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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的河流

2023-02-19支奕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3年2期
关键词:定海路队砚池

我站在一座叫德行的桥上,看护城河水往南流淌。日脚绵长,水面漾着白晃晃的光,我看得出了神,心想那一定是我的过往。我童年的小伙伴们和我排着路队,沿着纵横的河道放学回家。我们饿着肚子,漫不经心地在定海的桥头或者桥尾道别,以为明天总会再见。最后我一个人来到德行桥,就那么顺着路走,一直走到离学校很远,一直走到盛家塘新村的一间空房子里。那真是一段寂寞的路程。我垂下手里的路队牌,先让它在那座水泥桥的护栏上行走,路队牌一路划过去,划过沿街的梧桐树干,划过高高低低的墙体,划下一道细碎的白色印痕。这时候,知了声忽然就铺天盖地地响起来了,我蓦地站住,像是听到脚下低回的水声。

在我童年的乡土课本里,定海是一座桥梁密布的海上古城。海河交错,城内永远弥散着若有似无的咸湿气息,像河中漂散的水草,像老城墙上斑驳的苔痕,沁入我潮湿的梦境。

我想我是迷恋定海的。这里有我熟悉的一桥一景,一草一木。哪怕有些我只在黑白老相片上见过,我也会真切地以为与之心意相通。我想象芙蓉洲路上那片曾经的芙蓉洲。莲叶田田,沙洲上的“民国”小姐穿着旗袍,袅袅婷婷地走过桥,坐进亭子里,一边赏莲,一边小心咬开男友从早餐铺子里买回来的生煎包。

周末无事的时候,我晃荡进东城根一带的小弄堂里,穿过低矮的民居,接著就看到一块四四方方的砚池。池水浮满绿藻,池子后面是一幢两层楼高的康夕老年之家。偶有迟暮老人出来,颤巍巍地收进晾晒的衣裳。天天与砚池做伴,老人们在想些什么,我想他们绝不会去费心思量谁曾在这里把毛笔肚里的墨汁淘洗干净。午夜梦回,他们会不会记起几百米开外的芙蓉洲,河中莲花朵朵,那位笑容干净的姑娘上哪儿去了?

芙蓉洲路一头连着昌国路。昌国路两边的老樟树很有些年份了,我喜欢扬起脖子,看漏下来的阳光在樟树叶子中间跳跃。清风拂过脸颊,心中自然生起一种欢畅。茂密的枝丫在天空舒展交叉,形成大片天然的清凉。我抚摸过它们苍老的树皮,青苔覆在上面,偶有蜗牛栖息其间,真是一件完美的静物。

少年无比寂寞,我开始在书中寻找慰藉。我在校图书馆的书架上看到一位流浪的女作家,她的祖籍在定海小沙。她是一条不羁的河流,她灵魂的源头就在这座岛上。她的名字叫陈平,她还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三毛。我读完了她所有的文字,又一些日子就过去了。我手里拿着《撒哈拉的故事》,站在夕阳西下的德行桥上,看护城河岸的草木都披上了微红的霞光,一阵风吹过来,几片叶子旋转着落入水中,像被虚掷掉的、轻如鸿毛的一段岁月。

很久以后,一个远方的人对我说,支奕,你是一条舟山的河流。他指的是人生的不确定性。我愿意被这样比喻。我们都是命运的一条支流,被裹挟着离开一个地方、一章故事、一段人生。从我的世界里离开的人事,带走了我的一条条支流,河床渐渐裸露,我就看到了自己本真的样子。我找了不少谍战片来看,我想看看远处隐隐有炮声的岁月里,人们如何习惯失去,接纳离开。

我尤爱浙江的一位作家,我是如此热爱他的谍战小说中演尽了悲欢离合的小人物。他们在战乱的苦难和恐怖的阴影下,依旧热气腾腾地生活,不惧过往,不畏将来。当家国爱人深陷险境,他们便义无反顾地奔赴,在孤独的深海中,牺牲自我。赵前从苏门的心里离开了吗?柳美娜失去唐山海了吗?没有。苏门和唐山海的心被他们全部打湿。这些普通人的人生残酷又温暖,像一条条河流,不分昼夜地向海流淌。

现在阅读和偶尔的写作融入了我的生活,让我丰沛而幸福。我依然生活在定海。我搬了家,不再经过德行桥,每天上下班我还是会沿着护城河行走。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鸣蝉之夏,梧桐树叶纷繁交错,我是我脚下的那条河流,在水汽氤氲的离开中,闪着宁静的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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