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农夫妇及其五个子女（二）

○姚永森（安徽）

四

1934年10月，中央苏区红军开始长征，之后整整两年李克农音讯全无。

1936年11月，一封从陕西省西安市发来的信，使马家巷1号的一家人悲喜交加；信是李克农写来的，用的是东北军军用缄的信封。据李克农后来说，这是东北军六十七军军长王以哲帮的忙。自1936年1月、3月和4月数度与张学良会面以后，李克农与王以哲建立了友谊，红军和东北军也在共同抗日的基础上建立了统一战线。自此，红军方面的人员给国统区家属的信，就由六十七军包下来，由他们交给西安邮政局递送。

李克农的这封信写得很长。李治还清楚地记得父亲在信中最后一句话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思念家人之情，你们可以想象到。”

与爱妻赵瑛分别5年多了，李克农无时不思念着远在家乡芜湖的“糟糠之妻”。这一点，美国新闻记者斯诺是有强烈感受的。1936年10月中旬的一天，在斯诺4个多月的采访生活结束，即将告别陕北时，很多领导人包括李克农在内都来给他送行。临别之前，每个人都有话要告诉斯诺。斯诺以他新闻记者的幽默笔调给予了一一记载和描述。其中，李克农语出惊人:“给我把老婆送来吧!”顿时，送行队伍中爆发出一阵哄笑声，可平日极幽默的李克农此时却显得正儿八经。这不能不使斯诺强烈地感受到李克农对妻子的一往情深。1936年11月的家书，大约就是李克农在送走斯诺之后写下的。自此以后，李克农的家书不时寄回家。

据李力回忆，他在1937年初收到过一封信。信是寄到光华照相馆的，李力拆开一看，是父亲李克农的信，信的内容是：他一切还好，现在国共就要合作了，他在“胡公”下面工作，很有可能要回来看看。李力不敢耽搁，连忙跑到马家巷1号，把信交给了母亲赵瑛。赵瑛后来才知道信中所说的“胡公”就是周恩来。对于信中所说的要回来看看，她以为只是说说而已，真要重逢，还不知哪年哪月。

谁知这一天却突然降临了。1937年4月中旬的一天晚上，马家巷1号门外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叩击声:“笃、笃、笃！笃、笃、笃！”全家人的心一下子全拎了起来。依照以往的经验，在家家都要休息的时刻传来如此沉重的敲门声，不是军警搜查，就是债主要债，或地保收捐。已经债台高筑的李哲卿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又重重地坐了下去。他咳嗽一声后，回过头对着长孙女李宁瞄了一眼，示意她去开门。

李宁此时正待业在家，见祖父不断瞪眼，只好一步一挨地来到门边，拨开门栓，慢慢地打开半边门，只见一个夹着皮包、身着黑衣、戴着墨镜的人立在门口。她以为是要债人或收捐人来了，就对来人说:“我爹爹不在家。”谁知来人直闯进门。李哲卿见状不好，吓得连忙往楼上跑。这时，身后传来“阿爷，是我，我是克农”的熟悉乡音，李哲卿从楼梯上转过身来，定睛看着从天而降的儿子，不禁悲喜交集。赵瑛及孩子们也闻声赶来了。对于她来说，夫妇相见默默无言，唯有热泪流淌；而对于子女们来说，则是“父子相逢不相识”。

李克农与父亲李哲卿

李克农告诉家人，他从西安出发，搭乘的是国民党方面的专用飞机，这架专用飞机是来西安接参与国共谈判的国民党中央委员张冲到南京的，他自己的目的地是上海。专机在南京机场降落后，思家心切的李克农就抽空搭上一艘快轮向着芜湖奔来。由于时间紧迫，他只在家待了一个小时，就又匆匆启程了。

五

1937年11月12日，上海沦陷，南京危在旦夕！八路军驻南京办事处奉命向武汉撤离。撤离路线是先乘汽车到达长沙，然后由长沙转乘火车赴武汉。12月4日，李克农一行到达了芜湖。晚上，李克农将全家人一齐召来，交代转移事宜，除李冰仍留芜湖继续学业外，其他人立即撤到原籍地巢县烔炀河镇，然后到武汉会合。安排好一切，李克农就离开家，和叶剑英、廖承志等人乘车向着皖南的崇山峻岭驶去。

李克农与廖承志在南京

李冰暂时不走，主要是因为：一是她在弋矶山医院附属高级护校的学习时间共是4年，还未正式毕业的她不想中途辍学；二是弋矶山医院为美国人开办，相对安全。听了女儿的理由，李克农沉思了许久，终于点头表示同意，并当场将身上的怀表送给女儿，嘱她认真学习，善自珍重，必要时会接她出去。于是，李冰化名李静彬在芜湖待了下来，过去人人皆知的李双凤从此消失了。

12月10日，日军占领芜湖，西内街11号成为日军特高科驻芜机关。到了1940年8月，李冰从护校毕业后不久，一场秘密逮捕共产党高级干部李克农女儿李双凤（李冰）的阴谋正在西内街11号紧张地策划。

原来，特务机关不知怎么获悉了这样的情报：共产党高级干部李克农的女儿在芜湖，很有可能在弋矶山医院，名叫李双凤。于是，他们密查了弋矶山医院及其附属护校所有人员的名单，却没有发现李双凤这个人；又找出所有李姓的女性名单，一个又一个地逼问医院办公室职员：这些人中是否有人原名叫李双凤。一名职员回答说不清楚，事后却立即将此事秘密告诉了李冰。

几天以后，两个头戴草帽、身着短衣、步履匆匆的陌生人找到李冰，问道：“你是不是李双凤，你的父亲是不是叫李克农？”未等她回答，两个陌生人又以急迫的口吻说道，“你处境危险，日本11号特务正到处找你，你必须马上离芜赴沪。这里有个上海的地址，两张票，请你找个伴一起赴沪。”

李冰接过票，立即找到医院的周医生，然后一起趁着夜色秘密离开芜湖到上海，寻到了陌生人所给的上海的地址——宫乔岩的家。

李冰

不久，在党组织的安排下，李冰又从上海到香港，从香港到九龙，从九龙到淡水，从淡水到惠阳，然后经过衡阳到达桂林，终于见到了分别3年之久的父母亲。

六

1938年初，李克农的家人离开巢县到达武汉。在请示了周恩来、董必武等人之后，李克农对家人作了妥善安排：李哲卿老夫妻俩和赵瑛留在武汉，与周恩来的父亲、王明的岳父等人住在一个家属院内；11岁的李伦留在李克农身边；李宁、李治和李力由周恩来的警卫员龙飞虎护送到西安，然后再转赴延安。临行前，李克农以郑重的口吻嘱咐孩子们：“我们已经没有家了，党就是我们的家，你们无论到哪里去，都要以党为家，忠诚党的事业。”“要学点真本领，要做实实在在的人，不能油滑，也不能像卖狗皮膏药的那样搞花架子。”说完，他交给大女儿李宁两封亲笔信函：一封写给抗日军政大学一大队政委胡耀邦；另一封的收信人为毛泽东的机要秘书叶子龙。

1938年4月，李宁、李治和李力等人到达延安，当他们看见巍巍的宝塔山矗立在前方、静静的延河水就在身旁流淌时，激动的泪水顿时涌出眼眶。

6月，李宁、李治和李力被批准加入中国共产党。李治和李力来到瓦窑堡，先在抗大一大队二支队学习。4个月后，李力被分到鄜县（今富县）的八路军通信学校，李治到萧劲光的留守兵团当了一名排长。不久，李治又到中央党校学习一年多，学习内容除了政治以外，还有译电方面的专业技术。李宁，这位当年从芜湖二女师辍学的高材生到达延安后，向往的是重新进入学校学习。领导了解到她心愿后，先后将她送入抗大五大队、延安组训班学习。1939年，延安办起了中国女子大学，李宁顺利地进入这所学校理论班学习，新中国的第一位驻外女大使丁雪松、贺龙夫人薛明等，都是她的同学。

从右至左依次为：李克农、夏之栩、李伦、赵瑛、童小鹏在武汉八办楼顶花园

七

1941年1月，皖南事变爆发，国民党第二次反共高潮达到顶峰，桂林城内也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象。20日，奉毛泽东和中共中央南方局书记周恩来的指示，李克农率领桂林办事处的人马向重庆撤退。

撤离过程十分艰难。国民党中统和军统出动大批特务和军警，在沿途层层设卡，制造种种麻烦。李克农率十几个工作人员和一个警卫班最后一批撤离桂林，他们乘坐的是一部十八集团军（即八路军）的卡车，车上还带有一部功率50瓦的小无线电台。赵瑛带着李冰也在撤离的队伍中。而李伦已提前跟着桂林办事处夏之栩、曾宪植和贺怡等人撤往重庆，之后又去了延安。

李冰还清晰地记得，车过桂林市区时，父亲让办事处工作人员散发了一份揭露国民党当局无理刁难我方的严正声明。然后，汽车向着贵阳方向疾驶而去。这时，贵阳的八路军通讯站已被国民党特务查抄，人员被捕入狱。军警和特务们企图扣下卡车，软禁李克农等人。李克农不动声色，佯称在贵阳歇宿，然后趁军警们思想松懈之际，指挥卡车迅速冲出贵阳包围圈。沿途几乎每一站，都布满了军警和特务设置的壁垒森严的哨卡，无理盘问和有意刁难成了家常便饭。为了省去被检查的麻烦，在汽车接近重庆时，李克农有意让国民党军委会交通运输检查局的一名上校处长坐到驾驶室内。这名上校处长以为所乘的十八集团军的车是鼎鼎大名的蒋介石嫡系陈诚部的军用专车，因此，不仅心安理得地坐在上面，而且一路上为李克农吆喝着扫清“路障”。就这样，十八集团军的卡车载着桂林办事处的人马和李克农一家三人，畅通无阻地开进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的大院内。

第十八集团军驻桂林办事处旧址

李克农和女儿李冰在桂林

在重庆未待多久，李冰就随着父母向延安撤离。50余人挤在两辆卡车上，又开始了艰难的行程。车到陕西渭河平原的同官县（今铜川市）时遇到了麻烦。中统特务头子徐恩曾听说李克农在这两辆车上，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特别指令所属特务和军警予以扣押。

在了解到哨卡有中统背景之后，李克农对我方交涉人员说:“不要去和他们说了，看来非请胡公出来不可。”他所说的“胡公”就是周恩来。两天之后，接到消息的周恩来出现在重庆国民党大本营内，几个回合的舌战，就使国民党高层人士理屈词穷。因为，撤离重庆去延安的命令和通行证毕竟是他们自己下达和签发的。蒋介石知道后，也责怪起徐恩曾:“你们在大事上从来欠考虑，总是在小事上自作聪明地和人家比高低。”为了挽回面子，徐恩曾指令哨卡上的特务和军警们要将李克农一行人“押送出境”。李克农特意挽着李冰的胳膊缓缓地走出同官哨卡，摇着头笑道:“色厉内荏，滑天下之大稽!”

他们一家到延安后，毛泽东和朱德联名请李克农夫妇偕李冰、李伦吃饭。

在杨家岭窑洞内，一见到李克农，毛泽东上前乐呵呵地握着他的手，说:“同官事件，让你们在那里吃了两天的苦。徐恩曾小肚鸡肠，你们也算是冤家路窄，在同官这个地方碰上啦!”在吃饭的时候，毛泽东突然转过头对身边的李冰说:“你知道你爸爸是干什么的？”刚满20岁的李冰睁着诧异的眼睛，答道:“八路军桂林办事处处长啊！”毛泽东呵呵笑道:“你爸爸是大特务嘛，不过是共产党的特务！”（待续）（题图为李克农夫妇与五个子女及孙辈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