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市公司财务舞弊识别与控制研究——基于1998—2022年财务舞弊样本

陶思奇 周莎（副教授） （南京审计大学金审学院 江苏南京 210000）

一、引言

近年来，财务舞弊事件屡禁不止，不仅影响了资本市场的正常运转，而且侵害了中小股东利益，打击了投资者信心，因此，研究如何控制与防范财务舞弊具有重要意义。新《证券法》的出台，使舞弊惩处力度大幅加大，舞弊成本大幅提高，但是与财务舞弊的巨大非法收益相比仍不成比例。抑制财务舞弊的前提是准确识别财务舞弊，而要想大幅提高财务舞弊的识别效率，对已经发生的财务舞弊进行回顾分析，寻找规律性的财务舞弊特征，统计分析财务舞弊类型与手法是十分必要的。本文首先从1990—1999年、2000—2009年、2010—2019年、2020—2022年4月四个时间段统计分析了财务舞弊上市公司的外部特征、财务舞弊的类型与手法，总结提炼了舞弊实施路径。然后运用财务识别指标和非财务识别指标展开舞弊识别研究，分析得出指标数值的异常区间。最后，提出内部治理和外部监管双管齐下抑制舞弊发生的控制措施。

本文选取1998—2022年4月CSMAR数据库违规上市公司中因财务舞弊而受到处罚的上市公司作为初始样本，并进行了如下剔除：金融保险业上市公司，推迟披露、出资违规、擅自改变资金用途、占用公司资产、内幕交易、违规买卖股票、操纵股价、违规担保和其他非财务报告舞弊公司，以及关键数据缺失公司。最终筛选出符合“财务舞弊”定义的上市公司306家，因存在一家公司不止一次舞弊的情况，最终得到391条舞弊样本。选取与舞弊公司同行业、同年限、相近规模、没有因财务舞弊受到公开处罚的上市公司作为对照样本，对比样本数量为387条。

二、财务舞弊的外部特征分析

随着时间的推移，上市公司财务舞弊的外部特征也在不断变化，本文对306家样本公司财务舞弊的外部特征进行了描述性统计和概要性分析，包含财务舞弊上市公司数量及平均罚款金额、行业特征、股权性质三个部分。

从表1可知，2000年以前舞弊公司数量较少，样本量不够充足，计算得出的平均罚款金额高，参考价值有限。2000年以后，舞弊公司数量不断上升，且增速较快。在罚款金额方面，2000—2009年间罚款金额不高，平均罚款金额仅为75.7万元，2010年后平均罚款金额有所上升。2020年新《证券法》施行，对上市公司财务造假的最高处罚从60万元提高到1 000万元，监管部门落实对资本市场违法犯罪行为“零容忍”的工作要求，财务舞弊的惩罚力度和罚款金额显著提高，2020—2022年4月的平均罚款金额是2010—2019年的2.7倍，是2000—2009年平均罚款金额的6.4倍。

表1 财务舞弊上市公司数量及平均罚款金额

表2列示了样本公司分时段的行业分布情况。20世纪90年代财务舞弊上市公司主要集中于工业和公用事业。2000—2009年财务舞弊公司数量最多的是房地产业，商业-批发业占行业公司总数的比例最高，占比为26.3%。此外，上市公司舞弊开始在工业——计算机、通信和其他电子设备制造业出现。2010—2019年舞弊公司主要集中在工业行业，其中医药制造业和化学原料及化学制品制造业舞弊公司数量占行业公司总数的比重较高，原因在于虚增的资产如存货、在建工程等在医药制造业和化学原料及化学制品制造行业难以核实，为财务舞弊提供了机会。2020年以后，互联网公司舞弊数量占行业公司总数的比例高达83.3%，计算机、通信和其他电子设备制造公司和互联网公司舞弊数量占行业公司总数的比重上升较快，为此，对新兴行业和快速发展行业的审计工作应重点关注。综合来看，工业企业在四个时期中的舞弊数量居高不下，这与工业行业上市公司数量多、自身基数大有一定关系，对工业行业上市公司的审计应持续重点关注。

表2 财务舞弊上市公司行业特征

从表3可知，2010年之前，国有上市公司舞弊数量要高于非国有上市公司，2010年以后情况发生转变，非国有上市公司舞弊数量大幅上升。上市公司协会、智研咨询整理的《2021年中国境内上市公司数量及融资情况》显示，2021年我国上市公司总数为4 685家，非国有上市公司占比高达72.6%，国有控股上市公司占比仅为27.4%。随着市场经济的不断发展和完善，非国有上市公司数量不断增加，其基数的不断增大造成非国有上市公司舞弊的数量也在不断上升。此外，国有上市公司会受到政府更严格的监督与管理，公司规章、治理体系与架构、管理流程更加规范，会在一定程度上抑制财务舞弊的可能性。同时政府也会要求国有上市公司积极承担社会责任，而非国有上市公司在此方面没有过多的压力与要求，在财务数据方面反而有了操纵的空间。因此，应加大对非国有上市公司的舞弊监管力度，促进非国有上市公司的健康发展。

表3 财务舞弊上市公司股权性质一览表

三、财务舞弊的类型与手法分析

从表4可以看出，财务舞弊的常见类型与手法包括虚假记载、虚构利润、虚列资产以及其他，其中虚假记载和虚构利润在四个时间段均居高不下。上市公司往往采用多种手法并用的方式实施财务舞弊。财务舞弊主要集中在对利润表的操纵和粉饰上，收入舞弊、费用舞弊和成本舞弊是舞弊的主要类型。在公司的生产经营中，资本结构会影响公司的治理结构，进而影响到公司的资产结构，资产结构会对公司的利润结构产生影响，利润结构最终影响现金流量结构。虚构收入、成本和费用后不改动资产负债表与现金流量表的关联项目金额难以实现勾稽关系的平衡，实施财务舞弊的上市公司难以同时满足有针对性的财务舞弊目标的达成和财务上勾稽关系的平衡，所以，舞弊公司在财务数据上往往会出现某几项数据自相矛盾、难以自圆其说的窘境，最终导致舞弊行为的败露。

表4 财务舞弊上市公司舞弊类型与手法

在财务舞弊的具体实施路径方面，虚增营业收入、虚减成本和费用或者二者兼而有之会导致利润的虚增。营业收入虚增后，会通过虚增的存货销量与周转、虚增的经销商与客户、无中生有的销售渠道、交易造假等方式加以掩饰，虚减成本和费用可以通过虚减原材料价格、低转成本、虚减生产成本、制造费用、固定资产折旧等手段实现，最后，虚增的收入、虚减的费用和成本需要通过虚假的现金流量进行匹配。虚减利润则是上述行为的反向操作，舞弊公司会对成本、费用、折旧、摊销、减值、坏账计提以及是否转回等进行粉饰和操纵，以求达到财务舞弊目标。除上述环节外，财务舞弊公司也会通过其他项目操纵舞弊金额。例如资产中的其他应收款，该会计科目包含的项目数量多且每个项目金额较小，审计时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存在一定的审计难度，容易出现大股东抽逃资金、无偿占用的情况。固定资产和在建工程达到预定可使用状态的时间也会极大地影响资产和费用的金额，在实际生产中，公司会通过改变达到预定可使用状态的时间操纵费用和利润。此外，故意混淆各类金融资产分类以及错误的会计处理也会对财务报表的真实性产生重大影响。具体见图1。

图1 财务舞弊路径图

四、财务舞弊识别分析

（一）财务指标识别

本文选取财务指标变动率并进行绝对数取值处理用于舞弊财务指标识别，通过对比分析被处罚的舞弊上市公司和未处罚的非舞弊上市公司的财务指标变动率，得出指标变动率异常值的区间范围进行财务舞弊识别研究。

如表5所示，在净资产收益率变动率小于0.5时，非舞弊公司数量远高于舞弊公司数量，在净资产收益率变动率超过0.5的变动幅度时，舞弊公司与非舞弊公司的数量发生了反转，说明上市公司净资产收益率变动幅度越大，财务舞弊发生的概率越大。

表5 舞弊与非舞弊公司净资产收益率变动率一览表

从下页表6可知，在净利润变动率小于0.5时，非舞弊公司所占比例是舞弊公司的5倍。在净利润变动率超过0.5的变动幅度时，舞弊公司比重约为非舞弊公司的2倍，在净利润变动率高于10时差异尤其显著。由此可见，净利润变动率指标对识别财务舞弊有效，净利润率变动数值越大，公司实施财务舞弊的概率越大。净资产收益率变动率和净利润变动率财务指标识别的有效性也从侧面验证了收入舞弊、成本和费用舞弊是财务舞弊“重灾区”的事实，注册会计师对利润这一财务指标的异常波动应高度关注。

表6 舞弊与非舞弊公司净利润变动率一览表

在偿债能力指标方面，资产负债率变动率小于0.1的情况下，非舞弊公司占比约为58%，高于舞弊受罚公司。在资产负债率变动率高于0.5时，舞弊公司数量与非舞弊公司数量差异明显。由此可知，当资产负债率变动率高于0.5时，舞弊概率上升，审计时应对此项指标重点关注。

表7 舞弊与非舞弊公司资产负债率变动率一览表

从表8可知，总资产周转率变动率小于0.2时，舞弊概率较低。当总资产周转率变动率处于0.2—0.5和0.5—1区间时，舞弊与非舞弊公司数量相差不大，舞弊识别效果不佳。当总资产周转率变动率高于1时，舞弊公司占比较高，与非舞弊公司相差约20%，具有舞弊识别作用。在审计和监管中，对于总资产周转率变动率高于1的企业要予以重点关注。

表8 舞弊与非舞弊公司总资产周转率变动率一览表

（二）非财务指标识别

非财务指标识别是近年来学者在财务舞弊领域研究的重点。在非财务指标识别研究中，高管特征、会计师事务所更换频率、管理层规模大小、企业文化等因素会影响财务舞弊发生的概率。本文选取硕士高管比例和女性高管比例作为高管特征指标，审计方面选取会计师事务所变动频率指标对财务舞弊中非财务指标的识别进行研究。

道德是约束舞弊发生的有力保证。笔者认为若公司高管接受过长时间、系统的教育和学习，会具备更高的道德情操和守法觉悟，参与和实施舞弊的概率较低。从表9可知，当硕士高管比重小于10%时，舞弊公司占比高达93%，硕士高管比例高于50%时，舞弊公司占比仅为9%，与非舞弊公司占比相比差异悬殊。这表明硕士高管的比例可以有效识别上市公司财务舞弊，企业管理层中高学历人才比例越大，对财务舞弊的抑制作用越明显。

表9 舞弊与非舞弊公司硕士高管比例

更多女性高管参与决策对公司文化和管理氛围会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可以为公司发展提供多元化视角，从而降低舞弊概率。从表10可知，女性高管比例越低，诱发舞弊的可能性越大。随着女性高管比重的增加，舞弊公司数量不断减少，女性参与管理决策对财务舞弊识别和抑制作用显著。

表10 舞弊与非舞弊公司女性高管比例

上市公司披露财务报表需要经过会计师事务所的审计，以往学者在分析时侧重于分析会计师事务所的排名、规模大小、审计意见等，但是会计师事务所的排名、规模并不能说明其一定不会和上市公司合谋舞弊。在审计意见方面，我国会计师事务所出具的审计意见绝大多数是标准无保留意见，有保留意见、无法表示意见、否定意见占比较小。所以会计师事务所的排名、审计意见等对舞弊识别的准确性有限。上市公司若要进行财务舞弊，会计师事务所出于保护自身利益的考虑，长期合谋舞弊的可能性不大。从下页表11可以看出，舞弊公司在舞弊年度前三年间，更换1次会计师事务所的概率很大，占比约为42.2%，更换了2次会计师事务所的比例为8%。非舞弊上市公司样本中约90.7%的公司没有更换会计师事务所，36家更换1次会计师事务所，更换2次会计师事务所的公司数量为0。该数据表明上市公司更换会计师事务所的频率越频繁，财务舞弊的概率越大。

表11 舞弊与非舞弊公司会计师事务所变更次数

五、财务舞弊的控制措施

（一）完善内部治理

上市公司应从文化、制度、人才、管理四个维度完善公司治理，抑制舞弊发生的概率。首先，上市公司应树立诚信、道德的企业文化，避免武断专权的经营管理氛围，杜绝舞弊滋生的土壤。其次，公司应建立完善的内部管理体系、内部控制制度和有效的内部审计监管制度，明确各部门、各层级的权力与责任，规范原材料采购、产品生产、商品销售等环节的管理，财务信息与非财务信息及时互联互通，实施科学管理，提升企业效率，杜绝操纵收入、利润、费用、资产等会计科目金额的可能性。此外，应鼓励企业设置公平、顺畅的职场上升通道，鼓励更多女性参与管理决策，为公司发展提供多元化视角，吸纳更多高学历、高素质人才参与公司管理，加大人才的引进、培训，尊重人才，给予人才成长与发挥作用的空间，抑制财务舞弊发生概率。

（二）加强外部监督

在政府监管层面，监管力度与惩罚力度还需进一步加强。进一步加大财务舞弊的罚款金额以及其他行政处罚力度，可以尝试按舞弊金额的一定比例确定罚款金额，将财务舞弊金额与处罚力度挂钩，增加舞弊违规成本和犯罪成本，加大对上市公司舞弊行为的震慑力度，抑制舞弊需求。对于发生舞弊概率大的行业监管力度要增强，监管的方式方法需要与时俱进。对于新兴行业要及时出台和完善相应监管法律法规。对于非国有上市公司要着重引导，加强监督，增强非国有公司履行社会责任的意识。

在审计监管层面，对利润、所得税的关联科目应予以重点关注，审查相关科目勾稽关系是否合理。对净资产收益率、净利润变动率、资产负债率等财务指标异常波动予以重视。充分利用非财务信息进行审计监督，对三年内频繁变更会计师事务所的上市公司予以重点关注。此外，将企业披露的价格与市场价格以及同行业公司价格相比较，关注是否存在异常波动，重视流程监督和过程管理，将生产、经营数据与财务数据联动分析，提高财务舞弊识别效率，实现抑制财务舞弊的效果。

在社会监督方面，内外部举报是一个有力手段，但前提是要做好对举报人的保护工作，并给予其足够的奖励金额。新《证券法》规定，举报的奖励金额最高为30万元，笔者认为，奖励力度仍有待提高。此外，可以通过建立职业诉讼律师团队，由律师发起群体诉讼的方式减少舞弊发生的概率。该举措既可以弥补投资者的损失，又能够起到震慑舞弊者的效果，实现上市公司的优胜劣汰。

六、总结

财务舞弊研究具有重要意义，其关乎上市公司融资筹资的规模、投资者的利益与信心、市场的正常运作和健康发展。本文对1990—2022年4月CSMAR数据库中306家财务舞弊上市公司数据进行了外部特征的统计和分析，归纳了财务舞弊的常用手法与类型，发现虚假记载和虚构利润是上市公司财务舞弊的高频手段，这为舞弊识别奠定了基础。为了有效识别和控制财务舞弊，在财务指标方面，应重点关注净利润等财务指标的异常波动，财务指标异常波动数值越大，处于指标变动异常区间的舞弊可能性越大；在非财务指标方面，对于频繁更换会计师事务所的企业应予以重点关注。有效控制财务舞弊应双管齐下、内外兼修，在内部治理层面，企业应从文化、制度、人才、管理四个维度完善公司治理，实现科学发展，在外部监管层面，从政府监管、审计监管、社会监督三个维度抑制上市公司舞弊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