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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谈美学家宗白华的戏剧之缘

2023-02-10蔺熙民

戏剧之家 2023年1期
关键词:宗白华悲剧戏曲

蔺熙民

(武警工程大学基础部 陕西 西安 710086)

宗白华作为“美乡的醉梦者”,怀抱艺道精神,毕生追蹑审美之光影,沉浸于各个艺术门类之中,体悟出绘画、音乐、雕塑、文学、书法、建筑园林等艺术的精髓与要义。也许会发现,宗白华谈及戏剧较少。但细加筚梳,宗先生并不忽略与轻视戏剧,戏剧也是他进行美学思考与美学建构的重要资源,其精神气度受到戏剧(尤其是悲剧)的巨大馈赠,可以说宗白华与戏剧有独特而深厚的交缘。

一、宗白华戏剧之缘的历程呈现

(一)少年中国时期:力倡戏剧的地位与戏剧史上的巨缘

宗白华年少聪颖,早年投入火热的新文化运动,1918年加入由李大钊创办的五四期间影响最大的青年团体——少年中国学会,后受聘主编会刊《时事新报》副刊《学灯》(“五四”时四大副刊之一)。积极传播西方哲学、美学,提倡新文艺。宗先生没有忘记戏剧,主要表现在:一是怀抱革新旧戏曲志愿,从新文艺角度阐述戏曲地位。所撰《戏曲在文艺上的地位》认为要改良中国旧戏曲,先要明确戏曲价值。文艺按照内容分为三大门类,即抒情文学、叙事文学、戏曲文学,从逻辑上讲,抒情文学“以主观情绪为主,客观境界为宾”,叙事文学“描写一件外境事实的变迁,不甚参加主观情绪的色彩”,而“戏曲的艺术是融合抒情文学和叙事文学而加之新组织的,它是文艺中最高的制作,也是最难的制作”;从人类精神生活发展次序讲,最初的人类精神先有叙事文学,后有抒情文学,“最后表写到人心与环境种种关系产生的结果——人类行为,才有戏曲文学产生”,故戏曲文学“在文艺上实处最高地位”[1]。二是从艺术门类上积极为戏剧定位,为其寻求立足点。《美学与艺术略谈》认为,按照各种艺术所凭借以表现的感觉,分为目所见的空间中表现的造形艺术:建筑、雕刻、图画;耳所闻的时间中表现的音调艺术:音乐、诗歌,同时在空间时间中表现的拟态艺术:跳舞、戏剧;三是以《三叶草》为中心,与郭沫若、田汉讨论诗歌、歌德、戏剧等,特别是探讨各自自身学术转向,相互激发学术兴趣与艺术禀赋。其中田汉说:“我除热心做文艺批评家外,第一热心做Dramatist。我尝自署为A budding Ibsen(易卜生)in China,可就晓得我如何妄僭了。”[1]其彼此影响与激发,极大促进各自学术立足点的最终确立,确是中国现代学界的一段嘉会与公案。其中与戏剧纠葛深,可算是中国现代戏剧史上的奇缘。鉴于此,田汉完成人生的转变,转向戏剧,成为中国现代戏剧史上最重要剧作家与奠基者;郭沫若成为中国现代最重要诗人,后成为中国现当代重要剧作家之一;宗白华自身明晰为带有哲学与宇宙论方面的文学与艺术,最终选择了美学与艺术学。

(二)留学德国时期:戏剧欣赏的丰厚积淀

留学德国后,广泛研习文、史、哲、美等多个学科,但转向美学与艺术,并终生恪守。一是受到极大的戏剧熏陶,积累下戏剧艺术的丰厚经验。《致柯一岑书》说:“我这两年在德的生活,差不多是实际生活与学术并重,或者可以说是把二者熔于一炉了的。我听音乐、看歌剧、游图画院、流览山水的时间,占了三分之一。”[1]。二是与田汉的通信,勾勒出20世纪20年代初期中国戏剧的境况、新旧戏剧的发展情况以及戏剧前景。《致舜生寿昌书》说:“寿昌(田汉)创造的计划也是可惊,他排除时髦的趋势,从事翻译莎士比亚,同沫若的介绍歌德,都使我非常欢喜。”[1]《田汉复宗白华函》说:“(归国后)今将以三四年之力独出二十种丛书,计为莎翁杰作十种……前者已出《哈孟雷特》一种,第二种《罗蜜欧与朱莉叶》……他如易卜生、梅特林之戏曲……至于创作方面,弟亦未尝不兢兢于此……习作中之较长者,当推Violin and Rose,然在今日观之,实至足使我为之汗颜。”[1]三是对西方悲剧及剧作家,已有深刻的看法。《致舜生寿昌书》说:“从前,我读《浮士德》,使我的人生观一大变;我看莎士比亚,使我的人生观察变深刻;我读梅特林,也能使我心中感到一个新颖的神秘的世界……现代的戏曲家如萧伯纳之类,只给了我一点有趣的‘社会的批评’‘人生的批评’,我觉得不是什么伟大可佩的现象。近代的文豪除了俄国几大家以外,还是Strindberg(被誉为世界现代戏剧之父的斯特林堡)一生的奋斗,颇引起我的同情。”[1]这些言论,很是精辟。

(三)南京中央大学从教早期:美学知识谱系的戏剧定位与悲剧功能的论述

1925年留德归来至于1930年代初,进入南京中央大学从教,主讲美学与艺术学。主要有:一是在美学与艺术学系统中加入戏剧,清晰认知戏剧是整个美学知识谱系中重要的一环。如谈论艺术的起源时论及天才则以莎蓊为论据,并再次将戏剧纳入艺术分类。二是对古希腊悲剧见解深刻,谈及亚里士多德对于古希腊悲剧的“中庸”“刚健清明”的心理功能,以及在艺术与模仿自然上论及戏剧。三是大力揭示悲剧所带来的巨大功能。《悲剧与幽默的人生态度》相当深刻,且提出将悲剧与幽默的人生态度结合起来,才是最佳的状态,并最终以莎士比亚作为集大成者。

(四)抗战时期:莎士比亚的精神引召与意境中的悲剧精神

抗战时期乃至20世纪40年代后期,学术转向中西文化比较,特别是钟情于中国传统艺术的解读,此时对戏剧的态度出现了新变化。表现相当丰富,主要有:一是鉴于抗战形势,用戏剧激发斗志,故对抗战剧情有独钟。“抗战以来,戏剧学校在各地出演抗战剧本数十次,唤醒民众抗战意识,产生了很大的力量。现在又定于七月一日至四日在国泰演出莎士比亚名剧《奥赛罗》,将收入慰劳前方将士。”[2]二是积极提倡,并专论莎剧与钟情于莎氏的原因。《莎士比亚的艺术》认为,处于“人”的重新发现、“人生的意义与价值”重新被发现的文艺复兴时期,戏剧异常发达,而莎氏则是“超越一切的戏剧天才”;其创作特色有:剧本“充满复杂的繁复的生命”、善于悲喜剧结合、喜用性格对比、擅长通过多种方式刻画人物性格、长于创造“情调”、剧情顶点居中结尾平静等。《我所爱于莎士比亚的》说:“我所爱于莎士比亚的,是爱他那高额广颡下面那双大的晶莹的太阳一般的眼睛,静穆地照彻这世界的人心……他看见人心里面地狱一般的黑暗,残忍,凶狠,愤怒,妒忌,利欲,权欲,种种狂风似的疯狂的兽性。但他也看见火宅里的莲花,污泥里的百合,天使一般可爱的‘人性的神性’。”[2];莎剧最终体现了“尊重个人人格的解放与自主人物”的文艺复兴精神。这些莎剧专论,见解精辟,在今天看来依然不过时。三是认为中国文学不易产生真正伟大的悲剧,缺少西方式的悲剧精神,但能结合时局权衡利弊。四是对悲剧精神极为赞誉,《论文艺的空灵与充实》提到尼采《悲剧的诞生》中的两种艺术精神“梦”与“醉”,认为“悲剧”是醉的境界下壮阔而深邃的生活的具体表现,“所以西洋文艺顶推重悲剧。悲剧是生命充实的艺术”[2]。《中国艺术意境之诞生》作为宗先生最重要的力作,虽极力用绘画、诗词、建筑、雕刻、书法等聚力加以论说,但戏剧作为综合艺术,包含着线、点、光、色、形体、声音等,必然也具有深刻的意境;特别是意境的“道、舞、白”结构中,必然渗透着中国式“梦”与“醉”,尤其是“醉”中的悲剧精神。

(五)建国后的中国美学时期:中国戏曲的虚实之美与中西戏剧比较

尤其是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宗先生和朱光潜先生在北大分别于中国美学与西方美学领域辛勤耕耘。宗先生专心探讨中国绘画、建筑、书法、音乐、诗歌等门类美学专题研究时,也积极探究中国戏剧,可以说是他把握中国戏剧美学的收获期。主要有:一是认为中国美学应该多研究中国戏剧。《漫话中国美学》说:“过去我们研究中国美学史的,大都注重从文论、诗论、乐论和画论中去收集资料,其实应当多多研究中国戏剧。”[3]二是积极探讨戏曲中虚实问题,成为理论上的焦点,反之可说已开始运用戏剧论证中国美学的关键问题虚实之美。中国舞台表演方式具有独创性,“一般不设置逼真的布景(仅用少量的道具桌椅等)……演员集中精神用程式手法、舞蹈行动,‘逼真地’表达出人物的内心情感和行动,就会使人忘掉对于剧中环境布景的要求”,从而达到“真境逼而神境生”。从空间处理上说:“就会使舞台上‘空景’的‘现’,即空间的构成,不须借助于实物的布置来显示空间”,可使“无景处都成妙境”[3]。三是要从中西戏剧比较中研究中国戏曲。《漫话中国美学》认为“中国戏曲更是一种综合艺术,从中西戏曲表演方法的不同可以研究中西美学思想的分途”。《中西戏剧比较及其他》认为在中西比较之下,中国传统戏曲没有布景,却能做到表演得逼真,原因在于中国戏曲的景与情全由演员来表演,“着重感动人,动作强烈,能使人哭,亦能使人笑”“动是中心。西洋舞台上的动,局限于固定的空间。中国戏曲的空间随动产生,随动发展”;审美空间上,中国戏曲不求太实,同时“在舞台上,演员一推,产生了门,又产生了门内门外两个空间”,其空间感是靠动态的“推”,寻求虚拟的空间感。四是谈及戏曲的发声与“咬字行腔”,以及戏曲内容与形式关系上的“务头”问题。《中国美学史中重要问题的初步探索》认为中国古代音乐发声要讲究“声中无字,字中有声”,梅兰芳运用传统唱腔,“创造出真切动人的新的美,成为一代大师”。还说,戏曲表演讲究“咬字行腔”,咬字“既要抓住,又要保存活的。这样才能既有内容的表达,又有艺术的韵味”[3]。关于“务头”,在戏曲歌唱中“指精彩的文字和精彩的曲调的一种互相配合的关系”[3],类似“诗眼”“棋眼”,有无务头成为灵曲与死曲的关节点。

总之,宗白华一生与戏剧之缘丰富而独特,而且更进一步看,它既鲜明地体现出中国审美现代性的发展历程,又与宗白华整个美学的内在演化脉络颇吻合。

二、宗白华戏剧之缘的逻辑梳理

宗白华视野开阔,对于各个艺术门类均有独特见解,其中不乏与戏剧有深厚的缘会,其美学研究受戏剧影响深。整体观之,并加以逻辑梳理,具体有:一是戏曲新文艺地位的积极肯定。在中国新文化转型之际,从新文艺角度阐述戏曲地位。作为对中国现当代美学的学科确立,具有开创意义的少数著名美学家之一,宗白华紧跟时代步伐,很早就为戏剧“鼓”与“呼”,从新文艺门类上予以界定并推崇,可见对戏剧青睐有加。二是现代美学谱系的戏剧定位。按照美学与艺术学知识谱系,将戏剧纳入其中,为戏剧找到自身定位。三是自身美学建构的悲剧内蕴。悲剧精神是其进行美学思考的内蕴之一,特别是尼采的“梦”与“醉”两种艺术最高境界中“醉”所蕴涵的悲剧内蕴,是其意境中强大生命内蕴的根本所在。四是美学多维世界的精神源泉。莎士比亚及其戏剧是宗白华领悟美学之奥与自身秉承戏剧气质的精神源泉之一。如果说庄子、康德、叔本华、歌德是宗白华精神天空的巨擘,那么,莎氏也一直是扎根其心灵深处的不灭灯塔;其戏剧与戏剧精神(实为文艺复兴的个性自由精神),则是其进行美学探究的丰厚资源。五是中国戏曲探究的实践运用。积极将中国戏曲纳入对艺术虚实问题的思考,同时也把握中国戏曲表演程式、空间美感、虚实之美的精髓,这成为重要的实践运用。六是学术人生历程的戏剧奇缘。与著名戏剧家田汉的奇缘,成为中国现当代戏剧史上的一段美好的回忆,让我们深入田汉戏剧世界的点滴,也能把握到中国现代戏剧发展过程中的朵朵浪花。

宗白华戏剧之缘,具有丰富而多维的体现,上述分别从戏剧的新文艺地位、谱系定位、悲剧内蕴、精神源泉、实践运用、生涯奇缘等构成了其戏剧之缘的方方面面,涵盖了各个层次与多维视角,呈现出中国现当代美学家关于戏剧难得的独特样貌与丰富景观,可谓是中国现当代戏剧史上值得忆念的学术之缘。

三、结语

宗白华作为“中国现代美学的卓越奠基人”[4],与戏剧的交缘贯穿于一生,戏剧在其艺术历程与审美思考中并不缺失,反而相当富有特色,也是“散步美学”丰厚的资源与独特的论域。通过积极探究,对其予以积极揭橥与诠释,也是研究宗白华美学所不可或缺的,同时也极为有助于了解中国审美(戏剧)现代性的原本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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