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雨三“导龙入海”法诊疗下元亏虚危症之理论发微

何生存,马玉玮,张文欣,贾孟辉,3,4*,张叶叶

(1.宁夏医科大学,宁夏 银川 750004;2.马来西亚拉曼大学 医学院,马来西亚 雪兰莪州 43300;3.宁夏少数民族医药现代化教育部重点实验室,宁夏 银川 750004;4.银川市第一人民医院,宁夏 银川 750001)

王雨三(1877-1945),江苏太仓人,字汝霖。年少时亲人因染小疾失治而相继辞世,深受触动,后自患噎嗝之病遍服医药而不疗,遂暗自立誓,发愤图强,自购医书,上阅《黄帝内经》《难经》《针灸甲乙经》《神农本草经》《伤寒杂病论》,下览时方经疏,博闻强识,呕心沥血,汇众家所长而著《治病法轨》,将毕生所学及治病经验悉数记载其中。临床诊疗疾病尤善脉诊,总结脉诊与辨病辨证奥秘:“左手脉以候血之虚实,右手脉以候气之虚实。”通过反复实践,确认这套脉诊辨病辨证体系,并自述“数十年来依此法治病,竟丝毫不爽”。

本文通过记录王雨三先师(以下简称王氏)采用“导龙入海”法诊疗耳鸣、头顶凸起及肋间蕉叶煽动之危症,意发王师诊疗疾病理论之微,以供同僚参考。

1 病机发微

王氏认为,治病如治国,用药如用兵,面对外敌入侵,自身“国力”强大才能抵御流寇,在人体亦是如此,强调治病需顾护元气。王氏指出,病之初起,皆由元气亏虚不能抵御外邪所致,即“虽外感于天时之不正,实则亦由正气之先虚,不能固御其邪。”[1]尤其是王氏面对危重险症时,结合脉象,以脉测证,认为诸多险症危症多因肝肾亏虚至极,相火(龙雷之火)不守其位上攻所致,并于临证中采用温补下元之法,救活之人,不知其数。如此活人之术,值得吾辈参考学习。

王氏生平治病注重培元固本,强调肾之重要性。王氏认为,人之有生,先肾两肾,即天一生水之道。人之死也,亦先绝其肾,以肾为立命之根。《难经》谓肾为生气之源,呼吸之门,人之根本也。根绝则茎叶枯。人之两肾,犹树木之有根。树叶虽枯槁,根本将自生,足以显示肾为人身之最重者。肾中藏一水一火,水生木,木行春令,为万物发生之源。右肾属火,火生土,土为万物之母,故肾为五脏六腑之总枢纽,最为重要,不可不补,以遂其生生不息之机也。且肾为坎水,不易满而易招损,故肾虚则百病丛生。

若要正气强,顾护元气首当其冲,元气即下焦之元气,乃肾之所居。肾为坎水,坎卦乃中满之象,水中藏有真阳,名曰“龙火”。唐朝王冰在《素问·至真要大论篇》中“微者逆之,甚者从之”的注解中首次提及“龙火”[2],即“病之大甚者,犹龙火也,得湿而焰,遇水而播,不知其性,以水湿折之,适足以光焰诣天,物穷方止矣。识其性者,反常之理,以火逐之,则播灼自消,焰光扑灭”[2],意在指出遇大病重病危症时,如龙火在体,虽然表现为一派热象,万不能采用苦寒直折之方以扑灭之,法当以“火”逐之。有“龙火”便有“雷火”,中医将其合而称之为“龙雷之火”,朱丹溪明确指出龙雷之火主要寄藏于肝肾,后世医家在此基础上,直指龙雷之火为肝肾之火[3]。陈士铎《本草新编》云:“肝、肾之火,皆龙雷之火也,忽然上腾,忽然下降,其浮游无定之状。”[4]汪昂《本草备要》云:“相火者,天火也,龙雷之火也……相火寄于肝肾,乃龙雷之火。”[5]王子接《绛雪园古方选注》云:“治虚火不用寒凉者,以肝肾之火号曰龙雷。”[6]《症因脉治》言:“夫肝火曰雷火,肾火曰龙火,肝肾之脉本沉”[7],即肝火为“雷火”,肾火为“龙火”,五行中肝属木,肾属水,水能生木,二者联系密切,故常以“龙雷之火”合称,病理上龙火有恙,雷火亦受影响。王氏根据《易经》乾卦九四爻辞之“或跃在渊,无咎”,即龙入水深之潭(渊)才可保安全无患,结合临床众多险症、危症之脉象,认为诸耳鸣、头顶凸起及肋间蕉叶煽动之危症皆由元海亏虚、龙雷之火上窜所致,法当以温补下元之剂导龙入海、潜龙入渊,如此则君火以明、相火以清,君相各守其位而无殆矣。

2 治病法规

《黄帝内经》曰:“人之所有者,血与气耳。”[8]王氏指出,人左半身属血分,右半身属气分,欲知人身气血之虚实,唯有于左右两手脉息中求之。王氏诊疗疾病注重脉诊,强调以脉测病(证),脉药相和。临于耳鸣、头顶凸起及肋间蕉叶煽动下元亏虚之危症,王氏采用“导龙入海”法,以达治病求本、平调阴阳之功。

2.1 脉息

以脉测证,汝霖之治病,以左右手之脉息定气血之虚实,再参望闻问之见症,而用攻补兼施,或补气以配血,或补血以配气,或气血平补,如是以脉测证,而后调其阴阳气血,诸症则不治自愈。对于上述之危重症,王氏强调以脉诊为主,以脉测证,临床若脉见浮散无根,或浮散且濡,或沉微,或两尺欲绝,均示下焦亏虚至极,当以填补下元为法,潜龙入渊以治病求本。万不可凭外在表象而投以或寒凉或辛散解表之剂,以犯虚虚实实之弊。

凭脉选方,王氏强调,临证以脉息为首,凭脉选方为万妥之法。徒凭外在之表象而不以脉息为证,难以别气血之虚实寒热,不知气血之虚实寒热而投石激浪则为妄治也。指出遇危急重症,凡脉见浮濡、浮虚、浮大、浮散,或微细短弱,或数大无根,左虚于右,或尺脉无根,均乃肾虚之见证,选方桂附八味丸治之。

2.2 用药

以温补下元、导龙入海为法,方选桂附八味丸,并在此基础上临证加减。浊阴瘀堵于上者,加半夏、南星、牙皂等以清浊音于上;燥实堵塞于下之,视证而加用大、小调胃承气汤类;大便秘结者视其气血阴阳虚实而加用补中益气汤(气虚)、还少丹(肾虚)、四物汤(血虚)、活血润燥生津饮(津亏)等;口苦者加龙胆草、焦栀子及大黄等;耳鸣、头晕者加磁石、薄荷、枸杞等。

3 医案赏析

3.1 耳鸣如开炮之危症奇验[1]

嘉定竹桥乡董徐友贤之妾,年三十左右,素患耳鸣头昏等症,时医用辛散药,甚致耳中似开炮,头脑如雷震,一日昏晕数次。招予诊时,适在盛夏,见其面赤身热,神昏不语。切其脉浮散无根。

知其真水亏极,龙雷之火上冒至巅,亟用桂附八味丸加杞子、巴戟……一剂即热退神清,五剂而诸恙若失。

按:王氏认为患者病在下元亏虚,结合脉象浮散无根可确诊无疑。奈何本病发于盛夏,且患者头面红赤一派热象,看似方证不符,实则辨证无误。用桂附八味丸自走少阴,导龙入海,而诸症自除。

3.2 头顶凸起之危症奇验[1]

茜泾南门外朱松泉之妻,年三十左右,忽患头顶心凸起如覆碗状。自以为外证,请外科医生治之,用寒凉之退毒药外敷内服,反头面肿胀如斗,眼目闭塞咽喉窒塞,喘急舌喑。予切其脉,两尺已脱。

即用大剂金匮肾气汤,加磁石、薄荷服之。一剂,肿势即退其大半,咽喉通而气急顿平。又服二剂,而诸恙若失。

按:王氏该病在上而用温补下元之药,看似漠不相关,实则为王道之法。此症由于下焦元海无根,尺脉已脱,龙雷之火上升至极巅所致,法当温补下元,然而外科医师用寒凉之剂欲泼弥弥大火,火不灭而愈大,此为误治。以“导龙入海”法治之:金匮肾气汤(又名桂附八味丸)加磁石、薄荷以温补下元,补阳填海而相火(龙雷之火)自归。

3.3 肋间若有焦叶煽动危症奇验[1]

刘河旗杆下王玉甫,年约四十左右。始患耳鸣头晕等症,医投以羌活、防风、钩藤、石决明等平肝熄风药,旋变为左胁肋间若有焦扇煽动者,且括括之声,达之于外,人皆得以闻之。头晕如走马灯,耳中如开炮声,自以为鬼魅之作祟也。予诊其脉浮濡,左三部不至。

即用桂附八味汤加杞子、磁石,制大其剂以与之。服之四剂而诸恙如扫。

按:王氏认为此症由于肝肾亏虚至极,龙不潜藏,时医不知其理而用平肝熄风药以泻肝肾,而引动内风,肝木跃跃大动,肝位于右而其用在左,表现于外而见左肋间若有蕉叶煽动,不能自已。《素问·六微旨大论》有言:“亢则害,承乃制”,以桂附八味丸补益肝肾,导龙入海,潜龙入渊而风木自平。

4 结语

王雨三先师“导龙入海”法所选桂附八味丸,又名八味肾气丸,出自《金匮要略》,方中君以熟地黄益精填髓,补下焦不足,王氏强调丸中所用熟地黄,必须用九蒸九晒之极透者,否则无效,有心活人者,须自制为妥,彰显了为医者当须以“医病活人”为宗旨,诊疗过程当亲力亲为方妥当,举手投足间无不心系病患;山茱萸味酸,得东方之木味,入肝补肝,且味酸能涩精气,又入肾经而补益精血,如此肝肾同补,合熟地以益精填海;山药平补肺脾肾;附子温肾助阳,配合肉桂,功在补命门不足,导龙火下交于水,使得水火相济,龙雷之火难以上犯,共为臣药;佐以茯苓、泽泻通调水道,渠成水通则龙畅行无阻;泽泻、丹皮降相火而制虚阳;全方共奏填补下元,引火归元之效。

王氏诊疗疾病注重脉诊,强调脉诊诊疗疾病之重要性。临证上述危重症,脉浮散,虚、大,或尺脉无根者,均为阴虚至极,不能制阳而导致虚阳外浮于上,相火不安其位,龙雷之火不能潜藏于渊所见,而非观之热象投之以毙命之寒剂,犯虚虚实实之大讳。如此脉、病、证相参,以桂附八味丸补益下焦,培元固本,导龙入海,使得阴平阳秘,活人于须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