孰测幽朗。故细无形骸之狭,巨非天地之广。音兴乎万韵,理绝乎一响。”其中虽有“青阳接荫,木槿开荣。森条霜重,绿叶云倾”等少量景物描绘,但与那些纯粹以体物为目的的辞赋大不相同,它们并无独立的地位,只是为作者“聿来忘怀,兹焉是托”服务而已。 孙绰《遂初赋》文虽不存,但据赋序:“少慕老庄之道,仰其风流久矣,却感于於陵贤妻之言,怅然悟之”,可知此赋是悟道之作无疑,明人张溥亦云:“《遂初》林阜,足薄华幕,盖远咏老庄,萧条高寄,其素志也,赋云乎哉”[3]。

如果放宽尺界,承认那些对朝廷的赞美与对帝王的歌颂也是一种“情志”,那么如王廙《白兔赋》《中兴赋》以及郭璞《南郊赋》这类歌功颂德之作,可划为情志赋的第三类。由“丞相琅琊王始受旄节,作镇北方”“方将朝服济江,传檄旧国”“建中兴之遐祚兮,与二仪乎比长”等句可以得知,《白兔赋》是对司马睿作镇江左、建立东晋事迹的歌颂,而《中兴赋》虽已失传,但据作者《奏〈中兴赋〉上疏》可知它也是歌颂中兴,“宣扬盛美”“嗟叹咏歌”之作。至于《南郊赋》主要记述元帝于建康登基践祚,“宗皇祖而郊祀”的典礼仪式,描绘的场面虽“穆穆以大观”[1]701,但终究是代帝王立言,其歌功颂德严重脱离了实际,因而难免内容空洞,形式呆板,语言也枯燥乏味。

(三)地域赋

地域赋,顾名思义,以一地的自然环境、风土人情、经济状况、物产、建筑等为描绘对象,在一定程度上与山川风物赋相似,只是它多以城市或某一特定地域为中心,而非描绘具体一座山、一条河或一种动植物。永嘉南渡文人的地域赋有四篇:王廙《洛都赋》、庾阐《扬都赋》《吴都赋》、王彪之《闽中赋》,除《扬都赋》内容较为完整外,其余三篇都已散佚,是后人从类书中辑得的若干残句。就这四篇看来,前面三篇以城市为描绘的中心,可称作京都赋,而《闽中赋》虽非如此,但从内容来看,与前面三篇相比,亦存在很大程度的相似性。试看下面两段文字:

木则灌以杞梓,被以秋棠。

竹则笭风箘笿,篠簜林箊。

草则陵苕海藻,山英江蓠。

果则黄甘朱橙,杨桃琵琶。

——庾阐《扬都赋》

木则藤虹笼采于峻丛,流星丽光于高林。

果则□椑朱柿,扶余枇杷。缃箬素笋,彤竿绿筒。

竹则苞甜赤箬,缥箭班弓。

药草则青珠黄连,奉柏决明。苁蓉鹿茸,漏芦松荣。

——王彪之《闽中赋》

两篇作品都描绘了竹木、瓜果等同样的事物,对每一物类则罗列若干具体物品,而且所用句式也基本相似,以四言句为主,这些方面足以证明它们之间的相似性。仔细分析,不难发现这类辞赋具有以下两个特点:

一是明显具有汉大赋的遗迹,例如描写的事物繁富多样,而且逞辞竞采,大量运用奇僻字,刻意经营之态跃然纸上。作品中对某一事物的描绘简直可以当作类书来读,仅从上面所引文字即可看出两赋对瓜果竹木的反复铺陈,此外文中大量生僻字词的运用,如“兽则騊駼狻猊,锯牙披蹄”“鱼则鲛鳣鳍鲔,比目鲿鲨”等,亦与汉大赋如出一辙。而王廙《洛都赋》虽是西晋时作品,今已残缺不全,但其中对洛阳及其附近的盐池、温泉、市肆以及城市里的奇珍异品的记述也比较详细具体,由此可以推断它也是形制庞大之作。

二是描绘的物产与风景多具南方特色。除王廙《洛都赋》创作时间较早,描写的是中原洛阳的风物以外,其他三篇均是对江南地域自然环境与风土人情的描绘。将《洛都赋》与其它三赋比较,便可以发现,前者虽然有对物产的描绘,但所占比重甚小,主要还是对宫殿与城市其他建筑以及勾栏瓦肆等商业市场的描摹;而后者则更加侧重对南方自然风物的大肆铺排,《闽中赋》列举了甘蔗、枇杷等南方所产的水果,《扬都赋》不仅如此,还对山林、鸟兽虫鱼、宝怪、宫殿、江河湖海等诸多事物进行了精心的刻画与夸饰,如“黄甘朱橙,杨桃琵琶”即是南方所产水果,而其中涉及的洞庭、太湖、松江、东江、娄江、苍梧、钟山等也是江南的水系或地名。

除上述三类作品外,王廙《笙赋》、王羲之《用笔赋》与庾阐《藏钩赋》等亦各有特色。《笙赋》是一篇描绘乐器的作品,作者首先描绘了制作“笙”这种乐器取材的独特性:“取不周山之竹,曾城之匏”;然后说明制作笙的精细工艺:“弱舌纸薄,铅锤内藏。合松臈以密际,糅彤丹以发光”;最后描述了笙的用途与特点,可以用于“亲昵远游,登山送离”的场面,由它发出的音乐“直而不倨,曲而不佻。疏音简节,乐不乃妙”,因而可以发挥“移风易俗,兴洽至教”的重要作用,这鲜明体现了儒家“音乐——人心——治道”的文艺思想。《用笔赋》是描绘书法艺术的一篇佳作,作者不仅是书法大家,精通搦管运笔,而且他关于用笔的文学描绘亦相当传神,作者连用形象生动的譬喻来形容运笔之势,如“若长天之阵云,如倒松之卧谷。时滔滔而东注,乍纽山兮暂塞”“草草眇眇,或连或绝。如花乱飞,遥空舞雪”。一位书法大家竟能以如此生动形象的笔触描绘书法艺术,实乃独具匠心,难能可贵。至如庾阐《藏钩赋》,描绘的是一种名为“藏钩”的游戏,而作者也是本着游戏的态度写作的,因而它可谓名副其实的“游戏”之作。

三、永嘉南渡文人辞赋创作的影响因素

永嘉南渡文人辞赋创作风气不盛,在题材、形制、功用等方面呈现出上述特点,有着深刻的社会、历史、人文背景,它们是诸多复杂因素共同影响下的结果。

一是现实政治局面的影响。永嘉南渡文人几经周折,来到江南,在兵荒马乱之中,谋生劳碌之时,“苟全性命于乱世”的心理阴影尚未消除,怎有心思从事辞赋创作?无论是歌功颂德,还是体物写志,创作辞赋都需要一个安定的环境,这个环境既包括安定的社会政治局面,也包括相对消闲的心理状态。而在南渡之初,这两者都不可得,故而此时辞赋作品寥寥无几,创作风气不盛,便在情理之中了。即使偶有所作,也难以逃脱在辗转流徙的过程中散佚的命运。

二是江南自然环境的影响。永嘉南渡文人辞赋中,喜爱描写山川风物,而且多具江南地方特色,这不能不说是受到了江南自然环境的影响。“东晋以后,随着赋家生活环境和文学活动空间由北转南,江南秀丽的山水景色为山水赋的出现,准备了充足的客观条件。[4]”庾阐《涉江赋》、孙绰《游天台山赋》、王彪之《庐山赋》中描绘的山水便是江南山水,而《扬都赋》《闽中赋》则是描绘扬州、闽中两地的风土与物产,在与王廙《洛都赋》(西晋时所作)两相对比中,可以发现前者更多的是对江南山川风貌、自然物产的铺排,后者则多是对宫殿、楼台、市肆的描绘。尤其是庾阐、孙绰、王彪之等后起之秀,身处东晋政权渐趋稳固之世,身心比较闲适,因而得以悠游山水,创作出描绘山川风物的辞赋来。

三是辞赋发展趋势的影响。两汉辞赋在经历了由骚体到散体再到汉魏之际抒情小赋的发展演变后,到西晋之时已走到了繁盛的尽头,尤其是规制宏大之作,虽然有潘岳《西征赋》《闲居赋》,左思《三都赋》接踵其后,但也难以扭转大赋渐趋衰落的命运。至于东晋,更是如此,庾阐作《扬都赋》,意欲通过庾亮取重当时,不料却落得了谢安“屋下架屋,事事拟学,而不免俭狭”的嘲讽[5],东晋初年大赋之颓势由此可以管窥一二。至于形制短小的辞赋,多体物之作,娱乐消遣倾向明显,游戏成分较多;其中虽有一、二抒情述志之作,也难以超越汉魏抒情小赋的艺术成就,直至晋宋之际陶渊明《归去来兮辞》《闲情赋》问世,才迈上一个更高的台阶。永嘉南渡文人辞赋创作风气不盛、成就不高,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此外,辞赋本身的功用也影响到了永嘉南渡文人的创作。纵观两汉、西晋辞赋,不外乎四种功能:规劝讽谏、歌功颂德、体物写志、娱乐消遣。辞赋的规劝功能早在汉代就受到了质疑,扬雄《法言·吾子》曰:“讽则已;不已,吾恐不免于劝也。[6]”辞赋欲讽反劝的效果,自然不宜被永嘉南渡文人当作规讽最高统治者的工具,当时承担了这项功能的主要是章表奏疏等应用性文体。东晋政权草创,百业待兴,自然也无功可歌,无德可颂,当时虽有王廙《白兔赋》《中兴赋》存世,其歌功颂德之用倒不明显,反是慰藉效果溢于言表。社会历史状况限制了辞赋的前两项功能,因而体物写志、娱乐消遣的功能便在永嘉南渡文人的辞赋作品中凸显出来,其作品多描绘江南自然风景与物产,其中时或杂糅玄理,体玄悟道,也就不足为奇了。

注释:

①本文所谓永嘉南渡文人,指在永嘉元年至大兴四年(307-321)间渡江,且有文学作品存世者或据史传记载其能文者,共13人。之所以将时间下限定在大兴四年,理由有二:一是中原动荡,不少永嘉年间意欲南渡的文人,几经周折到达江南时,已是东晋大兴年间;二是东晋政权建立之初,内忧外患严重,政权稳定尚需时日,因此这段时间仍可视为永嘉时期的延续。此处统计数据主要依据严可均《全晋文》,并参考了程章灿《魏晋南北朝赋史》中《先唐赋辑补》一文。永嘉南渡文人现存辞赋32篇(含佚文、残句),此外,仅存题目或序文而无正文者5篇。创作情况具体如下:郭璞10篇;庾阐9篇;王廙4篇,存目1篇;王彪之5篇,存序1篇;孙绰2篇,存序1篇;温峤、王羲之各1篇;孙盛、梅陶各存赋序1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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