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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业强国背景下粮食生产小农户家庭经营的存续优势与优化路径

2023-02-11谭富鸿韩广富

安徽行政学院学报 2023年6期
关键词:种粮粮食农户

谭富鸿,韩广富

(吉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一、引 言

粮食安全是关系民族复兴和人民美好生活需要的“国之大者”。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始终高度重视粮食安全,强调“保障粮食和重要农产品稳定安全供给始终是建设农业强国的头等大事”[1],“中国人的饭碗任何时候都要牢牢端在自己手上”[2]70。小农户是我国粮食生产的绝对主力军,2016年第三次农业普查数据显示,我国小农户数量占到农业经营主体总数的98.1%以上,经营的耕地面积占总耕地面积的70%。因而,现阶段保障粮食和重要农产品稳定可靠供给的要求是摒弃传统的外部“输血”策略,转而以发掘小农户自主“造血”功能为主攻方向,紧紧依靠乡土社会的内生力量实现粮食稳产保供的底线任务。

然而基于马克思主义小农消亡论、舒尔茨传统农业转型论、恰亚诺夫实质主义等不同理论范式,学界对粮食生产小农户家庭经营存续合理性的争论不断。部分学者教条式地套用恩格斯对“小农”的经典定义,批判现阶段小农户生产是“过去的生产方式的一种残余”[3]358,认为伴随着我国粮食生产从业人口减少和粮食需求增加的双重压力,提升我国粮食生产能力只能依靠种粮大户、家庭农场等新型经营主体力量,片面追求提高粮食生产的专业化、规模化及集约化程度。这种观点不仅没有准确把握“小农”与“小农户”的差异性[4]2,更缺乏对我国粮食生产历史和现实的观照。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确立以来,小农户始终是我国粮食生产的绝对主力军。当前我国小农户粮食耕种仍未摆脱“传统化”的主粮种植结构,即便是在土地流转和规模经营的背景下,粮食生产也并未去小农化[5]199。此外,2014 年3 月11 日,农业部(现为农业农村部)发布的《关于促进家庭农场发展的指导意见》也强调要保留“家庭经营的内核”,依托小农户家庭经营为基础打造“升级版”的家庭农场[6];2019 年2 月21 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发布的《关于促进小农户与现代农业发展有机衔接的意见》更加明确指出,“小农户是我国农业生产的基本组织形式,对保障国家粮食安全和重要农产品有效供给具有重要作用”[7],充分说明中央也在一定层面承认小农户家庭经营蕴含生产力潜能的合理性。基于此,本文立足加快建设农业强国的战略部署,探讨新时代粮食生产小农户家庭存续的内在优势,剖析“谁来种粮”的现实约束,并就下一步提升粮食生产潜能提供可行性对策建议。

二、价值维度:新时代粮食生产小农户家庭经营的内在优势

种粮农户依托半工半耕的组织结构,以半自给半市场化方式内嵌于社会化大生产中,凭借家庭经营自给性劳动内化监督成本、传承“地力常新壮”的土地利用观以保护耕地肥力;吸纳非农就业收入而增加粮食生产资本投入等独特优势,在粮食生产中长期担任主力军角色并存续至今。

(一)依托自给性劳动优势内化监督成本

“统不足而分有余”的双层经营体制下,小农户家庭经营带有介于传统“道义小农”和现代“理性小农”之间的过渡小农特征[8]。一方面,小农户是对“小农”土地规模和生存标准这一“量的规定性”的独立反映,作为可独立进行经济核算并参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基本生产、经营及消费单元而存在。粮食耕种所必需的生化型和机械型要素投入费用由小农户家庭单独承担,并且这些小而散的小农户往往在生产、市场、资本和政策方面处于弱势地位[9]。另一方面,小农户家庭内生地包含血缘、宗族、婚姻、道德、伦理等非物质利益纽带,基于家庭成员身份赋予每位生产者(同时也是监督者)平等获取农业产出剩余价值的权利,因此它能够获得“理性经济人”所不具备的零成本自给性劳动力优势。

小农户家庭基于优劣势的综合考量通常会继续“过密化”投入妇女、老人和儿童等辅助性家庭劳动力,逐步提高耕地复种指数“满足其家庭的消费需要,逻辑上一直到其边际报酬为零”[10]133,以此抵充资本和技术等生产要素投入方面的弱势。每位家庭成员作为其中的一分子也将凭借其性别、年龄、知识、资本等维度的禀赋优势,在育种、插秧、施肥、灌溉、收割、储粮环节上分工协作,甚至采取延长耕作时间、增加耕种强度等“自我剥削”的方式[11],追求粮食生产收益的最大化。虽然这一方式有效避免了资本主义雇佣型农场因雇佣劳动力带来的“搭便车”及“委托代理”问题,但也导致我国粮食生产呈现出“高土地产出率、低劳动生产率”的非对称性特点。例如在“龙头企业(公司)+小农户”的订单农业模式中,工商业资本就巧妙利用小农户家庭谋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动力,获得远高于规模经营的资本回报率。此外,小农户这种自给性劳动优势使得每家每户都能积极参与到保障粮食安全的国家战略中,充分发挥人民群众的历史主动精神和创造能力,有效避免了工商业资本对我国粮食生产格局的操控。我国紧紧依靠“藏粮于农、藏粮于民”的经营格局,粮食生产“十九连丰”、粮食总产量连续8年保持在1.3万亿斤以上[12]。

(二)传承“地力常新壮”的土地利用观以保护耕地肥力

马克思指出:“经济的再生产过程,不管它的特殊的社会性质如何,在这个部门(农业)内,总是同一个自然的再生产过程交织在一起。”[13]399因而农业生产内在要求是以自然力为生产要素并通过耕作实践将其转化为实际生产能力。其中土地作为农产品生长的母体,良好的耕地资源利用方式才能生产出优质的农产品,因而习近平总书记强调,“食品安全,首先是‘产’出来的”[14]89。一直以来,我国农业生产者就高度重视土地肥力对粮食生产的重要性。传统小农秉承“天、地、人”的农业生产理念,在粮食耕种实践中逐步孕育出以“地力常新壮”为核心的耕地利用观,用以指导保护和提升耕地地力的粮食生产实践。宋代《陈旉农书》对这种耕地利用观给予了高度概括:“所有之田,岁岁种之,土敝气衰,生物不遂,为农者必储粪朽以粪之,则地力常新壮而收获不减”“若能时加新沃之土壤,以粪治之,则益精熟肥美,其力当常新壮矣”(《陈旉农书》粪田之宜篇第七)。然而,由于过于倚重追加农药化肥施用量以提高粮食单位面积产出的非均衡技术路线以及工商业资本对耕地的掠夺式经营,我国土壤肥力衰退、农业面源污染问题日渐严重,并引发粮食生产可持续发展与保障老百姓“餐桌安全”之间的供需结构性矛盾。积极传承并充分挖掘传统小农生产中蕴含的“地力常新壮”等绿色经营理念,针对水田、旱地、坡地等类型各异的土壤状况,运用积肥培肥、用养结合等生态农业耕作法,有利于打造耕地“越耕种越肥沃、越肥沃越耕种”的良性生态循环,真正将“藏粮于地”战略落到实处。这将推动我国粮食生产逐步走上一条绿色化和生态化的可持续发展道路,开创粮食生产与耕地保护协同共生的生态农业新格局,使有限的耕地资源“既要保障当代人吃饭,也要为子孙后代着想”。

(三)吸纳非农就业收入以增加粮食生产资本投入

马克思曾在《资本论》中指出,生产性劳动“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间的过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引起、调整和控制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过程”,“有目的的活动或劳动本身,劳动对象和劳动资料”是最基本的生产要素[15]169-170。革新劳动工具、提高技术因其不受时间、地域和自然力约束往往对提高劳动产出的带动效应更为显著,粮食生产过程也不例外。改革开放后城乡户籍制度松动、农业机械化程度提高以及非农就业机会增加等因素促使小农户家庭中的青壮年劳动力在城乡之间“候鸟型”流动:在农闲时节进入建筑、家政、餐饮等用工需求大、门槛低的非农就业部门获取工资性收入;在农忙时节回乡参与粮食生产,并将非农就业工资收入用于购买拱棚、农药化肥、良种和机械服务等固定资本投资。根据黄宗智测算,2010 年国家对农业投资总数约为8 580 亿元(其中固定资本2 440亿元),而同期小农户流动资本总投入就达到12 186 亿元,小农户凭借其非农产业的工资性收入成为农业投资的主体[10]214-222。从舒尔茨“理性小农”投入—产出的分析框架看,粮食生产部门自然风险大、资金运作周期长且利润回报率低,仍未能突破资本简单再生产的范围。小农户很难借此加快资本循环周转速度、扩大粮食再生产规模实现资本积累和增殖。然而从保障国家粮食安全的角度看,这种外部资本回流是小农户对计划经济时期“剥削型城乡二元结构”的主动突围,有效扭转了“农业支持工业、乡村支持城市”的资源要素单向流动趋势。他们通过“农闲时打工”,高效利用粮食耕作之外的剩余劳动时间主动换取农业部门以外的工资性收入,在“工业反哺农业、城市支持乡村”的城乡关系中成为非农部门中资本要素向粮食生产领域流动的重要载体。这也推动我国粮食生产呈现出由劳动密集向资本和技术赋能转变的趋势,潜在蕴含着小农户向现代农业转型升级的历史契机。

三、现实维度:新时代粮食生产小农户家庭经营的主要困境

小农户家庭经营因其在人、地、钱三大要素投入上具备的天然优势,蕴含着提升粮食生产能力的合理潜能。然而,伴随着城市化进程中农业领域生产关系的急剧变革,种粮收益保障机制不健全、劳动力有效供给结构性短缺和农业技术路线发展不均衡等现实约束,已成为发挥小农户家庭经营潜在优势的制约性因素。

(一)愿不愿意种粮:收益保障机制不健全,挫伤种粮农户稳产增产积极性

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农民种粮能挣钱,粮食生产才有保障。”然而由于粮食生产收益保障机制不健全,小农户种粮利润空间不断被压缩,其生产积极性严重受挫甚至引发撂荒倾向。

一方面,自然灾害频发加剧粮食产量下降风险。农业以土地作为基本的生产资料,同有生命的动植物直接打交道,既要顺应天时又要遵循农作物生长规律,这种自然属性决定了其既是经济再生产也是自然再生产的过程,而且在市场发育程度较低条件下往往受自然力影响更大。我国粮食生产分布范围广、各地资源禀赋差异大,因此一直是世界上受自然灾害影响最严重的国家之一。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2022 年我国农作物受灾面积1 207 万公顷,其中绝收135万公顷,因洪涝和地质灾害造成直接经济损失1 303 亿元,因干旱灾害造成直接经济损失高达513 亿元[16]。特别是近年来受全球极端恶劣天气影响,水灾、旱灾、风雹、台风等自然灾害发生频率更高、持续时间更长,对小农户粮食单产、品质和农田水利基础设施带来的负面影响更为显著。如全球气候变暖导致我国病虫害发生区域向高纬度、高海拔地区扩展,作物生长周期变短,影响粮食产量和品质;因水灾而导致水稻、小麦等农作物倒伏或被淹、成熟小麦发芽霉变,甚至全年颗粒无收,使得普通农户农业经营性收入大幅锐减甚至存在返贫的风险。

另一方面,生产成本涨幅远超于粮价上涨幅度,压缩粮食销售利润空间。从生产成本看,物质与服务费用攀升不断挤占惠农政策红利,降低小农户粮食生产预期。粮食生产成本由物质与服务费用、人工成本和土地成本三大部分组成。小农户依靠自给性劳动从事粮食生产,其成本集中用于支付粮食直接生产消耗的各种生产资料,如种子、化肥、农药、机械作业等各种固定资本和流动资本费用。受到新冠肺炎疫情、地缘政治冲突等因素影响,全球大宗商品市场供需错位,原油、天然气等大宗商品价格上涨冲击下游化肥产业链,导致氮磷钾等化肥价格大幅上涨。以2021 年1—7月数据为例,碳酸氢铵、尿素和三元复合肥等化肥价格较年初分别上涨45.53%、49.87%和38.78%;95%草甘膦原药价格同比涨幅更是高达139.53%[17]。即便中央和地方部门密集出台一次性农业补贴、良种化肥专项种粮补贴等各项惠农政策,但由于农业补贴水平低、“跑冒滴漏”及“摊大饼”问题突出,普通小农户享受的各种补贴政策红利不断被挤占。种粮农户人力资本和获益空间有限,往往趋向于满足家庭简单再生产,采用新技术的意愿并不强烈,甚至不断降低耕作复种指数并趋向于粗放式经营,粮食生产逐步弱化为家庭“副业”。从产出收益看,粮食初级产品上涨空间小且增值程度有限,小农户往往陷入“增产不增收”的困境。农产品多用于基本生活消费,其需求弹性远小于供给弹性,即便短期内供给大幅度增加,需求也不会出现大幅度提升。此外粮食是重要战略物资,其价格素有“百价之基”之称,“粮价稳则物价稳”,国家往往严格限制其市场流通价格大幅波动。2006—2019 年,全国水稻、小麦和玉米三大主粮平均每公斤主产品销售价从1.44元上涨到2.19 元,上涨幅度仅为52%,且近五年这一价格大致趋于稳定[18];相比较来看,同期我国农村居民消费水平已经从2006年的3 095元,上涨到2019年的15 163元[19]。因此,即便我国粮食产量连年丰收,初级农产品种植也远远无法满足农村居民消费层次升级、不断追求高层次多样化的美好生活需要。同时,一家一户的小农户经营势单力薄,受限于狭小的耕地面积和技术、资金及市场参与能力等方面的弱势。绝大多数粮农不具备粮食精细化深加工能力,在粮食运输、储藏和质量检测等方面损耗现象仍较为严重。下游的龙头企业虽拥有较为先进的农产品加工车间和知名度高的品牌效应,能通过打包、深加工、品牌、营销等方式获取高额利润,但也由于联农带农机制不完善限制了种粮小农户的获利空间。

(二)什么人来种粮:劳动力有效供给结构性短缺,削弱粮食可持续生产能力

乡村振兴,关键在人才振兴,即必须始终紧扣“为谁振兴、靠谁振兴”的价值旨归。农村空心化和农民老龄化背景下保障我国粮食安全,关键在于如何处理好“流”和“留”的关系,解决劳动力外流和留守劳动力科技素质偏低两大问题,充分挖掘小农户参与粮食生产的内生动力。

从总量上看,小农户中的青壮年劳动力外流严重且难以得到外部有效补充。伴随着“四化”并联式发展浪潮,我国“用几十年时间走完了发达国家几百年走过的工业化历程”,创造出大量的非正规就业岗位。农业部门剩余劳动力为追求更高的机会成本,自发地与土地分离并作为劳动力商品高度内嵌于社会化大生产中,催生出工业挤占农业(主要是粮食生产部门)青壮年劳动力的结构性难题。2022 年《中国统计年鉴》数据显示,我国农村人口已由1978 年的7.9 014亿减少到2021年的4.9 835亿,占同期全国总人口比重由82% 下降到35.28%[20],几乎每家每户都有劳动力外出务工。加之在保护型城乡二元体制下,外部人才囿于农村发展空间有限、就业环境和生活条件较差及人才岗位错配等因素,对回乡从事传统粮食种植业还存在诸多顾虑。粮食生产劳动力供给的总量性和季节性短缺问题较为突出,呈现“农二代不愿务农、农三代不会务农”的代际断裂特点。种粮农户依靠不断追加家庭劳动力、提高耕地复种指数以推动粮食集约化生产的传统优势缺乏实践载体。在“减人不减地、增人不增地”的承包权分配政策下,这种后备主体缺失困境导致劳动力与耕地资源之间的配置关系更为扭曲,潜在降低耕地复种指数并增加“撂荒”风险,直接威胁着未来我国粮食综合生产能力。

从素质上看,小农户科技素质低难以适应粮食生产高质量发展需要。受计划生育政策、育儿成本攀升和新生代生育观念更新等因素影响,我国已迈入高度老龄化社会。青壮年劳动力转移就业更加剧了农村和农业部门的老龄化程度,粮食生产领域从业人员老龄化现象尤为突出。粮食生产劳动强度大,牵涉到育种、插秧、施肥、灌溉、收割、储粮等时序要求严格且繁琐的耕作环节,对劳动力的季节刚性需求很强。一旦碰到“双抢”农忙,往往需要小农户家庭内部的青壮年、妇女和老年劳动力共同协作完成,老年人单打独斗往往难以承受粮食种植沉重的体力负担。因此,老年农户多选择灌溉条件好、地力肥沃、离家距离近的水田耕种,呈现出节约劳动用工、规避风险、满足简单再生产的生产偏好性。这也导致坡地和旱地撂荒现象较为严重。此外,从事粮食生产的“农一代”普遍教育程度低、难以跨越应用现代生产要素的技术性门槛。2016 年农业“三普”数据显示,全国农业生产经营者中初中以下学历累计占比达91.8%;而美国在1970年高中以上学历的农业劳动力占比就已达52.3%,2017年高达87.3%[21]。在我国农业逐步从传统农业、机械农业、信息农业迈向以物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为支撑的智能农业4.0 时代背景下,当前小农户普遍延续的“家庭剩余老龄化劳动力+简单机械”的传统经营模式,在接纳现代生产要素的敏感性和效率方面远不及家庭农场。这一模式不利于在粮食生产领域推广应用先进农机装备、测土配方、良种选育、智能化与信息化机械作业等新技术[5]206,难以满足粮食产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和提升我国粮食生产机械化程度的现实需要。

(三)能不能种好粮:农业技术路线发展不平衡难以支撑种粮农户提升全要素生产率

总的来看,农业现代化的过程就是良种、农药化肥、塑料薄膜、农机装备等工业元素不断渗透、融合与取代以土地和资本为代表的传统要素的过程,其中全要素生产率是反映该过程科技进步程度的重要指标。长期以来,在土地刚性约束下,我国粮食生产过分依赖于追加农药化肥的生化型技术提高单产,一定程度上忽视良种和机械技术对于提高粮食耕种劳动生产率的积极效应,导致全要素生产率提升的整体进程缓慢。

一方面,小农户粮食种植盲目追加农药化肥施用量损害耕地地力。我国传统小农历来就具有吸纳与创新外部农业技术的动态开放性[22]。中国式现代化以其“以工带农、以城带乡”的反哺效应推动包括生物和机械技术在内的农业科技向粮食生产过程渗透,重塑着粮食生产要素的投入结构。由于生物技术内在具有的物质载体无限可分、易于突破土地弹性限制的优势与小农户精耕细作、提高粮食单产的集约生产传统具有天然亲和力,加上地方政府农业科研投入、科研溢出效应对生化型技术的偏好,农药化肥、塑料薄膜等逐渐成为小农户弥补劳动力优势流失、提高粮食产量的优先选择。2002—2016 年,全球平均每公顷耕地化肥消耗量从108.2公斤上升到138公斤,这一指标在中国则从335.8 公斤上升至463.2 公斤,为同期世界平均水平的3.4 倍,远超经济最优值(1)。此外,农药化肥利用率水平也不高。截至2020 年,我国三大粮食作物的农药和化肥利用率仅为40%[23]。研究表明,提高粮食单产与投入农药化肥有一定的关系,但两者之间并非简单的正向线性关系。农药化肥投入量对粮食增产的弹性呈现先增大后减小的倒U型趋势,一旦这种高强度投入超过耕地实际承载力,继续追加投入所带来的粮食生产实际增量将不断减少。由于种粮农户对化肥农药品种及用量的把握能力不强,“大水漫灌”的撒施、表施方式仍然存在,粮食生产领域的化肥农药投入已处在边际报酬递减阶段[24]。除占比不大的一部分养分和药效由农作物吸收,绝大部分“跑冒滴漏”进入土壤和陆表水体,不仅对粮食增收的效应并不显著,反而使得土壤酸化板结、有机质减少,甚至引发土壤和水体等农业面源污染问题。最终这些粮食由田间地头进入餐桌危及食品安全和人体健康,形成总量不增、质量反降的“非帕累托改进”。

另一方面,育种、农机装备等领域科技研发与应用推广不充分。从良种看,种子是小农户从事粮食生产最基本的生产资料,直接影响着农产品的数量和品质。由于起步晚、研发周期长、财政资金投入力度不够等因素制约,在欧美等主要农业强国已进入应用“生物+数字技术”初步实现人工智能育种的背景下,我国绝大多数种企仍处于模仿、修饰性育种的“跟跑”阶段[25]。育种基因编辑技术和原始专利受到国外种企的严密控制,我国种企对种质资源中蕴藏的抗病、高产等优质基因开发利用能力不强,无法为小农户提供单产、抗病虫害、出油率等各项指标优良的粮种。为追求更高的粮食单产,小农户往往将延续追加化肥农药施用量的技术路线,陷入损害耕地地力进而不断减产的恶性循环。从农机装备看,农业机械化作业是丘陵山区等不适宜农业耕作地区突破薄弱的自然禀赋约束、有效应对劳动力成本上升以及防止耕地“非粮化”的重要手段。当前我国农业机械装备供给端普遍存在着研发能力弱、关键零部件依靠进口、基础材料和配套机具质量差等问题,小型农机装备有效供给不足。例如,在地形地貌复杂、地块细碎分散且不规整的丘陵山区,小农户从事粮食生产“无机可用”“无好机用”问题较为突出(2)。同时由于耕地资源禀赋差异大,我国存在单季稻、双季早晚稻、常规稻、杂交稻等类型多样的种植制度,给粮食种植机械、播种育秧、季节茬口、机插取秧等农机农艺环节带来诸多制约。这也导致粮食生产各环节机械化程度结构性差异明显,其中耕作和收获环节机械利用率水平高,而种植领域农机装备推广应用水平仍有待提升。

四、实践维度:新时代粮食生产小农户家庭经营的提升路径

加快建设有中国特色农业强国,必须立足小农户数量众多的基本农情,解决好“愿不愿意种地”“什么人来种地”“能不能种好地”三大难题,积极回应“谁来种地”的时代之问,为发挥粮食生产小农户家庭经营的潜在优势扫清障碍,依靠内生性力量端牢十四亿中国人的饭碗。

(一)以种粮挣钱得利为导向,健全粮农收益保障机制

“农民愿不愿意种粮,愿意种多少粮,关键看种粮能带来多少收益”[2]76,破解“谁来种地”难题,根本上要按照“辅之以利、辅之以义”的思路,降低粮食生产经营风险、优化种粮补贴政策、延长粮食产业链条,以种粮挣钱得利的政策导向有效调动粮农生产积极性。

其一,降低自然灾害减产风险。首先,要持之以恒增强粮农防灾减灾意识。防灾减灾、抗灾救灾始终是农业生产的永恒性课题。各级政府要善用广播电视、微信群、悬挂横幅、举办“防灾减灾日”现场演示会等宣传形式,强化粮农对自然灾害的忧患意识和敬畏心理,帮助其更科学地把握致灾成因和防灾规律,尽可能降低损失。其次,继续推进农田水利基础设施建设。粮食生产既靠天也靠田,“解决靠天吃饭问题,根本的一条是大兴农田水利”[11]76。政府要加强田间小型灌排设施建设,做好沟渠疏浚以及中小水库维护,打通农田灌溉“最后一公里”的堵点,稳步将中低产田升级改造为高标准农田,筑牢抵御自然灾害的设施屏障,确保种粮农户旱涝保收、持续高产稳产。最后,提高农业保险供给服务粮食生产能力。农业保险是有效化解农业生产经营风险、保障粮食产量的稳定器。针对农业部门出险概率大、覆盖面广的特点,政府要继续加大政策性农业保险保费扶持力度,尤其要完善大灾理赔制度,不断优化事前风险预防、事中风险控制、事后理赔服务的全流程农保服务;另外,“粮价一头连着生产者,一头连着消费者”[11]77,要结合粮农结构调整和物质服务费用变动健全粮食作物保险水平动态调整机制,有效防范自然灾害和市场变动双重风险,确保粮食主产区小农户收入水平稳定。

其二,继续优化粮食生产补贴政策体系。一方面,合理用好农业补贴政策“存量”,提高补贴的精准性和指向性。针对农业补贴“吃大锅饭”问题,要强化“谁种粮谁受益、谁多种粮谁多得”的政策导向,增强农业补贴政策“靶向效应”,完善农业补贴与粮食生产面积动态挂钩及核准机制,促进小农户多种粮、种好粮;继续将补贴资金“化零为整”,向地力保护、农田水利基础设施建设维护等重点环节倾斜;各级党政机关要落实粮食安全监管责任,加大对骗取、套取、挤占、挪用或违规发放补贴等损害粮农利益行为的惩处力度,确保补贴政策在执行过程中不缩水、不走样。另一方面,继续扩大农业补贴政策“增量”,持续加大强农惠农力度,在“黄箱”政策范围内坚持完善稻谷小麦最低收购价、玉米大豆生产者等各项补贴政策,同时提高“绿箱”政策对耕地地力保护、绿色生产、社会化服务和农技研发推广的补贴力度,继续完善粮食主产区利益补偿机制,让普通农户种粮不吃亏、让粮食主产区抓粮不吃亏。

其三,拓展粮食产业链和价值链空间。一方面,继续延伸小农户粮食产业链。“农业全产业链是农业研发、生产、加工、储运、销售、品牌、体验、消费、服务等环节和主体紧密关联、有效衔接、耦合配套、协同发展的有机整体”[26]。针对粮食生产链条短的问题,要紧扣“粮头食尾”“农头工尾”的产业链发展思路,在确保粮农种植面积和产量稳定的基础上,积极引导食品加工、面粉生产等工商业资本同小农户签订产销“订单合同”,将粮食生产当作食品加工的“第一车间”,因地制宜发展粮食仓储、流通和精深加工,更多地把粮食产业链增值收入留在种植环节、留给种粮小农户。另一方面,持续提升粮食生产价值链。“好粮食是种出来的”,要继续实施好“优粮优产”工程,引导小农户逐步扩大优质稻种植比重、改善稻米品质,帮助农民种好粮卖好价,为餐桌消费者提供多元化、个性化、定制化的粮油产品。此外,要发挥三次产业融合的“乘数”效应,推动粮食种植与非农产业深度融合,充分挖掘其在农业休闲观光、农耕体验、文化科普等领域蕴藏的多重经济价值,打造特色创意农业景点,依托粮食产业新业态融合,拓宽粮农致富渠道。

(二)坚持培育与引进内外并举,强化种粮人才支撑

提升我国粮食生产能力,关键还在“人”,既要用好现有小农户“存量”、挖掘“增量”,也要创造良好的政策环境引进“流量”,为提高粮食稳产保供能力、全面推进乡村振兴提供坚实的人才支撑。

其一,提升种粮农户内生素质,用好“存量”。在土地承包权长期稳定的政策下,从事粮食种植业的小农户“存量”短期内不会锐减,因而提升其内生素质是确保粮食稳产增产的有效途径。要继续以培训专项补贴为杠杆,调动粮农参与职业技能培训的主观意愿;立足种粮小农户文化程度、接受能力和粮食种植需要,为小农户提供地力保护、灌溉施肥、粮食收储等地域特色突出、接受难度低和可操作性强的培训指导和先进科技推广服务,提升小农户粮食生产经营能力;引导农业部门、社会化服务组织、涉农高校、农业龙头企业等主体进村下田,结合农时将培训班办到农民家门口、办到田间地头,实地开展农民夜校、田间学校等农民喜闻乐见的农业技术指导,提高小农户科学种粮能力。

其二,以中坚农户为基础培育新型经营主体,挖掘“增量”。长期来看,要以中坚农民为基础,挖掘新型职业农民“增量”,加快培育新型经营主体,夯实我国粮食综合生产能力的微观主体基础。中坚农户的种粮积极性高、种粮偏好稳定,要以他们为基础,加快培育一批采用绿色集约种植技术、种粮效益明显的优质家庭农场,逐步扶持其成为粮食种植的主力军。针对粮农“分有余而统不足”的经营难题,要创新农村集体经济组织联农带农机制,有效发挥集体经济组织“统”的功能。既要对内组织种粮小农户,又要对外衔接市场主体和社会化服务组织。一方面,逐步引导种粮农户通过村组内互换并地、联耕联种、统防统治等方式实现粮食集中连片耕种,以规模效应带动小农户种好粮;另一方面,针对小农户的市场弱势,应依托村集体经济组织的法人地位,扩大化肥农药等农资装备集采范围、对外招标病虫害防治、机械化作业等社会化服务、统一收储和销售,完善小农户—村集体经济组织—社会化服务主体(工商业资本)三者之间的利益联结机制,有效规避工商业资本“跑路”风险,保障粮农的经济效益。

其三,创造良好的引才用才政策环境吸引“流量”。农村劳动力单向流动背景下,全方位增加粮食生产有效劳动力供给,要坚持培养与引进并举,结合粮食产业薄弱环节“按需引进”。创新种粮人才引进机制,继续推进农村“领头雁”培养工程,吸引优秀粮农专家、农技人员、农林院校大中专毕业生等外来人才下乡参与种粮和乡村振兴事业。健全多元化人才激励机制,做好外来人才合理流动、职级晋升、基本公共服务等多维度的保障工作。对经验丰富、能力突出、贡献卓越的粮食生产专业型人才,要在粮农项目申报、专业职称晋升等方面予以倾斜,调动其投身粮食生产的干劲。提高人才引进、使用效率,将其放到粮食生产一线,发挥“传帮带”效应,培养一批农业职业经理人、农业能工巧匠、致富带头人等,逐步将外来人才优势转化为粮食综合生产能力。

(三)依靠生化和机械技术双轮驱动,优化粮食生产技术路线

在劳动力禀赋优势流失的背景下,继续落实“藏粮于地、藏粮于技”战略,提高化肥农药利用效率、依靠良种和农机装备替代人工,是解决“谁来种粮”问题、提高全要素生产率的有效手段。

其一,提高农药化肥利用效率。合理范围内施用农药化肥与提高粮食单产有正向相关关系,因而要继续健全耕地肥力保护补偿、生态效益补偿等节肥节药激励机制,持续推进粮食种植化肥、农药零增长行动;引导农民科学合理施肥用药用料,提高种肥同播、机械深耕、秸秆有机肥还田等减量增效绿色生产技术的普及率,切实改变农业过度依赖资源消耗的发展模式,提高农业投入产出比,达到农药化肥减施、环境友好的效果,促进粮食生产绿色可持续发展。

其二,坚持种业自立自强补齐优质粮种短板。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农业现代化,种子是基础,必须把民族种业搞上去,把种源安全提升到国家安全的战略高度。”[27]针对优质粮种资源开发利用程度低问题,要继续组织开展优质粮种资源收集工作,在扩充优质粮种存量基础上分级分类精准识别农作物特性,充分挖掘其中蕴含的优质高产、抗逆高效遗传基因;强化育种创新攻关力度,积极培育优良食味水稻、抗赤霉病小麦、抗豆象绿豆等广受种粮农户欢迎的优良新品种。生物育种是种业强国抢占粮食育种主动权的竞争焦点,要继续搭建生物育种关键性技术支撑平台,对公共研究机构和科研院所原始性、基础性、前沿性生物智能育种研究加大投入力度,提升我国粮食育种原创能力,早日实现种业自立自强。

其三,继续推进农机装备的研发与推广应用。丘陵山区耕地细碎、交通不便、水土流失等资源硬约束是提升我国粮食生产机械化水平的一大瓶颈。首先,农机装备研发要突出需求导向,加快补齐关键技术短板,优化多层供给结构。重点发展操作难度低、成本低廉、绿色高效、使用寿命长的小型多功能农机装备,以满足丘陵山区种粮农户应用现代农机具稳产增产的实际需要。其次,稳步推进丘陵山区农田宜机化改造。通过土地平整、机耕道建设、土壤培肥熟化等举措改善农田农机通行和作业条件,扩展农机装备作业空间,降低农机使用难度、成本和风险,确保“农机能下田”,有效赋能小农户粮食种植。最后,强化农机购置补贴政策的牵引作用,逐步提高小农户粮食种植中机械换人工的比例。补贴要重点面向水稻、小麦、玉米等三大粮食作物,突出“补短板、强弱项”的导向,尤其要注重提升水稻插(抛)秧、免耕播种、玉米籽粒收获等粮食生产薄弱环节和南方丘陵山地粮食主产区粮食生产机械化水平。

注释:

(1)数据来源于世界银行公布的化肥消耗量数据:https:∕∕data.worldbank.org.cn∕indicator∕AG.CON.FERT.ZS。

(2)农业农村部关于印发《“十四五”全国农业机械化发展规划》的通知https:∕∕image.cailianpress.com∕admin∕20220105∕pdf∕0NM33FXD3dgb∕“十四五”全国农业机械化发展规划.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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