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糖联合消肿生肌膏治疗压疮的临床经验

林曼滢 冯锡文 王再英 陈兆重 崔邦胜※ 陈棉智

（1.广州中医药大学研究生院，广东 广州 510000；2.广州中医药大学顺德医院骨伤二科，广东 佛山 528300）

崔邦胜，广州中医药大学兼职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广州中医药大学顺德医院骨伤二科科主任，中医骨伤主任医师，第六批全国名老中医学术经验传承人，师承岭南骨伤名医黄枫教授。其从事骨科临床工作多年，不仅善于医治骨伤疾病，对肢体组织缺损的诊治也有研究，其中对压疮诊治积累了一定的经验。笔者有幸跟随崔邦胜主任医师学习，现将其用白糖联合消肿生肌膏治疗压疮的相关经验介绍如下，以供同道参考。

1 压疮概述

1.1 压疮的定义及危害 压疮，又称为褥疮、压力性损伤，是由于机体局部组织长时间受压，发生持续性缺血和缺氧而导致的皮肤和（或）皮下组织的局部损伤，是临床中较为常见的慢性难愈合创面。美国国家压疮咨询委员会（National pressure ulcer advisory panel，NPUAP）对压疮的定义是“压疮是局限在皮肤或皮下组织的损伤，常发生于骨骼突起部位，与摩擦力、压力和（或）剪切力有关”[1]。

随着我国人民生活水平及医疗技术的提高，人均寿命逐渐升高和人口出生率的下降，我国逐渐走进人口老龄化社会，老年慢性疾病的发病人数升高，加上由其他各种疾病引起的长期卧床患者，最终导致了我国长期卧床患者总人数逐年攀升，压疮也就成为长期卧床患者最常见的并发症之一。压疮具有愈合缓慢、容易感染、加重病情等特点，临床上处理不当，不仅影响原发疾病的治疗，还将导致病情进一步恶化乃至死亡。

1.2 压疮的病因病机 古人对压疮早有较明确的认识。在中国古代，压疮又被称为“席疮”“褥疮”，《外科启玄》中记载：“席疮乃久病着床之人，挨擦磨破而成，上而背脊，下而尾闾”。诸病迁延不愈，常见正虚邪恋，损耗气血，气血不足，无力濡养五脏六腑，脏腑虚衰，功能失司，且气血同源，相互影响下必然导致气血的进一步虚衰。另外，患者终日卧病在床，气血不运，气停则滞，血阻成瘀，则脉络不通，累及肌肤，出现红肿、疼痛及麻木等症状；重病致生活难以自理者，翻转身体困难，枕部、骶尾部、臀部等部位易于受压和摩擦，血液循环障碍，肌肤不得血液濡养，最终破溃成疮，邪盛则入营血，伏于血络，气血壅滞肌肤，肉腐脓成，局部皮肤组织逐渐形成溃疡，若处理不当则迅速恶化，甚则坏死。

1.3 压疮的分期 美国国家压疮咨询委员会（NPUAP）于2016 年对压疮进行定义并临床分期，将其分为1～4 期及不可分期和部分深部组织损伤期[2]。压疮通过中医临床辨证可分为3 期[3]：（1）气滞血瘀期，卧床者活动减少，周身之气机阻滞、血运不畅，在压疮初期可见；（2）蕴毒腐溃期，此期开始出现疮疽脓溃，其毒难出，腐肉邪毒侵噬肌肉，对应压疮的2～4 期、不可分期和部分深部组织损伤期[4]；（3）生肌收敛期，此期创面脓腐已消，余毒清除，正气渐复，新肉滋生，伤口向愈。

1.4 压疮的治疗现状 在国内压疮的治疗包括保守治疗和手术治疗，保守治疗常见有中医疗法如内服中药及外敷散剂等，西医临床多见敷料换药治疗、PRP 技术、VSD 负压引流治疗[5]等，手术疗法主要为清创术及皮瓣修补术[6]，但根据中医“未病先防”理念，治疗压疮的最佳方案是早期预防，在护理过程中及早给予有效的干预措施，如给患者定时翻身、充分供给营养、在身体易受压处涂擦红花油、紫草油等，可极大减少压疮发作的几率。

2 压疮的治疗

2.1 治疗原则 压疮经久不愈，反复感染，给患者造成精神与生理上的困扰与痛苦，也为日常护理增加了难度。崔邦胜主任医师认为压疮的治疗当以扶正驱邪为治疗法则，扶正以助创面生长，驱邪以保创面洁净，腐肉不去，新肉难长。白糖联合消肿生肌膏有祛腐生肌之效，不仅能营养创面，有效减小压疮的面积、减少创面愈合所需的时间，还能降低创面的感染风险，继而提高创面的愈合质量，这一方案为压疮的临床治疗提供了更为简便有效的途径。

2.2 药物疗效

2.2.1 白糖的药用价值 关于白糖入药的记载最早见于《本草纲目·果部·石蜜》，释名白沙糖（即白糖）。白糖气味甘、寒、冷利、无毒，有补益之效，可润心肺燥热、治咳消痰、解酒和中、助脾气、缓肝气。《摘元方》有载：治虎伤人疮，水化沙糖一碗服，并涂之。营养不良是压疮的常见危险因素，患者平素未摄入足够的机体所需营养，或各脏器衰竭导致营养不良，蛋白不足、皮下脂肪的减少以及肌肉萎缩，骨隆突处受压已久，加之缺少脂肪和肌肉保护，就易出现局部血液循环障碍[7]。长此以往，创面不仅愈合不佳，更兼抗邪无力，免疫低下，则反复感染，甚至造成创面扩大的局面。白糖味甘，性平，归肺、脾两经，具有滋阴润燥、益气健脾之功效，能为创面生长提供营养，可在皮肉溃烂脱去、渗液较少处外敷白糖以扶助正气，促进肉芽组织的生长，配合适时的清创恢复创面血供，加快创面的愈合。

从西医学角度来看：（1）涂敷白糖具有杀菌作用。白糖可为创面营造高渗环境，对细菌进行脱水，进而达到灭活的目的，降低创面感染的风险。（2）白糖能营造微酸性环境。白糖的成分主要是蔗糖，由果糖与葡萄糖构成，代谢后产生的有机酸，能营造微酸环境，加速腐肉的脱落。压疮逐渐愈合的过程中，酸碱环境由碱性变为酸性再变为中性或弱碱性。早期创面环境呈酸性，产生的酸性蛋白酶能够加速坏死组织液化和脱落的水解，当伤口环境变为中性或弱碱性时，则利于肉芽组织生长[8]。（3）白糖能刺激局部组织产生无菌性炎症反应，通过促进粘连，达到消灭无效腔的目的，使创面的肉芽在短期内增生明显，加速伤口修复，缩短病程[9]。

2.2.2 消肿生肌膏的药用价值 压疮患者皮肉坏死，易于染毒，迁延不愈者可见脓毒走窜，深及筋膜、肌腱甚至是骨膜，广州中医药大学顺德医院院内制剂消肿生肌膏主要有氧化锌、梅片等组成，具有拔毒去腐生肌、收敛固涩、杀菌之功效[10]，再辅以加压包扎，促进受损的局部组织血液回流。消肿生肌膏使用时机的选取不可忽视，应选择在清创后、伤口渗出减少之际，临床上应用消肿生肌膏外涂可促进肉芽生长，收敛伤口，加速伤口愈合[11]。

2.3 操作方法（1）用生理盐水冲洗伤口，注意动作轻柔，用棉球蘸涂，亦可湿敷数分钟，以防将新长出的肉芽组织细胞暴力破坏。脓液分泌较多时，先以双氧水冲洗至创面洁净，有腐肉者及老肉芽者要及时清创至肉芽组织红润，为创面提供丰富的血运，加速创面愈合。过氧化氢可通过释放氧气以松动有机物质，使难于深入的空腔得到清洗，腐烂的坏死组织溶解呈泡沫状，从而利于清除[12]。（2）先用棉签蘸取适量消肿生肌膏均匀地涂抹在创面上，使局部膏体厚1～2 mm，再将白砂糖撒在膏体之上，并使之稍隆起成堆，然后进行加压包扎。（3）2～3 d 后，待白砂糖溶化，即可换药。（4）换药时清洁伤口后再用白砂糖合生肌膏如前法敷贴之，直至创面愈合。（5）注意事项：压疮的中医辨证论治分为3 个证型[3]，气滞血瘀证，蕴毒腐溃证以及气血两虚证，患者蕴毒腐溃时，腐肉及脓水较多，要先予清创，或是应用中药洗剂，减少渗液，使创面干洁后方可用此法治疗。伤口渗液较多时，不宜使用白糖联合生肌膏，否则会造成渗液积聚，进一步发展为继发性感染。

3 验案举例

患者，潘某，女，88 岁，因股骨颈骨折于住院期间骶尾部受压区出现褥疮，患者出院后褥疮反复难愈4月余，既往曾行多次清创、植皮治疗。再次入院时骶尾部见大小约1.5 cm×7.5 cm 大小压疮，伤口开放，表面见肉芽生长，无异味，深及皮下，表面色白，少许渗液，轻压痛。患者骶尾部瘀肿形成后，外邪入里，扰乱气血运行，机体正气亏虚，无力推动血行，久病卧床，气血亏虚，无力拒邪于外，故见疮面日久不愈，加之可见淡红舌、薄白苔、脉细等气血虚弱之象，中医诊断为褥疮，属气血虚弱证，西医诊断为受压区褥疮（骶尾部）。

患者入院后行尾部皮肤和皮下坏死组织切除清创术、PRP 注射术。考虑患者无力继续承担昂贵的医疗费用，故后续予双氧水清洗局部渗液，涂敷消肿生肌膏及白糖。患者年高，久病缠身，此前使用过抗生素治疗，抗生素疗法属攻伐之法，长期使用抗生素者，正气受伐，生机不旺，肌肤自然难以复生。今患者气血两虚，席疮难敛，可配合内服内补黄芪汤治疗[13]。明代陈实功《外科正宗》一书记载：本方治痈疽发背，诸疮已破后，虚弱无力，体倦懒音，精神短少，饮食无味，自汗口干，脉涩不睡，并效。此方是以十全大补汤加减而成，去温燥之白术，加养血生津之远志、麦冬而成，用于溃处脓水清稀、迁延不敛、倦怠懒言之气血两虚者，有生肌敛疮、益气扶正之效。具体拟方如下：黄芪20 g，麦冬15 g，熟地黄20 g，红参10 g，茯苓15 g，炙甘草10 g，白芍15 g，远志15 g，川芎10 g，官桂10 g，当归15 g。14 剂，日1 剂，煎服400 mL。

患者治疗2 周后，气血两虚症状改善，经过清创及隔日换药后疮口肉芽组织红润，血运丰富，继续治疗2 个月余，创面干洁，渗液减少，且疮口面积减小，出院后定期于广州中医药大学顺德医院门诊换药至创面愈合，前后共历时80 余天，后随访半年，亦未见复发。此患者久病，活动减少，正气亏虚，周身血运不畅，辨证予中药内补黄芪汤补益气血，以白糖合生肌膏外敷治疗席疮，生肌长肉，颇有奇效。见图1～图4。

图1 压疮清创后创面情况

图2 压疮清创后应用白糖及生肌膏治疗1 个月创面情况

图3 白糖及生肌膏应用

图4 压疮在应用白糖及生肌膏治疗2 个月创面愈合情况

4 讨论

白糖在临床上外用并不少见，如《医林改错》中记载以白糖合木耳粉制成木耳散治疗“溃烂诸疮”，邓铁涛教授也通过此法挖掘白砂糖治疗溃疡的临床功效[14]，冀凤鸣教授以白糖和梅片制成白糖散治疗烫伤与火伤[15]，临床上可见以地龙白糖浸液治疗褥疮[16]等。

国医大师邓铁涛教授以白糖外敷治疗褥疮溃疡以及术后的脓肿，邓教授认为滥用抗生素易致菌群失调[14]，使得压疮治疗起来较为棘手，久病卧床之人正气衰败，气血亏虚，肌肤滋养无源，复生不能，溃疡面大而深，难以愈合，此为虚损之证，属日久不愈之阴疮，他认为白砂糖的作用重在提供营养环境而非抑菌，符合中医扶正祛邪的原则。

崔邦胜主任医师指出在治疗压疮的原则为祛腐生肌，所谓“腐”者，所指甚多，脓液、瘀血、痂垢、窦道、死骨、烂筋、死皮等，均可见“腐”象，将这些病理产物清除，即是“祛腐”；“肌”的广义有筋、肉、脉、骨、神经、皮肤、黏膜等，并非单纯指肌肉，以扶正之法加速“肌”的修复再生，即为“生肌”。消肿生肌膏具有活血化瘀、生肌敛疮之功效，且消肿生肌膏为油性膏剂，渗透力强，可迅速发挥药效，并可在局部创面形成一层较薄的油膜，保护创面在一个符合生理需要的湿度环境内再生修复，同时消肿生肌膏具有减轻肉芽水肿的作用，能有效减轻肉芽组织的过度生长，从而加快创面的愈合。

崔邦胜主任医师提倡中西结合治疗压疮，西医所用的方法在临床上常见有VSD 负压引流、皮瓣修补、PRP 等疗法。

VSD 负压封闭引流适用于深度经久不愈、伴有感染或是潜行腔隙的严重压疮，但伤口感染厌氧菌时需谨慎使用，若伤口范围较大，伴有血管、神经外露，则选用皮瓣修补术，能改善创面营养情况，提高抗感染能力，但临床可见皮瓣不贴合甚至坏死，脓液引流不畅等不良作用；临床上常用的还有富血小板血浆技术（PRP）技术，PRP 富含血小板、纤维蛋白原和白细胞[17]，通过促进软组织生长、抗感染、止血来达到促进创面愈合的目的，但该治疗法费用较高。

崔邦胜主任医师以白糖合消肿生肌膏治疗压疮，比之前面几种治疗方案，凸显了简、便、廉、效4 个优点。从清创到外敷白糖、生肌膏再到纱布加压包扎，换药操作简单，耗时少，减轻患者的不适及心理负担，减少伤口外露的时间，操作过程规范，从而减少感染，此为“简”；换药材料获取方便，白糖来源充足，不难取得，换药时可随身携带至医院，不少患者可在家自行按方法换药，再定期前往医院复查伤口情况，此为“便”；白糖、消肿生肌膏及换药医疗费价格低廉，极大减轻患者经济负担，此为“廉”；相比长期使用抗生素而愈合不佳者，白糖合生肌膏见效快，顾护正气，合理使用，能促进创面的愈合，避免造成伤口反复感染，此为“效”。

此外，崔邦胜主任医师还强调压疮的患者大多为长期卧床，正气不足，治疗上还需要从全身整体进行辨证施治。如脾胃功能的调理，脾胃运化不力，则气血难以化生，压疮后期纯虚者可见面色少华，疲乏困倦，胃纳差，创面暗红，舌淡苔薄，脉细弱等阴证证候，崔邦胜主任医师常予这些患者中药汤剂内补黄芪汤，《医宗金鉴》中指出此方“治溃疡口干”，《外科集验方》中记载“治诸疮肿发背已破后虚弱无力”，方中四物汤养血活血，四君子汤去温燥之白术，益气而不伤津，黄芪、肉桂益气助阳，取阳生则阴长之意，麦冬滋阴以培阳，远志有消肿之效，可治疗疮疡肿毒，诸药相配，共起补益气血、托毒生肌之效，能使体虚者气血充盛，疮口收敛，现代研究[18]发现此方可通过改善创面血液循环，提高人体免疫力，增加抗炎抗菌之效，促进肉芽组织生长，内外兼治比单纯外治法疗效更好。

白糖联合消肿生肌膏治疗压疮有祛腐生肌之效，成本低廉，操作简单，加以辨证斟酌内服方药，内外调治，提高了压疮的愈合率，值得在临床上推广应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