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曹魏时期淮阴县所属问题考辨

2023-02-19王登昊

湖北文理学院学报 2023年12期
关键词:广陵曹魏淮阴

王登昊

(渤海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辽宁 锦州 121013)

淮阴县秦时已置,西汉属临淮郡。东汉属下邳国。三国时,淮阴县所在之徐州成为曹魏政权的东南边境,战事颇多。关于曹魏淮阴所属,《三国志》史料缺乏(1)《三国志·吴书》提及东汉步骘、步夫人籍贯时言“临淮淮阴”,提及鲁肃言“临淮东城”,但东汉明帝后已无临淮郡建制,魏、吴两国均不见有临淮郡。西晋太康时重设临淮郡,但不领“淮阴”“东城”两县。此“临淮”不符合东汉中后期建制,亦不符合《晋书·地理志》中临淮郡之建制,疑误。后文所提“下邳”说及“广陵”说均不以“临淮淮阴”为据。。《晋书·地理志》云淮阴县属广陵郡,并且成为郡治[1]452。洪亮吉《补三国疆域志》[2]和金兆丰《校补三国疆域志》[3]认为淮阴属下邳;谢钟英《〈补三国疆域志〉补注》[4]及吴增仅《三国郡县表附考证》[5]2867-2868则认为淮阴属广陵。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三国西晋时期》[6]9-10采谢、吴之说,将淮阴放入广陵版图内。《中国行政区划通史·三国两晋南朝卷:上》[7]354-355(下文简称《通史》)叙述了黄初二年(221年)、景初三年(239年)、景元三年(262年)三次不同时间段曹魏行政区划,均以淮阴属下邳。田余庆《汉魏之际的青徐豪霸》[8]118及陈健梅《魏吴对峙中魏国的攻防体系与战略目标——基于行政区与军事区的考察》[9]均涉及淮阴属广陵,但并无详细论证。《通史》著者之一孔祥军在《三国政区地理研究》[10]中认为淮阴属下邳。可见,学界对淮阴所属问题有明显分歧。

最早提出曹魏淮阴属广陵的人为胡三省,《资治通鉴》正元二年(255年)有胡《注》:“魏之广陵徙治淮阴,汉之广陵废弃不治。”[11]2426但胡三省为宋末元初人,距曹魏时代较远,无法知道他从何得此结论以及是否符合事实。曹魏时期广陵郡淮水以南的县制几乎尽废,下邳郡以东,淮南仅存淮阴,所以淮阴实际上成为曹魏东南边境线上的构成一点,厘清淮阴所属,对认识曹魏东南战略有所裨益。

一、胡《注》淮阴和《水经》“下邳淮阴”

针对淮阴所属学界大致可分两派,即属广陵或属下邳。吴增仅考证广陵辖县有淮阴、淮浦、海西、凌、广陵、江都、海陵、射阳、高邮、堂邑、舆、东阳、安平、盐渎,但除淮阴、淮浦、海西、凌之外,其余均在曹魏被废或沦为孙吴属县[5]2867-2868。吴增仅淮阴属广陵的结论源自胡《注》及《读史方舆纪要》,胡《注》为:“魏之广陵徙治淮阴,汉之广陵废弃不治。”可知,淮阴属广陵且作为郡治;广陵之前的郡治广陵县被废置。《读史方舆纪要》云:“三国魏移郡治淮阴,而以故城为边邑。”[12]1114此处故城指广陵县故城。胡《注》是广陵一派最早也是最直接的史料依据。下邳一派《通史》著者据杨守敬《三国郡县表补正》引《水经》“又东北至下邳淮阴城西”[13]341-342,认为曹魏淮阴属下邳。笔者认为,研究淮阴所属,应当先分析两派所据之史料是否可靠。

(一)“淮阴属广陵”说所据之胡《注》

段熙仲提到胡《注》在《资治通鉴》黄初六年(225年)下两次言“下邳淮阴县”[11]2225-2226,《宋书·州郡志》亦未提到徙治之事,“谓广陵郡徙治之说或出误会”[14]2575-2576。胡《注》两次所言的“下邳淮阴”值得剖析。

第一次为胡三省引《水经》:“又东南至下邳淮阴县入于淮。”[11]2225但在《水经》中此言为:“又东南至下邳淮陵县,入于淮。”[15]554此处在陵字上和胡《注》引文有所不同,淮陵和淮阴在地理位置上相去颇远,杨守敬认为是胡《注》之误,胡《注》在《资治通鉴》泰始六年(271年)条下又引《水经》曰:“东南至下邳淮陵县入淮”[11]2511。说明这确是胡《注》引文之误。

第二次为胡三省在黄初六年(226年)魏文帝到精湖下的注解:“据蒋济传,精湖在山阳;山阳在下邳淮阴县界,今楚州山阳县。”[11]2226但此言和史料有所出入。《蒋济传》内容为:“车驾幸广陵,济表水道难通,又上《三州论》以讽帝。帝不从,于是战船数千皆滞不得行……还到精湖……一时开遏入淮中……吾前决谓分半烧船于山阳池中”[16]451-452。“幸广陵”说明魏文帝到了广陵界之内,此处“水道难通”,应该指广陵水道。《三州论》云:“淮湖纡远,水陆异路,山阳不通,陈敏穿沟”[15]714,“陈敏”应作陈登(2)此文为曹魏初年蒋济《三州论》中的内容,而陈敏为西晋惠帝时人,不可能出现在曹魏蒋济的文中。清代学者刘文淇自言从《水经注》旧本中引“陈登穿沟”。《水经注疏》中杨守敬及熊会贞均以“陈敏”为陈登,第2558-2559页。田余庆在《汉魏之际的青徐豪霸》一文中推测:“但考之史实,作陈敏不对,作陈登则近情理。”田余庆:《秦汉魏晋史探微》,第120页。。陈登所“穿”之“沟”为中渎水道,陈登当时任广陵太守,说明这条水道在广陵境内。《水经·淮水注》云:“中渎水又东,谓之山阳浦,又东入淮”[15]714。山阳浦应和山阳池相连,说明山阳池在中渎水通入淮水的环节上,即在广陵界内。《宋书·州郡志》云:“山阳令,射阳境地,地名山阳”[17]1055,射阳在东汉、西晋均属广陵。《读史方舆纪要》言山阳县云:“汉临淮郡射阳县地,后汉属广陵郡……以境内有山阳津而名。”[12]1073。可见山阳在广陵界内,不在下邳界内。所以有“车驾幸广陵”,若如胡《注》“下邳淮阴”,则《蒋济传》该言车驾幸下邳。此条胡《注》有待商榷。

胡三省并非仅一处言淮阴改属,景元四年(263年)下有胡《注》:“盖魏广陵郡治淮阴故城。”[11]2477太元三年(378年)下有胡《注》:“淮阴、盱眙,前汉并属临淮郡;后汉、晋以淮阴属广陵。”[11]3286但史料中看不到改属证据,所以不能因两次“下邳淮阴”而认为“徙治”不存在,亦不能因胡《注》有言而相信,只能说明胡《注》前后存在矛盾。建安元年(196年)下胡《注》引《郡国志》:“盱眙、淮阴二县属下邳国。”[11]1980或许在胡三省看来,建安初淮阴属下邳。结合正元二年(255年)的“徙治”,以及太元三年(378年)后汉“淮阴属广陵”,笔者认为此处揭示了一个淮阴改属的时间线索,也许在字里行间中透漏出的是淮阴在建安初年属下邳,而后改属广陵,在这之中存在一个转化的过程。

(二)“淮阴属下邳”说所据之《水经》

杨守敬曰:“国朝洪亮吉《补疆域志》,大抵上承《续汉志》,下接《晋志》,揣度出之,而于本书纪、传且多不照。”[13]235不过《通史》所据《水经·淮水》“又东北至下邳淮阴城西”却值得解析。“下邳淮阴”即指淮阴属下邳,但是否指曹魏时期的区划还需考证。有学者考证《水经》成书之年代,如戴震指出作者“大抵三国时人”[14]3208,段熙仲认为:“《水经》之作当在二二三年至二二六年左右矣”[14]3407,即曹魏黄初四年至黄初七年左右,但这只是大致推测。考之《水经·淮水》,有“又东北至九江寿春县西”[15]707。九江郡在汉时称九江,曹魏黄初二年(221年)改作淮南国,“邯郸怀王邕,黄初二年封淮南公,以九江郡为国。”[16]591《宋书·州郡志》云:“魏复曰淮南,徙治寿春。”[17]1033不论《水经》何时代所作,单就“淮水”条说,应该写在黄初二年前,甚至很有可能写在汉末。虽然《水经》文字不多,但记述了一百多条河流,在当时的交通条件及信息传递情况下,写作可能跨越了较长的时段。所以还不能确定“九江寿春”及“下邳淮阴”指的到底是东汉还是曹魏的行政区划。

分析“广陵”和“下邳”两派所据之史料,都存在一定的商榷之处,两派观点均有待补充。

二、汉末淮泗之地的政区变迁——由“下邳”入“广陵”的淮阴

笔者认为,了解淮阴所属,应将其归入当时历史和地理环境中进行考察,从东汉末年到西晋统一,徐州都处在战争地带,其沿革形势应同和平地区有别。

(一)淮阴和“广陵泗口”之关系

《三国志·刘晔传》提到魏文帝黄初五年(224年)“幸广陵泗口”[16]446。《水经·淮水注》云:“淮、泗之会,即角城也。左右两川,翼夹二水,决入之所,所谓泗口也。”[15]713泗口为淮、泗交汇之处,后云:“又东过淮阴县北。”[15]713说明泗口在淮阴县以西。《读史方舆纪要》云:“清河即泗水也……谓之清口,亦曰泗口,亦曰淮口。”[12]888即泗口也叫淮口。

《水经·淮水注》云:“城(淮阴)西二里有公路浦”[15]713,《太平寰宇记》云:“公路浦,淮口也。”[18]2462淮口并非泗口专称,颖水、柴水等入淮之处亦称淮口。但淮阴西侧史料可见只有泗水流入,所以此淮口很有可能指的便是淮泗口,公路浦恰好正处在淮阴西部。《正德淮安府志》云:“公路浦即泗口也。”[19]20既然公路浦就是泗口,就说明泗口和淮阴城只相距两里,这个距离是不算远的。“《南北对境图》曰:淮阴县距淮五十步,北对清河口十里”[11]3290,即使照这个距离算,淮阴距泗口也不算太远。如此相近的距离,若泗口属广陵,淮阴可能同属广陵。

泗口在军事上发挥着较大作用,周亚夫“使轻兵绝淮泗口,塞吴饷道。”[20]南北朝高闾言:“又欲修渠通漕,路必由于泗口”[21]1207。唐朝“齐州总管李世勣繇淮、泗讨之。”[22]西汉泗水由睢陵县入淮,东汉末年泗水由淮阴西处淮泗口入淮[23]。汉代淮阴和泗口相距颇远,两者之间没有直接关系。西晋的史料中,也没有泗口所属记载,谭其骧在《中国历史地图集》中将西晋泗口标在广陵郡之内[6]51-52。张煦侯据《补三国疆域志》中广陵属县猜测泗口属淮浦县[24],洪氏《志》中广陵不领淮阴,淮浦治所距泗口较远,将如此重镇归入淮浦好像还需商榷。西晋末年,泗口和淮阴的战略重要性陡然上升,或许这可以帮助我们探析两者之间的关系。

祖逖“达泗口,元帝逆用为徐州刺史”[1]1694,后祖逖北伐,“屯于江阴,起铸冶兵器,得二千余人而后进。”[1]1695“江阴”应做淮阴(3)参见《晋书》卷62《列传第三十二·校勘记》云:“逖即北渡,不得再囤江阴,《建康实录》五、《通志》一二五及《御览》三〇七、《册府》四一三皆作‘淮阴’,疑是。”第1702页;《资治通鉴》卷88《晋纪十·愍帝建兴元年》中记为“遂屯淮阴”,第2801页。,祖逖选择淮阴屯兵,似乎和在泗口接任徐州刺史有某种关系。后东晋卞敦任“徐州刺史,镇泗口。及勒寇彭城……与征北将军王邃退保盱眙”[1]1874,同样的徐州刺史和泗口,王邃“镇淮阴”[1]156并为“徐州刺史”[1]161。其后刘遐因战功“迁……徐州刺史……代王邃镇淮阴。”[1]2130可以发现东晋初期这几位徐州刺史不是镇泗口便是镇淮阴,并且在石勒来犯时,镇泗口的卞敦和镇淮阴的王邃一同退守盱眙。《晋书·元帝纪》云:“丹杨尹刘隗为镇北将军……镇淮阴。”[1]154而《晋书·刘隗传》中却云:“拜镇北将军……率万人镇泗口。”[1]1836-1837笔者认为镇淮阴和镇泗口的区别并不代表史料间的矛盾,而正说明了泗口和淮阴的整体性。陈金凤言:“东晋虽退守淮河以南,却仍以淮阴、泗口为北伐基地”[25]。史念海言:“泗口之南就是淮阴,泗口既然重要,淮阴亦不能稍有差池。”[26]淮阴和泗口可谓休戚与共。

金兆丰及谢钟英均认为泗口属淮阴。另外《水经·淮水》云:“又东北至下邳淮阴县西,泗水从西北来流注之。”[15]713上文提到,《水经》作者大概为汉时或曹魏时人,经文言泗水在淮阴县注入淮水,这也从侧面证明泗口在淮阴界。《刘晔传》既言“广陵泗口”,照上文泗口和淮阴的位置及关系来说,淮阴也应当属广陵。

(二)“广陵太守”陈登在淮阴筑堰

今淮安市有一处东汉修建的水堤工程,名洪泽湖大堤,亦名高家堰、高加堰或捍淮堰。《中国文物地图集·江苏分册:下》云:“始建于东汉建安五年(200年),广陵太守陈登初筑土堤30里于武墩,称捍淮堰”[27]。《天下郡国利病书》云:“三国时广陵太守陈登所筑,中地庳而工高。北自韩信城五里至青墩……每淮溢入湖,赖此堰以障之,不则径冲黄浦口,趋射阳湖,而运道梗矣。”[28]胡阿祥、胡箫南认为:“高家堰的修筑历史颇为悠久,先是东汉末年广陵太守陈登筑堰,意在阻障淮水东泛。”[29]此堰修建在东汉末年淮阴县地内,距韩城城址及甘罗城址均比较近。“州牧陶谦表登为典农校尉,乃巡土田之宜,尽凿溉之利,秔稻丰积。”[16]230陈登任广陵太守前就重视水利灌溉,任太守后有“穿沟”之事。《太平寰宇记》云:“爱敬陂,在县西十五里。魏陈登为广陵太守,初开此陂,百姓爱而敬之,因以为名。亦号陈公塘。”[18]2446结合史料,陈登在任期间修筑高家堰之事是可信的。

东汉针对郡太守的权限,存在“郡界”问题,即太守在没有被特殊允许之下,不能干预别郡事务。《续汉书·郡国志》云淮阴属下邳[30]。陈登作为广陵太守,并不具备管辖下邳属县职权。《陈登传》云:“太祖以登为广陵太守,令阴合众以图吕布。”[16]230陈登任太守初期,下邳归属吕布,逻辑上他亦不太可能将辖县交给陈登。笔者推测或为陈登协助曹操剿灭盘踞下邳的吕布后,淮阴由下邳划归广陵,这也可以和胡《注》中所暗含的时间线索联系在一块。《乾隆淮安府志》云:“建安五年,广陵太守陈登筑高加堰。”[31]曹操在建安三年(198年)平定吕布,下邳归入中央管辖,在此后做出淮阴改属有一定可能。只有在这个时间段前后淮阴已属广陵,陈登才能在淮阴修建规模庞大的工程。即大概在建安三年(198年)后,淮阴由下邳改属广陵。

(三)太康元年淮南区划调整

《晋书·地理志》云:“广陵郡汉置……淮阴”[1]452,西晋统一之年,“及太康元年(280年),复分下邳属县在淮南者置临淮郡”[1]451。淮阴在淮水南,如果淮阴属下邳,照上文的原则,淮阴应属临淮,不应属广陵。太康区划调整发生在和孙吴旧土接壤的徐州南部,应当经过深思熟虑。并且在史料中,亦不见太康元年前有调整广陵区划的记录。说明在统一前西晋之淮阴已属广陵,很有可能是承袭曹魏所来。但《宋书·州郡志》叙述广陵沿革时云:“晋武帝太康三年,治淮阴故城。后又治射阳”[17]1054。表面看好像淮阴作为广陵属县及郡治是西晋太康三年事。但考虑刚统一的时代背景及广陵存县情况,应当还有不同解读。“淮南滨江屯候,皆撤兵远徙,徐、泗、江、淮之地,不居者各数百里。”[16]1216在曹魏政权后期,广陵属县已大部分沦为废地。邓艾称:“开广陵、城阳以待吴人”[16]780。所以在晋朝统一之初,整个广陵只存半数县制。《宋书·州郡志》云:

射阳令,前汉属临淮,后汉属广陵,三国时废,晋武帝太康元年复立。

海陵令,前汉属临淮,后汉、晋属广陵,三国时废,晋武帝太康元年复立。

江都令,汉旧县。三国时废,晋武帝太康六年复立。江左又省并舆县,元嘉十三年复立,以并江都。

盐城令,旧曰盐渎,前汉属临淮,后汉、晋属广陵,三国时废,晋武帝太康二年复立,晋安帝更名。[17]1042,1054-1056

晋初广陵郡建制下,射阳、海陵、盐渎、江都均为重设,广陵、舆又是从孙吴手中刚收复,即太康元年至太康三年(282年)间,广陵建制处在一个恢复的过程中,太康三年的“治淮阴故城”很有可能是郡制恢复后,将本来延续曹魏治淮阴的传统以成文的形式记述下来。即治淮阴乃沿袭曹魏而来,并非太康三年广陵始治淮阴,淮阴改属应当发生在曹魏时期。

从“泗口”和淮阴关系、“广陵太守”在淮阴筑堰及太康区划调整来看,淮阴都和广陵紧密联系在一起,而下邳则缺少和淮阴的互动。因此笔者认为,曹魏时期淮阴县当属广陵不属下邳。

三、魏吴江淮博弈的东线布局——魏文帝“徙治淮阴”探究

既然曹魏淮阴属广陵,那么胡《注》中的“徙治淮阴”亦需探讨。魏吴长时间南北对峙下大致形成了三条战线,分别为西部荆州战线、中部扬州战线、东部徐州战线。淮阴为东线战场上具体的点,战争、环境、交通都是影响曹魏东线布局的重要因素,因此其“徙治”原因和内郡相比更为复杂。

首先为“徙治”时间问题。《通史》在广陵后言“治乏考”[7]354。吴增仅据《文帝纪》黄初五年“遂至广陵”[16]84及黄初六年(225年)“行幸广陵故城”[16]85推测:“曰广陵故城者,别乎新治而言。据此推求,则广陵徙治则在黄初五年、文帝初到广陵改易诸将守时也。”[5]2867笔者认为广陵郡治在黄初五年由射阳直接移治淮阴。

延康元年(220年)《满宠传》言:“大军南征,到精湖,宠帅诸军在前,与贼隔水相对。”[16]722精湖在广陵故城北,“隔水相对”说明孙吴军和曹魏军相距不远,如郡治在广陵故城岂非郡治已入孙吴手中。孙权曾任孙韶“为广陵太守”[16]1216,孙韶常年驻守在广陵对岸,使得“淮南滨江屯候,皆撤兵远徙,徐、泗、江、淮之地,不居者各数百里。”可看出孙吴对广陵有一定程度控制。黄初六年曹魏军中有留屯广陵的意见,“济以为东近湖,北临淮,若水盛时,贼易为寇,不可安屯。”[16]451说明孙吴能够对广陵内地造成军事干扰。且魏文帝广陵撤军时,孙韶派兵“于径路夜要之,帝大惊,寿等获副车羽盖以还。”[16]1132。证明孙吴可直接越过广陵沿江之县到达内地,广陵故城形同虚设,不适合作为郡治。

田余庆曾论证魏文帝黄初五年、六年亲征至广陵的原因:“是以解决青徐问题为主要目的”[8]116,即解决青徐地方势力。这一股势力在魏文帝继位时“鸣鼓擅去”[16]538,造成了严重的政治混乱。黄初五年魏文帝通过“改易诸将守”解决青徐问题。广陵作为徐州一部,从时间上看,改易或涉及广陵改治,即从治射阳改治淮阴。

从环境角度看,黄初六年,“是岁大寒,水道冰,舟不得入江,乃引还。”[16]85淮水和长江间的水道出现了结冰情况。早先为了应对自然环境,陈登修建了高家堰并疏通中渎水道。王子今提到:“射阳、博支二湖湖面广阔,风急浪高,阻遏航船。三国时这条人工河道的走向,则已改由樊梁湖北上至津湖再向北过白马湖,北入淮水了。”[32]可在陈登疏通中渎水后,仍“水道难通”,导致曹魏“战船数千皆滞不得行”,魏文帝诏令曰:“况连年水旱,士民损耗”[16]412,说明广陵水道不仅受季节影响,且自然环境不太稳定。在这样的自然环境之下,广陵南北水运交通无法保证大规模军事行动,淮阴以南土地成为魏吴共享的缓冲地,孙吴军队可以轻易跨过广陵直入淮泗周边,如“孙韶、张承等向广陵、淮阳”[16]1140,太平元年(256年),孙吴军队“自江都入淮、泗。”[16]1153淮水一失中原腹地即为前线,曹魏必须通过保护淮阴来捍卫淮水。

居延汉简33.8中有“临淮海贼”的记录:“临淮海贼∨乐浪辽东”[33],王子今指出“居延汉简33.8的年代至迟应在汉明帝永平十三年(70年)之前”[34]。明帝前临淮郡沿海之县有盐渎和海陵,这两县在明帝后又均属广陵。海贼汉末犹存,陈登任广陵太守时,“海贼薛州之群万有余户,束手归命。”[16]230这也证明当时海上交通颇为成熟。《傅嘏传》云:“恪不过遣偏率小将素习水军者,乘海泝淮,示动青、徐”[16]625。可知孙吴可通过淮水由海入陆,结合海贼史料,说明东汉之时广陵近海航行畅通。“东海郡的位置,正大致在汉王朝控制的海岸线的中点。”[35]广陵郡北邻东海郡,“临淮海贼”的名号说明了广陵在海路交通上的重要地位。广陵郡陆上还存在并海道,王子今指出:“并海道广陵至朐县间的区段,经由海陵、盐渎、海西。”[36]史念海指出:“由吴楚之叛乱,当可知自广陵至彭城之驰道,是实尤为重要”[37]。广陵至彭城之驰道当有一部分处在广陵境内。黄初六年文帝“从陆道幸徐。”史称:“戎卒十余万,旌旗数百里。”[16]85再加上“战船数千”,表明这支部队为水路并进。中渎水沟通江淮,其入淮之处在淮阴东山阳口处。淮阴紧靠连接黄海的淮水下游。也就是说淮阴处在泗口、山阳口、淮水入海口以及并海道的陆海交通网的枢纽处。“淮阴者,江、海通津”[12]1072,移治淮阴可以对东南交通有着更强的掌控,这种掌控既针对曹魏青徐地方势力,更针对着长江对面的孙吴势力。

黄初五年魏文帝“改易诸将守”,黄初六年广陵以北爆发了利城兵变,田余庆推测这次叛乱和青徐地方势力有很大关系。兵变失败后,领导人唐咨“走入海,遂亡至吴”[16]774。这样敏感的阶段,孙吴可以通过陆上或者近海联系青徐地方,实际上,太平元年(256年)孙吴正是派唐咨再入淮、泗。广陵在地缘上处在青徐地方和江南孙吴之间,长江、黄海、淮水环抱之中。通过移治淮阴来扼守交通枢纽是切断孙吴和青徐之间联系的必要举措。

建安初年陈登任太守期间不仅帮助曹操剿灭了吕布势力,更凭借着一郡之力两次击退孙氏进攻广陵的军队,“登乘胜追奔,斩虏以万数……登勒兵追奔,斩首万级。”[16]230两次战果斐然。《讨逆传》云:“曹公与袁绍相拒于官渡,策阴欲袭许”[16]1109,在官渡之战背景下,陈登在广陵的经营为曹操统一北方打造了一个稳定的后方环境,所谓淮阴改属也是加强广陵郡整体力量的一种体现,将处在交通枢纽处的淮阴归入广陵,实际上加强了广陵和内地的联系。曹操对孙氏的战略重点在扬州合肥一线,但曹操“四越巢湖不成”[38]。魏文帝继位后当即做出战略调整,选择了广陵作为战略前线。正因为广陵郡北对青徐豪霸,南临孙氏政权。但不论交通或自然条件,广陵都不适合作为战略前线,东南边境被迫收缩至淮阴。淮阴背淮水而望长江,东扼山阳、并海,西控泗口、徐州,坐镇中原黄海之间,将郡治放在此处,是为了保护领土、控扼交通枢纽。

曹魏徙治淮阴对东晋南北朝产生了较大影响,作为历史上第一次南北对峙,其战略抉择对后世具有借鉴意义。西晋后南北对峙的局面再次出现,东晋南朝常以淮阴为重镇,北朝同样知晓:“寿阳、盱眙、淮阴,淮南之源本也。”[21]1207淮阴在曹魏后成为了南北必争之地。“南北襟喉,江、浙冲要,其地一失,两淮皆未易保。”[12]1073“所谓中国得之,可以制江表,江表得之,亦以患中国者也。”[19]14这种对淮阴的重视正是从曹魏开始的。

综上所述,学界对淮阴所属问题存在分歧,大致有属广陵郡和属下邳郡两种观点,但考之两派所据之史料,都有待补充。考察《三国志·刘晔传》中“广陵泗口”和淮阴的相对地理位置,纵向看来,淮阴和“广陵泗口”从曹魏到东晋一直作为整体存在,可以视作一地;“广陵太守”陈登在淮阴境内修筑高家堰一事,符合郡太守的“郡界”权限,结合陈登配合曹操剿灭吕布一事,或可说明建安三年后淮阴由下邳改属广陵;西晋太康元年淮南区划的调整同样表明了淮阴属广陵及作为郡治乃西晋延续曹魏而来。笔者认为曹魏淮阴应属广陵,下邳说法有待商榷。广陵自汉末成为中央的东南边郡后,发挥着屏障的作用,而淮阴改属加强了广陵同中原的联系。通过文帝南征事件可知,黄初五年“改易诸将守”应涉及了广陵“徙治”淮阴。淮阴以南战乱因素及环境的不稳定,导致曹魏被迫废置广陵以南土地,淮南仅存淮阴,此时“徙治淮阴”既是被动之举,也是主动对交通枢纽的控制。淮阴在东晋南北朝时常为重镇,成为淮南之根本,而这种战略地位正是从曹魏开始逐渐形成的。从改属到“徙治”,淮阴县沿革是曹魏东南战略调整的体现。

猜你喜欢

广陵曹魏淮阴
扬州广陵:让古城焕发青春
一饭千金
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淮阴:母爱之都
曹魏的书法新纪元
淮阴:活跃着一支“老兵”调解队伍
大美广陵,诗意维扬
神兮 魂兮——感怀于许昌水系建设和曹魏古城修复而作
《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刍议曹魏屯田的背景及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